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赵煦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加速着砰砰直跳,敲鼓般的响声直刺入耳膜的深处,刺激着赵家人本来就称不上安定的神经。
除了以上的解释外,徽字的本意是琴上的三股绳,于是后来引申为文人弹琴。
……他有个弟弟。
赵煦颤抖的手,慢慢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一个自幼就爱好笔墨丹青,对骑马射箭,蹴鞠游戏之类的享乐之事无一不通,对于奇花异石、飞禽走兽也是来者不拒的弟弟。
虽然听上去没用了一点,然而谁叫他是前任皇帝为数不多长大的儿子,是赵煦为数不多的弟弟。
作为一个亲王,他的纵情声色,轻佻纨绔都是可以被皇帝容忍的——赵佶好歹还玩出了点成就,擅长书画金石这样的风雅之物,说出去总比别家混日子的好听。
都是草包,好歹赵佶是个看起来赏心悦目,对着赵煦也颇为听话乖顺乃至于颇为亲近的漂亮草包弟弟。
赵煦努力想让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猜测:赵佶不是他剩下弟弟中最为年长的,和他也并非同母,浪荡荒唐的名声全京城应该都有所耳闻。
就算他早死了,挑选皇位候选人也不可能挑上他的头上。
然而,然而……
凡事难道不就该害怕一个万一吗?
他很难不想起宫中那个传言,那个说父皇在赵佶出生之前梦见了李后主,所以对方是后主转世的传言。
那本是宫人们私下用以说明端王为何风流的调笑之言,此刻却平添了三分因果轮回的残酷。
——万一,万一赵佶,真的像李煜那样,作为一个不擅长当皇帝的存在,反而登上皇位了呢?
毕竟再多的理由与借口,都敌不过上天的巧合。如是比他更合适的人选都先一步逝去,或是有人硬要强求呢?
赵煦木着一张脸。
……徽字还有另一个引申义。
叫做被捆绑——囚禁。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就能够知道,为什么王安石变法的前提,一定要提庆历新政了。
因为正是他们,是以范仲淹为首的新一代士大夫群体上升到了重要职位,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代表,有着强烈历史使命感的新风尚,才随着改革的风声席卷了上下。】
笔走龙蛇,翩跹的墨迹晕染开宣纸模样的画面,“庆历新政”四个大字,终于姗姗来迟。
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篇让在场宋人,不论此前是否已经看过,此刻却都忍不住伴着悠然响起的乐声重又沉浸进去的名篇大作。
——《岳阳楼记》
浩浩汤汤,是无边无际的江水连缀住远山的形影,继而阴晴的变换带动湖光山色的涟漪,万千的气象展现在迁客骚人的眼中。
俄而淫雨霏霏,怒吼的寒风伴着滔滔浊浪冲向云霄,在虎啸猿啼之声中,日也颓了,星也倦了,山岳的影子自淹没进黑暗中了。
直到终于春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日月轮转之后,头顶当空皓月,眼望浮光跃金。他们终于才看清那个背景不断变换之时,瘦削却比山峦还更巍峨不动的身影。
那当然是范仲淹,平静着一张脸,说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吟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后眼角终于落下一滴极深沉浊泪来的范仲淹。
赵祯的泪也跟着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那改革未曾实现的未来,失败的原因与他息息相关的事实终于摆明在面前,从开篇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起就红了眼眶的皇帝,此刻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于是茫然着往下掉着眼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他,也管不得什么姿态,匆匆从皇位上跑了下来,握住了范仲淹的手。
“范卿——”
他喊了个开头,然后就无言地站在原地。一脸空茫的皇帝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最后还是只能哭,因为只要一愣神,那字字珠玑,分明是写景的好文章,字里行间却因为画面上的那滴泪而更多了几分悲怆的文字就往他脑壳中钻。他的好大臣那含着自己心血的肺腑之言,就灼烫地在他心上烧。
皇帝读了太多书,有的时候就是不好。否则他又为何会被其中洋溢的文人兼济情怀给打动,透过文字感知到臣子那颗丹心呢?
“范卿啊——!”
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然而范仲淹却明晓住了他那份复杂的万千头绪。
于是他表面沉稳地安抚着皇帝,内心却难得油然舒了一口长气。
突然间,他就踏实了太多了。
皇帝坚定强硬,自然有改革的好处。然而摊上一个心和耳根子都有点软的皇帝,有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便于改革的地方啊。
“范公若是泉下有知,自己的志向流芳后世,有人继承。理当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欧阳修忍不住感慨开口。但思及故人已然逝世,便是生性豁达的欧阳永叔,此刻脸上的神色也带着戚然。
范公已经离世十多年了。眼下又该是何人来继承他厉行改革,兼济天下的理想呢?
富弼恍惚。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年青之时的情怀,那些热血沸腾的岁月,好似许久之前便已然离开了他这个沾染上暮色的老人。
所以朝中的保守势力,都能够将他默认成自己的领头人。全然忘记这个“沉稳持重”的“领袖”,曾经是庆历新政的带头者之一。他自己也快忘了这点了。
直到天幕来了,直到范仲淹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慢慢地,将视线挪向身旁。
一向板着张脸,神色肃穆的拗相公,此刻的身影,坚毅到竟恍惚与画面上的人影,朦胧重合。!
【如果单纯论改革的时机,庆历新政是一场尴尬的改革。
一方面,宋朝在与西夏之间的战争中屡战屡败。
原本信心满满说要兴师问罪,让李元昊这个藩属党项族首领认识到西夏是宋朝领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宋军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签订庆历和议。
尽管西夏方面也称得上惨胜,然而宋朝这样的作态还是成功把自己的脸都给丢尽了。】
赵匡胤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你说啥?”
党项,夏,李,这几个关键词出来就足够赵匡胤分辨出这是哪块地区闹出来的破事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更为阴沉起来:感情光是剥夺藩镇的军权还不足够,西北那边他原来秉持着息事宁人的安抚做派,甚至还依旧允许对方世袭下去,准备缓缓为之。
毕竟李氏作为夏州节度使,已经在平夏地区盘踞了百年之久。五代十国期间,不论中原政权你方唱罢我方起,它都完美表现出了一个墙头草该有的柔软姿态,谁强大就对谁俯首称臣。
而后唐后晋这些政权对于节度使的宽容,更是让它得以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壮大,成为一方难以一时动摇的地头蛇。
这样的地头蛇无疑是棘手的,但是当它的骨头依旧如蓬草般柔软,而中原的势力依旧足够强大到让其生畏,它就不是中原皇帝急着去拔除的对象。
——赵匡胤本来是这么想的。
黑着一张本就不白的脸,他紧了紧拳头,决定再多给赵光义砰砰几拳。
他生的好子孙!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不争气。
其实赵光义比他还破防得厉害。
“李继捧不是才带着族人进京朝见,说自愿献出手下四州八县的土地成为中央的部分的吗?”
“后来的李氏西夏又是什么玩意!”
唰地一声从皇位上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霎时扫射在群臣的身上。气氛瞬时压抑到接近凝滞,身上仿佛有蝮蛇爬行而过留下的黏腻感一般,让被看见的臣子都绷紧了皮肤。
没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挑战皇帝岌岌可危的理智,连一向被赵光义所宠信的赵普都闭着嘴,活像个锯嘴葫芦。
“把李继捧给……不,这样的神迹不应该让他看见,让他知道了事情才糟糕了。”
他下意识想要把最有可能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拉出来兴师问罪,万幸仅存的理智和不吝将人性往最坏处想的脾性拉住了他。
万一本来没往自立方向想的,结果他这么一问,对面真起心思了怎么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神迹绝不应该给外族人听见哪怕一点风声。
想到这里,本就焦躁到来回走动的赵光义,心头更是一股阴冷的火幽幽燃起。他看着下方一动不动的群臣,冷不丁发问:
“当初李氏有谁没跟李继捧一齐上京来?”
夏州内附这样的大事,本就隔得不算遥远,在皇帝的威逼之下,很快就有记忆力好的胆大官员站了出来。
“李继捧族弟李继迁及李继冲。”
都这种情况了,还顾得上什么礼节尊称,没加上贼寇虏贼这几个开头,都是害怕这位阴晴不定的陛下顺势迁怒说抬举他们了。
“李继迁当初与亲信张浦,在使臣前去接收之际,披麻戴孝,伪称要送乳母下葬。出城后就不知所踪,时而骚扰夏州……”
话音在赵光义快要杀人的眼神中逐渐微弱,但想到这和他又没什么关系,这位出声的官员最后还是挺直了脊梁。
赵光义确实快被手下人给气笑气疯了。
从喉口中闷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来,他最后下了定论。
“李继迁、李继冲,还有那个张浦,”
“都得死。听明白了吗?都得死!去下诏告诉夏州节度使——不,换人,换个最会打仗的给我去夏州,不把他们三个的脑袋给我带回来就别回来了!”
什么怀柔,什么利诱,这三个人都得给他去死!
【朝中大臣的自信心因此严重受挫,在外人身上找不到存在感的大宋文官选择对着自己人发泄情绪。
所以,哪怕是范仲淹、韩琦、富弼这些当时变法派的领军人物,在仁宗暗示需要变法改革的时候,他们也是觉得时机不对,暗自踌躇的。】
韩琦听了这话却是一笑。
没有被后世人这番揭短似的发言挤兑到,他很自在坦率地承认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犹豫:
“在这点上,我不如范公。”
君子坦荡荡,他当初没有范仲淹同样犹豫,却敢于接下皇帝重担的勇气。此刻被点明真相,自然也不应有什么负面情绪。
范仲淹却摇头,没接受对方的自谦:“稚圭和彦国其实都心有气象开阔。吾赖年长而已。”
当时那种情况下,作为资历最深的那个人,不是范仲淹站出来又能是谁呢?
韩琦和富弼就算有所想法,碍于他的存在,若是不想让范仲淹背上锐气尽丧,或是自己背负起不懂“规矩”不敬上官的名声,自然得是先等他的态度。
有赖于同僚对他的尊重,他才侥幸成为变法的领袖。所以他怎能愧对这份心意呢?
所以啊,如孟子所说:
“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另一方面,这样的危机反而将宋朝自身的矛盾全部暴露,朝堂上突出的问题一览无遗,不需要人们费尽心力从和平表现去扒拉改革之处。
辽国虽然趁火打劫提高了岁币,并且对西夏最初的独立运动给予了一定的支持。然而尚且满足于澶渊之盟构建起的辽宋外交体系,并不希望西夏全然替代宋朝的地位,对于宋朝抗击西夏的战争也就提供了一定的援助。
宋仁宗赵祯虽然是个不够坚定,性情软和的老好人。然而到底不是像赵佶那样的昏君,有着使大宋走向更好的政治理想。
仁宗一朝的政治风气,也是有宋一代最好的时代。士大夫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与皇帝共治天下的理想。】
——赵佶。
赵煦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那种模糊的不好的预感最后终于尖锐地撕开了真相上的薄雾,将最残忍的现实摆在了他的眼前。
怎么会是赵佶继位呢?怎么应该是赵佶继位呢!
端王轻佻的名声难道还不够闻名吗?是谁盘算着立上一个足够草包,容易被他们操控的皇帝,最后却将整个大宋江山悉数葬送的!
子厚呢?子厚难道没有站出来反对吗?以章惇的个性,就算士大夫们急着想给自己找个好摆布的皇帝,他那样骄傲到接近自负的个性,却怎么接受得了自己将要侍奉辅佐一个平庸甚至荒昏的君主!
他如果活着,必然是要反对的。而以自己对他的看重,如若他活着却没办法阻止赵佶的上位,又该是谁呢?谁有力量力捧赵佶成为皇帝呢?
冷汗浸满了后背,赵煦按着自己的胃部,喉口忍不住发出了细微生理性的呜咽,然而面色惨白的皇帝,此刻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是赵佖和赵似死了吗?还是章惇先他一步而去?亦或是,
他那位对于自己姑婆的权势心向往之,同样对于新法的实施不甚赞同的嫡母,从中插了一手呢?
他咬了咬后牙根,冷哼着啐了一口。
【所以,这确实称不上变法的天赐良机,却已然是个颇为难得的机会了。
但是不幸的是,不论是宋仁宗还是以范仲淹为首的变法派,在这个阶段都没抓住庆历新政最应该进行变革的地方。】
——来了。
赵祯坐直了身体。
范仲淹也肃穆起脸色。
庆历朝堂所有的变法派都对着天幕翘首以盼。
【军事。
庆历新政最应该着手从事的方向,我个人认为是军事,而不是它重点在针对的吏治方向。】
【吏治重要吗?当然重要。
所以庆历新政重点的十条政策中,才会有整整七条都与它相关。剩下三条所谓富国强兵的措施,唯一一条和军事有关的修武备,都因为辅臣们的集体反对而从一开始就没有施行。
然而正是因为它对于大宋文官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是他们的饭碗,他们的命根子,他们维系家族传承的根本。
所以我才不支持庆历新政上来就针对吏治,或者说,不支持针对吏治的全盘。】
【事实上,范仲淹对于改革将要着手的几个方面,认识是清晰的。
他比王安石还更好的一点,就在于他更谨慎,更踏实,他知道改革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这三个方面不能够同时进行。故而只选取了他认为最根本的吏治下手。
但是他没能意识到,改革这种事情,就应该将自己的伙伴搞得多多的,集合多数派的力量,再逐步将少数派的反对而消灭。
如果他从军事方面先开刀,刚刚经历过宋夏战争的惨败,心理尚且残留着阴影和火气的宋朝文官们,骨头虽然已经有点软了,行为上却还是能被那种耻辱感所激励起来。
修武备虽然遭到了反对,但那是因为府兵制的存在已经违背了历史潮流的发展。
宋军不需要再增加数目,尤其是纸面数目了。他们需要的是大刀阔斧地梳理,从上而下地断开那些错综复杂的勾连,查清楚自己手下到底实际有多少兵,有多少能打仗的兵,怎么让不能打仗的兵变得能打仗。
而正巧,范仲淹是自己从西北边疆走出来的人,是亲身见识过前线厮杀,通晓军事的人。以宋朝重文轻武的国情,利用文官势力强大于武官的便利,集合文官力量将冗兵背后那些破事清算干净——这才是他当时最有可能办成的改革。
顺便一提,募兵制的发展本意是让军队这一国家强制力最直接的体现,彻底从农业生产中剥离出来,使得其职业化,真正成为国家政府手中一柄无往不利的尖刀。
大宋能把职业军队搞得还不如半农半军,也真的是让后人“佩服”。】!
对于自己在后世人口中再次出现了名姓这一点,他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天幕可是上来就拿他当开篇的话头,摆明了要把他主持的变法当做重头戏,自己什么时候再出现一趟都不显得突兀。
然而——
王安石皱起了眉,将后世人那句评价在自己心中琢磨了一通:范公比他好,就好在更谨慎踏实?
他难道很狂放激进吗?!
对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多少自知之明的王相公默默审视了一遍自己心中草拟的改革方案,看来看去都觉得完美无缺,并不感觉有什么显得激进的地方。
他还吸取了范公首先拿吏治开刀的教训,对官员决定先怀柔一波,得以回避一些问题,免得改革上来就失败了。
这难道还不谨慎吗!
獾獾不赞同的眼神.jpg
军,事?
范仲淹一愣,他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上面去。
他到底也是文官,哪怕在西北边疆主持过军务,也不能被划分到武人的行列中去。虽然不吝啬于自己对于某些将才的欣赏,却也保持着文官集团坚定崇文抑武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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