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瑶话出口的瞬间,谢寒衣不由下意识望了一眼天幕,日光明朗,并无风云变色的迹象。
这一次,姬瑶告诉他名字时,未曾再受天道雷劫加身。
谢寒衣意识到了这一点,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惊喜。
在救下东境无数生灵后,她终于得到了这片天地的认可么?
谢寒衣猜得不错,而今姬瑶的存在已为天道所认可,不必再用陈稚的身份代以行走天下。
她终究改了自己的命。
不过姬瑶这句话,却叫并不知她身份的几人露出怔然之色。
姚静深和陈云起还好,陈云起从一开始便知姬瑶不是陈稚,而姚静深也猜到了这一点,但其他几人却是全然不知。
宿子歇和桓少白交换过眼神,一时都不知作何言语。
叶望秋微张着嘴,看看姬瑶,又看看谢寒衣,总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叫姬瑶,那陈稚是谁?
还有,师兄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什么都知道?
妙嘉忍不住看向姚静深:“师叔……”
姚静深知道她想问什么,含笑道:“她是姬瑶还是陈稚,有什么分别么?”
不论是姬瑶还是陈稚,都是她。
姬瑶——
陈云起心中念着这个名字,认真记了下来,即便她如今不是陈稚,她也是他的妹妹。
如陈云起这样的人,认定了的事便不会变。
也是在这时,谢寒衣向姬瑶一礼:“姬瑶姑娘,我叫谢寒衣。”
少年脸上笑意更扩大了几分:“我是蓬莱谢寒衣。”
姚静深也站
起身来,向姬瑶抬手:“钦天,姚静深。”
“钦天,妙嘉。”妙嘉随之拜下。
陈云起看着姬瑶,抱着刀:“我叫陈云起。”
上虞樵县杏花里的砍柴少年。
叶望秋见此,兴奋地举起手:“我我我,蓬莱弟子叶望秋!”
宿子歇爬起身,振袖行礼,难得显出几分王族气度:“商国,国君第五子,宿子歇。”
“淮都桓氏,桓少白,行七。”
谷地角落偏僻,这番对话也就并未被旁人听见,而在天边飞舟上,闻人明襄看向萧御,忽地道:“我仿佛记得,十三郎君曾与陈家有过婚约?”
司徒银朱闻言,不由皱了皱眉。
萧御对上闻人明襄的目光,含笑道:“不过是长辈戏言,女公子不必当真。”
闻人明襄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十三郎君原来不喜欢陈稚么?”
听到这句话,萧御面上笑意微收,他原以为,如闻人明襄这样的聪明人,不会做多余的事。
见他神情,闻人明襄自以为了然道:“既然欢喜,这不是一桩上佳姻缘么?”
“我以为女公子清楚,阿稚这样的姑娘,绝不是一门婚约能牵绊的人。”萧御徐徐开口,目光微微多了些许冷意,萧氏已然决意投注这位女公子,他当然希望她不要犯蠢。
闻人明襄神色如常地收回目光,似喟叹般道:“是啊。”
她心中分明清楚这一点,却仍旧妄想掌控她。
司徒银朱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但不等她说什么,闻人明襄已然如常笑道:“方才是我失言,还请十三郎君见谅。”
将她的话从头听到尾的陈肆心中生出几分怪异之感,但暂时又想不出怪异在何处。
闻人氏的楼船降落在玉阳,如今洪水虽然退去,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事都迎刃而解,需要考虑的事还有许多,包括受灾百姓如何安置,又如何恢复常日生活。
所以闻人明襄能做的事还有许多,若能将这些都处置妥当,于闻人明襄而言,是她上位的难得政绩。
封应许很识趣地将东境七郡权利尽数移交给了闻人明襄,没有半分揽权之意。
他本就不是热衷权势之人,对于郡县政事更是不算精通,只是之前几郡郡守同属官纷纷跑路,为维持局面稳定,他才不得不接掌大权。
如今闻人明襄肯接手东境事务,在封应许看来便是再好不过。
见此,姚静深便也放下心,投桃报李,闻人明襄至少会帮封应许解决他之前提刀威胁玉阳豪族借粮之事。
随着东境七郡重归安宁,逃离避祸的地方豪族也先后迁回,随之便携重礼拜见闻人明襄,有投效之势。
至于诸多不顾自身职责,擅离职守的东境大小官吏,闻人明襄没有留手,雷厉风行地褫夺官位,依律判处罪罚。
不过几日间,赵氏于东境的残留力量被飞快清洗,大小官吏都换上闻人明襄手下得用的人。
大约是因为封应许将权利交出得足够痛快,他身边追随武者也都得了不少赏赐,各自授官。
在闻人明襄安排下,诸多黔首回返家园,屋宅在洪水下多有垮塌,春日耕种下的粮种在大水浸泡下更是不可能再发芽。
但好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尚且来得及补种,闻人明襄命人分发粮种,这些才逃过天灾的百姓还来不及悲恸,便投入了忙碌之中。
田地中随处可见农人躬身劳作,破损的城池在役夫劳作下焕然一新,街巷人来人往,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天灾后,东境七郡仍以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了生机。
人最可贵的,或许就在于即便被风雨摧折,但只要有一线生机,也会挣扎着再度站起。
而这个时候,姚静深等人已经在回淮都的路上。
闻人明襄既然已经到了,他们便不必再为受灾百姓的后续安置而担心。
于君王而言,庶民也是一种财产,既然闻人氏清理赵氏力量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更多的庶民黔首活下来才更符合王族利益。
毕竟征发徭役的庶民,缴纳赋税的也是庶民。
闻人明襄既然有意更高的位置,就不会在这时再盘剥庶民。
姚静深没有选择继续留在东境,也是因为姬瑶所做之事已经足够惹眼,她已经不适合再有更盛的声名。
于是他与姬瑶等人先行踏上了回淮都的归途,不过萧御和陈肆并不在其中。做事总要有始有终,两人留在闻人明襄身边助她梳理东境事务,甚至没来得及在姚静深几人离开前与他们见上一面。
东境一行虽有风险,但姬瑶所收获的却更多。
谢寒衣也因她之故侥幸窥得天地法则之妙,境界暂时无明显提升,却已然触及到入洞虚境的壁障。
如此一来,只需再用些时日吸纳足量灵气化入黄庭,晋升七境洞虚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在姬瑶踏上归程时,上虞王宫之中,闻人骁也接到了关于东境诸事的奏报。
东境大雨平息后,淮都上空盘踞多日的阴云也随之散去,接连几日都是好天气,抬目望去,日光已有了几分灼人之意。
放下手中竹简,闻人骁似自言自语一般道:“以一己之力令岷江倒流,绝大雨,息水患,如此力量,的确可堪仙神,也不怪东境愚民将其视为山中神明。”
他说着,看向坐在下首的青年:“不知若是国师,可能做到如斯地步?”
诸明面上噙着浅淡笑意,闻言只是平静回道:“以我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尚且还不能。”
即便是领悟了天地法则,已入七境洞虚的诸明,也无法做到如姬瑶一般驭使岷江。
她对法则的领悟,远在他之上,或许连无相修士也不及。
“如今东境之中,处处皆传陈氏女之名,便连寡人之女也不及。”冕旒在脸上映出几道阴影,闻人骁的神情喜怒难辨。
他的女儿亲往东境救灾,那等微贱庶民本该感恩戴德,肝脑涂地,如今却将那陈氏女捧上神坛,真是愚不可及!
“陈稚于东境活人无数,为黔首奉为神明也是应当,不过君上该让世人知晓,她并非仙神,而是君上臣子。”诸明看向闻人骁,不疾不徐道。
听了他的话,闻人骁放下竹简,忽地笑了起来:“不错,陈稚为我上虞活民无数,寡人该赏赐她才是。”
“如此功劳,当得我上虞君侯——”
各诸侯国中,最高的封赏便是封君,如秦乐阳因修为被封乐阳君,闻人昭因战功彪炳被封武宁君。
诸明抬手向他一礼:“君上所言甚是。”
学宫西苑,景弈带着蝉衣绕过山石后, 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着赤红长袍的青年站在枝叶几可遮天蔽日的榕树下, 他负手而立, 抬头望着树梢,不知在想什么。
“国师?”景弈神色中难掩意外。
诸明出现在千秋学宫的确有些令人意外。
他是散修出身, 与千秋学宫殊无关系,又不曾插手其中事务, 平日只居于摘星台,少有出现在外人面前, 今日竟然来了千秋学宫。
蝉衣的目光也落在了诸明身上, 她眼中闪烁一瞬, 垂下眸。
诸明不知是否察觉了她的窥视,回头看向景弈,面上噙着浅淡笑意:“是你啊。”
毕竟景弈曾是为他选中的人,诸明的记性还没有那般差。
景弈连忙向他躬身施礼, 在他身后的蝉衣也随他拜了下去, 低眉敛目, 如同寻常侍女。
诸明向景弈微微颔首,他选中景弈去争夺大夏龙雀的机缘, 可惜终究还是未能成功。
诸明善谶纬卜筮, 到了他这般境界, 谋算之事已少有不成,大夏龙雀便是其中一桩。
思及大夏龙雀, 他便不由想到了姬瑶。
东境一行,她已然入天命境。
算算看, 她入淮都时还未至三境,如今已然是天命境的修为。
诸明脸上始终带着些微笑意,双目却深不见底,视线无意中自蝉衣身上掠过,眸中赤色闪过,令他神情为之一凝。
他的目光驻留在蝉衣身上,眸中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蝉衣身上的妖气并未多做掩饰,千秋学宫中有妖仆侍奉的弟子并不少,是以蝉衣的妖族身份也不必遮掩。
鸟兽草木等得开灵智后,都可称为妖。
截天一战后,神魔绝迹天下,天下十四州中,人族据九州,妖族得五州,因浮屠剑之故,妖族虽对九州多有垂涎,却不敢轻易来犯,人妖两族得以维持近千年太平,彼此也多有往来,并无见了妖便要喊打喊杀的情形。
不过在人族九州之中,妖族多依附人族存活,尤其世族之中,最喜豢养妖族为仆从。
上虞都传说,武宁君闻人昭甚厌妖族,而作为他的儿子,景弈体内另一半血脉却来自妖族。
在诸明的注视下,蝉衣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她躲在景弈的背影中,姿态看上去稚弱又可怜。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凝滞,景弈却着实不知蝉衣为何会引来诸明注目,她不过是自己买回的小小婢女罢了,有何值得诸明这样的大能在意?
正当他茫然之际,诸明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他:“这是你的奴婢?”
“是……”景弈迟疑回道,不知为何,掌心黏腻,已是出了一手冷汗。
诸明于是笑了笑,又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他话音转得太快,景弈实在有些反应不及,这是什么意思?
诸明徐徐道:“你不愿?”
自然不是!
景弈终于回过神来,躬身向他长揖一礼,语气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狂喜:“弟子愿意!”
能拜七境大能为师,他如何会不愿,何况诸明还是上虞国师,深受上虞当今君上信任,位高权重。
阴影中,蝉衣瑟缩一瞬,咬紧了牙关。
诸明要收景弈为弟子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千秋学宫乃至整个淮都,诸多世族子弟大感意外。
景弈不过是闻人昭的私生子,即便如今被认回,也并不受其重视,天资也算不得多么惊才绝艳,为何会突然入了国师的眼?
这个问题,连景弈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并不打算为此事烦忧。
诸明收他为徒的原因是什么,于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顺利成为了国师弟子!
在众多大能见证下,景弈俯身向坐在上首的诸明叩拜,姿态恭敬,在他双目中,涌动着勃勃野心。
他一定会证明,自己比那个出身乡野的微贱庶民强得多——
他能得大夏龙雀,不过运气罢了!
陈云起还不知景弈至今仍为大夏龙雀耿耿于怀,不过便是知道,大约也不会在意。
回到千秋学宫后,他又恢复了与往日无异的生活,每日习字,练刀,听姚静深讲学心法。
如今他已经能将人族的常用文字认全,就是那一□□爬字难有长进,不过看在他态度端正的份上,姚静深也没有太过苛责。
钦天弟子本就稀少,萧御和陈肆不在,便越发显得清静。
得知姬瑶并非陈稚后,桓少白等人有过几日别扭,不过等回到千秋学宫时,已然恢复如常。
无论她是谁,总归都是他们识得的那个人,即便她是姬瑶而非陈稚,与他们相处的方式也不会变。
关于姬瑶身份一事,为她当面告知名姓的几人都三缄其口,并未再对他人提起。
桓少白甚至并未在与萧御的传讯往来中提及此事,这是他对姬瑶的朋友之义,至少她的身份不该在未得其允许时,自他口中泄露。
不过,以桓少白对萧御的了解,他应该早已猜到了几分。
又过了大概月余,闻人明襄一行才自东境回返。
涉及东境七郡事务,自然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处置妥当,就算闻人骁给了闻人明襄便宜行事之权,她所遇到的阻力也不算小。
赵氏在东境经营多年,即便一朝崩塌,残余势力也并非轻易能根除,总有人不肯让渡手中权力,试图负隅顽抗。
在这般境况下,闻人明襄也展露自己铁血的一面,以雷霆手段将其碾压。而对于受灾庶民的后续安置,她又显示出足够的宽仁,先免去东境七郡今年赋税,又安排人派发良种,督促田耕。
未免失了家业的青壮为乱,闻人明襄征召役夫清理沟渠,重建屋宅,发给口粮,很快,东境七郡的局面便稳定下来,逐渐恢复往日繁盛,她也因此于东境之中声名日盛。
闻人明襄这番作为,却是将因畏惧大水,避于七郡之外的闻人符离比到了地里。
她回淮都那一日,闻人骁甚至亲领禁卫相迎,诸多朝臣皆随行左右,上虞白鸟旗飞扬,场面盛大。
许多人都能猜到,闻人骁此举是有意为闻人明襄扬名,闻人符离难看得能滴出水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生母微贱的妹妹,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一时之间,淮都城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不再是姬瑶于东境改岷江,入天命,而是这位女公子的事迹。
姬瑶自是不会在意这些,她当日出手并非为了什么声名,也就不会在意旁人如何评说。
闻人明襄回来,萧御和陈肆也就随她一道回了淮都。
不过二人并没有先回千秋学宫。
陈肆离开淮都许多时日,归来后第一时间便回陈氏拜见过自己的母亲。他生父早逝,与母亲的感情自是亲厚。
如今陈肆在淮都陈氏的地位已不同以往,得益于此,他母亲过得也越发舒心,着实没有什么可烦忧之事。
得了母亲一番嘘寒问暖,陈肆将东境种种都与她讲了一遭,不过隐去其中几番凶险。
见过母亲后,陈肆并不打算在府中多留,准备直接回千秋学宫,临出门时正好遇见了几名结伴行来的少年男女。
他们正是陈氏族中子弟,与陈肆为同辈,见了他都有些意外,抬手向他见礼:“四兄。”
陈肆伸手还礼,经历东境这段时日的磨砺,他身上更多几分稳重,举止落落大方,再无从前畏怯之态。
本就没有太深的交情,陈肆与几人寒暄两句,便匆匆往千秋学宫而去。
“如今四兄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望着他的背影,少女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是啊,听说家主和诸位族老近来对大兄生出诸多不满,更属意四兄继承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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