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春喜眼睛红了,箭步上前,“顾夫人来了。”
冷凝儿回过神,看见立在帐幔下的陶姜,恍惚了一瞬。
女子披着一件白狐狸毛大氅,藕粉裙摆露出一角。
乌发攒成飞仙髻,斜插一支金步摇。
眉眼长开,美得勾魂夺魄,偏偏漂亮的狐狸眼睛干净清澈,灵气十足。
流苏在她耳边晃动,仿佛也为她目眩神迷。
“陶姜。”冷凝儿招手。
陶姜立即上前,坐在她床前。
旁边金丝楠木镂花的架子上插着一瓶梅花。
“还好吗?”
冷凝儿一笑:“没死。”
春喜抹了抹眼睛,像许多年前那样,去门口放风。
“谁干的?后宫?”
冷凝儿眼睛微眯,狠厉一闪而过:“或许吧。”
“你有什么打算?”
冷凝儿摸了摸肚子,没说话。
陶姜也随她看去。上次来,她的肚子还是微微凸起的。
她也有点难过。
“太子如何说?”
冷凝儿笑了一声:“陶姜,我不信他。”
陶姜总觉得她跟太子之间不太对劲。
入宫前她就问过冷凝儿,在不在乎太子有正妃?她说不在意。
太子对侧妃的喜爱,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他建七星阁,只因侧妃喜欢看星辰。为此还被吴王一党参了一本。
他巡视江南,为了带最新鲜的荔枝给冷凝儿,一路不停歇赶回宫,累死了八匹马。只因为冷凝儿喜欢。
这样相处下来,很难不喜欢吧?
太子妃与侧妃同时入宫,第二年,太子妃便生下了太孙。
冷凝儿直到今年才诊出有孕,还没高兴多久,前几日,孩子流产了。
“陶姜,你信不信,我能赢?”
陶姜看着她的眼睛:“我信。”
冷凝儿脸上看不出悲伤,她道:“他们欠我的,我会让他们还回来。”
陶姜打了个寒颤,安慰她:“你好好养身子——”
“你还不知道吧?”冷凝儿摸着肚子,抬头,“我以后也不能生育了。”
“怎会如此!”
“从我入宫起,他们就在做打算了。我在明,敌在暗,以有心算无心。”她抬头一笑,“我不伤心,真的。我早便说过,我只要这地位。”
她眼睛里仿佛有火焰燃烧。
陶姜被灼伤了一般,眼睛一疼。
她走出东华门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冷凝儿的事情。
她刚才好像话中有话。
宫里这种事不好明说,冷凝儿没说是谁害她,但她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她猜测到那个人的时候,不由打了个寒颤。
蓦地,她感觉脸上冰冰凉凉。不由抬头,漫天的雪,羽毛一样,轻轻飘飘,荡在空中,像悠扬的音符。
视线一定,她眼睛微微睁大。
“顾平章?”
梅树旁站着一个人,红梅绽放,雪花飞舞,他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正负手静静站在那儿。
好像在等她。
不是顾平章是谁?
她忙上前:“你怎么在这儿?”
顾平章牵起她的手,感觉到冰凉,将一个手炉塞到她手中。
热意顺着指尖渗透。
陶姜仰头:“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儿呢?”
“听闻侧妃召你入宫,等你一起回。”他道。
“哎?”陶姜挠挠头,“太孙的课上完啦?”
“嗯。”
魏王入京,顾平章起草诏诰,他是最早向皇帝表忠心的人。
又他与太子有交情,皇帝便任命他为太子老师。
这几年皇帝北伐蛮族,常年在外征战,命顾平章辅佐太子监国。
太子妃生下的皇太孙去年该启蒙了,皇帝非常喜欢这个聪慧的太孙,命顾平章为太孙的老师。
短短几年,顾平章已经在内阁站稳了脚。
将来太子、太孙即位,他便是天子之师。这种亲密关系,让其他人生畏。
陶姜仿佛已经看到他站在权利顶端的样子了。
“看什么?”顾平章将她帽子扣上。
陶姜臭美,明笙梳了好看的发髻,不想戴帽子。
“看你好看呗!”
“呵。”
陶姜跟在他旁边,他长腿迈一步,陶姜得走两步。
一黑一白,在雪中渐渐走远。
“今年第一场雪!”陶姜趴在车窗上,伸出手,让雪花落进掌心。
“侧妃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陶姜觉得他脑子好使,“你觉得这事是谁干的?她自己好似也不知道。”
顾平章看她一眼:“冷凝儿入了宫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朋友。”
“我知道。”陶姜心里有数。冷凝儿只是没有人可以说,才找她。也不见得将她当过命的朋友。
但遇到这种事,就算她对太子没有感情,也会难过吧。
东华门外市井很热闹。
时令瓜果蔬菜, 古玩字画,鱼鳖虾蟹,鸡兔鹿鹅, 天上飞的的,水里游的,只要想得到, 这里应有尽有。
宫里太监宫女在这里采买所需之物。若是遇上稀罕的, 他们的主子能花几百上千钱买下。
去年, 皇帝给顾平章赐了宅子, 他们二人和婶娘、衷哥儿如今住在那里。
国子街的宅子改为陶府, 陶家搬来京城也有一年了。
出了宣德楼, 一条宽二百来步的御街蜿蜒向南,直通南城门。
御街正中只供皇家车架通行, 用红漆木栅子围着, 他们的马车只在外围行驶。
陶姜掀着车帘看雪,冷风飕飕, 顾平章将她拉过来,将车帘放下。
他看着陶姜冻红的鼻子嘲笑:“冻成这样还要掀帘子。”
他将新的手炉扔她怀里, 将旧的拿走。
陶姜一把抓住这人的手,使劲搓了搓。
“你的手比我还冷,还嘲笑我!”
她原封不动地将他的手炉扔回去。
顾平章气笑了:“行。”
陶姜继续扒窗户上看雪了。
雪越下越大, 往上一看, 扑簌簌绵绵密密, 地上很快变白了。
街两边的御沟里种满了莲花荷花。夏天接天莲叶, 如今只剩残荷落雪。
两岸的桃树, 梨树,杏树, 李树如今还干枯着,待到春末,这些树都开满了花儿,全城都是花瓣纷飞的景象。
靠近皇宫这一片都是府衙官邸,马车依次经过枢密院,中书省。
旁边的景灵东宫里面供奉着先帝遗像,再往前他们经过大晟府,这里掌管乐律,旁边是太常寺。
到了州桥,拐过弯去,东西向大街上坐落着左藏库,再往东,就是他们家宅子了。
这宅子是前朝宰相住过的。
坐落在汴京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跟大相国寺很近。附近商业发达,唐家金银铺啦,温州漆器杂物铺啦,遇仙酒楼啦,青鱼行市啦,全在这一片。
马车还没停稳,门口侍卫忙上前,“大人,各位大人等候已久。”
顾平章下车,伸手:“老实下来。”
陶姜看他一眼:“不用。”
她提起裙摆,摆好架势,往下一跳——
“顾平章!”
她被顾平章接住了。
顾平章将她拎到一边,淡淡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上次跳下来崴脚的是谁?”
陶姜理亏,忙催促他:“不是有人找你,还不快去。”
顾平章一进门,她便上了马车,兴奋道:“快走快走!去遇仙酒楼。”
车刚起步,只听“吁——”
马车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陶姜心里一跳,车帘掀开,一个抱竹棍的少年跳上车,坐到车夫位置。
“顾剑!”陶姜喊了一声。
少年绷着脸回头:“去哪?”
陶姜讪讪,没好气道:“遇仙酒楼。”
顾剑有十八岁了,天天穿一身黑衣,陶姜怀疑是为了方便晚上飞檐走壁干坏事。
这小子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她想避开的时候,偏偏又跳出来。
到了酒楼,她戴上幕离下车,警告顾剑:“不许告诉顾平章。”
顾剑冷漠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听没听。
遇仙酒楼分三层,坐满了客人,楼上楼下一片喧嚣。
陶姜在这里有一间包厢。
她坐下来,先点了一斛招牌玉液酒。
顾剑抱着竹棍站在临街窗前,听她点酒,看过来。
陶姜笑眯眯道:“你要不要来一杯?一般人我还不舍得呢。”
顾剑:“不要。”
说完扭头看窗外了。
这小子如今长大了,长高了,也生了一张俊脸。就是老板着脸,小古董一个,无趣得紧。
“你这样子,讨不到媳妇的哟。”
顾剑不理她。
陶姜自讨没趣,刚好隔壁来人,听见他们议论的话题,她立时来了精神。
一道男声说:“吴国公府抄家,抄出的黄金比宫里头还多。他们府上比先帝还富!说什么吴家乃第一皇商,富甲天下,哪比得上吴国公府。”
“吴国公老当益壮,后院里上百妾室,个个如花似玉,诸位可还记得满月楼、天香楼的头牌?当年我们都奇怪,她们挂牌那日到底被何人买去了,如今真相大白,原来在吴国公府!”
“还叫什么吴国公,如今全都是罪人,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哎你们说圣上会怎么判?这些年吴国公府已经收敛许多,没想到还是被圣上抄家了。”
“这事是顾大人带头,依我看——”
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
陶姜的酒量总算好了一些,遇仙酒楼的玉液酒入口绵软,浓香醇厚,后味甘甜。
她存了一坛二十年份的,每次来都喝几杯。
这才是好酒嘛,跟那些辣嘴的假酒不一样。
吴国公府之事,还得从魏王入京后说起。
当时新帝登基才一年,新年号都没有捂热。
魏王以勤王之名入宫,次日便传出新帝失踪的消息。
魏王处死了很多人,新帝宋景辉下落不明,不能算驾崩,不能举行大丧。
国不可无君,高压手段下,群臣一致恳求魏王宋彧登基。
当时宋景辉后宫的妃子没有子嗣,孙皇后放她们出宫嫁人。
而孙皇后被妥善安置,住在西华门的静心宫。
名为休养生息,实为□□。
魏王登基后,改年号为嘉平。
当时吴国公府手中尚有军权,突然的改朝换代打了孙党一个措手不及,孙皇后被幽禁后,他们立即收敛,抓不到一丝把柄。
宋彧登基不久,北方蛮族趁朝中不稳,联合羌族南下,更不是处置吴国公的好时机。
他御驾亲征,将太子留在后方。
魏王是个很能打仗的皇帝,脾气也很大。
他誓要将蛮人驱赶至黄河以北,叫他们称臣纳贡。
这几年打了几十场仗,今冬,清平关大捷,蛮人投降称臣。
侵扰大业百年的蛮族,终于投降了!
战事一结束,皇帝立即命太子和顾平章将吴国公府下狱。
这几年顾平章一路从翰林院修攥,到户部员外郎,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可谓平步青云。
先帝奢侈享乐,国库空虚,皇帝打仗这几年军饷、粮草,后方补给,全是顾平章想办法。
陶姜知道他一直在搜集吴国公府罪证。
今年底,轰轰烈烈的吴国公府抄家案,持续了一个多月。
孙家人全都下狱,如今还在牢里。
皇帝还在行军路上,过几日便要到京师。
大家都在猜吴国公府要怎么判。
是流放,还是砍头?
这位皇帝的心思,猜不准。
当年消失在宫里的新帝,至今没有消息,民间私底下猜什么的都有。
她喝了没几杯,又听见右边包厢门打开,小二领着客人进门,“金大人,您请!”
她一顿,抬头。
顾剑听见,也回头看她。
陶姜不再听那边说吴国公府的,支起耳朵开始听这边动静。
但这边静悄悄的,小二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人推门进去。
还是没有人说话。
陶姜纳了闷了。
顾剑嗤笑一声。
陶姜掐了他一把。
她靠到屏风上,想听得清楚一些。
二人压低了声音,跟左边比起来,简直听不见一点。
突然,隐隐约约听见她自己的名字。
陶姜不由紧紧贴上去。
顾剑嘴角抽抽,“小心——”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一阵响,屏风整片倒下,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随着屏风扑到地上,简直摔了个狗吃屎。
她忙看向屋中。
看清坐着的是谁,她头皮发麻。
“顾,顾平章?!”
这怎么可能。
她再抬头看另一位。
两人气氛紧张,不知在谈何事。
她的出现显然出乎二人意料。
金溪云立即站了起来,“夫人,有没有事?”
顾平章看着她,好整以暇地坐着,声音不紧不慢,有股嘲讽劲儿:“这是在做什么?”
陶姜忙爬起来,冲金溪云笑:“我没事,没事!我瞧这屏风别致,就站那看屏风呢,谁料它倒了,吓我一跳!”
“顾平章,你为何在这里?府上那些人都打发走啦?”
她一边说,一边坐金溪云对面,冲他一笑:“金大人。”
金溪云如今在大理寺任职,担任大理寺右寺丞一职,是大理寺卿的左膀右臂。
金溪云拱手:“顾夫人。”
陶姜看了碍眼的顾平章一眼。
顾平章:“酒楼迎八方客,我在这里,与你在这里,原因是一样的。”
陶姜感觉他话里夹枪带棒,她有些生气。
但一看到对面的金溪云,压下了情绪。
“我刚才听见你们谈及我的名字。”
金溪云张口,清隽的脸上有些惭愧:“抱歉,寸心失礼,不该议论夫人。”
顾平章慢悠悠啜茶。
“说我什么呢?”
“没什么。”顾平章按下不提。
他不高兴。
金溪云看他二人似是有话要说,起身告辞:“顾大人,夫人,寸心告辞。”
陶姜挥手:“再见!”
门沉闷地关上,隔壁谈论吴国公府那帮人开始谈论顾平章。
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你喝酒了?”
“才一斛。”
顾剑到门外守着。
陶姜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气饮尽。
“顾魏陶姜,父母之姓而来?”顾平章慢悠悠说着,视线落在陶姜脸上。
陶姜去拿茶壶,顾平章摁住她,淡淡道:“你娘,姓吴,并非姜。”
陶姜以为他们说什么,原来是这个。
“金大人跟你说了这个?我骗他的。”
“陶姜。”顾平章如今位高权重,陶姜见过那些官员对他毕恭毕敬,很敬畏他。
但这人没发过火,不冷不热的,陶姜就并不很怕他。
她这人,说实话有点不见棺材不落泪。
“干嘛?”她咬着桃花糕抬头。她就不承认。
顾平章气息有点冷。
陶姜还有话跟金溪云说呢,被他打断了。下次不知何时能碰见。
最近在外碰上顾平章的频率未免太高了。
她哪有机会跟金溪云培养感情嘛。
五年前听到金溪云要考科举,她还道书中没有这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此人字寸心,金溪云便是金寸心。
书里,他才是那一年的状元,比顾平章早了好几年。
后来顾平章病死,大业国破,百官出逃,是他以文弱书生之躯,带领城民,坚守汴京三月不降,最终弹尽粮绝,被蛮人万箭穿心,死在城门楼上。
死后枭首悬挂城门。
连一具全尸都没有。
看书的时候,顾平章和金寸心死时,她哭得稀里哗啦的。
顾平章要说什么,话还未出口,门外响起敲门声。
轻轻地敲。
“顾大人,小女庭湘,有事拜见。”
陶姜挑眉,哟。
顾平章视线在她兴奋的表情上掠过,脸色变冷。
陶姜做了个鬼脸。
“请进。”她道。
自吴国公府下狱以来,顾平章与孟庭湘经常遇到。
外边都有传言了。
前年陶姜随顾平章出席宫里的中秋宴后,顾夫人美貌的消息便长了翅膀飞遍了全城。
她的容貌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泗水神女,堪比西施。
提起顾夫人,大家便想起了她的美貌,每日有许多人偷偷等在顾府附近,就为了看一眼顾夫人到底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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