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后者……便以柯栋材之能也想不出这宛城中还有谁有这般能耐悄悄带走方妃,若是后者……柯栋材面色一厉,他既受顾泽成之托,便是方妃已死,他也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既然这位皇后娘娘非要将事情做绝,那就别怪他撕破脸皮,既然叫他查,那他就把这事当成案件来查!若中间牵扯到皇后什么事,也别怪他没有提前知会!
……若真能抓到此事的证据,纵是牺牲了方氏,也能趁机助陛下彻底收拢真定陆氏这股势力!
是夜,宛城中百姓不时听到街道上有人马之声,将人从梦中惊醒,前线正在打仗,城中又有这般响动,不免叫有心人心中揣度。
这一夜,城中原本在宣城侯麾下听令的幕僚们纷纷被传令官叫起,在简陋的署衙汇合,一时间,幕僚们都是心情沉重,他们这段时日一直在为前线募集粮草,这般深夜聚集是前所未有之事,莫非是前线有什么大变故?
却听柯栋材将方妃失踪之事道来,众人皆是错愕,就这?
但柯栋材不管他们心中如何去想,便命这些幕僚分头去寻线索,尤其着重要去查与皇后那头的线索,便是宫人间的交往也不可放过。
如今首当其冲的便是方妃宫中之人,她一直处在这些人的包围之中,如今她失踪,便是这些人再是顾泽成安排的可靠的人,也必须要细细查一遍,再有就是,这些人并非破案之才,也许他们当中谁知晓什么线索,不过并未觉察出来,让这些幕僚们将这些人都过一遍,必定会有收获。
如此这般分派完毕,再将宫人们带到署衙,已经是日上三竿,幕僚们分头审理。
可这许多人安置,还要处置宫内外许多人打探消息,消息报上来,有轻有重皆要柯栋材自己分辨,待到日落再日升,距离柯栋材收到方妃失踪的消息,已经过去三日,柯栋材才从幕僚们收集的消息中一脸憔悴地抬起头来。
顾泽成出征后到方妃失踪被发现这数日,那位陆皇后对待方妃什么晨昏定省提都没提,那方妃不过一介村妇,又哪里知道宫廷规矩,故而二人根本没打过照面,非止如此,方妃手下一应所用之人皆是皇帝指派,又有自己的厨房与采买宫人,任是幕僚们如何反复讯问,这两边的宫人竟是真的没有半点交集。
这情形下,便是柯栋材也不得不承认,他原本的推断行不通,那位陆皇后可能真没有动手,反倒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浮出水面。
新近被封为长公主的那位蒋夫人,顾泽成之姊顾良妹。
第43章
提供线索的幕僚也是一脸难色:“按这些宫人的说法,这段时日以来,除了长公主四日前到访过一次,并无外客来访。”
柯栋材面色凝重:“你是说方妃失踪前一日,只有长公主来过?”
“是,属下查证了数位贴身服侍的宫人,她们前一夜服侍方妃歇下时还好好的,但第二日方妃便已经不在殿中了。”
柯栋材仍觉得此事蹊跷:“方妃纵是女子,直接在殿中消失听来也匪夷所思……便是有人将她带走,她呼叫两声也定有人来救。”
那幕僚欲言又止。
柯栋材瞪视:“事关重大,有何不可说!”
幕僚才压低了声音道:“据那些宫人说,长公主送了些温补之物给方妃外,还送了位保子娘娘的雕塑,方妃失踪,那保子娘娘也……消失了。”
柯栋材登时勃然大怒:“荒唐!”
幕僚连忙低头不敢再言。
柯栋材来回踱步好半晌才道:“岂可听那些愚蠢宫人之言,怪力乱神!你可详细审问过,方妃失踪那一夜之事?”
幕僚苦笑:“属下确认她们所言尽皆属实,头一夜,方妃服用了长公主送来的温补汤便歇下,宫人们守在外间,第二日照常去服侍娘娘起床洗漱便发现她人已不在……”
柯栋材呵退此人,又唤过另外几个参与审问的幕僚,众人审问的结果皆是大同小异,真真是百思不解。
但现在手头线索太少,且都指向顾良妹,说不得他也只好去问一问这位长公主了。
顾良妹听了柯栋材来意,登时大怒:“好你个狗奴儿!舜娘失踪,分明是那不下蛋的母鸡所为!阿成将家事国事托付于你是何等信任!你不去好好将舜娘找回来,竟敢疑到了我头上?!真当我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拿捏不成!”
登时便将柯栋材祖宗十八代给喷了个狗血淋头。
这是顾泽成亲姊,柯栋材又不是陆青殊,他能如之奈何,只能唾面自干之后,说了如今追查的线索,并不是怀疑长公主、只是请长公主配合云云。
但顾良妹根本没给柯栋材软硬兼施的机会,直接就把他给轰出了所谓的公主府,并高声吩咐下人,在方舜娘被寻回之前,狗与柯栋材不得入内。
幕僚忧心忡忡:“侯爷,长公主如此强横,线索若就此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柯栋材表情阴冷:“你也觉得长公主格外强横?”
幕僚迟疑点头。
本来嘛,他们并不是要这位长公主做什么,只是请她说说那日发生了什么,再让那日跟着入宫的下人配合一直调查,再询问一下那所谓的保子娘娘到底是如何来的,为什么会跟着方妃一起失踪。
在这样的大事面前,配合一下调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这位长公主却直接将他们轰了出来,这反应未免也太过激烈。
幕僚一看柯栋材神情,不由惊道:“侯爷莫不是以为长公主……?!”
柯栋材:“现在没有证据,我自是什么都不知,但接下来的线索确实是需要长公主支持,但她拒不配合。”
他发往前线的信已经三日,以前线信报的频繁程度,此时合该告诉陛下调查进展了……
柯栋材神色一肃:“调城防军的人来。”
幕僚震骇,这可是陛下唯一的亲姊姊,直接动用武力该如何收场?待陛下出征回来又要如何交待?
柯栋材却是一声叹息:“若是寻不回方妃,你我皆是死罪,到时才不知要如何向陛下交待!”
幕僚心中一凛,这才明白在宣城侯心中,此时方妃失踪之事已经是头等大事,甚至连长公主府的颜面都可以彻底不顾。
城防军乃是宛城卫戍军队,陆青殊穿越前,便是原主带着这支部队倚着一个小破城墙扛下了敌军绝无可能失败的攻击,可见战力之强。且城防军军纪严明,绝不可能因为长公主是皇亲国戚就通风报信,不敢动手。柯栋材都没用城里那些衙役差丁,而是直接让城防军来,足见拿下长公主府的心情之坚决。
霍霍军阵终于是再次惊动了顾良妹,她亲自命人打开门,却见甲胄分明的士卒将长公主府团团包围了起来。
她不过一介村妇出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们这是要做、做什么?!”
柯栋材平静道:“长公主,下官要彻查方妃失踪之事,那日随长公主入宫的仆从、还有那保子娘娘像所涉及的一干人等,殿下现在可以配合调查了否?”
此时的顾良妹气短体虚,她哪里想得到,这什么柯栋材不过是弟弟一条狗,竟会这样大胆,叫那些兵头子围了她的宅邸,此时又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
有城防军的威慑,原本查不下去的案子自然又能继续推进。
柯栋材索性连衙署也不去了,就借长公主府之地继续查问。顾良妹这里的人可不比方舜娘之处有顾泽成把关,她这里人就杂乱多了,一通查下来,竟连入宫的人员名单都与宫中登记前后无法对应。
柯栋材的眉毛皱紧:“殿下是说,您这番入宫便是为了给娘娘献上那那温补方子和保子娘娘?而这两样东西皆不过是一个游方道士所赠?”
顾良妹此时见城防军虽然凶恶,但只围在府外,而柯栋材不过只是叫人问话,并不敢有什么出格举动,立时声音也恢复了几分硬气:“那道长乃自昆仑山云游而来,那许多人都可以作证,他最灵验不过,才不是什么游方道士!”
柯栋材问完她“偶遇”道士前后之事,天色已暗,他再如何强势,总不能让这位长公主用饭。
柯栋材退到外间时已经是面色阴沉,幕僚此时见左右无人,急切上前道:“侯爷,只怕殿下亦被有心人所利用,否则何来如此之巧,她不过去上个香便遇到这游方道士,句句所说还都在她心坎上!还有那保子娘娘像,将方妃娘娘带走之人为何还将之一并带走,只怕是那像上有什么暴露其身份之物……”
不待他再继续说,柯栋材已经抬手打断,而柯栋材只是伏案匆匆写了一封简书,用印封泥之后交给兵士:“直报前线陛下跟前。”
那封信并未避着幕僚,故而他更是吃惊,侯爷竟已经断定是皇后所为……并且直报陛下吗?虽然从此事前后来看,长公主确是被人利用,而有这般动机的,怎么看都只可能是皇后娘娘,但推测毕竟只是推测,那毕竟也是陛下的结发妻子,这般直接告到御前,回头要如何收场……信上赫然写着,陆氏劫走了方妃!
柯栋材却比这幕僚更知道陛下对这位发妻如今是何看法,否则不会在临行前叮嘱他看好皇后。唯一可虑之事,是如何从皇后手中救出方妃。循着那游方道士的线索去查是一种,或者再详细查查那日在宫门前登记而又与长公主府对不上之人,方妃绝不可能长着翅膀从宫中飞出去,能入宫的人必定就混在长公主带入宫的仆从之中。
这两条线索但凡能寻到一个,都能有确凿证据让皇后低头。
但柯栋材看了看天色,却是面露忧虑,不行,这两种手段纵使能让陆青殊无可辩解,但所需耗费的时间却都计量,如今已经耽误了三日,每多耽误一日,方妃的安危便多危险一日。
想到这里,柯栋材再次下定了决心:“去,召城防军统领去署衙见我。”
幕僚猛地抬头看向他:“侯爷!三思!那毕竟是皇后娘娘!若无真凭实据便动手如何能服天下,更何况她住在宫中……”
柯栋材却是阴冷道:“先拿人,再查案!没有时间耽误了!”
见他已经拿定主意,幕僚无话可说,立刻去寻城防军统领。如果真要入宫拿人,拿的还是皇后,那要动用的人手,绝不是今日在长公主府可比的。如今朝廷草创,皇帝出征,宫禁防卫自然不可能与那些朝廷相比,但皇后手中也是有护卫的,且都是出自真定的精锐,随便来一队城防军是绝对不行的,只能去找城防军大统领。
可柯栋材在署衙等到半夜,那幕僚竟似一去不复返。
他猛然反应过来,急切询问下午跟着城防军一道行动的随从:“今日下午围住长公主府时,和你一道行事的城防军可有中途离队的?”
那随从茫然道:“副统领说他们领命之后来得急,需与统领大人交待一声,便有个小校去向统领大人回话了……”
柯栋材犹自难以相信:“那陆氏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但深夜人静,他却耳听得衙署外远远似乎有马蹄霍霍,来不及了,这次是真的来不及了!
他立时召集所有随从,一边匆匆写下十余份“宛城守军皆降陆氏,宛城失守,臣亦难保”分发给众多随从:“尔等跟从我一场,如今城中变动,各自突围,俱往邢阳渡口去寻陛下!牝鸡司晨、祸乱天下,留在宛城必无幸理,寻到陛下才有一线生机,切记!切记!”
城防军自兵营倾巢而出,竟是直接将署衙团团围住,便在此时,署衙大门突然洞开,数十骑竟分头朝不同的道路突围而去。
而城防军弓马齐备,又是大军齐至,里外三层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哪里是他们这些书生能突围的?
不多时,自有兵士将柯栋材五花大绑,蒙了眼睛扔到一匹马上。柯栋材只恨自己明明一开始就猜到了是陆氏动的手,却被陆氏那姿态所迷惑,还想着寻什么证据、耽误了时日,叫对方掌握了城防大军,如今不止是方妃危矣,宛城也已经保不住了!
他早该想到的!那陆氏居心叵测,有与城防军一起守土的经历、又曾散尽嫁妆给城防军兵士抚恤,早就将城防军上下收拢!
马匹颠簸,柯栋材被颠差点没吐出来,只不知这些兵匪要把他带到何处。
待他终于被拎下马时,只听到一个男声道:“殿下,柯栋材连同衙署中所有人都已拿下,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信,另外,这家伙要如何处置?”
这声音柯栋材不会听错,正是城防军统领韩肃,随着这番话的,还有他那幕僚的惊恐大叫:“娘娘莫杀我!将军莫杀我!我不过只是奉宣城侯之令行事!”
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道:“既然你这么想活命,便拿着这信送到邢阳渡吧。”
柯栋材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刚刚命随从们四散而逃,根本没想过他自己逃出去的事,他只是想万一能逃出一个人,将信送到陛下面前也好,不要耽误了陛下的大事,结果一个不漏地被城防军抓了下来,现在,这位皇后娘娘却是叫他的人往前线送信???
那幕僚带着信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青殊却命人给柯栋材松了绑,才笑道:“若非侯爷你亲自写下的信,顾泽成又哪里肯相信?虽然,从你前几封信的消息来看,他恐怕早就不在邢阳渡了。”
柯栋材面色大变:“你这是何意?!”
陆青殊却懒得再解释:“带上宣城侯,准备出发。”
立刻有兵士上前,要把柯栋材再次绑到马上。
柯栋材这才发现四下俱是整装待发的城防军,他立刻急声道:“娘娘!娘娘!若城防军离开宛城,王通、顾用俱非易与之辈,他们打过来该如何是好!宛城乃粮草重地,纵不为陛下考虑,娘娘也该为陆王爷考虑啊!”
但陆青殊只挥了挥手,立刻有兵士把柯栋材再度堵了嘴绑起来。
晨曦的微光之中,一面大旗迎风猎猎向阳而行,蜿蜒大军带着粮草辎重浩浩荡荡跟上,大旗上,赫然是一个“陆”字!
第44章
五日后,正是那幕僚将信送到邢阳前线之时,能在柯栋材手上当幕僚,自也非愚蠢之人,他晓得前线事大,日夜不停往前线赶去,竟是追上了前面一个信使,与其前后抵达。
而积压着三封信,一次性拆开之后的郭继虎,却是人已经傻了。
侧将急忙问道:“将军,可是宣城侯信中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侧将与郭继虎乃是同村一起长大的伙伴,情同手足,之后又一起追随顾泽成起事,数次在刀枪箭雨中同生共死,不止是深得郭继虎信任,便是顾泽成也视之为心腹,此次让他辅佐郭继虎,也是顾泽成放心放下邢阳大军的原因之一。
顾泽成不在军中这样的绝密消息不曾瞒过侧将,这三封信,郭继虎就更没理由瞒下了。
他便把三封信递给了侧将,自己一脸烦躁地吼道:“来人,给我将宛城的信使叫来!”
郭继虎只觉得宛城那边的情形比邢阳此处的更令他头疼。
如果说邢阳这边的情形是刀尖跳舞——一旦顾泽成不在军中的消息传开,不说军中上下如何哗然、军心如何不稳,建始军那头,顾用只怕会连夜起大军强攻而来,刀尖上跳舞,绝对没有半分虚言。
可这刀尖上的局势好歹还在郭继虎的掌控之中,宛城那头,皇后、妃嫔、顾泽成的子嗣……甚至还有柯栋材的性命和顾泽成起家之地的安危,这样的大事,郭继虎如何能拿得了主意!
侧将火速看完三封信,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待信使和幕僚被叫来,郭继虎一问宛城情形,那信使出城时还好,言道宣城侯正全力追查方妃下落,看样子似乎有眉目了云云;而待到那幕僚说话,幕僚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郭大人,求你救救我家侯爷吧!他也已经落入皇后娘娘手中了!”
郭继虎大吃一惊:“什么?!老柯竟也被那毒妇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