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风眉头渐渐蹙起,一扭头看到冯乐真同样神情凝重,不知为何又生一分笑意。
“殿下可信我?”他问。
冯乐真警惕:“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沈随风突然抢过她手中缰绳,强行让马儿停了下来。疾驰的马儿被强行勒停,当即嘶鸣着抬起前蹄,冯乐真一时失衡,当即便要往地上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沈随风倾身将人接住,自己也随着一同跳下马。
追兵瞬间逼近,他拉着冯乐真就往路边的沟渠跑。沟渠周遭多是泥地,又有不少塌陷,马匹无法前行,追兵见状立刻弃马去追。
虽然有沈随风拉着,冯乐真依然跑得很慢,两人勉强跨过沟渠后,总算跑到了平坦的荒地上,可惜转眼又被追兵团团围住。
沈随风将冯乐真护在身后,借着高大的身形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玩笑一般与他们商量:“各位大哥,我们两个不过是负责引开你们的小喽啰,殿下在另一条路上,要不各位行行好放过我们,我们这儿有些银钱……”
没等他说完,几人便已经杀了过来,沈随风唇角还挂着笑,眼神却变得凌厉。他带着冯乐真连连后退,直到几人杀至跟前,才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药粉撒去。
众人意识到要屏气时,身上已经出现了痒症,而等他们察觉到痒症时,已然是头晕目眩无法自控。
冯乐真就看着几人突然间猴子一样在地上打滚哀嚎,顿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似乎在庆王府时,那些试图拦下某人的家丁,最后也是这般。
面对地上打滚的追兵,沈随风淡定从怀中掏出银针,挨个扎了几下后,冯乐真的耳边终于清静了。
“你杀了他们?”她问。
沈随风:“没杀,只是让他们睡个两三日。”
“为何不杀?”冯乐真不悦。
沈随风摊手:“因为我是大夫,不是屠夫。”
冯乐真冷淡扫他一眼,款步朝来路走去。
沈随风啧了一声,慢悠悠地跟上:“殿下怎么不自己动手?”
“没力气。”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眉头微挑:“骑马骑累了?”
冯乐真停下脚步,冷淡地看向他:“跑累了。”
沈随风笑了:“殿下骑马这么久都不觉得累,跑两步便觉得累了?”
“是,不行?”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刚要说话,便注意到她鼻尖沁着汗,脸色也比先前苍白。
他脸上的笑意褪去,正要问她怎么了,便看到她走得虽然四平八稳,但明显比平时艰难,而她的衣裙上,已然沾了点点血迹。
“你受伤了?”他三两步追上,“何时受的伤?”
冯乐真懒得理他。
沈随风见血迹染在裙后腰臀的位置,顿了顿又问:“月信来了?”
冯乐真停下脚步。
“我是大夫。”沈随风一脸无辜。
冯乐真面无表情:“不是。”
“那是……”
“骑了太久马,腿根那里磨破了。”
沈随风:“……”总算知道为什么她对自己没好脸色了,任谁受了伤还要被拉着跑,只怕都没什么好脸色。
先前只顾着逃命时,虽然感觉到受伤了,却也是不怎么疼的,这会儿暂时脱离危机,痛楚便好像被放大了十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冯乐真略微停了停,缓过劲后便要继续往前走,下一瞬身体却突然腾空。
她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已经被沈随风打横抱在怀中。
“放肆。”她淡淡开口。
沈随风斜睨她:“不能走就别逞强。”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此处不安全,须得尽快离开。”
这几个人虽然被撂倒了,但新的追兵会不会来,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事,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去找阿叶他们汇合。
沈随风:“但你现在不能骑马。”
“本宫可以。”冯乐真说着就要下去,结果不小心扯到伤处,又皱着眉头闷哼一声。
沈随风:“哦,也不能走路。”
冯乐真:“……”
见她彻底安分了,沈随风眉眼和缓了些,抱着她三五步回到路上。
刚才为了躲追兵,两人有路就只管走,结果现在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的环境,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路的两边尽是平坦的荒地,没有什么林木之类的东西做遮挡,若是有追兵来,离老远便能瞧见。
沈随风四下观望一番,发现这条路上除了他们,就只剩下几匹马儿,于是将冯乐真放了下来,自己则解下外衣铺在地上。
“殿下。”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冯乐真蹙了蹙眉,回头看一眼昏迷的追兵。
“他们醒不了,这里也暂时不会有人来。”沈随风解释。
冯乐真这才朝他伸出手。
沈随风顿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后哭笑不得扶住她,亲自服侍她缓缓坐下,然后取出金疮药和纱布给她。
“行李都落在马车上了,这些东西你是哪来的?”冯乐真拿着纱布问。
沈随风勾唇:“吃饭的家伙,自然要随身带着。”
冯乐真闻言没有再问,示意他过来给自己上药。
“……我?”沈随风惊讶。
最初的那股疼劲儿过去了,冯乐真耐心略微好了些:“你要本宫自己上药?”
沈随风显然是这样想的,但看长公主殿下的表情,似乎与自己的想法不一样。
他沉默片刻,提醒:“殿下伤在腿根处。”
“所以?”
“殿下是女子。”沈随风提醒得更明显一点。
冯乐真看一眼空旷的道路,又看一眼昏迷的追兵,问:“有人偷看?”
“……没有。”沈随风欲言又止。
冯乐真无言片刻,突然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了。
“你是大夫。”她心平气和。
沈随风顿了顿,笑道:“大夫也不是什么都能……既然殿下愿意,那在下也没什么可忸怩的了。”
他将绷带和药重新接过来,看到冯乐真将衣裙拉到腰上时,脸上顿时划过一丝不自在,但当看到衣裙褪去后的染血亵裤,眉头又皱了起来。
见冯乐真褪亵裤时,疼得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他当即单膝跪地,帮着一点一点褪下。
随着亵裤被拉下,腿根处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眼前,拳头大小的两块伤已经血肉模糊,磨破的衣料也混在伤口上,同周围莹玉一般的肌肤相比,简直是触目惊心。
“殿下也是够能忍的。”沈随风无奈道。
大部分的伤口都是寸劲形成,痛意犹如自高峰下坠,而磨伤更像是踩着刀尖一路上山,每走一步,疼痛加剧一分,所以大多数人都在磨破皮的阶段便停止自伤,哪会像她这样,伤成这样也不吭一声。
“得先将这些碎屑挑出来,殿下忍着点,若实在疼得慌就说一声。”
沈随风叮嘱完刚要动手,冯乐真:“疼。”
沈随风:“……我还没开始。”
冯乐真顿了顿:“哦。”
沈随风准备继续。
“疼。”冯乐真开口。
沈随风:“……”
短暂的沉默后,沈随风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殿下咬着点,若是疼了……就用力咬。”
冯乐真:“……”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沈随风的意见没被采纳,冯乐真也没有再喊疼,只是脸色愈发苍白,瞧着莫名有几分可怜。她不吭声了,沈随风反而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时不时还会分心去看她的表情,直到对上她催动的眼神,才彻底静下心来。
血肉模糊的伤处涂了药,又仔细用绷带包好,沈随风帮她把亵裤拉上去:“换洗衣物都在马车上,殿下先忍忍吧。”
说着话,他又自顾自帮她规整衣裙。冯乐真见他做得顺手,便没有出言阻止,只是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沈随风意识到不妥时,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腰带上。
他顿了顿,尴尬地看向冯乐真,却忘了自己此刻与她离得极近,于是一抬头,便猝不及防撞进她漆黑的眼眸。
熟悉的脂粉气又一次涌来,这次好像又多了别的味道,他微微一怔,一时停住了。
冯乐真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问:“看痴了?”
沈随风回过神来,笑了:“殿下似乎很喜欢问这个问题,难不成是觉得世间男子,都该是贪图美色之人?”
“原来沈先生觉得本宫是美色啊。”冯乐真突然凑近。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因为她的举动倏然拉进,隐约间似乎碰触到了,又好像只是呼吸交融产生的错觉。沈随风呼吸一窒,下意识便要往后退,却被她抓住了衣领。
退无可退。
太近了,脂粉味压过了他熟悉的药味,沈随风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缓缓开口:“殿下为了得到沈家支持,还真是煞费苦心,可惜我已不是沈家人,就算殿下如此费心,也没办法帮殿下什么。”
说罢,他突然伸手。
“诊费一百金。”
冯乐真本来还有心逗逗他,一听他跟自己谈钱,顿时觉得没趣了:“先欠着。”
说罢,拍了一下他的掌心,虽然没怎么用力,却震得沈随风的手一阵阵发麻。
沈随风随手将地上的外衣捡起来:“殿下欠我多少了?”
“一万一千一百金?”冯乐真也记不清了。
沈随风笑了一声,没有再问。
虽然追兵没来,但不代表他们已经安全,所以还是要尽早离开。冯乐真刚要上马,便又一次被沈随风捞了过去,只是上次被他打横抱在怀中,这回是被他扛在肩上。
“你做什么?”这个姿势很不舒服,冯乐真下意识想挣扎,却因为顾及腿上的伤不敢乱动。
沈随风直接扛着她上了马:“殿下别动气,这样虽然不舒服,却是保证你不会伤上加伤的唯一办法,等忍过这段路,我们就找个村子歇下。”
说罢,不顾冯乐真的反对便开始策马疾驰。
不得不说这个姿势确实不舒服,尤其是马儿跑起来时,颠簸的感觉更是层层叠加,伤处是不疼了,可脑子也好像被晃散了一般。
等沈随风带着她在一处村落停下时,她第一件事便是扶着村口的石头干呕。沈随风淡定等她吐完,没等她发火便在她虎口处扎了几针,难受的滋味瞬间淡了不少。
“再有下次,本宫就杀了你。”她冷淡开口。
沈随风一脸无辜:“在下也是为了殿下的伤考虑。”
冯乐真冷笑一声,懒得再理会他。
沈随风笑笑,四下巡视一圈,视线又回到她身上:“殿下在此稍等片刻,我去村里问问情况。”
冯乐真无视他,他挑了挑眉,便自行离开了。
两人折腾这么久,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村子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是偶尔传出狗吠和稚童哭闹声,沈随风在村子里转了大半圈,总算遇到一个蹲坐在家门口抽旱烟的老人家,他当即上前,询问此地是何处。
“凉河县李家村,小伙子你是迷路了?”老人家问。
京都城下面的乡县将近百余,沈随风也分不清哪是哪,于是解释道:“本该去镇安的。”
“镇安你得往东走,这是南边。”老人家道。
“看来是真迷路了……”沈随风看向老人家,斟酌片刻后询问,“老人家,我和……妹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可否在您这用些吃食?”
他说着话,将腰带上的玉扣扯了下来。
老人家犹豫一瞬,还是拒绝了:“你去找别家吧,我这儿不方便。”
这种气度非凡却风尘仆仆的人,谁知是什么来历,若只是寻常贵族公子也就罢了,万一是惹了什么事从京都逃出来的,他们这种寻常百姓一旦沾上,便是活路难寻。
沈随风也知道老人家在担心什么,于是再三保证自己只是个大夫,不是什么罪犯,但老人家始终不肯松口。
无奈之下,他只好问:“老人家这些年可是时常咳嗽,偶尔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老人家一愣,惊讶地看向他。
沈随风笑笑,知道这事儿算是商量成了。
说服老人家后,他便急匆匆往村口走,等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步伐才慢下来。
大概是伤处疼得厉害,冯乐真没有像先前那般站着,而是坐在了村口的大石头上,与不知哪里来的大娘正闲聊。
大娘正对着他的方向,看到他后原本还在热切闲聊,却不由得咦了一声。
冯乐真回头,便听到大娘感慨一句:“好俊俏的郎君。”
俊俏吗?冯乐真眼中的沈随风,从一开始就是一尊金娃娃,还真看不出是否俊俏……谁会在乎金娃娃是否好看,够大就行。
这般想着,她微微一笑:“回来了?”
“嗯。”沈随风走上前,朝大娘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大娘的视线飞快在二人之间移动,终于惊呼一声:“他就是你那个,比你自己年纪还大的继子?!”
冯乐真微笑不变:“是的。”
沈随风:“?”
第25章
大娘连连惊叹,沈随风努力保持表情不变,直到把大娘敷衍走,才似笑非笑地看向冯乐真:“继母,解释一下?”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冯乐真理所当然。
沈随风挑眉:“所以您给自己的身份,就是我的继母?”
“本宫总不能说自己是恒康长公主吧?”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气笑了:“不能说是长公主,就能说是我继母了是吧,什么我爹对你一见钟情,所以带着我入赘你家……我爹去世时你才几岁啊?他若知道死后还要被这么编排,也不知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你不说,谁能知道你爹已经去世?”冯乐真理所当然,“你一个大男人,莫要如此计较。”
“倒成我的不是了。”沈随风斜了她一眼。
冯乐真勾唇:“去村里转了一圈,可有什么收获?”
“我能打听到的消息,殿下应该从大娘那也都听到了吧,”沈随风抱臂,“咱们错了方向,去镇安原本要五日,现在要走上七八日,还是殿下伤势不影响赶路的情况下。”
“不影响。”冯乐真直接说。
沈随风:“影响。”
冯乐真不悦:“本宫说不影响就是不影响。”
沈随风闻言微微俯身,突然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冯乐真看着他放大的脸,不动声色与其僵持。
沈随风:“影响。”
冯乐真:“……”
沈随风不再多言,当即要将人扛起来,冯乐真看出他的意图,突然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沈随风一顿,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本宫现在是你继母,注意分寸。”冯乐真一脸慈祥。
沈随风:“……”
以继母子的关系来说,是不好太过亲密,于是他只能扶着她往村里走,等走到老人家的家门口时,冯乐真鼻尖已经沁出了汗。
“走两步都困难,还想日夜兼程地赶路?”沈随风毫不客气地拆穿。
冯乐真只当没听见。
“老人家,我们来了。”沈随风突然抬高声音,眼睛还带着一分笑意看她。
冯乐真无视他的视线,等他口中的老人家出现时,温和点了点头。
老人家看到冯乐真先是一愣,回过神后惊叹道:“你们兄妹怎么都生得这般好看!”
兄妹?冯乐真好整以暇地看向沈随风。
沈随风面色不改:“对不起老人家,我方才撒谎了,其实她不是我妹妹。”
“我是他继母。”冯乐真接话。
沈随风:“我爹对她一见钟情,所以带着我入赘她家。”
“他可能是觉得继母比自己还小一岁,是件特别丢人的事,所以才没说实话。”冯乐真又道。
沈随风叹气:“我这个年纪,正是要面子的时候。”
“老人家应该能理解吧?”冯乐真更加温和。
老人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憋出一句:“你们……叫我老李头就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快进来吃吧。”
说罢,便拄着拐杖进院了,急匆匆的好像身后有狗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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