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汐眼波缓缓流动,紧紧地盯着他,观察着他的神态,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心潮翻涌,但还是一言也无,直到那杀手真的将药端了上来。
她被吓到,拉住他。
“你不要...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已经受过很多的苦了...我也不愿你再受折磨,很多事情,也不是你还回来,就能了了的!”
她伸手屡次去抢,却无济于事。他不想让她够到,她半分也够之不到。
转而,她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了下去。
“陆执!”
颜汐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不爱你了就是不爱你了,你还回来,我也还是不爱你了!你对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怎样,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说完就别过了头去,控制着控制着,也还是落了泪。
药效很强,陆执很快便有了反应,额际渗出汗珠。
他唤了人备了冰水。
颜汐眼睁睁地看着他转瞬衣衫便已尽数湿透,又慌又怕。
他的定力很强,慢慢后退,离着她很远,而后便一动不动,绝不碰她。
待得冰水备好,他便进了净房。
小姑娘浑身轻颤,泪凝于睫,马上小心地朝着净房的方向张望过去,听到了水声,甚至隔着珠帘也能听到他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陆执赤-裸着身子,连着头颅一起皆没入了水中。
极度的冰冷,一瞬间倒是让他的脑子分散了注意,恍惚清醒了一丝。
如她所言,他是不敢在她面前承认他是李乾津。
他甚至宁愿她永远也不知道。
也如她所言,他或是真的病了。
他变得偏执,卑劣,不堪,疯癫,但他已控制不住。
他二十岁那年,恢复了记忆。
在那之前,他足足梦魇了两年,梦中不断重复着那场屠杀。
让他渐渐地,很怕那种黑暗狭小的地方。
直到二十岁的一天夜里,他从噩梦中惊醒,带着李乾津全部的记忆。
他痛苦,憎恨,隐忍,伪装,完全被仇恨迷失了双眼。
那年,她十四岁。
唯独在想起她时,他的心方才能有片刻的平静。
他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想她。
想她小的时候;想他抱着她玩;想那时蔚蓝的天空,清澈的湖水,她天真烂漫的笑容,也想她十岁的时候,初来陆府时乳臭未干,怯生生的模样。
他十分想她。
他甚至偷偷地去了苏州,去了她养病的地方,守了几天,只为看她一眼。
他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敬,动手打过很多人,甚至杀过一个暗中跟着她,图谋不轨之人。
两年,他偷偷地去看过她六次。
终于,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把她盼了回来。
然,相见不识。
她早已不认得他了。
他听到了她与婢女三人的言语,听到了她们说喜欢江知衍,因为江知衍像他。
而他,早已面目全非,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他变得阴暗,冷血,心狠手辣,偏执多疑,虚伪黑暗,再也回不去了...
他妒忌江知衍,疯狂地妒忌。
他看到她与他说话,与他笑笑都受之不了。
她是他的!是他的!
只有他可以看她笑,听她说话!别人,都不可以!
他想她成为他的人,他一个人的人!
曾经一度,他觉得抓住了她,就抓住了过去的自己;抓住了过去的他们;抓住了那些逝去的时光,他再也回不去的一切...
所以,哪怕是不择手段...
男人从冰水中露出头颅,薄衣尽湿,浑身上下依然在冒着火一般。
杀手不断为他加着冰块,他足足在那水中泡了一夜。
颜汐止不住泪,便就差不多哭了一夜。
她哭累了睡,醒了便再继续哭。
直到清早再度听到了水声,小姑娘探出小脑袋,脸花里胡哨地朝着净房的方向望去,进而听到了脚步声,不时终于看到了人影,看到了陆执裹着衣衫走出。
颜汐红着眼尾瞧着他。
他到了床榻前:“姌姌解气了么?”
语声低沉,明显比平时虚弱甚多。
颜汐不答话,便只是微微抽噎。
听她未答,他又再度问了一遍:“姌姌,可原谅了哥哥?”
颜汐突然“呜”地一声,哭的更甚了起来。
她使劲儿地摇头,口中连连:“不原谅不原谅。”
颜汐缩在他的怀中,呜咽了好一阵子,慢慢地推开了人。
陆执明显紧张了去, 不曾松手,呼吸渐重,更紧地拥着她。
小姑娘止住了眼泪,抬起了脸,终于道出了那言。
“我来帮你...”
“什么?”
陆执低下了头颅,盯住了她。
他的眼睛依然如故,黑暗的仿佛没有半丝光亮。
颜汐道了出来:“释怀过去。”
陆执垂眼紧紧盯着她。
她试探着拉住了他的手, 从他的怀中出来,下了床榻,轻轻拉着他一点点地朝着房中的一个柜子走去...
俩人相对而立,颜汐慢慢倒退, 引着他一步步向前。
他缓慢地跟着她, 但待邻近了那柜子,陡然间松开了她的手,意识到了什么, 呼吸略沉了下去, 别过了脸。
“你做什么?”
颜汐慢慢上前,小心翼翼地再度拉起了他的大手, 柔声安抚:“别怕, 都过去了...”
“你可以克服它。”
“你不能带着它一辈子。”
“你不能有如此致命的弱点。”
“你的敌人心狠手辣,毫无软肋。”
“你也不能有...”
“克服它...”
“试一试...”
“我相信你...”
她仰着脸,凝视着他的眼睛, 朝他微微点头,眼中满是希冀。
陆执亦盯着她, 良久之后,颜汐分明地感到他的呼吸慢慢地平和了下去。
“我和你一起。”
她朝着他微微莞尔,水灵灵的眸子清澈无比,仿若清泉,能浇灭人心中狂躁的火焰。
她又朝着他微微地点了下头。
良久,他终于动了脚步。
她重新拉着他朝后退去,待得到了那张柜子前,抬手慢慢地将其打开,先他一步进去,转身朝他伸出了手。
他低下头颅,喉结滑动,闭了眼睛,许久许久,方才一点点地进了去。
光线随着两扇柜门的关闭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黑,直到轻轻的一声“卡”,视线几近完全陷入黑暗,对面的男人徐徐地蹲了下去,蜷缩起了身子,即便看之不清,颜汐也能感受到他的颤抖,能听到他骤然变得急而沉的呼吸。
小姑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心口也随之狂跳起来。
柜中昏暗,只有两扇柜门之间有半丝缝隙,能照入一点点微弱的光,几近看不见对面的人。
颜汐紧紧握着他的手,语声娇柔而急促,句句安抚:
“别怕,我在,我就在你的身边,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不要害怕。”
“你抬起头来,睁开眼睛,顺着光线看看外边,外边什么都没有,那些都是你的想象,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十三年了...站起来,你要站起来,不要再被过去裹挟,令仇者快。他就是想摧毁你...摧毁你的意志,你的心,你的身体,你的希冀,你的一切...你不要让仇人得逞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外边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岁的孩童,你已经长大了...你看看呀...”
陆执没有抬头,他浑身发颤,抖的厉害,伴随着发抖,心口一阵阵紧缩,身子一阵子冷,一阵子热,耳边尽是刀剑、呐喊、杀戮与人们的惨叫、哭泣,绝望等声音...
阵阵的哀鸣之下,间或传来小姑娘软糯空灵的呼唤。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要怕,你不要害怕...”
“那些都是你的幻想,外边什么都没有,你看看呀,看看呀!”
她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而他能听见,时而又根本听之不见,被那凄凄惨惨的哀嚎与凶恶至极的杀戮之声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又一次又一次地死地后生,重新渐渐凸显出来,坚韧不屈,在他的耳边不断放大,不断清晰,不断压过其它的声音,好似海上孤独单薄但却极为顽强的小船,在汹涌咆哮的浪潮之中,仍抱着希冀,不断抗争,不断地唤着他的灵魂...
慢慢地,终于,他耳边的嘈杂减退,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声音。
他试着按照她的引导,颤着身躯,睁开眼睛,眯着黑暗的眸子,朝着那唯一的光亮外看了过去。
只一眼,他便猛然间欲要退缩回来,但被她滑嫩的小手挡住了背脊,耳边再度响起了她柔和的声音:“别怕,看吧,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再害怕,外边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第二次朝前而去,慢慢望出——
外边战火连天,无数个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之中,阿远口吐鲜血,穿着他的衣服,小小的身躯背着数不清的羽箭。
心口紧缩,他死死地攥住了衣服,呼吸再度急促紧促,这时耳边又传来了小姑娘软绵绵的声音。
“你再仔细看看,外边是桌子,是椅子,是窗子,没有人,没有晟王,没有王妃,没有洛将军,没有你的师父,也,没有阿远。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光,已经顺着窗子照进来了...”
在她的指引之下,他再度朝着外边望了过去,眼前的杀戮之景渐渐虚化,父王、母后、师父、洛将军、阿远,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人皆渐渐虚化,不再是浑身是血,而是变作了平常的样子,他们回过头来,朝着他露出了阳光般耀眼的笑容。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画面逐渐消散,朝阳的第一缕晨光照入屋中。
他真的看到了她口中的桌子,椅子,窗子和光亮...
太阳真的升起来了...
颜汐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一切神态和动作。
她清楚地看到,他抓着心口的手慢慢松懈了下去,黑暗的眸子从半眯到渐渐地睁开,眼中朦胧,无声地滚下一滴泪来,良久之后,低沉的嗓音终于道出了话语。
“是桌子,椅子,窗子,和...阳光...”
颜汐重重地点头,笑颜灿若桃花。
“你答对了...”
她又同她在那狭小昏暗的柜中呆了许久,一遍一遍地问他,一遍一遍地让他适应...
他再没了颤抖,心悸,呼吸艰难,再没了那股惧怕之感...
良久之后,颜汐方才打开了柜子,拉他出来,扶着他到了床榻上休息。
小姑娘坐在床边,喂他喝了少许的蒙汗药。
一夜未眠,加之药物,他很快睡了过去。
听到了他平稳的呼吸,她小心地为他诊了脉,慢慢放下他的手臂,而后,穿好了衣服,摘下了他的令牌,快步出了房门。
她直奔关着谢怀修的地方,到后没耍任何花招,也无须再耍什么花招,现了陆执的令牌,与看守的杀手直言。
“我只与他说会子话。”
杀手瞧见,躬身开门,让她进了去。
房门“吱嘎”一声慢慢关上。
外边秋风轻轻缓缓地吹落黄叶,叶子在地上徐徐地打了个璇。
半刻钟不到,房门便被打了开,颜汐从小屋中走出,身后回荡着谢怀修久久不停的温笑之声。
小姑娘脸上无甚变化,不喜不怒,亦如平常,乖乖巧巧。
从谢怀修处返回卧房,颜汐将他的令牌挂回了他的腰间。
而后她便起了身去,在暖阁中唤来了青莲桃红与阿泰。
跟着阿泰出了房门,直奔府宅后院,从阿泰前一夜事先找好的地方,挖好的狗洞爬了出去。
外边便是云盛云舒兄妹。
小姑娘心口狂跳,也异常兴奋,同婢女用泥土抹花了小脸和衣服,没有半丝停留,更无回头之心,急切地上了云盛兄妹赶来的菜车。
几人一路直奔与姐姐约定好的地点——拂柳巷。
沿途,大街小巷布满她与婢女三人的画像,有着极多的士兵。
颜汐提心吊胆,怕急。
好在她穿的破破烂烂,抹花了脸,并无人注意她。
终是到了拂柳巷,她遥遥地看到了姐姐沈嬿宁。
沈嬿宁本面露急色,待瞧见了她等人,眼睛一亮,马上小跑迎了过来。
颜汐下了菜车,沈嬿宁拉着妹妹的手,上下打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把人拽到了院子中,关了大门方才说话。
“怎么这副模样,若不是看见了云盛云舒兄妹,姐姐都不敢认了,我尚且认不出来,那些士兵便更认不出来了,不错呀!”
颜汐笑了一声:“我还提心吊胆来着,看来这装扮很好!”
沈嬿宁撩起她的头发,秀眉微蹙:“是不错,头发上都是泥,臭臭的,谁能和原来的那个天仙般的姑娘联系到一起,现在呀,妥妥的一个小叫花子了!”
颜汐欢喜道:“那正好!”
姐妹俩说笑着,已经进了屋中。
颜汐握着嬿宁的手:“我还怕给人识破,连累姐姐,万一被李胤抓到...”
沈嬿宁小脸一落:“说什么胡话,我是你姐姐,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不知,这些年呀,姐姐攒钱也好,讨日子奉承那个男人也罢,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你这个小东西!姐姐有的是法子,他抓不到你!”
沈嬿宁说着已经拉着颜汐到了床前,从小箱中拿出了鱼符与路引。
颜汐呆了一下,看出了姐姐当真是为跑路做了极多的准备。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国子监祭酒,问道:“那,那位大人那边...”
沈嬿宁知道她说的是卓牧白,小眼神一转,丹唇微扬,颇为得意。
“他正好这几日不再长安!不必管他,他人死板的很,家世极好,外头名声更是好,为人师表,挂着一副正人君子的头衔,端的倒是正经,谁也不知道他还养了个外室,卷了他的钱跑了他也不敢找我便是,否则一旦给人知道他还偷偷摸摸地养了个女人,那他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还做得了别人的老师了么?!往后,他还如何装模作样?所以,等他回来发现了,也只能吃哑巴亏,认了被我骗,由着我敛财跑喽!我,我不用他的马车,就算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颜汐听懂了一些,自然也有一些听不懂,但见姐姐胸有成竹,连连点头,糯声糯气地道:
“那便好,母亲那边...”
沈嬿宁拍拍妹妹的手:“母亲那边也都好,那两个婢女便是她给我的,知根知底,可以信任,她也会在暗中助你我逃走,所以万无一失,放心好啦!”
颜汐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婢女,受到姐姐的鼓舞,心中也不那么怕了,再度连连点头。
“好好好...”
这时,听得嬿宁又开了口:“阿泰说你是被他劫走了...那,你是偷跑出来的...这些年在陆家,你和他...既是他劫走了你,你亦都知道了,你二人昨日相认了?”
颜汐怔了一下,水盈盈的眸子定在了阿姐的脸上,半晌皆没说出话来,最后莞尔一笑,搪塞了过去,说起了别的。
沈嬿宁自然看出了她在逃避,叫人为妹妹准备了沐浴用水,趁着这会子,她把阿泰叫去了别的屋子,关了门,直言心中困惑。
“二小姐和陆执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泰一听,当即有了些许的紧张,暗暗地攥住了手。
小姐没与大小姐言,他也不敢说。
沈嬿宁一见小厮这反应,加之提及陆执,妹妹明显眼神闪躲,有逃避之意,更加确定他二人之间有事!
何况眼下处境,李胤以陆伯陵的名义,甚至派了禁军大肆寻找颜汐。
虽然一旦找到了她,便会暴露陆执的身份,但陆执是何人?
他有权有人,有财有势,暗地里又有着“晟王世子”的隐藏身份,势力不可小觑,一旦有机会出了长安,返回淮南,便是他的地界儿,在他身边,她自是最安全的,但妹妹...
思及此,沈嬿宁更加不解,也更加确定了俩人之间不那么简单,朝着阿泰施压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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