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经过几间抱厦,从天井里穿过去,一个偌大的花园子出现在眼前,足有他们家院子十倍大。
那花也是成百倍的多。
目之所及,山茶,含笑,素馨,茉莉,栀子……只能用怒放来形容。
花园里还有池子,池子里游着鸳鸯、鸭子,还有只开屏的孔雀,她甚至在山上瞧见了猴子……
这还是陶姜头一次来冷府。
以前知道冷府有钱。
今日才知道何为有钱。
一个伯爵府的嫡次子府上就这样了,那吴国公府,那皇宫岂不是更加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春喜拉了个送果盘的小丫头问:“老夫人到了吗?”
小丫头说:“夫人和女客们都在戏楼前坐着,等老夫人一来,就可以开席。”
“姑娘呢?”
“姑娘和京城里来的大姑娘、二姑娘,还有王家的、柳家的姑娘们,都在园子里坐着呢。夫人让姑娘们单独坐一桌,说大爷府上的两个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怕她们扰了姑娘们的兴致。”
园子里人来人往,但都井然有序,丫鬟们排成队地轻移莲步,裙摆微微泛起涟漪,也是这花园里的一道风景。
远远的,她瞧见了高挑的飞檐重楼。
春喜连忙拉着陶姜进去。
“姑娘,看谁来了?”
冷凝儿正夹在大伯府上两个姑娘中间,浑身难受,扭头一看,立即高兴:“顾小娘子!”
她几乎是飞扑出来的,仿佛见到了救星。
陶姜打量着这间花厅。
它是单独隔出来的,只坐了十来个年轻姑娘。
这些姑娘们环肥燕瘦,风情各异,也看着她。
陶姜打门里一进来,大家就觉得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小娘子。
那眼睛有灵气似的,真真的跟个小狐狸一样。
这样的气度,众人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哪家的。
冷凝儿拉着她,让人在身边摆了张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对旁边的姑娘道:“大姐姐,你不是说顾案首那篇咏梅诗做得好么?赞不绝口的,这位便是顾案首的夫人,陶姜。”
陶姜明显感觉旁边那位姑娘的眼神变了,目光盯着她,跟要穿透似的。
大姐姐?
岂不是伯爵府上的嫡小姐?
她抬头,笑眯眯点头:“冷姑娘。”
冷姑娘颇为清高地扫过,没搭眼。
其他人一看,顿时也不跟她说话,凑到冷姑娘身边逗趣。
足以见这位姑娘的家世。
傲视群雄啊。
陶姜笑眯眯看向冷凝儿。
冷凝儿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
陶姜:“那宋柳声何时开唱呢?”
她是来看美男的。
说着,她伸长了脖子,看向对面戏楼。
这楼那叫一个精致气派。
飞檐立柱,雕花琉璃,极尽讲究。
戏楼的台子就在二楼,隔着五十来步,二楼的鼓乐声仿佛自带音响,清晰地传到耳边。
冷凝儿忙道:“快了快了!”
刚说完,锣鼓敲响,琴拉响。
未见其人,先听见一道唱腔: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度鹪桥。①
这声音婉转圆润,华丽厚重,让人叫绝。
在场众人皆伸长脖子。
只见一顶大红花轿出场,里头坐着身穿红嫁衣的身影。
那张脸给这喜庆的颜色衬得光彩夺目,让人呼吸为之一滞。
小娘子们忍不住发出惊呼,随即捂着嘴小脸通红。
就连孤傲的承恩伯府大姑娘,也红了耳廓。
前头传来一阵动静, 冷凝儿带众人前去给老夫人拜寿。
冷老夫人是伯爵府的老夫人,本该在京城伯府里住,但因为格外疼爱小儿子, 便随着小儿子一家来了松江。
承恩伯府在京城里可能算不上顶“贵”,但放在地方上,那就不一样了。
一进前厅, 陶姜抬眼一看, 坐了好多人。
也只有这种场合, 女眷才能碰见男客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与冷大少爷坐一桌的顾平章。
顾平章自然也瞧见了她。
几乎是同时, 他便看向她。
陶姜颇为心虚, 想往后藏一步, 随即一想,凭什么呀!顾平章能来看戏, 她怎地就不能?
她又没做亏心事。
她待会偷偷找冷凝儿看话本子!
老夫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满头银丝,脸盘红润, 声气儿足,一听便知身体很好。
冷家众人先给老夫人拜寿, 送上寿礼。
说些什么“福如东海”啦,“寿比南山”啦,“益寿延绵”啦, “萱草长春”啦……
全是吉祥话。
众人也一片其乐融融, 欢声笑语不断。
冷家人拜完, 老夫人点了顾平章, 眼睛炯炯地看着他:
“这个小郎君是哪家的?长得神仙似的, 坐在那里,将我们家的几个毛猴子都比下去了, 我一眼就瞧见了。”
顾平章站起来拱手,声音平静,如泉石相击,清润低沉:“青浦县顾平章,祝老夫人松鹤延年,金桂生辉。”
他送了一副亲笔写的寿字给老夫人。
老夫人喜得什么似的,打开端详了半天,道:“刚健遒劲,气象万千,内敛自持,好字,难得,难得!”
她又招手,让顾平章上前来,走近了,仔细端详半天,感慨:“真真是神仙似的人物,字也好,人也好,无愧案首之名。将来只怕是状元也做得!光看你这一手字,我便知道你比我家几个孩子好了。”
顾平章拱手,清冷矜贵,道:“老夫人谬赞。平章惶恐。”
老夫人竟是直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与小孙子冷顷燃一左一右。
可见其喜欢。
在场诸人心里都道,他好是不假,怎么老夫人就这样喜欢了?
难道是送了“寿”字?
有那后悔没送字的,只差跌足长叹了。
今日来的,不少都是前来巴结献礼,为的就是在冷知府面前挂个脸。
没想到被一个穷学生抢了风头。
陶姜看着前头的顾平章,没成想他平静的视线扫过来,与她对上。
陶姜立即扭开头,看向戏台。
老夫人出来,台上众人都等着老夫人开口。
她瞧见宋柳声,看着发呆。
心想的是,今日的顾平章是平日里没见过的。
顾平章在她跟前就是嘴毒,不饶人,事儿多。
今日的他跟她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顾平章好像很给老夫人面子啊。
她仔细回忆,顾平章字写得好,与他的性格经历不无关系。
都说字如其人,一个软弱的人,字也木讷绵软,立不起来。顾平章的字大气回肠,刚健遒劲,更有往回“收”的内敛书卷气,可以说兼之大胸襟大气魄与内敛自持。
这是原作者写的。
她当然没见过书里的顾平章写的什么样的字。
但刚刚那副“寿”字她可是见了的。
从小跟着爷爷练字,她自己写一手被爷爷说“没风骨”的簪花小楷,于字一途没有丝毫建树。但是,这看字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顾平章写的这幅字,可不就应了原书里“既大气回肠,刚健遒劲,又有往回‘收’的内敛书卷气”?
她忍不住又偷偷扭头去看前头的顾平章。
他那一张精致的脸,那一身出尘的气度,简直将花厅里所有男子都压下去了。
怪不得老夫人一眼就看见他呢。
突然,冷凝儿推了陶姜一下。
陶姜立即回过神来,知道这是轮到她祝寿了。
若是平常,这样的日子是轮不到她这样身份的来老夫人跟前的。将寿礼给冷府管家,人家能不能收还两说呢。
今日冷知府看母亲喜欢顾平章,大家自然讨她开心。
陶姜作为顾平章夫人,也算是华亭一个“传奇”人物。
老夫人还说过想见一见。
大家自然变着法的让她高兴。
陶姜笑着道:“晚辈陶姜,祝老夫人笑口常开,心宽增寿!”
她送上的是一副自己绣的花鸟画。
来参加寿礼,总不能两手空空。
想来想去,贵重的拿不出来,那只能手艺来拼了。
幸好她平日里练习绣技,还是有几幅能拿得出来的作品。
老夫人眼前一亮:“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娘子?仙女似的。”
冷凝儿噘嘴:“老祖宗,可不能说她是仙女,我们是猴儿!我不依!”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老夫人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说不是猴儿!”
她仔细看着陶姜绣的画,忙招手:“好孩子,你上前来,我仔细看看。”
陶姜走近,老夫人的手在她脸上摸了摸,老人肌肤松弛,斑点可见,但是一脸慈祥,笑容和蔼。
陶姜的视线跟顾平章对上。
说来奇怪,今天不知道对视了几次。
老夫人拿着那张绣品,与旁边的冷夫人道:“你们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你瞧她这副绣品。”
冷夫人不以为意。
心想,老夫人人老了,喜欢普通老百姓的普通玩意,都是些上不得大雅之堂之物。
这样想着,表面上却笑着接过来,道:“老夫人都赞不绝口的,那定然是难得一见,我也来长长见识。”
老夫人笑而不语。
冷夫人拿过来放在手上,托起来漫不经心那么一看。
眼睛蓦地一睁,惊讶:“这——”
老夫人笑了:“我说这小娘子人也长得好,手艺也好。这样的绣品,我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手艺了。难为她小小的一个人,绣得这样好。”
冷夫人这才惊奇地看向陶姜:“你这绣技从哪里学的?”
陶姜没想到一块普通的绣花引起这样的事情。
听老太太的话,这绣技如今失传了?
她老老实实道:“家里老人教的。”
她奶奶教的,也没错了。
冷凝儿突然道:“老祖宗,你看陶姜这样好,什么样的人才能娶到她呢?”
老夫人人虽老,心却明,看她眼珠子在顾平章和陶姜身上打转,惊讶道:“难不成是顾小郎君?”
“对了,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
老太太是真的奇了。
她拉着两个人的手看了又看,大笑:“真是再好不过的一门婚事,金童配玉女。”
陶姜尴尬地看着顾平章。
顾平章面色平静,向老太太道谢。
承恩伯府二小姐,冷霜儿凑到姐姐冷香儿身边,嘀嘀咕咕:“居然还真是。”
冷香儿视线从顾平章脸上掠过,淡淡道:“没听见老太太说,金童玉女。”
冷霜儿吐了吐舌头。
其他人七嘴八舌:“这顾案首未来不定金榜题名,打马游街,届时可就不是金童玉女了。”
老太太的视线终于移到戏台上。
戏终于开始唱了。
陶姜盯着戏楼,两眼发呆。
总觉得顾平章对老太太很随和呢。
当然了,人家是伯爵府老太太,他一个平头书生,当然要恭恭敬敬了。但是吧,顾平章这人,可不是会为了五斗米折腰的软骨头。他要是不愿意,这知府府他都不来,别人绝计勉强不了。
他不但来了,还认认真真准备了寿礼,寿礼还送到老太太心坎上,这就不一般了。
陶姜想啊想啊,仔细回忆剧情,勉强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句跟顾平章和冷府老太太有关的。
那是顾平章殿试被点为状元后不久,他还只是个翰林院编修,在翰林院修《太祖实录》的时候。
他的身体那时候便很不好,春寒料峭,他踽踽独行,衣衫单薄,在出宫的路上咳血晕了过去。
老太太进宫见太妃。他们家有位先帝的妃子,先帝驾崩,成了太妃,跟其他两位太妃一直住在延福宫吃斋念佛。
老太太不时进去找老姐妹说说话。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大都不在了,老太太活到八十几岁,能见到小时候的人,是很难得的,很高兴的。
路上瞧见了被雪埋了一半的顾平章。
她看见那样一张脸,只觉得小时候也见过这样神仙一样的人,只是时间太久,都记不清了。
她叫人忙把人抬到太医院。
后来送了几车药材,连自己压箱底的人参、灵芝一类都送去了。
只说“缘分”。
顾平章能活下去,那几车药材功不可没。
后来魏王打入京城,顾平章阴差阳错成了太子宋熙的老师。后来又入了内阁,权利渐重。
要说跟冷老太太的交集,也就这一点。
陶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顾平章的脑子,那是她能参透的么?
还是别为难自己。
她痴痴地看戏,看戏台上的宋柳声,跟着众人叫好。
唱完了《锁麟囊》,又唱《四郎探母》,陶姜就不爱看了。
冷凝儿也不爱看这个,从小到大,凡过寿都唱这个,都看腻了。
她拉着陶姜要偷偷溜。
陶姜还待挣扎,冷凝儿一句:“我听小丫头说瞧见你上净土桥买话本子去了?”
“是呢。”
“净土桥的那算什么,走,我带你看看我的收藏。”
闻言,陶姜毫不犹豫跟着她溜了。
话本子不话本子的还是其次,主要看冷凝儿人好,想跟她玩儿。
春喜还提醒冷凝儿:“老太太还在兴头上呢,姑娘这么早跑出来,当心夫人念叨。”
冷凝儿才不管呢。
他们都逼着自己嫁人,怎么没人管管自己高兴不高兴?
她拉着陶姜,一脸神秘地将她带到小书房。
“春喜,沏茶!”
然后,陶姜便看见这丫头从腰间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地上一个金丝楠木雕花的嵌玛瑙大箱子。
“这可都是我的宝贝。”她两眼放光地捧着几本精挑细选的放她面前。
春喜自觉地站到门口站岗去了。
陶姜一看,学到了。
她败就败在没安排一个站岗的。
冷凝儿凑过去看了一眼:“你手气不错, 这是我最最喜欢的一本!”
陶姜立即坐到榻上,斜倚着靠枕,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拿着书看了起来。
要知道她之所以穿越,就是因为看了本小说。
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可是她的最爱!
这书的插图甚是精美,男子的风流, 女子的娇羞尽在笔下。
她一看作者, 又是黄粱人。
冷凝儿迫不及待要跟她讨论剧情, 一会儿凑过来瞧她看到哪里, 顺便指点两句:“这个丫鬟, 记住她!”
陶姜点点头, 扭头背过去看:“不要剧透!”
冷凝儿不甘心地拿过一本新的看。
但是过一会儿又要探头去瞧她的进度。
她憋得不行,昨儿熬夜看完, 没有人可以说。
“看到哪里了?他们两个私奔没有?”
“什么?私奔?这么刺激?”
冷凝儿狠狠点头:“你快看快看!后头还有更好看的。”
陶姜看得津津有味。
主要是这个黄粱人文笔好, 里头五个男子各有各的特色,英俊潇洒的皇子, 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叱咤沙场的将军, 温和儒雅的王侯,活泼开朗的世家子。
那相府小姐呢,刁蛮可爱, 惟妙惟肖, 栩栩如生。
无论哪一对都能磕起来。
没错, 这还是一女五男的修罗场文。
陶姜很快就磕上了。
书页翻过一半, 她已经跟冷凝儿展开了激烈讨论。
“将军最好!我最喜欢将军!”冷凝儿据理力争, “他为了小姐去从军,好不容易才当上大将军, 他多爱小姐!他们俩必须在一起!”
陶姜也不退让:“状元郎最好,他内敛持重,隐忍的爱意你感受不到吗?他默默为小姐做了那么多事,雨夜撑伞,酷暑遮阳,他的爱是沉默无声的,这样的爱最动人好嘛!”
“将军!将军为了救小姐,为她吸毒!连命都不要了,他最爱她!”
“状元郎!状元郎为她做菜洗衣,为她不远千里运来她喜欢的泉水,她说的他都放在心上,他是最爱的!”
“将军!”
“状元郎!”
两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吵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冷凝儿得意一笑:“你后边没看,将军还为小姐做了好多事情,那个状元郎,被皇帝赐婚,他为了权势,迟疑了!”
“我不信!怎么可能!你一定在胡诌!状元郎那么爱她!”
“将军才是为了权势,邻国公主屡次欺负小姐,就是因为将军摇摆不定!他的爱有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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