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抬眸,露出一点笑意:“没事。”
他当着李同的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又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他身后的人也有样学样将茶水饮尽。
李同看着几人喝完茶,眼底笑意更深了些:“你们这些年,为皇上做了不少事,皇上一直感念你们的忠心,还时常说若非有你们替他扫平障碍,只怕诸多事宜都无法顺利进行,所以特要老奴向诸位道一声谢。”
“照拂新君,是先帝留下的命令,我等自然无所不应,皇上不必如此客气,更何况……”
闻歌话说到一半,突然皱起眉头,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变了脸色,其中一个更是痛苦地蹲在地上,低哼一句:“这茶有问题……”
“李总管,”闻歌猛地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同脸上笑意褪尽,许久幽幽开口:“我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太监,能有什么意思?”
“是皇上……”闻歌怔怔开口,“为何?我们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吗?”
“你们很好,这些年忠心耿耿,替皇上做了不少事,皇上对你们也十分感谢,只是……”李同静默片刻,又道,“刺杀血亲这种事,到底是不光彩,你们活着一日,皇上便无法安心一日,唯有你们都去了,他才能坐稳那个位置。”
说着话,他面露悲悯,“你们也好,老奴也好,都是先帝给皇上留下的帮手,为皇上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一时间大殿死一般寂静。
许久,闻歌缓缓开口:“刺杀失败,会死,刺杀成功也会死,横竖都是死,合着皇上在下任务时,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
李同安抚:“你们替皇上解决了心腹大患,皇上会料理好你们身后之事的。”
“那我们是不是还得谢谢他?”闻歌眼底闪过一丝讽刺,“我们本是自由身,是感念先帝恩德,才会留下替他做事,结果这些年刀山来火海去,就落个这样的下场?”
李同叹气:“这就是我们的命,命这东西,都是注定的。”
“我若不认命呢?”闻歌缓缓开口。
李同皱了皱眉,正想说你们服了毒,一刻钟之内必然暴毙,可话到嘴边,突然感觉几人的状态不对。
闻歌抬手,将被水浸湿的袖口亮出来:“我若不认命,李总管当如何?”
李同脸色一变:“你不要……”
没等他把话说完,闻歌一掌击在他的脖颈上,他当即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首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一晕过去,其他人也不装了,当即问闻歌。
“走,立刻走。”闻歌说着,当即转身往外走。
他之所以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便是笃定冯稷连亲自处决他们的勇气都没有,更不会在外面设下重重埋伏。其他人见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离开,愣神之后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依然坚定地跟了过去。
如闻歌所料,外头空空如也,连个侍卫都没有,一如他们从前每个进宫述职的日子。一众人光明正大地离开了皇宫,一出宫便立刻快马加鞭,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便离开了京都。
也是他们离开得够果断,这才出了京都城,禁军便将城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人都是身经百战,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便作出往南逃的假象,接着一路往北方去了。
皇上既然已经动了杀心,便不可能轻易放弃,好在他们更快一些,时刻甩那些追杀的人一截,一路上还算是平稳。
接连逃了三天两夜后,众人终于受不住了,找了一处山林暂时休息。
黑夜之中,几人分食一块饼、一壶水,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有人低声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追杀他们的是普通人,那他们只需找个地方躲一下就好,可如今要杀他们的是天子,天大地大,莫非王土,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些年的付出,众人皆是心寒,宇哥作为最年长的那个,主动开口安慰:“皇上虽然有心杀我们,可也不敢闹得太大,毕竟狗入穷巷必反咬的道理,他心里也是明白的,我们只要耐心躲上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想来就无碍了。”
“那该躲在哪?”有人问。
另一人开口:“最好是繁华些的地方,大隐隐于市嘛,就算被发现了,皇上投鼠忌器,也不敢有大动作,便于咱们逃脱。”
“我倒是觉得该去个人少的地方,实在不行就找一处荒山,皇上总不能连荒山都搜吧?”
“繁华的地方好。”
“荒野好。”
几人争论不休时,宇哥突然看向闻歌:“你想去哪?”
众人纷纷噤声,等着首领的回答。
一片安静中,闻歌缓缓开口:“我要回月城,接她。”
众人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他还有个人要接,只是……
他们对视一眼,有话却不敢说,还是宇哥直接道:“月城的大小官员全是华家的人,华家又是皇上母家,是这世上最忠心于他的人,我们进了月城,跟留在京都何异?”
“所以你们不必跟去,我自己去接她,接到之后再找你们汇合。”闻歌做了决定。
“胡闹,”宇哥眉头紧皱,“如今危险重重,谁也不知谁会遇到什么,一旦分开,十有八九是要走散的,到时候你如何找到我们?你不如先将她留在月城,等我们躲过这一波再接她出来,也省得带着她冒险。”
“她那样的身份,留在月城一样是冒险,当初若非她生病,我也不会留她一人在那里,现在既然有机会能接出来,自然是要接的。”闻歌坚定道。
宇哥面色愈发忧虑,正要再劝时,突然有人弱弱开口:“我说……普天之下,是不是没有比营关更安全的地方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豁然开朗。
是啊!皇上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营关去吧?他们虽然刺杀过冯乐真,但说到底不也没杀她,现在她与自家首领好事将成,那收留他们一下,似乎……也没问题吧?
众人纷纷看向闻歌,闻歌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她自己都不想回去,如何安置你们?”
“她不想留在营关,是因为首领你不在营关,但如果你在的话……”
“她已经失忆,如何应对营关那一摊子事?”闻歌冷着脸打断,“更何况我已经答应要带她隐居,便绝不会食言。”
其他人不敢说话了,气氛有些僵,宇哥出来打圆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咱们先休息,先休息……”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方才还懒散摊在地上的几人一瞬起身,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闻歌沉声问。
昏暗的月光下,阿叶缓缓从林间走出,看到几人后微微一笑:“各位大人,好久不见。”
闻歌看到是她,眼神顿时暗了下来。
第105章
世间万事无不在变,人的立场也是,众人先前还因为一个任务,将阿叶他们看作死敌,如今又因为这段时间的疲于奔命,瞧见她如同瞧见亲人一般。
“……你来这里做什么?”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宇哥仍不敢大意。
阿叶抬眸看向他,笑了笑证实他的猜测:“我是来救你们的。”
众人闻言,纷纷松一口气,反倒是闻歌始终理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众人当即看向她。
阿叶面色不改:“自然是因为我一直在跟着你们,从月城到京都,又从京都到这里,这一路我都在。”
她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快怄死了,这群人也不知发什么疯,逃命时日夜兼程也就算了,先前从月城往京都走时也是日夜不得好歇,她这一路既得紧紧跟着,又不能叫他们看见自己,简直是遭了大罪。
“为何跟着我们?”闻歌死死盯着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执意不肯相信。
阿叶再次看向他,眼神里泛起悲悯:“先跟我回营关吧,等到了营关,闻首领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殿下。”
“殿下?你找到长公主了?”有人忍不住问,宇哥却察觉到氛围不对,默默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阿叶笑而不语,只安静看着闻歌。
气氛渐渐僵住,众人心中莫名忐忑,正不安时,宇哥往前一步:“首领,走吧。”
闻歌眼眸微动,一句话不说便上了马。
阿叶见他还算配合,默默松了一口气。
再次出发时,队伍壮大了将近三倍,众人才发现阿叶原来还带了这么多人,一时间暗暗心惊——
他们自认身手极佳,却从未发现这么大一帮人跟在身后,可见那位长公主殿下的实力,远非他们所想。
甚至是远非皇上所想,毕竟他当初若非觉得十拿九稳,也不敢轻易派他们去营关。
阿叶在附近的城镇买了几辆马车,众人分批休息驾车日夜兼程,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到了营关。
他们到营关时天色已晚,城墙上的兵士一看见阿叶,便立刻开城门放行,阿叶带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往前走,经过繁华的街道和无人的巷口,终于来到了长公主府的门前。
上一次出现在长公主府,还是行刺杀的事,没想到这次再回来,便成客人了,宇哥等人心情复杂,带着一点不安重新踏入门里。
早在他们进城前半个时辰,冯乐真便已经知道了他们回来的消息,于是一直在厅堂内等着,此刻看到他们终于来了,唇角顿时泛起一丝笑意。
“殿下!”阿叶一进门,便委屈地唤了她一声。
冯乐真失笑:“这一路辛苦了。”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有外人在场,阿叶不好哼哼唧唧,只说了一句便到旁边候着了。
冯乐真重新抬眸,看向这群刚从冯稷的天罗地网里逃出来的年轻人。
“还不向殿下问安?”阿叶突然皱眉。
在驿站那一个月,众人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和冯乐真相处,一时也没想起要问安的事,此刻听到阿叶提醒,才意识到她是高不可及的主子,赶紧抱拳屈膝。
“参见殿下。”
“参、参见殿下。”
几个人都跪了,只有闻歌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冯乐真唇角噙着笑只当没看见他,等他们行完礼才缓缓开口:“都是朋友,不必拘礼。”
若真是朋友,早在他们下跪之前就说这句话了。众人神色讪讪,先前‘给朋友下跪行礼’的那点别扭劲彻底散了,再看她时,眼睛里便只有恒康长公主,再不见总是守在菜地旁边的小铃铛。
“这一路走来,各位想必有诸多疑问,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冯乐真转身到主位上坐下,主人之姿尽显。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宇哥代为发问:“殿下为何派人跟着我们?”
“因为知道你们这一趟,注定是凶多吉少。”冯乐真回答。
宇哥皱眉:“为何如此笃定?”
冯乐真笑了:“你们跟在冯稷身边才多久,本宫只比他大半岁,自幼一起长大,相比你们对他的了解只多不少,他那样的性子,能做出刺杀血亲的事,却未必能担刺杀血亲的罪名,无论是否成功,他都不会让你们苟活于世。”
她所言所语,倒与李同说得没有不同,众人对视一眼,尽数看向闻歌。闻歌却一言不发,只是定定看着冯乐真,冯乐真噙着笑,并未分给他一寸余光。
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宇哥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问:“殿下肯救我们?”
“自然。”冯乐真回答。
宇哥:“我们要付出什么?”
世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她费这么大功夫救下他们,怎会什么都不图。
他问得直接,冯乐真答的也直接:“要你们以戴罪之身,证冯稷暗杀朝廷命官之实。”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惊愕抬头,随即又为难地皱起眉头。
“做什么这么惊讶?”冯乐真面露不解,“他都要杀你们了,你们难不成还要为他所用、替他保守秘密?”
宇哥脸色颇为难看:“殿下有所不知,我们这群人当年若非先帝照拂,也不能苟活到今日,可以说先帝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恩情大过天,纵然皇上不义在先,我们也不能恩将仇报,更何况先帝驾崩前曾将我们叫到床前,亲自拜托我们替新皇守住江山,我们今日若出面作证,只怕会动摇国本……”
“先帝亲自拜托你们守江山时,可有让你们来刺杀他唯一的女儿?”阿叶突然不耐烦地打断,“先帝泉下有知,也不知会不会被你们气得再驾崩一遍,你们这会儿倒是想起先帝了。”
众人一愣,皆是哑口无言。
冯乐真无声笑笑,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先帝照拂你们七年,你们为冯稷做事九年,该还的恩也都还了,眼下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宇哥失声问道:“你如何知道……”先帝照拂了他们七年?
其他人也是惊讶,唯独闻歌眸色沉沉,想起了当初自己对她言无不尽的日子。
“我们殿下想知道的事,自然会知道,”阿叶又一次开口,“如今京都与营关里应外合,该拿的证据皆已经拿到,你们若是配合,便是锦上添花,若不配合,也影响不了我们什么,这是殿下仁慈给你们的机会,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阿叶,”冯乐真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他们都是本宫的朋友,你不得无礼。”
“是。”阿叶答应一声低头退下。
冯乐真这才和煦地看向几人:“不必听她胡说,愿与不愿皆由你们做主,你们可以仔细考虑,若实
在不愿意,本宫也会替你们准备银两和行李,绝不会拘着你们。”
言外之意,是不配合就要被驱逐出营关了,天大地大,莫非王土,一旦离开营关,活路还有几多?众人心下沉重,不约而同地看向闻歌,指望他们的首领给出一条明路。
闻歌在众人的视线下,终于不能置身事外,沉默良久后问冯乐真:“你从未失忆,对吗?”
“首领……”宇哥尴尬开口,在场的人也觉得他这个问题不合时宜,纷纷暗示他别再多问。
冯乐真面色不改,抬手让众人先行退下。
几人面面相觑,见闻歌始终盯着冯乐真,便只好先一步离开了。
转瞬之间,屋里便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你当真失忆了?”闻歌一字不差地又问一遍,坚决想知道答案。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许久,道:“失忆了,不过当天晚上,便陆续想了起来。”
当时她磕得脑子昏沉,的确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当晚做了许多梦,等再次醒来时,便已经恢复清醒。
“……原来只隔了几个时辰便恢复了,”闻歌问到了答案,眼角却渐渐泛红,“后来你说头疼,还要那个大夫给你看病,他说你终身不能恢复……”
“假的,在你找他之前,阿叶便已经提前叮嘱过他了。”冯乐真打断他。
闻歌:“后来我来救人被抓,你救我出去,还说要同我一起走……”
“也是为了骗你放下戒心。”冯乐真回答。
闻歌嘲讽一笑:“你倒是知无不言。”
“当初骗你实非所愿,如今既然可以坦白,自然要知无不言。”
冯乐真看向他的目光包容又温柔,闻歌却觉得连呼吸都变得不畅:“实非所愿?我倒看你玩得很开心啊,耍我好玩吗?看我为你情根深种,恨不得把命给你,是不是心里很得意啊?”
“本宫……”
“你少自称本宫!”闻歌突然激动,呼吸又沉又重,如同负伤的野兽一般死死盯着她,“我从不认识什么本宫!冯乐真,我劫牢房被抓的那半个月,你在干什么?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关得越久,我便越脆弱,我越脆弱,你便越容易破开我的心防?”
冯乐真不语,只是安静看着他。
“还真是如此,”闻歌荒唐一笑,声音都有些发颤,“长公主殿下果然深谙驯人之道,知道什么时候该松一把,什么时候该紧一把,我输给你,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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