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乔知予挥了挥手中坚实的月杖,瞄了眼弯月状的端头,觉得这很适合用来敲某人的脑壳。
四明山前,旷野之中,临时开辟出来的校场之上,鼓声激荡,尘土飞扬,一次异常激烈的马球比赛正在展开。
除了将门女子,盛京的贵女们平日多是喜欢诗词歌赋、刺绣扑蝶等活动,很少看马球,但这一次,几乎所有的贵女都端坐长案后,向校场中央投去了自己的注视。众多贵胄高门的男子也忍不住看了过去,无数道炽热复杂的目光一齐射向校场,落到了纷乱的击球者之中那道月白色的高大身影之上。
那人面容俊美,身姿矫健,有时踩着马镫起身窥球,有时侧伏马上,修长有力的双腿紧夹马腹,手持月杖俯身击球。月白色圆领袍之下,精壮紧实的腰腹随骏马的奔跑而缓慢起伏。臂一挥,月杖带着呼呼风声抬起,手一落,七宝彩球被月杖狠狠击出,力道之大,让拦住七宝彩球的争球者都要龇牙咧嘴的甩手。
如若只看外貌,此人倒也不至于令所有人瞩目,但除开这俊美英武的外表之外,这位淮阴侯,还拥有着世家大族的出身、万人之上的权势、铁血金戈的阅历。一层又一层的光环加诸他身,让他的宽肩长腿与俊美深邃的脸都增添了一丝惑人的气质,想要被注视,想要被占有,想要被他一次又一次的满足渴求……
乔知予打球打得正酣,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三个皇子毕竟都是皇子,没人敢让他们下台,因此在台上留到了最后,现在正待在她的队里,跟在她身后。她抓准时机,给了三个小子一个运球的机会,让他们显显身手。
乔姻端坐在校场边缘的长案后,眼神落了过来,乔知予稳稳勒住马缰,看着她,又向那三个皇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好好观察。
乔姻望着远处日光下身姿挺拔,勒马伫立的伯父,扫了眼校场上那三个手忙脚乱的少年皇子,然后扭头看了看一旁主位上的宣武帝。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她脑海中到底想了什么,只能看到一抹幽深在她的眼底缓缓铺展开来。
校场上,伴随着阵阵鼓声,竞争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乔知予也顾不上照顾小辈们了,自己护着球突出重围,把杆下七宝球往对方的球门运去。
身后,乔铭挥舞着月杖一脸激动的冲出来,成为她的左翼,右翼则是那个平南侯家的姑娘。队里其余的少年都被不讲武德的老将们挡了下来。
庾向风一见没拦住十一,让十一往他们自己的球门跑过去了,心中顿感不妙,大声道:“快快快!四哥快挡住他!”
“砰!”
乔知予手中月杖猛击七宝彩球,伴随着一声闷响,彩球应声而起,疾速往对面球门冲去。
钱成良持杖欲挡,可没看清彩球轨迹,生生击了个空,于是那七宝彩球,便撞进了他身后的球门之中。
首战告捷,校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乔知予转头看向身后平南侯家的英姿飒爽的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霁。”姑娘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
“好,你和乔铭现在就是我的副手,等会儿你们这样……”乔知予和两人轻声商讨。
下一局迅速开场。这一局里,由于上一次是乔知予突围而出把球进了,因此庾向风他们重点就防她。
乔知予穿行在己方队友里,表现得跃跃欲试,似乎很想突围,这模样吸引了老将们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庾向风嘎嘎大笑着,时不时猖狂放话,表示让十一乖乖做自己的好妹夫,庾乔两家一家亲。其余国公郡公们一看竟然真的把乔迟绊住了,精神大振,笑闹调侃着不让她过去。
然而在武将们分神的功夫,吴霁和乔铭已经悄悄绕到纠集的众人身后。乔知予月杖一击,七宝球穿过马蹄空隙,直抵吴霁手下,两少年迅速带着球往对方球门赶。
武将们见势不妙,赶紧追击,此时乔知予可不让了,骑着马将众人牵制住,东西驰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一个人就绊住了一群人,只放出了对方队中那两个少年,让他们去和吴霁、乔铭相争。
“奸计,这是奸计!”庾向风不服。
“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乔知予迎风一笑:“不是奸计,是取胜之计。”
“费什么话,那两个小鬼不顶用,赶紧走,要输了。”钱成良打算绕过乔知予,然而却被她又拦了下来。
“小鬼对小鬼,老头对老头,想走?给我钉这儿。”
话音未落,庾向风的月杖就偷袭而来,乔知予侧身一闪,钱成良和一众武将迅速眉开眼笑的冲出去。
马球的规则是不能用月杖击人,否则将变成械斗,乔知予本来想守规矩,但既然八哥开了这个头……她提起月杖,眯眼一笑。
自从开始用月杖搏斗,乔知予绊住众人更加顺手,硬是让吴霁和乔铭只需和那两个少年周旋。
主位之上,宣武帝眼见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纵马驰骋,以一己之力牵制众人,只觉得此情此景万分眼熟,无端勾起一些回忆。
校场前的风从旷野掠过河湖遥遥吹来,带来一丝隐约的水腥气。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四处都是这样的气息。
大奉军正与一伙叛军交战,深陷战事,僵持不下,然而那伙叛军的援军正在迅速赶来,从背后把路堵死,准备包抄大奉军。
当大奉军发现这伙叛军的打算时,已经晚了,退路已经被堵死,大奉军面临前后夹击,生路断绝,只有背水一战。
大战前一天晚上,是个凄清的雨夜,应离阔和乔迟灯下对弈。
“如果这次我战败身死,你就去投奔大哥和二哥,他们虽与我反目,但对你颇为青睐,想必会好好待你。”应离阔说着,落下黑子。
“战场上面,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说输赢。说不准三哥是天命所归呢?”
摇曳的烛光之下,乔迟的神色一如既往的稳重沉肃。他总是这样,像是天塌了都不急,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有万全把握。
“天命,我向来不信什么天命,到现在还没死,不过是因为些许好运。”应离阔笑了笑,指着棋盘说道:“你看,今日运道不好,我这局棋便要输了。”
棋盘之上,黑龙被前后夹击,首尾难顾,已是必死之局。
乔迟抬起眼眸,用那双黑沉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随后手伸到他的棋篓里,捡起一颗黑子,略一思索,垂手落下。
仅仅一枚棋子,便打通了内外,缓解了黑龙困局,使得棋盘之上生机又现。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烛火微弱,乔迟垂眸看着棋盘,话语之中饱含深意:
“重围亦是兴王地,一子可当生死关。”
乔迟没有走,他带着他那三千鬼面军守在了悬鼓关,迎击从背后包抄而来的对方援军。
悬鼓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乔迟凭三千人,硬生生将五万大军拦在了这里,以自己和这三千鬼面军的命为剑,为他应离阔破死局,开生路。
当前线终于大胜时,已经从白天打到了晚上,擒获叛军将领之时,应离阔才知道,原来后方援军竟有整整五万。而从白天到晚上,悬鼓关没有一点动静,没有捷报,没有求援,像死一样寂静……
他想到乔迟,想到他智计过人,不会有事,可又想到他肉体凡胎,也会有一死。
应离阔一辈子没什么不敢做,但那晚却他怎么也不敢去悬鼓关。可再怎么不敢去,最后还是去了。
悬鼓关前,尸体成山,五万敌军死了,三千鬼面军死了,乔迟……也死了。
他被一柄长剑贯胸,跪倒在尸山之上,满身是血,深深垂首,手里却还仍然护着大奉军的军旗。
亘古的长风在悬鼓关前呼啸而过,吹得他手中残破的军旗猎猎作响,一轮圆月高悬,苍凉的月光洒在这处残酷的战场,也洒在他的身上。
重围亦是兴王地,一子可当生死关……
应离阔手脚并用的爬到尸山上,心口一窒,颓然跪倒在乔迟的面前。
他的心是麻的,脑子是空的,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只知道一声一声的喊他的名字。
乔迟,乔迟……
不知喊了多少声,不知喊了多少遍,他本不抱任何希望,可却在耳畔听到了一声回响:
“臣在。”
应离阔怔怔抬眸,只见面前被长剑贯胸的人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与此同时,他的身后那漫天的星辰中,陡然亮起一颗血红色的将星,妖异的血色红得刺目,拱卫紫微星侧,从此成为最亮的臣星。
“哈哈!又赢了!”校场上,乔铭把球击进球门,高兴得仰天大笑。
马球赛已经开了五局,淮阴侯队获得四面宝旗,阴损老将队获得一面。
“再来再来,这次可不许用月杖打人啊。”钱成良大声吆喝着,又重开一局。
校场之上,马匹疾驰,鼓声再次激荡起来。
杜依棠端坐主位,眼神落在场中那抹月白身影之上,打量着那人的腰腹,不禁想到了某个美妙的晚上,抿唇微微一笑。
远处,校场的边缘,营帐之间,景亲王应云卿饶有兴致的望着纵马驰骋的淮阴侯,盘算着这位年富力强的将军三十五岁还未成亲,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若是喜欢,他能有几成胜算。
“乔迟,又使诈!”老将队又败一局,庾向风气急败坏大骂淮阴侯阴险。
乔迟甩了甩月杖,大笑两声:“兵不厌诈!再开一局。”
他在校场上纵马驰骋,所向披靡的模样,总让应云卿想起十年前,丰州川,阳河畔……
飘荡的芦花,冰冷的战甲,战无不胜、算无遗策的将军,以及被将军轻而易举就攻破俘获的南楚大军。
那时他被乔迟镇定的护在怀里,鼻尖是金戈铁马的铁腥气和苍松的冷香,眼前是大批仓皇逃窜的南楚军,耳畔是惨叫声求饶声和呼啸的风声。他抬头看乔迟的下巴,在这兵家必争之地,在这古战场中,突然想起一句诗:
鬼气苍黄棘叶红,昔时人血此时风。
相怜极目无疆地,曾落将军一阵中。
“还能有哪个,不就是阴森森的坐行椅那个。”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乔知予打完马球出了一身的汗水,站在一处风口松松护腕,正准备回营帐换身衣服,就听到后方有人窃窃私语。
阴森森坐行椅?乔知予心领神会,这高门贵胄之中,倒霉透顶坐上了行椅的,也就只有一个景亲王。
“站都站不起来还上赶着来秋猎,真是累赘可笑。”
“你们都没看到,他方才还偷偷去看打马球呢,分明连马都骑不上去。”
“哈哈哈哈……”
戏精亲王平日里人缘真差。
乔知予不动声色的听了一耳朵闲话,打算假装没听到,转身回营做自己的事情。然而刚一走过身侧的幄帐,就发现这幄帐后竟然藏了一个人。
景亲王应云卿在这里,双目僵直,面色惨白,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好,现在不管也得管。
乔知予立即走出去,找到声源。那是几个围在幄帐前闲聊的太监,不知大难临头,竟还在窃窃私语。
“滚。”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把他们吓得四散而去。
待赶走碎嘴太监,乔知予又回到幄帐后,俯身检查景亲王的情况。行椅的木轮被藤蔓缠住,将他卡死在这处角落,这才使他没能走开,被迫把那些闲言碎语全都听了进去。
乔知予蹲下身,伸出手,三两下便扯开那些藤蔓。
应云卿的脸苍白如纸,他呆呆的看着面前人,一遍又一遍的低声辩解着:
“我只是想来看看……”
“我本来也可以打马球的,以前我的马骑得很好,箭也射得不错,我只是想来看看……”
这清秀温润、可怜无助、六神无主的小模样,真是演得怪让人心疼。
乔知予来了兴致,上下扫了他两眼。
大抵是因为太瘦削,他今日这件华美的锦袍在他身上撑不起来,衣领与脖颈空荡不贴合。她这个角度居高临下看过去,隐约可以窥见衣缝下一片如冰似玉的冷白肌肤,以及若隐若现的纤薄锁骨。
好个质似薄柳、弱不胜衣的病美人,像一盏薄薄的白瓷,精致、脆弱、美丽,对着光,会透出莹莹玉色,适合用大手细细把玩。
乔知予垂手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好整以暇的说道:“不必听他人浑说,殿下是天子的兄弟,亦是大奉的亲王。”
应云卿自嘲一笑,难过的垂下头。良久,他轻声道:“淮阴侯,我的腿好疼,特别疼。”
“臣去找御医。”
乔知予起身欲走,然而衣袖却被应云卿一把攥住。
乔知予垂眸,只见瘦削文弱的青年眼巴巴的抬起脸仰视她,那双水润秀气的眼眸里满是委屈、祈求和难堪,还有一丝微弱的倔强,像是不想让自己这副脆弱的模样展露于人前。
真是没人疼的小可怜,装的跟真的一样。
乔知予觉得有趣,凝视他片刻,复又蹲下身。她用内力把掌心烘热,再用温热的大手覆上他的双膝。
“现在好点了吗?”
膝上最脆弱的地方传来暖烘烘的热意,让应云卿的眸中又带上几分氤氲水色。如玉的脸庞微微一红,他闷声回道:“嗯。”
远处校场,马球已经打完了,又开始了蹴鞠比赛,一时热闹非凡。踢蹴鞠的还是文臣子弟比较多,乔知予觉得没什么看头,实在不如面前这位亲王好玩。
见应云卿已经缓过来,乔知予便推着他的行椅,送他回营帐。
一路上,温润秀气的青年都神情恍惚,情绪低落。
“不怪他们这么取笑我,皇兄留我在上京本就是看我可怜罢了。”
“我本就是应家最小的弟弟,娘亲又是外室,从小到大,都只不过是局外人。”
作为世家家主,又是“长子长兄”,乔知予怎么听得来这种话,当即把行椅停住,揽住他的后脖颈,眉头紧皱,神情严肃的俯视他,“不可妄自菲薄。”
“殿下身上流着天家的血,就是天家子弟,并非局外人。此话日后不可再说。”
应云卿怔怔抬眸看着乔迟,霎时心跳如鼓。
这一时刻,面乔迟身上一家之主、一族之长的威势自然而言的流露,如父如兄,威严肃穆。而此时四下无人,这里只有他和乔迟,就只有他,在被这位位高权重的长者居高临下的安抚与……训斥。
意识到这一点,顷刻之间,一层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应云卿紧张又亢奋的滚动了一下喉结,怕被乔迟发现异样,赶紧收住心神。
乔知予扫了景亲王一眼,饶有兴致的盯着他后颈处的鸡皮疙瘩,随口问道:“营帐到了,臣记得殿下的小侍叫做尺墨,他在何处?”
“尺墨没跟来。”应云卿轻声道:“我想换衣服。”
“要不要臣帮忙。”
“不!乔大哥推我进帐便可,我,我自己来……”
乔知予把景亲王的行椅推进帐篷后,就被他请到了帐外等候,然而很快,帐内就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啊——”
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开始作妖了,乔知予露出一个期待的笑,掀开帐幕,走了进去。
屏风之后,清秀瘦弱的景亲王摔下了椅子,伏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衣衫半褪,裤子也松松垮垮,神情万分的惊慌,似是不愿意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被乔知予看到,拒绝着帮助:
“我可以起来,我自己可以……”
乔知予眼见他在地上拼命扑腾,活像一只待宰的山鸡,实在看不下去他那辣眼的演技,眉头一拧,俯身打算将他抱起来。
大抵是为了凸显自己柔弱坚韧的人设,应云卿坚决要靠自己爬,于是不住的推搡,推着推着,就硬了。
嗯,就硬了。
二十多岁的男子血气方刚倒也正常,但应云卿却含情脉脉一往情深的仰头看着乔知予,然后很快难堪的垂眸,抓住自己的裤子,别过头什么也不说。
半晌,乔知予假若无事发生,好整以暇的扶应云卿起来,为他系上衣衫,穿上裤子,在铜镜前为他挽好发丝。束发时,指尖却有意无意划过青年的脖颈,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应云卿看向面前的铜镜,铜镜里,映出身后那人垂眸间看猎物的饶有兴致的高位者眼神。他心中了然——乔迟喜欢男人,看来他已经被他勾起兴致了。
果不其然,随后他便听见乔迟开口:
“日后殿下难过的时候,不妨来找臣,臣一定相陪。”
一丝得意的笑缓缓浮现在应云卿的唇角。
“好。”他回道:“多谢乔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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