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其他人看来,身为桓氏子弟的桓少白肯开口说上这么一句,已是给足了姬瑶面子。
在淮都,三大世族地位就是如此尊崇,哪怕是条狗,冠上三大世族的名头,好像也要尊贵几分。
可惜这些对姬瑶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她看向桓少白,双目宛如深渊,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下,桓少白竟有种被凶兽盯上的错觉。
“玩笑?”姬瑶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忽地轻笑一声,轻飘飘道,“那便算玩笑吧。”
她果然是不敢再开罪桓氏的,常茹松了口气,庆幸今日有桓少白在场,自己才不至太难堪。
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败给知玄初期的姬瑶。
桓少白抬手向姬瑶一礼:“谢过姑娘。”
事情就此结束,便再好不过。
他放心得实在太早。
在他走近萧御之时,姬瑶看了一眼素舆的少年,目光再度落在桓少白身上:“他是你至交?”
桓少白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微觉意外,但还是沉声回道:“不错。”
“他这双腿,当是生来有疾。”姬瑶漫不经心地开口。
她想说什么?萧御双腿有疾,在淮都并非秘密。
“我可治好他,不过,”姬瑶嘴边扬起一抹恶劣笑意,“要断你双腿来换。”
当她话音落下之际,桓少白骤然变了脸色,姬瑶的声音并不大,听到这句话的不过周围寥寥几人,此时都噤若寒蝉。
她在开玩笑吧?!
就连萧御的脸色都有一瞬空白。
看着桓少白瞬息阴沉下来的面色,姬瑶轻笑一声:“玩笑而已,想来,你不会介意才是。”
竟是将桓少白方才的话又还给他。
听到她这句话,桓少白脸上笑意尽失,他右手收紧,其上青筋暴起,强压下情绪,不至太过失态。
远处之人看着面色骤变的桓少白,都有些不明所以。
这陈氏女说了什么,才会令桓氏郎君为之变色?
姬瑶却没有与桓少白再多说的意思,留下这句彷如惊雷的话,对陈肆道:“走了。”
在桓少白阴沉面色下,陈肆一面觉得畏惧,一面又有些痛快。
他就知道,没人能在阿稚面前讨到便宜。
常茹对阿稚出手是玩笑,不必计较,如今阿稚随口说了两句玩笑话,他也不该计较才是。
见桓少白脸色实在难看,陈肆连忙推着姬瑶转身就跑,林燕燕几人也跟了上去。
桓少白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想跟上去问个究竟,却被萧御抬手阻止:“她已说了,只是玩笑之语。”
虽然事涉自身,萧御的反应却比桓少白更冷静几分。
“但若她真能……”桓少白声音有些低哑,他与萧御自幼相识,关系甚至比族中兄弟更深厚。
“连国师和乐阳君都无计可施,何况她只是个知玄修士。”萧御温声道,“你不该为她一句话乱了心神。”
上虞国师乃七境大能,而乐阳君更是早已入八境,连他们都对萧御的病束手无策,一个知玄境的陈稚能做什么。
道理正是如此,桓少白勉强冷静下来,意识到还有许多人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隐下情绪:“是我失态了。”
“我双腿如此,乃天命所定,你不必为她的话心生愧疚。”
话虽如此说,桓少白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倘若她说的是真的……
萧御也望向姬瑶背影,许久,收回了目光。
怎么可能,她只是个知玄修士而已。
他早已认清现实。
推着姬瑶火速离开的陈肆在走远后,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低声问道:“阿稚,你真能治好萧氏十三郎君的腿?”
连他也听说过萧氏为了治好萧御的腿花了多少功夫,只是都未见成效。
“可以。”姬瑶捏了捏袖中睡得正香的肥啾。
虽麻烦了些,但他双腿也并非不能治。
不过她为何要帮他?
姬瑶又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她现在在努力做个人。
在姬瑶几人离开后, 远远觑着桓少白沉凝脸色,在场世族子弟不敢再高声谈笑。
那陈氏女究竟说了什么,才能引得桓少白骤然变色?
一时间, 池边亭台的气氛显得有些沉凝, 好在正有越氏婢女前来, 言道将要开宴,引着众人前去就坐。
顺水向前, 只见众多席案被安放在池边,朵朵睡莲浮在水上, 偶有锦鲤游曳而过,姿态灵动。
数株梨树种在院中, 梨花如雪, 开得正是烂漫。
桓少白本不在越氏拟邀的客人中, 但他出自桓氏,身份不同寻常,叫安排席位的越氏婢女很有些为难。
还是桓少白主动开口,只道自己来得突然, 与萧御同席即可。
不过在入座后, 看着身旁不远处的姬瑶, 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座次安排也不奇怪,今日乃越氏宴客, 姬瑶有越氏血脉, 陈氏位在前列也是应当。
因有意与越氏重修旧好, 为表重视,作为家主的陈方严此番亲自前来赴宴, 如今正与越重陵等人在花厅攀谈,还未前来。
各家小辈被安排在池边亭台消磨时间, 而众多世族当权者则在花厅寒暄交际。是以如今先就坐的,也是世族年轻一辈子弟。
众人方才坐下,锦衣金冠的青年便随着越氏婢女大摇大摆地走来,只见他衣袍以金线织就,在日光下闪着耀目光辉,走动间可以看到鞋尖上缀的巨大海珠。
见了他,许多人的脸色都冷了几分。
“越氏怎么会请了他来?”
“若是我没记错,越氏并未向他下帖。”
“不请自来,果真是个毫无礼数的下等人!”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许多少年人对他的嫌弃溢于言表。
眼见他坐上前列位次,抓起桌案上的瓜果便啃,毫无吃相,桓少白抽了抽嘴角:“这是谁?”
他离开数月,淮都中何时多了这样人物。
“这位便是君上新封的上卿,李幸。”萧御平静解释道,话中并未透露太多情绪,让人难以分辨他对李幸是何态度。
“他是因何功绩得封上卿?”桓少白皱起眉,若是他的感知不错,这李幸不过是个身无修为的凡人,连武道的门都没有入。
萧御噙着淡淡笑意:“并无功绩。”
既无功绩,一个身无修为的凡人,如何能得封上虞上卿?
“是乐阳君亲自向君上为他求来上卿之位。”
上虞乐阳君,八境无相中期,为上虞镇国柱石。
闻言,桓少白沉默下来。若是乐阳君之意,区区上卿也不算什么。
就算他大字不识一个,什么功绩也没有,只要乐阳君一句话,便能成为地位尊崇的上虞上卿。
桓少白不免觉得有些可笑,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便是他出身桓氏,也没有资格置喙乐阳君行事。
只是眼前凡人是何来历,如何能得乐阳君另眼相看。
李幸没有什么来历,在被封为上卿前,不过寻常黔首,因受权贵欺压失了土地,险些冻馁而死。
但因乐阳君一句话,他便一步登天,成了上虞上卿。即便是世族,因其为乐阳君举荐,也要以礼相待。
只是得了一个上卿身份,李幸从为权贵欺压的庶民,摇身一变,也同从前欺压他的权贵一般,剥削曾经与他同样身份的黔首百姓,实在有些讽刺,也不怪世族瞧不上他。
陈肆竖着耳朵听萧御为桓少白解释,自己前去不思归这几月,淮都城中竟然还有这样变故。
见萧御发觉自己偷听,陈肆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假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姬瑶却是不在意李幸是谁,她的目光看向侍立在李幸身后的中年门客,他生得瘦削矮小,一张脸普通到扔进人群中便再也找不出来,正是五境化神中期的修为。
李幸身无修为,只是羸弱凡人,便向乐阳君求来门客为自己护持。
虽然并不待见这个黔首出身,身无寸功的上卿,但此时在场世族子弟还是依礼抬手向他一揖。
李幸像是没看出众人的勉强,一落座,便高声道:“方才我听有人在抚琴,甚是悦耳,本上卿要赏她!”
这话出口,不远处的常茹闻言非但不觉得荣幸,反而涌上勃然怒气,他以为自己是低贱乐伎么?!
越氏婢女连忙上前,提醒李幸抚琴的乃是常氏之女,他仍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口中还道:“便请她再抚一曲吧。”
他这是有意羞辱世族么?!
在众多世族子弟看来,李幸此言不仅是羞辱了常茹,更是打了所有世族的脸。
深觉被冒犯的众人冷下脸来,宴席间的气氛也瞬间沉了下来。
李幸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在席间少年人冷然注视下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是再蠢,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最好不要再贸然开口。
但常茹看着李幸,却忽然有了别的主意,她脸上勾起笑,站起身来向他一礼:“上卿容禀,方才琴弦崩断,我又伤了手,难再抚琴。”
“不如上卿便请陈氏九娘为你抚琴,她母亲出身越氏,今日也算半个主人,抚琴待客也是应当。”
说罢,她带着几分嘲讽看向姬瑶。
席间顿时一静,众人皆以不敢相信的目光望向常茹,她在干什么?!
在李幸这个名不副实的上卿面前,世族本是利益一致,众人方才皆闭口不言,便是为常茹向李幸施压,她却起身将姬瑶推了出来。
就算方才她被陈稚下了面子,也是她本事不济之故,如今借李幸这个他们都看不上的人折辱她,未免也太失世族气度。
桓少白冷下脸来,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倒是巧妙,只是太下作了些。
他竟不知,这便是常氏的教养。
即便与常氏交好的世族子弟,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看。
李幸不知众人所想,还庆幸常茹开口为他找了个台阶下,立时看向姬瑶,口中道:“那便由你来为我抚琴吧。”
话中竟还带着几分恩赐意味,仿佛为他抚琴是什么荣幸之事。
姬瑶挑了挑眉,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你要听我的琴?”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对她已有几分熟悉的陈肆能听出,她现在绝不算高兴。
侍立在李幸身旁的瘦削门客,几不可见地向姬瑶摇了摇头。
偏偏李幸还全无所觉,上下打量着姬瑶,心中还在品头论足,生得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太小了些。身体看起来如此羸弱,玩玩儿可以,却不堪为妻。
他的目光实在让人有些不适,陈肆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由皱了皱眉。
姬瑶捏了捏袖中睡得很死的肥啾,忽地扬起一抹笑:“好。”
桓少白微觉意外,她竟然应下了?
不对,就她方才行事来看,她绝非是什么会委曲求全的人。
常茹见此却觉扬眉吐气,只道向姬瑶扳回一城,未曾注意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虞。
得意地觑了姬瑶一眼,常茹扬声令越氏婢女取琴来。
姬瑶示意不必,她抬起手,形如琵琶,通体剔透如冰玉的乐器便出现在她手中。弦上光华流转,在昆山玉碎现身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那股来自天阶灵器的威压。
“昆山玉碎?!”有少年失声叫道,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天阶灵器昆山玉碎?!
怎么会在她手中?!
即便是桓少白和萧御,彼此对视一眼,也在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惊异。
天阶灵器,就算是淮都三大世族也无法视若等闲。
“真的是百里氏的天阶灵器昆山玉碎……”
“据说此器为外人所得,原来就是到了陈稚手中么?”
“不是说得了昆山玉碎的少女,只是二境修士吗?!总不可能她在短短十数日间,就突破了一个大境界吧!”
“怪不得就算她伤了赵麟,陈氏也要保下她。”少女喃喃开口。
她还道陈氏如何有了与赵氏对抗的勇气,此时见昆山玉碎,一切便明了了。
复又坐下的常茹攥紧了袖角,神情难看,她怎么会有天阶灵器?!
不曾在意众人反应,姬瑶指尖落在弦上,像是漫不经心地一拨,乐音流泻而出。
就在刹那间,场中顿时为之一静,嘈杂的议论声骤然停歇。
这些世族子弟或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在耳濡目染下,对曲乐还是通几分鉴赏。姬瑶所奏之曲他们从前未曾闻听过,却不妨碍他们欣赏其妙。
“传闻她长在乡野,不知自何人处学来这般乐技?”少女轻声向同族姐妹道,态度与之前已是不同。
乐声随水漾开,池中水波翻涌,有风乍起,吹落一树梨花,像是落了一场雪。少女坐在席案前,微垂着眼眸,着素衣白裙,似并不在意席间众人。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也就在这时,常茹站了起来,引得身旁之人投来诧异目光。
她的身体像是牵线木偶一般僵硬地动了起来,常茹涨红了脸,拼命运转体内灵力,手脚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摆动起来。
她的动作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周围不由响起几声窃笑,常茹何曾丢过这样大的脸,只觉羞愤欲死。
陈稚她怎么敢?!
这个时候她倒是忘了,其实她原本就打算这样对付姬瑶。
“她这是要起舞助兴?”李幸端着酒盏,带着几分不屑,“这跳得也太难看了些,还不如乐坊舞姬。”
话音刚刚落下,只见被吹落的梨花随着乐声,忽地停滞在半空。下一瞬,无数梨花在狂风挟裹下,竟是化作风暴尽数向他席卷而来。
身无修为的李幸惊恐地睁大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梨花翻卷而来,侍立在旁的中年门客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在靠近他时,每一瓣梨花仿佛都化作了利刃,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痕。
裂帛之声响起,李幸身上锦衣变作褴褛破布,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姬瑶的琴,从来不是谁都能听的。
第六十三章
在场世族子弟没想到姬瑶会突然向李幸出手。再怎么说, 他也是得乐阳君举荐被封为上卿的,哪怕言行有失,他们也不懒怠与他一般见识。
毕竟直到现在, 他们也清楚乐阳君为何会对一个无甚出身的庶民另眼相待, 即便他在此后便再未召见过李幸, 淮都上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要对付李幸何其简单,但乐阳君若有意抬举, 为一个跳梁小丑开罪了他却是不值。
李幸当然不清楚这一点,他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就算骤获尊位,又如何能看清淮都错综复杂, 暗潮汹涌的局势。
他只以为, 众人敬畏的是自己上卿这个身份。
在李幸有限的认知中, 上虞之中,除了让他登临高位的乐阳君,也就只有国君比他更尊贵。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敢呼喝世族子弟, 众多世族不愿开罪乐阳君而对他的容忍, 更助长了李幸气焰, 让他行事无所顾忌。
如今见李幸衣衫褴褛如同乞丐,兀自哀嚎, 席间世族子弟先是一惊, 随即意识到他只是皮外伤, 都不由露出几许笑意。
在场众人尚且年少,还做不到能如长辈一般完全无视李幸冒犯, 对他这个一朝翻身耀武扬威的所谓上卿早有不满,此时见他在姬瑶手上吃了这样大的亏, 只觉十分痛快。
这是他们一直想做但碍于族中约束不能做的事。
弦音终于停了下来,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舞动的常茹这才找回对自己手脚的控制。
她一张脸青紫交加,对于最重颜面的世族而言,在同为世族的众多少年人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双目噙了泪,常茹本以为会有人来安慰自己,不想就连素日与她交好的人也只看着前方,未曾向她投来一瞥,像是全未注意到常茹的窘状。
常茹只以为是自己为姬瑶所控丢了脸,才会叫他们有如此态度,心中对姬瑶怨愤愈深。
她为羞恼蒙蔽了双眼,未曾看到众人此时无视她的真正原因。
常茹以自己修为针对姬瑶,世族之人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借李幸之手羞辱姬瑶,却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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