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道:“我求之不得。”
晚晚摇头,“不行,你得好好想一想。”
容厌道:“我还要想什么吗?”
晚晚重复道:“我自私、强势,不会为你退步。”
容厌脑海中闪过许多,最后停在方才的楼下,她喜欢着他,也一样可以看到医书,就将他抛下。
他唇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明明应该极为高兴,眼底的情绪却还是悲哀。
他心中生出对自己浓重的厌弃和不齿。
“那再喜欢我一些之后呢?”
晚晚沉默了下,摇头,“我也不知道。”
容厌低笑了声,“我……怎么那么贪心啊。你怎么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
他距离她很近,晚晚倾一倾身,就能拥抱住他。
她便也这样做了。
晚晚抱紧他,“我喜欢的人,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容厌想笑。
她也会甜言蜜语。
笑意之外,眼眶微红。
晚晚捏到自己袖间那枚木簪,她用力想要扬起微笑,“方才,门边的那处小摊上,我得到了一支梅花簪。有些可惜,这不是男子的样式……明日去祭典,我想去为你去药师佛前求一支簪子……我都没有给过你什么。”
容厌道:“有的,长命缕。”
晚晚眼前模糊了一下,望着他,忽然就有无限的心酸。
“不是我编织的。”
容厌笑了下,“我知道,可是别人都没有,不是吗?”
晚晚很想说他好傻。
容厌望着她手里的木簪,仿佛透过它,在想象明日晚晚会为他专门去求得的发簪。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见得到。
他抬手抽出发顶固定发冠的簪子,漆黑的长发绸缎一般披散下来。
他将手中的簪子放到她手中一支,道:“晚晚,为我挽一次发,好不好?”
晚晚愣了愣,而后面对着手中的簪子,神情渐渐变得如临大敌。
她从小到大,其实还不曾自己挽过发髻,自己挽不好看,身边总不会连一个为她挽发的侍女都没有,再不济……以前还有师兄。
她可能,挽不好看。
可她不想拒绝。
窗外的风拂动他散开的长发,晚晚抬手握住他一缕头发,道:“不好看不要怪我。”
她将他的发丝在指间缠绕,柔滑冰凉的触感像是丝缎一般,一圈圈将她缠紧。
晚晚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还有指间缠绕的乌发,她扬起微笑,小声催促,“你不转过身去,我怎么帮你挽发啊?”
容厌还是不动,道:“我不想看不到你。”
他就算配合着背对她,她也不一定能将他的长发束好,何况这样面对着她。那,她只能对他的头发胡作非为了。
晚晚眼睛弯起笑意,“那我就胡来啦?”
容厌撇去沉闷的思虑,笑,“来。”
晚晚观察了一下,她被他圈在马车一角,只能往后倚着车壁去看。
长发散开后,几缕碎发落下,扫落在他颊边,挡住了他的脸颊。
晚晚抬起手,轻轻抚摸过他的额角、耳上,将他的长发一一理好,让他俊美的面容完全展露出来。
指下触感柔凉,温暖而柔软的温度划过他的肌肤,晚晚专注到目不转睛。
她将双手抬起,去拢住他的发丝,手指在他发间穿梭。
容厌只觉痒意蔓延开来,酸胀连同滚烫一路延伸到他心口。
透过车窗的阳光呈现出微微的橘金色,外面火烧云热烈地铺满整个天际。
这一日有这样浩大的落幕,美得无比壮丽,却是结束的宣告。
容厌忽然更加逼近过来,将她完全困在他的身体和车厢一角之间。
晚晚愣愣地眨了眨眼。
他捧起她的脸颊,热切的吻迫不及待落在她唇上。
他只亲了她一下,而后便撤开了些。
晚晚又眨了一下眼,保持着这样被他紧紧环着的姿势,才反应过来。有些想笑,这样的阵仗,就只唇瓣贴一贴地亲一下吗?
容厌看到她不仅没有对他的抗拒,甚至还在笑,他唇瓣也微微扬起了些。
下一刻,晚晚仰起头,手臂压在他肩上,将自己全然埋进他怀中,迎上他的唇。
容厌吻过来。
满是紧张和惶恐的拥抱,细碎的亲吻……晚晚感觉自己像是世上最珍贵的珠宝,在被人用最珍惜、最虔诚的姿态对待。
唇与唇触碰,厮磨,滚烫沿着柔软相贴之处席卷全身,勾起人最本能的情感,宣泄出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
就好像有人在耳边提醒着,面前的人是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的人也喜欢自己。
声音在山谷间有回响,这份感情终于有了回声。
极致的纠缠,终于明确了心意……两颗心终于凑得这样近,极致的珍惜和占有欲之下,这一刻,却又都不紧不慢。
去寻找,去探索……让这吻再多一些愉悦,能让面前的人,再多一些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爱意。
他扣着她腰身的手臂越收越紧,身体紧紧相贴,晚晚心口滚烫,这一刻,她忽然有一股想要落泪的冲动。
气息融在一处,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晚晚唇边溢出轻轻的一声,宛若叹息,也宛若渴求的喃喃自语,“容容……”
容厌稍稍分开了些。
过去他吻她,她总是抗拒到喘息不上来,这一次,晚晚深深呼吸了下,穿梭在他发间的手搭上他肩膀,而后缓慢又坚定地紧紧搂住他。
晚晚在这一刻舍弃理智,继续这个亲吻。
唇上和腰后传来的力道更重了些,她情愿沉溺在此刻。
情浓之时,晚晚口中尝到一丝苦涩,微微的苦意被迫切勾缠的唇舌吞没,她眼眸迷蒙地微微睁开。
容厌闭着眼睛,他长睫却是湿润着的,眼角红得过分,颊上竟有泪痕。
晚晚抬起手想要擦去他的眼泪,容厌以为她要推开他,睁开眼睛,一双眼泪水盈盈。
长睫一眨,泪珠又滚落。
容厌哑声道:“对不起。”
晚晚怔住,稍稍清醒过来,摇头,“我不是要推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哭。”
容厌没有解释他为什么道歉。
晚晚擦去他脸上泪痕,呼吸再次交融到一处。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靠,鲜血一般的火烧云退场,暮色四合。
四下无人,十指相扣,掌心紧密地贴着,容厌和晚晚回到寝殿之中,床榻两侧挽起的帷幔被扯开,丝缎柔滑地落下,将床榻围出封闭的一角。
呼吸滚烫,衣衫解开,理智倾颓,情意如山海崩塌。
背后是柔软的床榻,身前是心许的人。
管他天昏地暗。
柔腻的肌肤相贴,手指沿着肌肤向下。
晚晚的手掌因为这段时间总是处理政务,再加上时常自己亲自去炮制药草、煎熬汤药,她的指尖带上了薄薄一层茧。
划过他的喉结,月亮疤痕、锁骨,往下。
纵情之时,她的手忽然被按住,贴在他腹间劲瘦紧实的肌肉上。
晚晚睁开眼睛,鼻音浓重,含着化不开的沉溺,“嗯?”
她手指动了动,想要从他手中挣脱,继续往下。
容厌嗓音低哑,说些败兴的话:“你就算喜欢我,也还是不会为我留下。”
晚晚还没有回过伸,他好像是终于摆出了一些架子,道:“我可以让你亲了不用负责,但还想睡了我就走,哪有那么好的事?”
晚晚从一团迷糊中清醒过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唇瓣水光诱人。
晚晚抬手搂住他脖颈,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含糊道:“你不想吗?”
容厌顺从地躺下,他额角绷起的青筋跳动了一下,他身上属于年轻男人的侵略意味在她身下展露一角。
可他的眼神又那么悲伤。
片刻,他长睫垂落,“想。”
他将她的手从他腹上挪到没那么危险的腰间,道:“要么一次都别睡,要么从今日起一日不缺,睡一辈子。晚晚,你选。”
惊愕中, 容厌忽然道:“我帮你选。”
话音尚未落下,他已经迅速引着她的手覆上他紧实的小腹往下,就像是迫不及待要让她留下, 根本不想给她选另一个的机会。
掌心传来烫热的温度, 晚晚往下看了一眼, 眼睛瞪大起来, 用力挣扎了下,飞快将手收回。
她连忙从他身上翻身下来,不再维持紧密相贴的亲近, 想要离他远一些,又想能触碰到他, 最后只侧躺在他身边, 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腕。
容厌低眸看了一眼她的手, 手腕轻轻转动了下,想要让她再多避开他的脉搏一些,不要发现他此刻身体状态的不同。
晚晚察觉他的躲避,下意识便用力抓握起来, 将他的手腕牢牢按住。
这只是她自然而然强势地想要掌控他的动作,晚晚回想了下他的问题,无语了片刻,道:“我不选, 这两个都不可能。”
什么一天不差, 怎么可能。她也不可能刚刚认清了心意,转头就不要他。
容厌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力道, 定定看了她一眼, 没有回应。
想到他的忍耐,晚晚心跳还没有恢复平稳, 心底却由衷生出一丝懊恼,到此刻这种险些停不下来的局面,她实在是罪孽深重。
“明明你还在解毒……这个时候,我不该同你做这些的。”
她眼睫颤了颤。
她是医者,当然清楚这个关头纵欲不好。
只是,情至浓时,色授魂与。
容厌没有回应,闭着眼睛,同身下的热意一轮轮抗争。
晚晚抬眸看着他。
方才她推开他,他也就不再坚持,这样安静顺从地一言不发,她心底忽地就生出些许惊悸。
晚晚轻轻将手挪到他身上,想要展现一些与他坦诚之后的亲密,道:“……我帮你,好不好?”
她说了好多话,他都没什么反应,直到这一句,容厌才终于动了一下,却又是按住她的手,还是一个阻拦的动作。
他睁开眼睛,凝着她,失望的眼眸中微微无奈,“若是要你帮我,我一时半会儿更是消解不下去。”
“晚晚,不要对我的自制抱有太多期待。”
话说完,他又轻轻笑了一下。
她方才拒绝他,是实话实说、为他的身体考虑。他就算不高兴,才不理她了两句话,此刻就再撑不住。
“我一直好担心,我会让你觉得我脾性太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他又低笑了一声,下一句像是藏在叹息里,微弱地几不可闻,“我……如此言行,是还在妄想着什么呢。”
晚晚听到他这话,用力抿了一下唇。
她怎么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只是,若为了满足容厌,就要让她放弃自由,放弃遍天下精进医道的机会,放弃去实地勘察编撰她的药典……
她,好像做不到。
提及此事,原本满是情潮的胸怀之间,此时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让人心底闷闷难受。
晚晚拉住他的手,轻轻道:“今晚终于能将心意认清,我本不想在今夜提起的……”
她好一会儿没再开口,寝殿中便静地落针可闻。
他安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就像是在等待宣判一样。
晚晚想到最后,心底没个答案,肩头丧气地落下,自暴自弃道:“容容!你的毒还没完全解开,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不会走的。我们总能找出来一个,让你我都能接受的法子。”
容厌垂下眼眸,扯开唇角,让自己出声应承,“好。”
明明是温柔的嗓音语调,可听来却总有一股遏制不住的摇摇欲坠之感。
他想要的于她而言太过分,而她也是想要掌控另一方的人,爱深者退步,总归只能是他妥协。
晚晚还欲再说,容厌撑起身子下床,她也跟着起身,有些不安,“容容?”
容厌见她敏锐地不放心他,失笑,“只是去盥室而已。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你我还都有安排。”
晚晚听到他的话,皱眉不再跟着,又慢慢躺回了榻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盥室之中的水汽慢悠悠从门缝渗出来。
晚晚仰面望着眼前的账顶,烦闷至极地拉起被角,将脸颊遮住。
这是一个躲避的姿态。
她其实也一直在想,她和容厌接下来能怎样。
容厌过去将权力握地太紧,而权力的收束并不是可以全然任凭心意的,他使得皇权集中在他自己手中,为此流过许多血,他的臣子也并非全都安分忠诚。一旦他松开这权力,面临的反扑可能又是不死不休。
既是这个位置需要他,也是他需要这个位置,他不可能来去自由。
那这样想来,若是一年里,她必须腾出几个月回来,那一整年,她真正能用在自己身上的时间,除去赶路的时间,最多最多也就只能有几个月,更多的时间都浪费在来来回回的路途之中。
几个月看似很多,可对于她而言,还是不够用。
长此以往,若进展不佳,晚晚不敢说,她有一日会不会生出怨怼,不甘自己白白蹉跎了许多光阴。
……再想想吧。
昏暗的寝殿中,舒缓安神的香息袅袅飘绕。
容厌站在窗边,任晚风将他身上的湿气散尽,才回到床边。
眼前的血红让他无法视物,他在黑暗之中行走却没有丝毫阻碍。
从盥室到床榻需要走十七步,其中要打开一扇门,绕过一座屏风,经过两盏宫灯……不止是从盥室到床榻,从宸极宫到椒房宫,从御书房到寝殿……每一步,他都曾步步丈量、愁肠百转,时至今日,他即便不用眼睛,也能行走自如。
最初,他眼前的血色总让他情绪易怒,如今这眼疾似乎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眼疾与心上人,谁重谁轻,或许人在衡量之下,总能适应得了不得不去适应的事情。
可人也总有死也不愿意的事。
第二日,晚晚是被容厌叫醒的。
夜色未褪,晚晚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天色,顿时又闭上眼睛,按住容厌戳在她脸颊上的手指。
“那么早?”
容厌扶着刚醒过来全身软着没力气的晚晚坐起身,道:“路上多是官道,我让人换了一辆车辇,保证这一路上行路平稳,车厢也更宽大舒适些,如今早些出发,你在路上还可以再补一补觉。”
晚晚本身也不是喜欢赖床的人,知道自己今日有正事要做,折过身子,眼睛也不睁开,就展开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将脸颊贴上他的肩。
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侧,容厌因这突然的拥抱怔住。
有情无情终有不同。
就连拥抱都让他一瞬间不知所措。
晚晚在他怀中懒了几个呼吸的工夫,便艰难睁开眼睛,对上容厌没有丝毫困意的眼神。
容厌的尽管已经尽力对她坦诚,可他终究不是喜欢情绪外露的人。他的眼眸并不是时刻都包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情意,但她看得到,他的视线却从来不会离开她。
他总是让她觉得,一个人,或许真的可以做到一辈子都能只钟情于一人。
看着他的眼睛,晚晚又想到了昨夜的思索。
怨怼么。
就算真的生出怨怼,这份情绪也很难对着他。
喜欢一个人时,她也会想要在他面前克制。
容厌牵着晚晚下床,他今日代替了往日里的紫苏,为她解下睡袍,换上金红色山河底鸾凤凤纹的皇后衮服,一直到她被按在妆台前,晚晚看到他手法并不熟练地为她梳头、挽发。
她连着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确认眼前的是容厌,而不是什么用尽手段迷惑人心的山野精怪。
暖黄色灯烛的火光之下,容厌注意到她的动作,松开她的长发,俯身轻轻捏起她的下颌,对着光线去看她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眸湿润而纯然,干干净净地映着他的面容。
晚晚大睁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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