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她伸手指着邬瑾,让祁畅将黄酒放过去,继续道,“在朔河边的时候,邬瑾救过你,你叫......”
祁畅眼睛亮了亮,心中一喜,一边给邬瑾斟酒,一边低声道:“小人叫祁畅。”
“对,”莫聆风想起来了,并没有把他往心里放,只挑了一筷子鸭肉,“程廷好像挺喜欢你。”
她说完,开始慢条斯理的吃早饭,祁畅在一旁等待片刻,见莫聆风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意思,就默默退到了门口。
莫聆风和邬瑾吃完后,祁畅进来运走残羹剩饭,奉上热茶,摆放茶点,他们二人一边烤火,一边说话。
“今天一早,姨娘们就来找我,”莫聆风剥了一颗栗子,“她们都想去照顾哥哥。”
邬瑾给她剥炒栗子:“不患寡而患不均。”
姨娘们原本都在后院里守活寡,和睦相处,现在却有两个姨娘脱颖而出,在莫千澜面前崭露头角,其他人立刻不忿起来,生怕自己让莫府给抛弃。
守活寡自然不是件好事,可若是回到那穷困潦倒的家里,又被卖到别家去,更要命。
莫聆风吃了栗子:“多几个人照料也好。”
邬瑾点头:“那些生意,我都看了,暂时没有异样。”
莫聆风点头,正想问一问刘家,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过是几息之间,殷北就慌慌张张出现在门口,挤开祁畅,走了进来:“姑娘……”
他常在外走动,因此脸上时常挂着笑,眼下却是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来。
他随着莫千澜,历经风雨,修罗一般的地狱景象都曾经见过,慌到如此不知所措,莫聆风心猛地往下一沉,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哥哥……”
“不、不、不是,”殷北连忙摆手,“大爷没事。”
他横着心,把喉咙里那几句话一咕噜说了出来:“来了位州判夫人,带着个媒人,要给毕同知做保山,想把姑娘说、说给毕同知的小儿子,说是可以先订下亲事,等大了再成婚。”
莫聆风听到莫千澜无事,就松了一口气,慢慢坐了下去。
等听到是有人要给自己做媒,顿时啼笑皆非,简直滑稽,然而笑容渐渐隐下去,一张脸由由红转白,由白变得铁青。
同知是知州属下七品官,和州判分理杂物,莫聆风从未见这位姓毕的同知,可见此人不曾入莫千澜的眼。
莫千澜还没有死,脑袋上的虚衔也没有让皇帝夺了去,他们就把莫聆风当做了孤女,露出了这样的丑恶面目。
好比是一块美玉,骤然无主,就冒出来一群夺宝之人,要将这美玉拽到泥潭里去。
而想出这办法的人,要借此告知宽州众人,莫家已成绝户,失去莫千澜的莫聆风,是孤女,身怀巨财却无力自保,谁都可以试图分一杯羹。
比起明刀暗箭,此举更羞辱人。
甚至让人无从还手。
莫聆风瞬间洞彻了此种险恶的用心,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同时因这种手段而恶心,腹中仿佛承受不住这种恶意,不住往上翻腾,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抬手捂嘴,迅速起身,奔去官房,邬瑾紧跟着起身,追了过去,眼见莫聆风是进了官房,对着马桶,将方才吃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邬瑾站在外间,不便进去,只能听到里面呕吐声不断,一阵接一阵,方才吃的那点东西似乎已经全都吐光了,可还在干呕。
他催促殷北:“快请她的阿婆来。”
殷北飞檐走壁,去请奶嬷嬷,苍老了许多的奶嬷嬷领着四个丫鬟飞奔而至,把莫聆风从马桶旁边拔了出来,递上茶水让她漱口,等到漱完口,奶嬷嬷托着一条热帕子,很有章法的将她擦了个干净,丫鬟们展开干净衣裳,给她换上,又重新结好发髻。
不到片刻,她干干净净走了出来。
奶嬷嬷跟在一边:“是不是吃坏了?我早说了不能吃那么多螃蟹,太寒了,还大早上吃,是不是还喝了冰凉饮?一会儿请李大夫开个方子,给你熬上。”
一听到吃药,莫聆风立刻如临大敌,愁眉苦脸。
她顾左右而言他:“阿婆,您去哥哥那里看看,不要让姨娘们争风吃醋,不然打起来,会误伤哥哥。”
奶嬷嬷想起莫千澜那一群姨娘,一屁股就能把莫千澜坐扁,果然就忘记了莫聆风吃药的事情,摩拳擦掌:“这帮子眼皮浅的东西,一点事都禁不住!姑娘放心,我去盯着!”
她挽起袖子就走,走了两步就回头道:“您今天可别再吃螃蟹了。”
莫聆风连忙点头:“不吃了。”
等奶嬷嬷领着丫鬟离去,莫聆风免去吃药之苦,看向殷北:“州判夫人在哪里?”
“没地方安置,让她在花园水榭中赏景了。”
确实是没地方安置,后院里只有姨娘,没有夫人,不能待客,长岁居莫聆风不许外人踏入,二堂睡着莫千澜,正堂是见官之处,州判夫人只能在水榭里喝西北风。
莫聆风心里有通判夫人的数种死法,她看了看邬瑾,把血腥的念头压下去。
邬瑾已经有了主意,对殷北道:“去请程夫人来帮忙,告诉程夫人,莫节度使是从二品大员,位同六部尚书,聆风是从六品右武大夫,毕同知的儿子一无官身,二无功名,三无美名,并不相配,请程夫人转告州判夫人。”
殷北一听,脑子豁然开朗,急急忙忙去请程夫人,添油加醋地说明原委,程夫人起先听人要给莫聆风做媒,没太当回事,再一听这做媒的两家人,当即蹭地站了起来。
程家大姐正回娘家拜节,听闻此事,也是怒火中烧——一群落井下石的王八蛋!
莫千澜可还没死呢!
将小婴儿和程大姐夫抛在程家,女随母一同披挂整齐,前往莫府,未见莫聆风,先去水榭,联嘴开骂。
程家大姐是撮盐入火的烈性子,驰骋娘家和夫家,毕生未缝敌手,从角门进了莫府,直接杀进水榭。
她虽是个悍妇,奈何娘家得力,夫家也是提举茶盐司,掌摘山煮海之利,宽州城中女眷并不敢骂她是个泼妇,只能说她爽朗。
州判夫人见了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的程家大姐,一个哆嗦,起身就想靠墙站,然而四面无墙,只能夹着尾巴讪笑。
媒婆久闻程家大姐的凶悍之名,此时见了真容,果然是精明泼辣,而且身后带着的嬷嬷丫鬟,各个都训练有素,一看就是能给主子递棍子的人物,立刻像鹌鹑似的垂了脑袋,站在州判夫人身后,不敢妄动。
州判夫人硬着头皮道了个万福:“程夫人,越大奶奶......”
话没说完,程家大姐已经挑开桌上几样礼盒,率先开战:“你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夫君是州判......”
“州判?”程家大姐没让她说整话,“难怪我没见过你,你跑到这里莫节度使府上来干什么?若说是做客,不应该,莫节度使是从二品的官,你夫君就是架着梯子都够不着。”
她将一样细果打开,伸出手指拨弄里面几粒干巴巴的小枣:“这是送的节礼?也太寒酸了。”
州判夫人羞臊的满脸通红,然而程家大姐才使出了一成的功夫,哪能如此轻易就放过她,把小枣子拨开,又去看别的东西,继续发话:“我知道你是干嘛来了,你是欺负聆风年幼不知事,来打秋风了,聆风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粒珠子,都够一般人家嚼用个一年半载的——”
“不、不、不,”州判夫人连连摆手,一张面皮涨的通红,“越大奶奶误会,其实我是、我是来......”
她把心一横,咬牙道:“我是来给毕同知做保山的,毕同知家有个小儿子,和莫姑娘年纪相仿,毕同知特意请了我和媒婆来......”
程家大姐冷笑一声:“给毕同知做保山?”
她扭头看一眼自己的娘:“娘,您瞧瞧这世道,为了攀龙附凤,连面皮都不要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就敢往节度使府里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没这么不要脸的!”
把礼盒盖的盖上,包的包上,她一股脑塞给州判夫人,指桑骂槐:“姑父略病一病,这府里就没有一点规矩和体统,什么脏的臭的都往里放,现在管家的也不知道是谁,要是让我知道了,绝不轻饶了他!”
“夫人回吧,”她推搡州判夫人,“快走。”
州判夫人让她杀了个七零八落,羞的满面通红,低声辩解:“也不算是攀龙附凤......”
程夫人一把揽住州判夫人,以能和程泰山抗衡的力气揽着她往角门走:“怎么能不算呢?”
她笑呵呵的:“并不是咱们趋炎附势,只是结亲讲究门当户对,莫节度使是从二品,还有偌大个家业,莫姑娘小小年纪,就大有出息,是从六品右武大夫,前途不可限量,你看你们夫君的官阶还没个小姑娘大,这要是成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州判夫人连忙道:“文官和武官怎么能一样。”
“我看都一样,”程夫人不许州判夫人回头,“这结亲又不是济贫,哪里有这么做保山的,一定是你夫君却不过情面,才让毕同知指使了,我回去就告诉泰山,让他和王知州好好说说,管教管教手下。”
知判夫人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走的时候屁滚尿流,莫聆风蹲在太湖石后面,听的大块人心。
见水榭中安静了,莫聆风才钻出来,上前给程家母女道了万福,再三道谢。
程家大姐看一眼后花园长长的甬道,若有所思,同时喝道:“不要揉眼睛!”
莫聆风让她高亢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把手老老实实放了下来。
程家大姐亲亲热热地揽着她:“小没良心的,不遇到事儿想不起咱们家来,今天正好逮住你过中秋,趁着三儿不在,咱们吃螃蟹,喝点自家酿的冰糖黄酒。”
莫聆风连忙摆手:“我要出门去。”
“这个时候去哪里?”程夫人也回来了,抓住莫聆风,不许她轻举妄动,“跟咱们家去,吃螃蟹,可惜三儿不在,他最爱吃螃蟹,见了你肯定也高兴。”
一说起程廷,她就叹气:“死心眼,不听咱们的话,只知道在外面吃喝玩乐,一提起成亲,他就说邬瑾也没有成亲,真是气死人。”
第143章 教导
莫聆风听到程廷的消息,便倍觉亲切,很想念程廷这条人形大狗,咧着嘴笑,又答道:“嫂嫂,多谢您的好意,我不能和你们去过节,今天我还要去趟崇光寺。”
程夫人满腹狐疑:“去寺里干什么?”
程家大姐也立起两条眉毛,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你和姑父都是不信佛的人,去寺里干什么?”
她眼珠子一转,再看一眼九思轩方向,暗暗咬牙,心想小兔崽子,还想瞒我,一把攥住莫聆风的手:“是不是想和人去寺里玩?不许去,真要拜佛,咱们家里就供奉着观音菩萨,也供的净而不染,智慧光明,足够你给姑父祈福了。”
莫聆风稍稍挣扎,未能挣脱程家大姐的魔爪,半个人都镶嵌在了大姐丰腴的身上,鼻子闻到了浓郁的奶香,让她忍不住用力一嗅:“你好香。”
程家大姐“哈哈”笑了两声:“是你——”
她本想说侄儿,随后一想,按辈分,自己都得叫莫聆风一声小姑,自己所生下的那小婴儿,不是得叫她姑奶奶?
这辈分论起来格外骇人,不如不论,她立刻道:“是豹奴身上香。”
一提起她生的小婴儿,她就柔软起来,莫聆风趁机挣脱,她向母女二人解释:“不是去寺庙玩,是去立往生牌,我所管的那两个营部,战死的士兵,我都将军户取了回来,送到崇光寺去立往生牌。”
母女二人听了,都静了一静。
程夫人道:“你想的周到,那也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咱们还能过中秋,全都靠你们在外死守。”
她伸手一摸莫聆风的脑袋,眼圈红着:“好孩子,长大了,会办事了,不像程三似的,只知道在家里淘气。”
一想到程廷,她那爱子之心就油然而生,恨不能把爱子从济州考场里掏出来,放在怀中好生摩挲一番。
而程家大姐对她的偏爱是四两拨千斤:“阿娘,老三聪明呢,就是不爱念书,依我看,等他考完试回来,就把他的月银断了,把他拘在家里好好读书,兴许明年春闱,就是个同进士。”
“可不是,”程夫人一拍巴掌,“三儿是打小就聪明,等他回来,我就狠狠地拘着他读书。”
莫聆风在心中默默为程廷掬了一把同情泪——今年秋闱还没影,大姐就用春闱的名头把他关起来了。
母女二人的话怎么说都说不尽,正要再嘱咐莫聆风几句,莫府小厮就垂头走了过来:“姑娘,程家大姑爷来了。”
“肯定是豹奴醒了,”程家大姐挽着程夫人往外走,“你既然白天去拜佛,晚上还来咱们家吃晚饭。”
莫聆风摇头:“那哥哥一个人多孤单。”
程夫人听到这里,越发心疼,一边走,一边拍着莫聆风的手交代她:“晚上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我让大海给你送小饼来。”
她又想起州判夫人,意犹未尽地骂:“肯定是老王八蛋支的招,就数他最损,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惦记着千澜的家财。”
程家大姐又回头看了一眼冗长的甬道,纵然没有一个人影,她脑子里也浮现出一个笔挺的身姿。
莫聆风是她看着长大的,和莫千澜一样,有股又冷又傲的狠劲,去程家搬救兵,绝不是莫聆风能想出来的事情——她大有可能直接将这州判夫人埋在哪个旮旯角。
至于莫府殷氏南北双煞,更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北强过南,能四面八方的出去跑腿,南提都不必提,简直是兽类。
唯有刚到莫府帮忙的邬瑾,能够做到不妄动,动必有道。
莫聆风将母女二人送到角门,在门口时,程家大姐避开程夫人,要和莫聆风说几句悄悄话。
等程夫人出去上了马车,她骤然伸手,拧住莫聆风的耳朵,又一眼瞪退殷南——她在家统帅众多小猫小狗,天生擅长御兽,区区一个殷南,不在话下。
随后她严厉地叮嘱莫聆风:“不许和邬瑾独处一室,明白不明白?”
莫聆风疼地踮起脚尖,欲哭无泪,连连说“明白”,又请大姐放手,耳朵要变成猪耳朵了。
程家大姐松开手,脸色半点也不放松:“拉手也不行!”
莫聆风看她立着两条眉毛,十分可怕,就做出许多保证:“我知道。”
程家大姐又趁机教导了好几句男女大防的话,并非是要将莫聆风训斥贞洁烈女,而是怕她不懂事,在这上头吃了亏都不知道——莫府只有一个老嬷嬷,谁来教她?
训到最后,她见莫聆风蔫头耷脑,只知点头,就暂且的放过了她,低声问:“天癸来了没有?”
“没有。”
“天癸来了给我送信,我来教你。”
说罢,她大跨步走了出去。
莫聆风一面心存感激,一面萎靡不振地回到九思轩,捏了捏通红的耳朵,对程家大姐心有余悸,看了邬瑾一眼,没头没闹地冒出来一句:“程廷真可怜。”
“嗯?”邬瑾看她耳朵,“怎么红了?”
“程素宁揪的,”莫聆风指了指殷南,“没用的东西。”
殷南也十分为难——她不能把程家大姐锤扁,光凭气势,她不是对手。
莫聆风知道程家大姐全是好意,因此揉了揉耳朵,准备出门,前往城中崇光寺拜佛。
她命殷南取来一本名册,放置在朱漆莲花纹檀木匣内,交给邬瑾:“你拿着更好,这是莫家军战死的名册,我拿去寺中供奉。”
邬瑾的手干净,没有沾染过黑暗,才能捧得住这本名册。
邬瑾伸手接住,顿觉木匣沉重无比,捧的小心谨慎,仿佛那亡魂就住在了匣中,轻轻一动,就会惊动消散。
莫聆风的那一小队娘子军也随她前行。
她们并未做士兵打扮,全都挽了发髻,戴上万生花花冠,换上银灰色窄袖短袄,十二幅罗群,绸带系腰,勾勒出女子独有的柔婉和美丽。
然而柔婉之余,她们腰间插着带鞘的尖刀,靴筒里亦插了刀,这种美丽便无端的增添了力量,示意众人她们并非娇嫩可欺,反而凶猛。
这样一队娘子军,本就足够令人侧目,再簇拥着莫聆风打马上街,街道上立刻就沸腾起来。
认识莫聆风的,听说过莫聆风的,全都齐刷刷看着她,对她和她的娘子军充满了惊愕和好奇。
“我堂堂须眉,不若彼裙钗。”
在无数言语和目光中,又有另外一重目光从马上、轿子里、酒楼中纷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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