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辰一到,她会来的。绯战压下莫名的烦躁,默数柳树上有几个虫洞,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力。
在他要数第三遍时,耐心彻底耗尽,身后也终于传来了脚步声,绯战灰蓝的眼睛里刹那间盈满笑意:“殿下好像迟……”
话没说完,转过身来,便对上了冯稷的视线。
“绯战王子在此处等谁呢?”冯稷面色阴沉地问。
日上三竿,秋高气爽,马车混出了城,在宽阔的官道上一路狂奔。
“把李同送回宫去了?”冯乐真坐在马车上,不紧不慢地问。
“半个时辰前就送回去了,”阿叶摸摸鼻子,“殿下,奴婢不懂为何要把他送回去,直接杀了多好,等于断了皇上的左膀右臂。”
冯乐真笑笑:“他于我们是绊脚石,于冯稷却是忠臣良将,本宫不在京中,若无李同辅佐,冯稷只怕要被下面的朝臣生吞活剥。”
她倒是不在意冯稷的死活,就怕会危及大乾江山,更何况有李同和傅知弦在,也能拦着冯稷少做蠢事。
阿叶听不懂这些,闻言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生出别的好奇:“那绯战呢?殿下先前不是答应要把他带出来吗?为何又临时反悔?”
“本宫可不是临时反悔,调换证文一事出了,冯稷定会一查到底,总要有人将这个罪名认下,才不至于牵连其他暗线,更何况……”冯乐真唇角勾起,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他太聪明,独身一人在大乾皇宫,尚且能培植出自己的势力,一旦回了塔原便如龙入海,终将成我大乾一心腹大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阿叶懵懂地眨了眨眼,还要再问什么,车帘猛然被拉开,露出沈随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殿下算无遗策,真叫在下佩服。”
“不过是经验之谈。”冯乐真谦虚道。
沈随风钻进马车,阿叶当即便要呵斥,却被冯乐真一个眼神制止。
“那以殿下的经验来看,食言而肥者,又该用什么手段教训呢?”沈随风像在虚心请教。
冯乐真:“该杀。”
“若是殿下食言呢?”沈随风又问。
冯乐真眨了眨眼:“也该杀。”
“那……”
“可本宫没有食言呀。”冯乐真一脸无辜。
沈随风气笑了:“殿下说了放我走。”
“本宫说的是,本宫离开那日,沈先生也离开。”冯乐真解释。
沈随风这才听出她话里的陷阱,顿时眯起长眸:“殿下还说我寻古著是为了百姓,不必谈及恩情。”
“是没谈。”
“那殿下为何还要以先前的约定相挟,要我与你一路同行?”沈随风逼问。
冯乐真:“沈先生也说是约定了。”
沈随风:“……”
“约定是约定,恩情是恩情,恩情可以不谈,约定却是要遵守的,你说是吧沈先生?”冯乐真笑眯眯。
沈随风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一声:“殿下其实不必这般费尽心思,沈家世代经商,祖训第一条便是不涉朝政,即便你将我留住,也更改不了什么,更何况如今我已经不是沈家人,只是一介游医沈随风。”
阿叶听不懂他的话,第一反应是看冯乐真。
冯乐真一派淡定,还有些好奇:“何时看出本宫知晓你身份的?”
“殿下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大夫花心思的人。”但她偏偏这样做了。
冯乐真失笑:“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什么身份?奴婢怎么听不懂?”阿叶忍不住求问。
冯乐真大方解释:“这位是南河沈家的二公子,沈随风。”
阿叶倒吸一口冷气:“大乾第一商、富可敌国的那个南河沈家?”
“阿叶姑娘夸赞了,不过都是小本生意。”沈随风并不当回事。
阿叶默默咽了下口水,终于知道殿下今年去红山寺时,为何不求老天赐她个金娃娃了,合着金娃娃就在她身边!
“殿下是怎么猜出沈先生身份的?”她好奇询问,沈随风也看了过来,显然是也有几分好奇。
冯乐真在两人的注视下淡定回答:“沈先生的穿戴虽然简洁,但衣料却都极为贵重,腰上的玉佩更是价值千金,先生却视之寻常,可见是从小就见惯了这些。”
“也许是我诊金赚得容易,便不当回事呢?”沈随风反驳。
冯乐真笑笑:“自幼养成的富贵,与后天的不尽相同。”
沈随风似笑非笑:“是么。”
“从京都到营关,路上经过西江,沈先生护送本宫,本宫也帮着解决疫症,相辅相成有何不好?”冯乐真亲自斟了杯茶递过去,大有给台阶的意思,“至于其他事,没到最后一步,谁知会不会有转机呢。”
沈随风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杯子:“殿下莫要太得意,免得乐极生悲。”
说罢,他直接又出去跟陈尽安坐一起了。
“真是放肆!”阿叶气恼,一回头看到冯乐真心平气和,不由得皱起眉头,“殿下就半点不生气?”
“本宫每次看到他,都好像看到了一堆会动的钱,你会跟钱生气吗?”冯乐真反问。
阿叶:“……”还真不会。
短暂的沉默后,她刻意忽略自家殿下见钱眼开的言论:“殿下当真是看他衣着举止猜出他身份的?”
“不是,”冯乐真直接否认,“本宫前几年见过一次他兄长,和他生得有几分像,三杯酒下肚,便开始抱怨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弟弟为了行医,直接把自己名字从沈家族谱摘出去的事。”
阿叶:“……”真相听起来一点都不睿智。
她叹了声气,正要开口说什么,马车后突然传来破风声,接着便是纷乱的马蹄声。阿叶眼疾手快将冯乐真护住,用箭矢挑开后帘看了一眼,脸色便渐渐沉重了。
“殿下,沈先生刚才说什么来着?”她问。
冯乐真:“让本宫别太得意,仔细乐极生悲。”
“嗯,生悲了。”阿叶看着追来的大批人马,幽幽开口道。
冯乐真无言一瞬,正要起身瞧瞧,便隐约听到了熟悉的铃铛声。
叮铃铃,叮铃铃……
她蓦地想起那个在冷宫陪了自己大半年的少年。
第24章
一生出这个念头,冯乐真便要掀开车帘验证一番,只是还没伸出手,阿叶便突然将她按在软榻上,一支箭矢也擦着二人的背脊射进马车的地板上,箭头都没进去了,箭羽还在震颤。
阿叶大怒,反手拔起箭朝外面甩去,下一瞬便听到一声惨叫响起。她从脖子里扯出一个哨子吹响,当即有几十暗卫冲了出来,与凭空出现的人马厮杀混战。
马车还在疾驰,后面是难缠的追兵,阿叶用软榻上的被子把冯乐真裹住,抄起自己的弓箭和箭筒问:“殿下,奴婢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怕?”
冯乐真知道她想做什么,微微颔首道:“多加小心。”
“是!”阿叶答应一声便出了马车,下一瞬沈随风便被她推了进来,和冯乐真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来了?”冯乐真蹙眉。
沈随风:“……阿叶姑娘说我碍事,让我进来。”
马车外面总共就两个位置,阿叶要占一个杀敌,陈尽安要赶车,只能他这个碍事的进来了。
厮杀声阵阵,铃铛轻微的响动轻易淹没在血腥里,冯乐真却听得分明,且不受控地因着这串声音想起前世冷宫那段时光。
车帘被风吹开,冯乐真便看到冲在最前方的黑色骏马上,少年身形矫健,穿着黑红相间的利落骑装,一头乌发高高束着马尾,随着骏马疾驰飘逸在脑后,一张绣了金丝暗纹的帕子挡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沉沉冷冰冰的眼睛。
而他劲瘦的腰间,则挂着一串有些破旧的铃铛,此刻随着他轻盈的身形晃动,发出只有冯乐真能注意到的声音。
凌厉的箭矢划破虚空,直冲他的咽喉而去,少年猛然后仰,箭矢擦过他的喉结,直接没入身后人的心口。
“好腰!”沈随风作为一个大夫不禁感慨。
冯乐真无语地看他一眼。
“阿叶姑娘的箭法真是出神入化。”沈随风也觉得这个时候夸赞对方不太妥当,于是又添了一句。
冯乐真:“不如不夸。”
沈随风笑笑,问:“殿下知道来的是谁?”
冯乐真收回视线:“冯稷的人。”
沈随风险些没反应过来冯稷是谁,闻言见她一脸平静,不由得感慨:“天家姐弟相处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别出心裁,沈某真心佩服。”
“难怪今日出城出得这般顺利,原来是他一早就猜到本宫会提前离开,所以设好了埋伏在此等着,”冯乐真神色淡淡,“一辈子也没聪明几回,这点心眼全用在本宫身上了。”
她说这些话时追兵还在紧追不放,大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意思,可惜……沈随风看了眼她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被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冬日里稚童们喜欢堆砌的雪人。
圆乎乎,气鼓鼓。
他唇角默默扬起几分弧度,冯乐真狐疑地看过来时,他又若无其事别开了视线。
阿叶最后一支箭射出,对方最后一个弓箭手应声倒下,这下双方都没了远攻的能力,拼的便只有速度了。
“甩开他们。”阿叶扭头跟陈尽安说。
陈尽安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扬起长鞭:“殿下,坐稳了。”
马车里的冯乐真答应一声,陈尽安长鞭落下,拉车的四匹马儿嘶鸣一声狂奔而去。虽然有陈尽安提前告知,但突然加速的马车仍打了冯乐真一个措手不及,随着一个下坡,小桌上的杯子咕噜噜滚到地上,她也默默跟着滑到了沈随风腿边。
“殿下怎么突然行此大礼?”沈随风挑眉问
从追兵出现开始,冯乐真便一直坐在地上,此刻滑到他腿边,倒真有几分跪着的意思。
面对他的调侃,冯乐真只是高贵地朝伸出手:“扶本宫起来。”
沈随风笑笑,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车轮又碾过石头,车身随之震晃,起身到一半的冯乐真失去平衡,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冯乐真的长发垂下,落在沈随风衣襟上,脂粉的香味扑面而来,沈随风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冯乐真垂着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问:“看痴了?”
“……沈某行医多年,见过的人只怕比殿下吃过的饭还多,或高或矮,或美或丑,于一个大夫而言无甚区别,都是一堆肉和骨罢了。”沈随风淡定解释。
冯乐真挑眉:“本宫不过说了三个字,沈先生倒是有一堆等着。”
话音未落,车帘突然掀开,下一瞬响起阿叶震惊的声音:“殿下!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这心思呢?!”
陈尽安闻声回头,看到两人的姿势后愣了愣。
被抓包的二人却都很淡定,冯乐真更是直接从桌下拿了一个箭筒丢过去。
“什么事都没有,专心驾车。”
箭筒是给阿叶的,话却是给陈尽安的,车帘再次阖上后,沈随风心底突然多了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殿下是怕他吃醋,所以特意解释?”
“是不想让他觉得本宫是个色令智昏的蠢货。”冯乐真从他腿上起来。
腿上一轻,沈随风略坐直了些,可仍觉得有脂粉气萦绕。
冯稷既然派了人来,便做了万全的准备,尽管有暗卫阻拦,却还是有接近一半的人马杀了出来,直奔马车而来,其中带头冲在前面的,便是腰间挂着铃铛的少年。
“殿下,”阿叶一把拉开车帘,急躁地冲进来,“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头,竟然如此厉害,咱们再不想办法就要被追上了。”
冯乐真抬眸看一眼后窗,少年果然带人紧追不放。
“实在不行,奴婢去跟他们拼了。”阿叶气冲冲又要找兵器。
“你不是他对手。”冯乐真冷静道。
阿叶一愣:“谁?”
“我们的人呢?”冯乐真问。
阿叶:“都在外头,被他们缠住了,如今马车上只有奴婢一人护卫。”
冯乐真蹙了蹙眉,抬头看一眼拉车的四匹好马,当即做出决定:“砍断缰绳,弃车而行。”
“可是……”
“马车笨重,又拉着这么多行李,被追上是迟早的事,阿叶姑娘还是按殿下的吩咐做吧。”作为被迫跟他们绑在一起的人,沈随风这时候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阿叶看一眼越来越近的追兵,心一横抽出一把长刀,陈尽安见状立刻倾身给马儿套上鞍子,再将马车停在旁边,同她一起砍断了缰绳。
四匹马儿挣脱了沉重的束缚,当即愉悦嘶鸣。阿叶和沈随风各挑一匹马上去,冯乐真也要跟过去,一旁的陈尽安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冯乐真话音未落,外衣便被他解了去。
阿叶上马后看到这一幕,登时大怒:“陈尽安,你做什么!”
陈尽安一言不发,把自己的外衣兜头披在冯乐真身上,自己则穿上了她的衣裳转身上马。阿叶看出他要做什么,先前冒出的火气顿时散个干净,甚至还有点尴尬。
“对不起啊,我还以为……”她讪讪道歉,陈尽安面色平静,被误解也没什么反应。
冯乐真回过神来,立刻翻身上马,四人当即朝着前方疾驰。
长公主府虽然没什么钱,但吃穿用度一应是京都城最好的,即便是拉车的马匹,也是难得一见的骏马。没了马车的束缚,几匹马的速度更快了些,只可惜追兵也快,双方始终拉不开距离。
铃铛声在身后响个不停,不多会儿眼前便出现了岔路。
“殿下,兵分两路吧,奴婢随陈尽安一起引开他们,你跟沈先生从另一条路走。”阿叶深知在所有人眼中,她是殿下的人,她跟着谁,谁就是殿下,所以直接做了决定。
冯乐真眉头紧皱刚要拒绝,便听到她沉声威胁沈随风:“沈先生,还望你仔细保护殿下,若殿下出半点问题,我定杀去你南河沈家,屠戮你整个族谱。”
“这时候威胁人,似乎不太合适吧。”沈随风慢悠悠道。
阿叶冷笑一声,再看向冯乐真时又换上了哀求的表情。
随着岔路越来越近,冯乐真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通知暗卫们不必恋战,务必保全自己,我们在镇安汇合,还有……”
她抬眸看向阿叶和陈尽安,“都给本宫好好活着,少一根指头,本宫定不饶你们!”
沈随风眉头微挑,总算知道阿叶爱威胁人的毛病是随谁了。
阿叶得了令,当即朝天射出信烟,然后率先朝着其中一条岔路而去,陈尽安紧随而去,一句话也没说,只在经过冯乐真身侧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冯乐真对他笑笑,便勒紧缰绳同沈随风去了另一条路,追兵们行至岔路犹豫一瞬,齐齐看向领头的少年。少年皱了皱眉,下意识追向阿叶的方向,只是决定行哪一条路的瞬间,又本能地看向另一条路。
骏马已经踏至路上,这时候再掉头,只怕哪边都追不上,他只能继续往下追,顺便示意身后刚到岔路的人去追另一条路。
沈随风跟着冯乐真一路疾驰,听到身后追兵的动静后,还有心情跟冯乐真闲聊:“没想到殿下骑术这般好。”
“关键时候逃命的本事,自然要好好学。”冯乐真面无表情,双手紧握缰绳。
沈随风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眼紧追不舍的追兵:“可惜了,阿叶姑娘的计策没有奏效,追兵还是来了。”
冯乐真回头看一眼,并未在追兵里看到戴铃铛的少年。
“谁说没有奏效。”
沈随风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加快了速度,也立刻追了上去。
两人继续往前跑,周边的环境越来越陌生,地势也开始起伏不定,追兵显然比他们更熟悉这里,渐渐在崎岖的路上拉近和他们的距离。
这样下去,被追上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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