已面壁思“过”的季懿行大咧咧坐在椅子上,咬一口脆枣,刻意发出声响,引得老爹不满。
“你又怎么了?”
“父亲的意思是,今日出生的小皇子是个幌子?”
“有这种可能,恐朝中各方势力将会上演夺嫡之争啊!”
一想到卫湛是太子近臣,季懿行有点儿看好戏的心思,“延续皇族正统血脉是大事,太子不依照陛下的旨意选妃,引得陛下废黜之心也是常情。”
葛氏在旁插话:“家族延续香火也是大事,怎没见你上心啊?”
季懿行吃下最后一口枣,将果核丢进篓中,拍拍衣摆向外走去。
后日增援大军即将启程,季朗坤不愿与儿子太过僵持,重重叹了声。
申时二刻,卫湛从东宫离开,在宫门外与负责为景安帝医治肺咳的薛御医迎面遇上。
薛御医心事重重,看起来满面愁容,先与卫湛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时又折返追了上去,“詹事大人请留步。”
卫湛停下步子转过身,“薛老有何见教?”
薛御医抬手比划,“还请詹事大人借一步讲话。”
两人离开宫城,在篁林小径上慢慢走着。
薛御医说起最近的烦心事。
自从皇帝患病久治不愈,戾气横生,砍杀御医。太医院本就人手不足,如今是雪上加霜,折了六位顶尖的医者。
薛御医弓背走路有些蹒跚,“在陛下那里,小老儿不知能残喘多久。有件事想拜托詹事大人。”
“薛老请讲。”
“听说詹事大人祖籍姑苏,小老儿的家乡也在姑苏。”
卫湛淡淡笑开,随口说出一句方言。
薛御医下意识以方言作答。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在飒飒竹林中以家乡话聊了许久。
薛御医年事已高,妻子离世,膝下一子在多年前走散,杳无音信。他孤身一人,想要落叶归根,故而,想托卫湛在他离世后,将他的尸首葬于家乡姑苏。
一片竹叶落在老人花白的发间,卫湛抬手摘掉,“晚辈记下了。”
薛御医躬身施礼,“大人之恩,不胜感激,若有来世必当报答。”
卫湛扶起老人,“今生还未过完,薛老何言来世?”
“伴君如伴虎,小老儿自知命不久矣。”
景安帝的暴戾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时常迁怒于侍者,只有赵得贵圣宠多年不衰,薛御医不觉得自己有赵得贵八面莹澈的本事。
卫湛看向他背着的药箱,那里面全是为皇帝准备的珍贵丹药。
“薛老觉着,陛下的身子骨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这......”
“这里没有旁人,薛老但说无妨。”
薛御医慎重思考后,道:“依小老儿之拙见,恐是熬不过下一个春日。”
卫湛默然,前世,景安帝于次年二月廿七昏迷不醒,由新立的太子沈懿行代理朝政,却是威严不足,难以服众,致朝中大乱,多方夺嫡。
而自己折在次年三月初九,并不知晓后来的朝事,但不难想象国祚受到多大的重创。
这一世,距离次年二月廿七,还有三月有余。沈懿行错过了寻回皇子身份的机会。
但他依旧要付出代价。
当晚,卫湛回到府邸,按着秋荷的意思,坐在了躺椅上。
宁雪滢和青岑站在一旁,安静看着秋荷施针。
要说青岑对秋荷的医书还抱有不确信,卫湛可谓坦然接受,亦或者说是看淡了结果。
一根根银针刺入身体的穴位,卫湛感到心跳变得剧烈。
以毒攻毒吗?
他面上无波无澜,像是睡着了。
相比秋荷,宁雪滢扛起的责任更大。倘若刺坏了世子爷,自己会陷入众矢之的。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男人身上,见他面色苍白,额头沁出薄汗,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绢帕,却没有出声打扰秋荷施为。
想要打下手的她,因缺乏经验,只能先行旁观。
施完一副针,秋荷吐出口浊气,“奴婢还没为姑爷这般气场的人针灸过呢。”
卫湛睁开眼,“我是何气场?”
宁雪滢看向秋荷,玩笑道:“你要好好回答。”
秋荷认真想了想,翘起嘴角,“高岭雪莲、深渊幽兰。”
这都是赞誉吧,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有意巴结还是出自真心。
宁雪滢摇摇头。
之后,秋荷和青岑一同退出房间。
宁雪滢看了一眼漏刻,距离子夜已不到一个半时辰,不知针灸和用药是否会制止卫九“醒”来。
为卫湛扯了扯搭在腿上的毯子,宁雪滢问道:“可觉得异样?”
“没多大感觉。”卫湛拉住她的手,将人拽进怀里。
宁雪滢维持不住平衡,一只手撑在摇椅的扶手上,“刚施针完,别闹了。”
卫湛不容分说地将人圈在怀里,轻叹一声:“陪陪为夫。”
夜已深,万籁俱寂,屋外朔风泠泠,屋内暖幽清香。
针灸后大多需要静躺,是以,在面对男人的无礼要求时,宁雪滢有点无奈,却还是窝在了他的怀里。
小夫妻静静依偎,在前来送药的秋荷眼里,竟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放下汤碗,她便拿着托盘退下了。
宁雪滢从卫湛怀里抬起头,指了指桌上的药碗,“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药。”
“晾一会儿。”
“秋荷会拿来就是已经不烫了。”环在腰间的双臂仍没有撤开,宁雪滢不再纵着他,抬手捏住他的鼻翼,“松不松开?”
从未与人做过如此幼稚的事,卫湛甚觉新鲜,微张薄唇呼吸起来。
宁雪滢又捂住他的嘴。
皆不自知的脉脉温情流淌在彼此之间,不知哪一方先柔了心肠。
须臾,宁雪滢端着药碗来到躺椅前,一勺勺轻吹,再递到男人嘴边。
卫湛的药,都是由青岑验过才会服下,可这一碗被送来时,青岑站在门外,被卫湛以目光制止了。
子夜将至,宁雪滢目睹一堵泥墙封闭了书房的里间,徒留晶莹剔透的珠帘垂在墙外。
青岑站在斜后方恭敬道:“夜深了,大奶奶先去休息吧。”
“我想在这儿。”宁雪滢没有照做,而是坐在了外间的桌前,等待子夜中段的到来。
“郎君,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墙内传来卫湛清越的答语:“听得到。”
“那我陪你说说话。”
明日休沐不必早朝,青岑也就没再唠叨,默默退了出去,留给小夫妻隔墙私语的空间。
宁雪滢问了许多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可日子是由柴米油盐组成,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才是最寻常的交流。
“郎君的生辰快到了,妾身没什么可送的,特绣了一个荷包,还没有完成。”
卫湛的生辰是在腊月二十七,距今还有一个多月。世家嫡长子的生辰,通常会设宴招待亲友,宁雪滢与董妈妈打听过,每年到了那一日,卫氏的大多数宗亲都会前来。
热热闹闹的挺好,可卫湛最多露个面。
挺符合他的性子。
宁雪滢不觉一笑。
不过荷包也非特意准备,本就打算送他一个,正好赶上这一时段。
一墙之隔,卫湛听得认真,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
秋荷的施针和配药开始起效,他靠坐在躺椅上,心跳舒缓,气色渐佳。
泥墙之外,宁雪滢一边说着,一边目视漏刻,在紧张和忐忑中,迎来了子时中段。
嘀嗒嘀嗒的水声敲打在静夜,她站起身走到珠帘旁,看向开凿出的小窗。
是机关术的一环。
内有玄机,开翕方便。
青岑走进来,站定在禁闭的小窗前,“世子?”
里面再次传来清越的答语,“嗯。”
青岑和宁雪滢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准里面的人是“谁”。
毕竟换了新的医者,刚施过针灸,又服用了汤药,说不定能在医治心疾的同时,扼制住小伯爷“醒”来。
宁雪滢问道:“卫九都是几时出现?”
青岑依据过往经验,道:“会在子时中段准时出现。”
第一次正面接触这种诡异的事,宁雪滢心提到嗓子眼,“卫郎?”
“是我。”
还是熟悉的声音。
莫不是秋荷的施针和配药催眠了卫九?
宁雪滢有些不敢置信。
青岑也不确定,拧动一处旋钮,打开墙上的窗口,弯腰向里看去。
狭窄的视野内,男人依旧靠坐在躺椅上,安静如斯。
是世子没差。
小伯爷不会这么安静。
青岑朝宁雪滢点头示意,宁雪滢生出希冀,打从心底,不想再与那晚雪地中弃她而去的男子有任何瓜葛。
但两人无法确定里面的那个是卫湛,不是卫九,故而没有打开泥墙。
“再等等。”青岑看向漏刻,“等过了丑时再行试探。”
宁雪滢点点头,倚坐桌旁单手支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已是丑时三刻,正是被青岑的声音扰醒。
青岑:“世子觉得如何?”
一墙之隔,灯火如豆,躺椅上的男子转眸平静道:“还好。”
青岑面露欣喜,在他的印象里,小伯爷“醒”来会做的第一件事是更衣,换上与世子不同的装束,而不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青岑起了开门的心思,没必要一直关着真正的世子爷。
半晌,里间的男子走到泥墙前,“开门吧,我无事。”
青岑心弦微动,他从不忤逆世子的话。
可就在他伸手探向旋钮的一刹,宁雪滢忽然扣住他的小臂,向里面的人问道:“书房有一罐配好的姜茶,郎君可否喝上一口?”
说着话,她弯下腰,看向男子的反应。
男子平静道:“卫九不喜姜,不必用来试探我,开门吧。”
宁雪滢眸光渐冷,直起身道:“他不是世子,是卫九。”
男子语气不变,“青岑,开门。”
选择权交到了青岑手里,可这一次,青岑没有犹豫,“抱歉,小伯爷,卑职不能开门。”
男人微微拧眉,淡笑了声。
蓦地,他从小窗伸出手臂,一把抓住宁雪滢的细腕向里拉拽,“出去的代价是吃姜,不够划算。”
宁雪滢一惊,发出浅呼。
青岑眼疾手快,拉住宁雪滢的臂弯,向外拉扯,“小伯爷莫要伤到大奶奶!”
“那便开门。”
第24章
小臂被两股力量拉扯,宁雪滢不得不弯下腰身,素净的脸蛋隐现痛苦之色,也清晰感受到来自卫九的无情。
他与卫湛真真切切是不同的。
见状,容不得权衡利弊,青岑快速拧动旋钮。
一道摩擦声起,墙体慢慢向上升起。
青岑磨牙道:“门已开启,小伯爷放手!”
里间的男子蓦地松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外间的两人因着惯性向后退去。
青岑站定,扶住宁雪滢的肩。
“密室”内外的烛火渐渐交融,映得珠帘熠熠发光。随着泥墙一点点升高,卫九半隐在珠帘中。
锦衣玉簪,白璧无暇,透着世家公子的傲雪凌霜之感,但仔细看会发现,那双凤眼含笑。
簇簇粲花中,属夹竹桃最为妖冶。
卫九有着夹竹桃的艳逸瑰丽。
电光石火间,两道高大的身影极速靠近,在洁净素雅的书房外间大打出手。
宁雪滢躲到一侧,眼看着青岑抬腿劈下,被卫九躲开。
几个回合下,桌椅摆件歪倒横斜,狼藉一片。
门外传来护院急切的叩门声,“世子?!”
宁雪滢背靠房门,侧头道:“无事,都退下。”
“大奶奶?”
“退下。”
她要替卫湛保守这个秘密,即便生理性排斥卫九。
门外脚步声远去,宁雪滢转眸间,心口一跳。
一身白衣的卫九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把折扇,虚晃一招,在青岑向后退去时,脚踩绣墩翻转而起,如白练腾空,稳稳落在青岑身后,以扇骨侧击在青岑侧额,仅一下,令青年脸皮轻抖,目光发颤,轰然倒地。
宁雪滢跑过去,想要扶起青岑,却被卫九拽住手臂。
男人一手紧攥女子手腕,另一只手以扇骨执起女子下巴,仔细打量后冷笑道:“跟在卫湛身边随时都有危险,不和离等什么?”
宁雪滢站立不直,用力拧动腕子,憋红一张芙蓉面,“那小伯爷倒是告诉我,究竟有何种危险?我也好趋利避害,趁早离开。”
没想到会被反将一棋,卫九菱唇微勾,附身凑近女子的脸,目光皎皎纯良,神色温柔,可说出的话非但不中听,还疏离讥诮,“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告诉你?”
腕部被攥得愈发的紧,宁雪滢挣不开,不得已,直视起男子清澄的眸,“你永远不会是我什么人,我的夫婿是卫湛。”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快要令卫九发笑,压根没觉得这句话会对他今后造成任何杀伤力。
他语气轻柔的像是在与情人呢喃,可手上毫不留情,斜劈在宁雪滢的侧颈,淡漠地看着人晕厥过去。
书房后窗被拉开,寒风嗖嗖灌入,吹起卫九身上的白袍,像是想到什么,他扛着宁雪滢走进云屏内,换了一身藤紫色外衫,系黑色镶玉腰封,又取出放在木匣里的银戒戴在了右手食指上。
倒在桌脚的青岑动了动眼睫,却是怎么也动弹不得,混沌中,恍惚瞧见小伯爷将大奶奶扛出后窗。
“不......可......”
书房外,护院们都以为,方才的一阵哐当响,是小夫妻闹了矛盾在砸东西,否则大奶奶怎不喊他们进去救场?
秋荷推开拉她的青橘,急赤白脸地跑过去,使劲儿拍门,“姑爷对小姐做了什么?枉费小姐事事为您着想!”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回音。
风萧萧,吹散莽茫夜雾,漏尽更阑,鸦默雀静。
城外河边的马厩内,停靠着不少拉车的马匹。车夫们守在城门口,日夜轮换着招揽生意。
纵马停靠在马厩前,身披鸦青色裘氅的卫九看向一名凑过来的车夫,“去金陵,接吗?”
那可是长途跋涉的大生意!
车夫点头捣蒜,满眼堆笑地捻了捻手指,“三十两。”
他刻意要高了价钱,留给行客砍价的余地。
哪知,那人抛出一枚金锭子,云淡风轻道:“不必找零。将这女子送去金陵宁氏府邸。”
车夫下意识接住,颠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十两。
一双眼瞪成铜钱状,车夫使劲儿咬了一口金锭子,立即喜上眉梢。
货真价实!
还有这好事儿?
“诶呦呦,爷放心,小的一定将这位姑娘安全送达!”
卫九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女子跨下马,大步走向马厩,“哪辆车?”
车夫点头哈腰地为其引路,嘴角快咧到耳根了,“最里面那辆。地下湿滑,爷慢点走。”
马厩外的青骢马发出“噗嗤”一声鼻音,哒哒哒地跟了进去,晃着脑袋去拱卫九的手臂。
车夫不由赞道:“这马儿通人性啊。”
富贵人家养出的马匹,连毛发都是油亮顺滑的。
卫九避开青骢马的触碰,“出去等着。”
青骢马又“噗嗤”一声,伸长脖子拱起他怀里的女子。
卫九没理,径自将宁雪滢塞进车厢,正要牵起青骢马离开,却突然被人拽住一角氅衣。
刚刚苏醒的宁雪滢费力爬起来,紧紧拉着男人的衣角,“你为何要......针对我?”
雪白的小手因使力泛起细细的青筋,轻颤着、倔强着不肯松开。她不懂,不懂卫九为何对她怀有敌意。
还挺难缠的呢。
卫九谩笑,淡淡看向贼眉鼠眼的车夫,“愣着做什么?拴车启程。”
“诶,好嘞!”
可不能让到手的金子飞了。
车夫飞快捯饬起车具。
卫九抬起长腿跨上马车,连同拽着他的女子一并带进车厢。
车内昏暗,卫九拿出火折子点起悬挂的风灯,燃亮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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