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温热而轻微,轻轻洒落在她肌肤上,随着他的靠近,他的长发也往下垂落了些。
有落在她手背上的,有往她脸上飘的,每一根发丝好像都带着吸引人的魔力,拂过的肌肤被留下一串烫热的酥麻之感。
……不是精怪,胜似精怪。
晚晚忍不住将视线往一旁飘去,尽力装作自如的模样。
容厌贴近她,只是认认真真检查了一下她的眼睛,“没有进去东西……眼睛是不舒服吗?”
晚晚唇角忍不住扬起,直接笑了出来。
“都没有,你怎么连我多眨几次眼睛都注意得到?”
容厌道:“你就在我面前,你多眨了几次眼睛,我为什么会注意不到?”
晚晚忽然间就无话可说起来,整颗心被浸泡在盛满蜜糖的春日泉水之中,甘甜将每一个角落捋顺地妥妥贴贴。
临行前容厌对她的百般缠绵粘腻,被喜欢的人这样热烈地深爱着,竟然真的让她生出难舍难分之感。
车辇仪仗在宫道之间列阵出长长的队伍,另又有精兵千人,披坚执锐,浩浩荡荡地铺开在宫门前。
晚晚和容厌没有让人跟随,挨在一起的衣袖之下,十指紧紧扣着,从椒房宫,携手一起走到宫门门口。
到了这里,已经是容厌不能再继续送下去的地方。
晨曦尚未来临,晚晚看着天际的墨蓝,眼睛四下搜寻,想要再去找一找能帮她递话的人。
她昨日已经写了信给太医令,可临要走了,却还是放心不下。
又找到了人口头传话,晚晚再不放心,也只能暂先如此。
容厌在一旁笑盈盈看着她,语气轻松道:“这样放心不下我,那不如别走了罢。”
晚晚瞥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能临时不去?”
容厌道:“为什么不能呢?只要我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晚晚想了想,终究没让感性的冲动压过理智,叹息一声。
容厌知道了她的答案。
他眼眸缓缓低垂下来。
好一会儿,他忽然问:“我体内的毒,还有多久能解?”
晚晚很少听到容厌回主动问他的状态,此刻便认真答道:“这一次快的话,两日这药效就会清除你体内的余毒……届时,我再确认一下你的身体还有没有残余下来的隐患。容容,你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
容厌还是没有多在意,只是怅然道:“你医术这样好,等我的毒彻底解了,你也就要走了。只剩下这样短的时间,你也舍得这样一走一两天吗?”
晚晚望着他,有些想笑。
“只是一两日而已,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她耐心道:“祭典既然定在了今日,臣民在徽山都已经做了许久的准备,不好再临时变更,你身体不宜出行,我代你去、你不是也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了吗?”
容厌安静地听她说话,一字字入耳,他好一会儿才有些酸意地答道:“我反悔了,我做不到。我任性得很,不能随时用理智压过感情。”
晚晚微微皱了一下眉。
倒不是觉得厌烦,只是容厌这样总是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容厌看到她蹙起的眉心,以为是他说错了话,心脏被撕扯。
他唇瓣不引人注目地、轻微地颤了下。
同样的分别,对两个人的意义和影响却不尽相同。
她有自己明确要去做的事,有她的想法、理想和志向,而在这些之下,感情对于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锦上有花固然好,没有也无伤大雅。
而比他好的人总会有,甚至眼前就有一个晚晚也心存好感的张群玉,他不觉得他在她自由之后,远在上陵、数年不见,还能留得住她的心。
容厌笑容微微苦涩。
得到她的温柔之后,他想让她心里能留出一点他的位置,得到她的喜欢之后,他又想让她再多一点喜欢,想让她留下。
于她而言,他就像一头怎么都喂不饱的饿狼。
可他怎么忍得住,怎么能甘心。
“不拦着你了,”他让开挡在她面前的路,扯出一抹浅笑,“此去顺风。”
见他总算正常了些,晚晚松了口气,拉住他的手,万分严肃地叮嘱道:“在宫里好好等我回来。”
容厌低眸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动作极为轻微地点了下头。
整个仪仗长队都在等她,晚晚松开手,转身就要走向马车,容厌快步上前,忽地一只手拉住她,她一转身,整个人几乎是被他抵在车壁。
晚晚怔了怔,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只是距离近,可实际上,他很快松开手,没有什么禁锢。
她扬起脸颊看他。
他此时没再压抑情绪,眼中满溢出来的不舍、爱意、占有,像是压抑了多年的火山,喷薄出滚烫的热量。
他不舍得她走。
她不用向他去确认他对她的爱意,他展露的仅仅是克制外衣之下的万分之一。
晚晚被这眼神烫到,险些不敢与他相视。
“……怎么了呀?”
容厌凝视着她,轻声道:“我想再看看你。”
晚晚不自然地撇开目光,浑身升起一股不自在。
她今日在脸上薄薄上了一层粉黛,不知道此刻有没有脱妆?时间匆忙,会不会不够精致?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饱含着珍重爱意的侵略性无孔不入,一寸寸落在她身上,她好像能感觉到那份炽热。
他甚至都没有碰她,她却好似在他面前赤|裸相对,几乎要在这毫不掩饰的眼神之下微微战栗。
如果说,晚晚最初的确没有什么不舍的情绪,可被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好像真的生出了那么一丝缱绻的思念。
可惜,世上的确难有两全。
难舍难分地登上马车,晚晚立刻撩开车帘,探身往外去看。
容厌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越来越远。
他修长高大的身躯挺拔却消瘦,眉眼随着距离的拉远渐渐变得模糊、看不清晰。
重重宫门像是重重枷锁,层层横亘,密不透风。
最后连他身侧的宫门也被宫墙挡住,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晚晚终于将目光从车外收回。
她将手轻轻捂住心口。
这里还在快速跳动。
她在因为容厌而心动。
晚晚手指慢慢合拢,唇角扬了扬。
她很快又轻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回忆一边今日需要她参与的流程,认认真真准备好她应该做好的事。
……这个时候的晚晚还不明白。
一次次的短暂分开,于她而言,总是出师有名、理所当然,她也总能做出就事而言最好的选择。
可是于他而言,是一次次预演的离别。
从故作大度,故作洒脱,到终于忍耐不住,一遍遍将挽留的话说出口。
在容厌的眼里,她的理智总是能够压过对他的情感,她的首选终究不会是他。
但容厌不是圣人。
他接受不了,他一辈子就只能在她身后卑微着,等她想起他时才会拨冗垂怜。
晨光熹微之时,前往徽山的队伍已经出了上陵。
夹道观看的百姓还在为那威仪深重的阵仗感叹,还有些得了闲的百姓,跟随在精兵之后,一同前往徽山观礼。
上陵皇城缓缓苏醒,街道上渐渐琳琅满目。
观礼的人群之中,有不少打扮地泯于众人的男女,在确认完今日出城之人确实是皇后之后,悄悄遁入各自主家。
收到消息时,楚行月正席地坐在水榭的廊下煮水,咕嘟咕嘟冒起的热汽飘渺而上,让他的面容朦胧起来,显出几分高深莫测。
对面站着许多候命的人,有的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有的身披甲胄,也有的广袖长袍行止风流。
各家打探的暗卫皆已经回来,一名深蓝布衣、面目平常之人悄无声息出现在水榭之上,朝着楚行月行礼之后,便将此去所确定的结果告知出来。
“出城的,的确是皇后娘娘。”
周遭除了正在沸腾的这壶水,一片静寂,各怀心思。
有些人,一旦错过了他弱小的时候,待他之后再想抹杀他,便几乎是没有可能。上陵众多世家这些年互相制衡,楚氏一倒,没有任何一家能独占鳌头,宫变之后,也就相继沉寂下来,寻求在容厌手下壮大己身的生存之道。
今日徽山那边只是一场需要露面的祭典,莫说耽误政事,对先前的陛下来说,区区一日行程,不会有任何麻烦。
这回,他却让皇后代他前往。
是想要在他已经预知到的动乱之中保下皇后?还是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根本连半日奔波都承受不住的程度?
而如今陛下确确实实出了问题,这回不是他们要将陛下如何,只是陛下自己到了穷途末路。
那这个时候,有了只为明哲保身的名头,法不责众在前,众人再如何抉择,便又成了未知之数。
楚行月微微一笑,继续等在水榭之中。
陆陆续续又有些人进来,他浅笑着,恩威并施,挑选着接纳。
沸腾的水喧闹躁动至极,煎煮着那么久以来,他时刻煎熬的复仇之心,蛰伏那么多年,终于到了属于他的这一天。
容厌在这个关头,还是拨出去了明面上至少上千的精兵护送晚晚上徽山,他将晚晚在这个时候送出场外,楚行月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他的人同样会确保晚晚一路无阻。
毕竟她如今不是他这一阵营,等到容厌这边一结束……晚晚,她终究能看得清,她应该选谁。
这一日的天色并不算好,太阳升起,却是白色刺眼的一个点。
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着,天空呈现出看不出多少湛蓝的连绵一片浅灰之色。
晚晚在车中坐着,她没有像容厌所说,在这专门准备的舒适车厢中补觉,而是万分珍惜地拿出昨日换来的医书。
车厢平稳,面前是一方小案,方便了她伏案细读。
这一册医书并不厚,里面的字也是由人随手写就,字体的大小不一,估摸着在来与去的这路上,她就能将这册书看完。
著者身处南岭之南,自小便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毒瘴、毒草,他自己琢磨出了一套解毒的法子,引导散入肺腑的毒性不继续扩散,而是入血或是集中于某一处,根据毒性的大小,放血或者再用不同的法子,将毒从身体排出。
这册医书是他自己行医留下的案宗,更是可以辅助人理解他这一套引导祛毒的法子。
晚晚并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方法,却从未看到过有人能将这法子用在解各种毒素上用得这样出神入化。
她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一本书看完。
晚晚对医术相关的理解力向来极强,学到的东西一点即通,而后便能举一反三,迅速融会贯通,填充进她已有的经验体系之中。能得到这样一本全然不同的医书也是幸事,她立刻便想要用这一套新的理论方法去思考容厌的毒。
若是他后来身体还有残余的毒素,或许她可以用这种方法,以一种更安全快速的方式让他好起来。
晚晚一路全神贯注,直到马车停下,她才如梦初醒。
匆匆将书合上,车厢外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道:“娘娘,已经到了。”
晚晚按上眉心的穴位轻轻揉了几下,缓了缓用脑过度而生出的头疼和眩晕。
起身下车,出来之后,才看到这里只是半山腰,距离山顶的天台祭坛还有些距离。
天色虽然阴翳,却也不像一时半会儿就会下雨的模样,道路两侧是前来观礼的百姓,精兵驻守两侧,维持着场面的秩序。
晚晚走上登山的大道,两侧传来的目光激动,没有因为是她来,而不是皇帝亲至而有半分失落,众人神色间的热切做不得假。
她怔了下,面对这样的场面,她有些措手不及。
容厌在民间颇有贤名,她一直都知道,却是第一回 这样真切地感受到。
晚晚恍然回想到,过去尽管有那么多的不愉快,可他从不会拿权势来贬低她、打压她,他的态度便是周围人如何对待她的指向。
所以她从不曾被人看低,反而对她礼遇有加、就像面对容厌本人一般尊敬着。
容厌做过太多不曾对她说出口的事。
晚晚脑海中翻滚着许多念头,转过头,她沿着前面的指引继续往前走。
如他所言,祭典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已经看过了整个典礼的流程,哪一个环节应该做什么事,哪一个环节应该说什么话,她都记得清楚。
正午时,队伍刚好走到了祭天的三足大鼎之前,大鼎正中,是三根极粗的香柱。
晚晚从侍者手中接过火把,将火焰靠近香柱顶端。
山顶山风呼啸,竟然携来一股冷意,火舌靠近的那一刻,香柱还是瞬间被顺利点燃。
下面顿时传来一阵欢呼,袅袅三道烟雾升空,晚晚随着祭司的引导,颂出祈祷之辞。
香雾飘渺,众人闭目跪拜祈祷之时,晚晚站在最高处,从徽山之顶,往下俯瞰着大邺的山河。
远处最繁华的城池便是上陵。
她的目光落在上陵最北。
尽管什么都看不清晰,但是她知道,那是容厌所在的地方。
她目光落上高高的香柱,缓缓闭上眼睛。
往常她总是更相信她自己的选择和争取到的结果,可是这一刻,满山的虔诚之中,她也想滥竽充数,献上她自己的祈祷。
愿她不负此生,得偿所愿。
愿他平安健康,长命无忧。
这一刻,只这一刻,她相信世上有神明。
午膳后,晚晚又随着礼官去看过了上一年的收成。
这一身庄严华丽的礼服层层叠叠,厚重且繁琐,天色越来越低沉,风里带了湿润的凉意,晚晚忍耐着,面上端出沉稳的浅笑,不时答上一两句他人的言语,脑海中却是在一心二用,思索着,往年容厌独自前来徽山之时,他是如何走上山顶、如何点燃香柱,如何行在路上,听人讲着农家的农事。
天色虽不美,可无垠的山与云,树与水,自有无限的旷达之意。
终于等到今日这一整套的祭典结束,晚晚回到山顶的别院,换下繁琐的礼服,跟随着主持祭典的祭司一同游览山顶的别院。
旁边是一座道宫,道宫之外,有一座月老祠。
晚晚还记得她想要在这里求一支发簪,拜别祭司之后,她带着白术和紫苏二人一同去了道宫之外的这座庙祠。
月老祠门前的道路平整,来来去去的人数不胜数,使得小道上一颗硌脚的山石都没有。门边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合欢树,枝干延伸出老远,将大半个庙祠都遮盖地严严实实,上面挂着许许多多的红色绸带。
晚晚前来,里面立刻便有人出门相迎,顺利地挑选出了一支黑玉的簪子,簪身流畅并不繁琐,只在顶端呈现流水一般的弧度,又用玄色与金色调出了能和这黑玉簪相称的颜色,由晚晚写上一个“容”字,玄金暗刻入流水之中,整个簪子便如多了点睛的一笔。
晚晚收好这支玉簪,便出了月老祠。
山风漫卷,使得门外的红色绸带猎猎飞舞,在风中发出丝绸翻卷的飒飒之声。
道人在门边相送,贴心地解释道:“不管是道宫,还是佛寺,都会有人在香火最旺的庙祠之前挂上祈福带,月老祠前的便叫做姻缘结。姻缘一结,此生相系……娘娘,要为您与陛下系上一条姻缘结吗?”
晚晚听得怔怔。
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如此和容厌两心相倾的状态,好像还没有那种……见到姻缘相关的,便要去求一求的心愿。
此时心底微微的痒意,也让她觉得陌生至极。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过新奇。
人在树下,能看到飘飞的姻缘结上所写的字迹。
晚晚仰头看了会儿,上面有许多人的名字,透过那些字迹,她好像能看清写下这些心愿时,有情人心底的希冀和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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