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言,乔知予手一抖,酒都顾不上喝了。
若说到教育,她一窍不通,但要是提到姻姻,她对她比对自己还了解……爱给多了就眼高于顶,爱给少了就扭曲爬行。方才这一番话,表明小姑娘自信心受损,下一步就是又卑又亢,再下一步就是变态,再再下一步乔知予就会迎来熟悉的感觉——被捅腰子的感觉。
关键时刻!乔姻,你可千万别啊!
求你了,稳住,求你了,选了夫婿以后,你来做伯父,我做你侄女儿,成不成?
闭眼深吸一口气,乔知予先稳定了一下自身情绪,随后睁开眼,垂眸注视着身侧一脸难过的乔姻,良久,温声道:“坐过来点儿。”
乔姻抬眸期期艾艾的看了她一眼,听话的挪了挪膝下蒲团。
“再过来点儿。”
乔姻便又挨过来一些。
乔知予伸出有力的手臂,抬手将她轻轻揽住,安慰道:“姻姻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旁人再美,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别听别人说闲话,只要你一日是我淮阴侯的侄女,便是整个大奉最璀璨的明珠,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你、慢待你。”
松开姻姻时,小姑娘的神色明显好转了不少,乔知予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自己左侧时,正看到顶着一头卷毛的乔铭埋头哐哐炫饭,令人万分省心。
如果乔姻也像乔铭一样该多好,她难道就不能变成一个魁梧雄壮的直肠子,别整天想那些弯弯绕绕?乔知予暗叹一口气,抬筷把自己面前的鸡腿夹给乔铭,得有一个时辰没吃了吧,看给孩子饿得……
淮阴乔氏的长案摆放在天子食案的左前侧,因此宣武帝坐在位置上,一抬眼便能看见乔迟刚刚低声与他的侄女说完话,抬起头来又温厚的给他的弟弟夹菜,神情之中没有一丝不耐。
乔迟是乔家的家主、长兄,乔家一家都受他照拂。他一贯威严莫测、喜怒不形于色,令人难以接近,其实他并非天性凉薄,只是唯一的一点关爱都给了血脉至亲,只有他的血脉至亲才能被他如此厚待,旁人哪怕地位再尊崇,也只能得到他疏离有礼的客套,即使是天子也不例外。
宣武帝应离阔垂眸咀嚼着口中山珍,只觉得食不知味。
他妄想乔迟也那样亲密无间的待他,可如今一切都是痴人说梦。
两日前,乔迟将云渡接回盛京后,应离阔便摆酒为御花园内的荒唐事给他赔礼道歉,并提出欲将他的爵位从开国侯晋为国公。
此举有补偿之意,更多的是挽留——他这个天子面对十一已经无计可施,担心上次御花园中暴露心意后将他惹怒,逼得他辞官归隐从此远遁江湖,因此只能拿这些高官厚禄塞到他怀里,希望他能悦纳。
说来可笑,都说九五至尊富有四海,无所不能,可面对自己心悦之人时,也就只有这点手段可用用。
如今天下初定,正是积衰新造之时,乔迟是武将之首、世家大族家主、不言骑与刑台首领,博学广识、谋略过人、深谋远虑,他对乔迟处处倚仗,家国大事都需找他咨询定策。乔迟是他的臂膀、心腹、梁柱,是他最锋利的刀剑、最忠心的谋士、最信赖的兄弟,然而,他于乔迟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结拜的兄弟,一个无能的主君,一个不怀好意的窥伺者……
应离阔深知自己离不开乔迟,但乔迟可以离开他,而一旦乔迟离开,依照他的本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再将他找到。
丈夫贵功勋,可乔迟不恋名利,两日前,他轻飘飘的拒绝了擢升爵位的提议,只说自己安于现状。
他竟然宁愿自污也不愿接受他的好意,好让他安心……当时应离阔表面云淡风轻,心中恨到滴血!
其实他早该想到这点,什么爵位,什么官阶,乔迟统统不在意,就像两年前封爵当日一样。能捆住十一的,只有情谊,绝非虚名浮利。
耳畔丝竹动人,宣武帝见乔迟抬起头似是要看过来,心中一软,忍不住举起酒盏冲他遥遥一酬。然而乔迟错开眼神,竟是假装没看到,施施然垂眸夹菜。倒是坐后头的成国公钱成良、齐国公郑克虎几个兄弟眼尖,立刻热情的站起身来,高高兴兴的端起酒碗朝他一敬,仰头就把酒喝了个底朝天。
大奉开国后,几个手握重兵的兄弟兵权交得干净,便都没有封王,而是封成了国公,视品为正一品,食邑万户。
乔迟本应与他们一起被封为国公,封号是应离阔想了许久才定好的——“秦”。这是最尊荣的封号,只有它能配得上乔迟。然而在册封大典当日,乔迟没有来,他一袭血衣,擅闯宫禁,杀向了后宫。
乔迟手下有两支奇兵,分别是玄甲重骑与鬼面军,他对鬼面军尤为珍惜,因此在天下初定之时,便向他讨了旨,让三千鬼面军全数退役,解甲归田。退役之后的鬼面军人回归正常生活,自然也会遇到寻常百姓都会遭遇的一些麻烦事,其中有一个居住在盛京城郊的鬼面军老兵,就遭到了一个世家纨绔的欺压。
那个纨绔叫卢琢,是河间卢氏的嫡子,也是应离阔的宫中后妃丽贵妃的亲弟弟。那老兵深受欺压,房屋地产甚至户籍都被毁,万念俱灰之下想要实施报复,可估计又怕连累到将军乔迟,百般折磨之下,竟然疯了!于册封大典当天跪到了乔府面前,交代卢琢的名字后,当众自刎,血溅了乔迟一身。
乔迟默不作声弯腰捡起掉落地上的傩鬼面具,往自己脸上一盖,抽刀上马,直奔卢家。
卢家见势不妙,令全家老幼妇孺拖住乔迟,将卢琢从后门送往宫中,藏到丽贵妃宫里。
乔迟纵马擅闯宫禁,提着刀循迹而至寝宫。丽贵妃把卢琢死死护在自己身后,不让乔迟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她大抵以为自己身为贵妃,乔迟这个臣子绝不敢放肆,然而乔迟见她挡在卢琢面前碍手碍脚,打算一刀把两人一起劈死。
应离阔要是来得稍晚半步,寝宫里便会横两具身首分离的尸体,然而他既然一来,便必须设法保下卢琢的命。皇帝难做,开国皇帝尤其难做,河间卢氏是一个大世家,与诸多世家都有姻亲关系,这个大世家的嫡子就算死,不能因为一介小卒而死,更不能被乔迟所杀,如果他应离阔能救下卢琢的命,日后这个世家也会对他这个天子更加俯首帖耳。
在诸多衡量之下,应离阔拦下乔迟,并令自己的亲卫迅速将卢琢送往宫外,往西北送去。河间卢氏尤善经营,大奉往西直到大蕃境内都有他们的生意,一旦把卢琢送到河间卢氏的生意线上,他们自己人会把卢琢护住,然后藏起来,让乔迟这尊杀神再也无法找到。
乔迟被护卫一路纠缠阻拦,皇城城楼上,他眼睁睁看到一队铁骑骑着快马将卢琢送往宫外,气红了眼,当场发疯,竟要翻身从城楼上跳下去追杀。
应离阔怕他把腿摔断,拼了命的将他按住,厉声呵斥,让他清醒。
“乔迟,你疯了!为了一介小卒,闯宫禁跳城楼,值吗?”
乔迟脸侧与脖颈全是血点,他双目通红的扭过头来问他:“奠定基业之时你答应过什么?你说等天下大定,会让我手底下每一个兵得享太平!现在才太平多久,就有人享受着我的兵打下来的太平,把他逼死在我面前……”
“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敬告天地册封为秦国公,彪炳千古,永垂青史!想一想,乔迟……”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如今大业已成,封侯拜相,光耀门楣,只在今日,听三哥的话,快跟我回去,礼官等不及了,想想大局。”
乔迟却长臂一展,一把推开他,力道极大,“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是我那兵的忌日。”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要卢琢——他给我死!”
说罢,他翻身跳下了城楼,抢过一匹快马,追着铁骑一路西去。
此一去,就去了足足两个月。
河间卢氏以向大蕃王进献家族在大蕃境内所有的生意为条件,换取大蕃王对卢氏这位唯一嫡子的保护。大蕃王为得到这丰厚的报酬,将卢琢封为第一王臣,随时带在身边照看。
乔迟不声不响摸进大蕃王庭,诛杀卢琢于大蕃王卧榻之侧,割下他的头颅,只留下一具鲜血横流的无头躯体。
后来卢琢腐烂的头颅被挂在了城郊一处孤冢之上,而乔迟也跪到了刑台前,自领一百鞭。
由于违犯多条律法,且引发大蕃王庭震动,乔迟不得被封为国公。大奉不声不响多了位封地在淮阴的开国侯,而“秦国公”这一封号亦从此空悬。
如今大奉日益昌盛,也无需再顾及大蕃颜面,可当应离阔再度提起旧事,急切的欲将“秦国公”这一封号还给他之时,乔迟只是笑笑,对着空中皓月,举盏相邀: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第34章 第三十四癫
四明山前,舞姬羽衣蹁跹,乐师鼓吹喧阗。秋风从旷野吹来,吹到人身上,带来一丝清爽凉意。
乔知予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的转着手中酒盏,瞥了一眼首座的宣武帝。
两日前,这位天子旧事重提,想要给她晋爵,她懒得搞这些,随口便谢绝了,他就郁郁寡欢到如今。
这老东西也真是个妙人,有时乔知予都觉得他与姻姻颇有相似之处,都是既要又要、欲壑难平。
如若当年她的兵安然无恙,她也顺利被封为国公,待宣武帝江山坐稳,按照帝王多疑秉性,此后难免对她这个位高权重、威望素着的秦国公慢慢产生猜忌;而由于如今的天下离政通人和还远得很,天子离垂拱而治也远得很,宣武对她不免依赖,因此她不做这个秦国公,只做淮阴侯,又让宣武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
怎么做都不行,他怎么不去死?
贱人……
乔知予面无表情的举起手中酒盏,抿了一口酒。
一场秋猎通常为期五日,从第二日开始就是礼射和打马球等游戏。
上午巳时,四明山前,临时铺设的校场之上,射箭比试正搞得轰轰烈烈。君子六艺,射艺是其中重要部分,而武官后辈,也少不了学习射箭,所以这礼射比试是少见的文武皆可的游戏。
下场的都是京中的小辈,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们大呼小叫的拿出自己稀烂的技术,在校场上雄赳赳气昂昂的丢人现眼,他们历经乱世洗礼的父母长辈们都坐在长案后,一脸慈爱的看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儿们瞎胡闹。
偶尔有夺得某场礼射魁首的少年昂首挺胸的经过校场边缘,不管是哪家的孩子,长辈们都不吝夸赞,让少年人的脸蛋一红,头不禁扬得更高。
那些少年里,多数是少年郎,也有穿圆领袍,高束乌发的英姿飒爽的少女,看着他们,乔知予心情转暖,忍不住露出了慈爱的眼神。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只有经过乱世,才知道可以在承平之世长大有多么可贵。
他们这些少年里,未来也会有纨绔,有扶不上墙的烂泥,但更多的会是被当做继承者仔细培养的文臣与武将,他们将是大奉的栋梁。
乔铭少年心性,跑出去胡乱摸了几把箭,又和其他几个国公府、郡公府的同龄伙伴嬉闹一通。他虽然也才十八,但已是入伍的将士,再与弟弟妹妹们争高下抹不开脸,于是也没非要拿个什么名次,玩开心了就屁颠颠的回来,热得满头大汗,到处找水喝。
乔知予神情宽和的欣赏了两眼自己这个令人省心的便宜弟弟,抬手递给他一张汗巾,“擦擦汗”。随后把自己身前没动过的茶轻轻放到他面前,“慢点喝。”
乔铭接过汗巾,羞赧一笑,怕自己的汗气熏到大哥而被大哥嫌弃,赶紧给自己脸上后颈咔咔一顿抹,力道颇大,抹得那张俊脸黑里透红。
乔知予微笑着注视着他,眼底满是欣慰和满意。看过乔铭,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坐在自己右侧的乔姻,心中充溢了数不尽的期待。
所谓环境塑造人,她乔知予在这一世深刻发扬小镇做题家整理错题集的精神,认真贯彻孟母三迁的教育原则,选中了乔家做育儿基地。这一世,姻姻的成长环境不是尔虞我诈的后宫,不是刀光血影的江湖,而是一个底蕴深厚的温暖的大家庭,最大程度的避免了长歪的可能。
榜样的示范作用也是巨大的,希望姻姻跟着耿直的小叔叔学习,最好能晒得黑黑的,长得壮壮的,多多吃饭,少少用脑,做个朴实强健的女人,她乔知予保她一世荣华无忧。
“乔铭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你才长到你大哥的肩膀。”
主位上,皇后杜舒一脸温和的看着长案后的两兄弟,温声说道。
乔知予闻言,抬眸瞥了一眼杜依棠,只见这女人今日身着一袭缃色华服,身姿端正,神态大方,端庄得不行,颇有母仪天下的威仪。要不是她几次三番想来和她困觉,她还真就信了这是一位沉稳庄重的长嫂。
乔铭正擦着汗,突然被皇后娘娘调侃,顿时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便“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听说你去年从了军,方才见你上场,真是箭术非凡。再过两年就该及冠了吧,可曾想过婚配?”杜舒问道,话里话外,似是有做媒之意。
乔铭一听,顿觉不妙,赶忙甩锅:“大哥都不急,我也不急。”
杜舒的目光便自然而然柔柔的落到一旁的淮阴侯身上。
乔知予被盯得如芒刺在背,不得不从酒杯里抬起头来,佯作云淡风轻的一笑,抬起大手就糊上乔老四的狗头,狠狠揉搓了一把,“臭小子,皇后娘娘问你话,你把你大哥扯下水。”
“淮阴侯。”杜舒温柔一笑,端足了长嫂的架子,“你也老大不小,是该考虑婚姻大事了,难道这么久还没有意中人?”
我的好嫂子,别装了行吗?我们俩孩子都搞出来了,你非要在大庭广众面前找这点刺激。你丈夫就坐在你旁边,他的帽子真的好绿啊……
乔知予手中把玩着酒盏,唇角勾起一丝兴味的笑。
杜依棠并不知道她乔知予早就知道可爱的小四应元珩是她儿子这回事,但事实上应元珩也不是她儿子,不过杜依棠并不知道应元珩不是她儿子……总之这件事相当的复杂。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已经和嫂子偷了情,翻云覆雨一整夜后,就做了爹,儿子都已经十六岁了,现在正在校场上嗷嗷跑。
她俩分明不清不楚有一腿,可杜依棠这个女人,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在所有人面前假装两人干净得很,却又话里话外轻轻撩拨她。
真坏,真带劲!
思即至此,乔知予一脸玩味的看了眼皇后,意味深长道:“不如嫂子帮我相看相看,再由三哥为我赐婚,乔迟相信嫂子的眼光。”
此话一出,杜依棠那“长嫂如母”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看着长案后一脸从容的男子,她心中暗恨的挫了挫后槽牙。
一直端坐一旁的宣武帝施施然伸出手来,安抚性的握住了自己冷落许久的妻子的手,冲她展颜一笑:“大丈夫何患无妻,不急,慢慢来。”
这个枕边人此刻的想法,杜依棠用脚想都想得到,估计是怕她真的给他的好十一找了十个八个漂亮老婆,让他赐婚,从此乔迟成婚生子,就和他再无可能。他真是想多了,她怎么可能真的给乔迟找女人,乔迟这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女人。
看着身侧这个刚毅沉稳,却略显疲态的天子,再一想到他对乔郎肮脏的念头,杜依棠忍不住快速翻了个白眼,待他将手拿开后,她忍着嫌恶,不动声色的擦了擦手背。
后宫佳丽三千都嫌不够,竟敢肖想她的乔郎。天下他要,良臣他要,乔郎他也要,如此贪心不足真令人恶心,总有一日,她要让他栽在女人的身上,落到她的手里。
首座上的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想些什么,坐在下方长案后的乔知予是不得而知的,她现在忙得很,根本抽不出空来。
礼射活动已经接近尾声,每次比试获胜者都能得一枝红梅,整场礼射有多轮比试,因此许多少男少女手中都获得了红梅。少年人赢得了这象征胜利的花枝,下一步会怎么做呢,反手插自己脑袋上的那种是没开窍的憨货,更多少年人一颗慕艾之心蠢蠢欲动,捧着花枝想送给自己倾慕的对象。
一朵花而已,也不算什么贵重的礼,可也正是这一朵得来不易的花,代表着一些懵懂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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