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如今不比从前,陈氏需低调行事,便是家主的女儿,为族中受点委屈又有何妨?”
“若我陈氏轻易向赵氏低头,日后岂不是为淮都世族所笑?!”面容古板的瘦削老人表示反对。
正厅中一片嘈杂,还没等陈方严开口,众多陈氏族老已经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众说纷纭,意见不一。
有人想将姬瑶交出去平息赵氏怒气,有人却觉得这样未免太跌颜面,他陈氏好歹也是淮都世族之一……
至于姬瑶的性命声名,倒是不在这些族老的考虑之中。
陈方严听得头昏脑涨,终于,他重重放下茶盏,随着一声脆响,厅中终于安静下来。
“有件事,我还未来得及告知诸位长辈。”他缓缓开口,“百里氏传家的那把天阶灵器昆山玉碎,众位当是有所耳闻。”
一众陈氏族老自是点头。
陈方严随即又道:“如今昆山玉碎,正在阿稚手中。”
“什么?!”这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陈氏族老异口同声,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更是有抬手拈须的老者一时不慎,生生拔掉了自己几条白须。
才过短短几日,百里氏那场生辰宴的结果还未来得及传到淮都,而陈方严在得到陈肆传讯后,也还未将此事及时告知陈氏族老。
此时闻听消息,厅中一时有些嘈杂,谁也没想到,陈方严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竟然有如此运道。
“家主此言当真?”中年妇人开口,向陈方严确认。
“这样紧要的事,我如何敢欺瞒诸位长辈。”陈方严回道,“我亲眼所见,昆山玉碎已经认阿稚为主。”
“十四岁的知玄修士,又收服了昆山玉碎……”
这样的天资,如今陈氏族中竟无人能出其右。几名旁支出身的族老心中有些泛酸,虽然同样姓陈,但淮都陈氏族内从来也不少利益争夺。
以姬瑶资质,族中资源必定向她倾斜,如此一来,他们看重的小辈也就会被相应分薄资源。
不过无论心中作何想,此时也无人再说要将人交给赵氏的话。
厅中族老对视一眼,已然达成了共识,便是为了昆山玉碎,陈稚也是一定要保下的。
不过要如何才能将此事揭过?正厅中再度吵了起来,最后终于勉强得出一个不算结果的结果,赵氏势大,他们……
先装死吧。
是夜, 月明星稀,淮都城蛰伏在夜色中,像是一头沉沉睡去的凶兽。
夜色已深, 但在赵氏府中, 伤势未愈的赵麟却难以安寝。左眼传来的剧痛如影随形, 无论服下多少丹药都无济于事。
他出身赵氏,锦衣玉食, 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地面一片狼藉, 房中摆设已经尽数为他砸碎发泄,但这也无法减轻分毫左眼剧痛。
直到赵氏延请的五境医修前来, 在他灵力疏导之下, 赵麟才渐渐平静下来。
收回手, 医修一时并未说话,眉头紧皱。
赵麟父亲心中微沉,开口问道:“如何?”
“郎君伤势,颇有几分诡异之处。”医修老者沉思片刻, 斟酌着说道, “不知为何, 出箭之人的灵力未曾消散,反而散做无数细缕, 深入伤口, 不断破坏。”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麟服下丹药后伤势有所好转, 但不过片刻,左眼便再度出血恶化, 痛楚加倍。
“便是阁下也不能化解?”赵麟父亲又问,如果眼前医修能够解决, 应当就不会露出这样沉重神情。
“我从前不曾见过这样伤势,加之时间已晚,其中灵力扩散蔓延,人之双目又与识海相近,若是贸然出手,只怕伤及郎君紫府。”
紫府是修士最重要的关窍之一,关乎未来前程,赵麟乃是赵氏子,医修当然不想担这个责任。
涉及修行,赵麟父亲也不敢轻忽,正觉为难之际,他蓦地想起什么,抬手示意仆从上前,吩咐了两句。
仆从领命而去,他对医修道:“中箭的不止小儿,还有府中一名护卫统领,还请阁下自他伤势一探究竟。”
很快,同样为姬瑶一箭射伤的护卫统领便领命前来,他抬起手,只见掌心伤口鲜血淋漓,以他境界,在灵力作用下,这般伤势原本只需片刻便能恢复如初。
护卫统领将灵力覆上掌心,短短几息之间,伤口飞快生出血肉,恢复如常。但转瞬间,掌心便再度崩裂,涌出鲜血。
化神医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伤了你们的,当真只是个知玄境的后辈?!”
眼前这名赵家护卫,分明有四境修为!
护卫统领手上因痛楚青筋暴起,但并未像赵麟一般惨叫呼痛,他沉声回道:“她看上去的确只有三境知玄修为。”
护卫统领伤在右手,不比赵麟,是以医修也就能放开手脚,以灵力寸寸探查过他的血肉经脉。
残留在他体内的灵力,实在有些古怪,为何这些灵力未曾消散,反而不断分化蔓延,向内侵袭……
片刻后,这被赵家特意请来的医修动作一顿:“你右手经脉穴窍,已经被彻底废了!”
什么?!赵麟父亲和护卫统领齐齐变了脸色。
二人都是修士,当然明白他这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
人族修行功法往往涉及全身经脉关窍,左手被废,体内周天循环不再,功法效用便会大打折扣。
他遵赵麟之意,想废去姬瑶一身修为,而今却是他被姬瑶废去右手。
“无法治愈?”赵麟父亲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果护卫统领右手被废,那赵麟左眼岂不也是……
“太晚了。”医修摇头,若是在中箭的第一时间剔除残留灵力,或许还有希望。“我能将郎君左眼之中残存的灵力消解,但已经被反复破坏的经脉与穴窍,恕我无能为力。”
赵麟父亲面沉如水,眼前医修乃是五境后期,如果连他也无能为力,那就只能请六境医修出手,看是否还有转机。
但六境大能,即便是赵氏,也不可能对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唯有备上重礼去请。
陈氏陈稚——
他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透出一股难言杀意。
次日,上虞王宫,凤池台。
足有十人环抱粗的梧桐枝叶茂密,在石桌上方撑起荫庇,桌前,上虞国君闻人骁与国师诸明相对而坐,棋盘上黑白纠缠,战况很是焦灼。
下方,暗卫半跪在地,低头禀报,口中所言正是前夜淮都近郊芦苇荡一战的结果。
“孤梅成名多年,没想到最后败在了一个半步宗师境的后辈手里。”听完暗卫禀报,闻人骁徐徐开口,语气难辨喜怒。
“他与柳复白,是何关系?”
闻人骁看似随意问了一句,下方暗卫却不敢轻忽,立时回道:“据查二人并无深交,不过几面之缘。”
萍水相逢,便不惜自身性命出手阻拦境界实力更在自己之上的武道宗师,不知该说他赤诚,还是愚蠢。
暗卫微微低下头:“君上,可要派人将他处置……”
谁也没有想到,封应许当真能拦下孤梅,令其败退淮都城外。
闻人骁摩挲着手中黑子,淡淡道:“罢了,这也算是是他的机缘。既然他非世族出身,倒也可以一用。”
简单两句话,却是决定了封应许的未来。
暗卫闻言沉声应是,身形随即消失在原地。
闻人骁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诸明:“孤梅经营多年,方有如今威望,如今却是一朝尽丧。”
输在半步宗师境的后辈手中,他算是用自己的声望,成全了封应许。
诸明含笑道:“独子过世,悲恸之下,难免失了平常心,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体面。”
闻人骁不置可否,将此事抛开,他又道:“国师可算出了那位蓬莱道子的行踪?”
诸明抬手在棋盘上落子:“他既有心藏匿,又如何会轻易为人所觉。”
闻人骁屈指在石桌上敲了敲:“孤本以为,蓬莱遣来千秋学宫的该是这位道子,不想最后来的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剑修弟子。”
“国师可曾猜出蓬莱此举深意?”
“君上当知,我也不过是个见识有限的凡人罢了。”对此,诸明坦然回道。
“君父又在同国师下棋?”着一身火红骑装的少女在凤池台下翻身下马,她生得很是明艳,眉目间透出一股勃勃英气,轮廓与自己的父亲很有几分肖似。
她是闻人明襄,上虞国君闻人骁的第三个女儿,如今不过十六,修为已然有知玄后期,在诸多子女中最得他青眼。
闻人明襄向父亲行来,衣袂翻飞如火,她口中笑道:“君父可知,昨日都城中可出了件大热闹!”
闻人骁挑了挑眉,神色淡淡:“是何热闹?”
“昨日赵家护卫于城中公然追杀陈氏子弟,引来陈氏族老当面喝退——”
闻人明襄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君父可知为何?”
闻人骁看向她,闻人明襄也没有再卖关子:“陈家家主陈方严新找回的女儿,射伤了赵家赵麟的左眼。”
闻听此言,即便是诸明,脸上也不由显露出些许意外之色。
闻人骁手中动作微顿:“陈方严的女儿?”
他何时又有了女儿?
闻人明襄解释道:“便是那个已经过世的越氏族女所出。”
当年越氏获罪,陈氏选择明哲保身,唯恐被牵连其中。
陈稚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便已近油尽灯枯,世族内部从来倾轧不断,忧心自己死后,身怀越氏血脉的陈稚留在淮都无法平安长大,她才会安排心腹将其带离。
本就想与越氏撇清关系,陈方严在得知陈稚被送离后,并未遣人去寻,只当自己没有这个女儿。但十多年后,眼见越氏有起复之势,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陈稚的身世并不难查,闻人明襄想知道,只需吩咐一声,自有人将来龙去脉呈上。
听完她的话,闻人骁嘴边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陈氏一群庸人中,倒是难得出了个有胆色的后辈。”
世族势大,即便身为国君也多受其掣肘,如今陈氏与赵氏生出争端,原就是他乐意见到的。
闻人明襄点头:“不过赵氏吃了这样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陈氏想必要有麻烦了。”
在淮都城三大世族之一的赵氏面前,陈氏未免有些不够看。
闻人骁扔下手中棋子,轻描淡写道:“只是小辈玩闹,陈氏与赵氏同为淮都世族,何须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去请宫中供奉前往赵氏,想来些许皮外伤,无须多久便能痊愈。”
内侍领命前去,他又道:“越卿才为我上虞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他从女兄(注一)的女儿被寻回,实乃大善。传寡人旨意,赏陈氏陈稚三千金——”
三千金算不得什么,于修士尤其如此,但重要的是这道赏赐背后的深意。
闻人明襄清楚,她的君父不是想赏赐陈稚,而是要打赵氏的脸。
第四十六章
陈肆推着姬瑶进入主厅时, 厅中嘈杂不休的争论声骤然一歇,众多陈氏族老尽数看了过来。
对这个收服了昆山玉碎的后辈,他们还是颇有几分好奇。
素舆上的少女苍白纤弱, 神情平淡得近乎没有多少生气, 像是匠人精心雕琢出的傀儡, 而不似真人。
这就是越氏所出的那个女儿?
沐浴在这些暗藏审视的目光下,哪怕知道他们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自己面前的姬瑶,陈肆的身形不免还是僵硬了许多。
他暗中用目光打量一圈, 发现除了那位闭关的六境老祖,其余陈氏族老如今都齐聚于此, 陈肆还从未见过这样场面, 难道赵家的事比他想象的还要更麻烦许多?
就在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之际, 坐在上方的陈方严开口道:“阿稚已经到了,诸位族老也该有个定论才是。”
陈家家主向来不是由天资修为最高的人担任,毕竟家主之位琐事颇多,于修行反而是阻碍, 所以修为不过四境中期的陈方严才能坐上家主之位。
但也是因此, 陈氏家主的权利向来有限, 一旦牵涉举族利益,他必须过问诸多族老意见再做决断, 难以擅专。
不过短短一日, 姬瑶射伤赵麟左眼一事已经传遍了淮都城, 虽然赵氏至今还未有所动作,但以其平日行事来看, 绝无可能因为赵麟不占道理便揭过此事。
陈氏是继续装死,还是拿出些应对之法?众多陈氏族老意见不一。
人一旦多了, 想法也就各自不同,要想达成一致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瘦削老者沉吟片刻开口:“一味拖延也不是办法,赵家势大,非我陈氏可比。即便此事是赵麟有错在先,但毕竟被伤的也是他,不若家主备上厚礼,领女儿上门致歉,让赵家出了这口气,此事便可揭过。”
“我不同意。”中年妇人摇头道,“赵氏睚眦必报,难说他们不会借此废去阿稚修为。”
十四岁的知玄,哪怕不知姬瑶身怀天阶灵器,赵氏也不会放任其成长。
“不如这般,老祖昔年与桓氏有旧,不如请桓氏居中调和,陈稚当面向赵氏谢过罪,至少在明面上,赵氏没有再向我陈氏发难的理由。”又有人道。
桓氏和赵氏同为淮都三大世族之一,若有桓氏出面,赵氏少不得要给几分面子。
“便为此事用掉桓氏人情,实在不值!”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陈肆看着一众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陈氏族老,心中对他们的敬畏悄然破灭了许多。
虽然心知赵氏势强,但听着陈氏族老口口声声要姬瑶请罪,陈肆未免觉得憋屈。分明是赵麟有错在先,最后却要阿稚请罪,实在是没有道理。
但他也知,这世上许多事本就是没有道理的。
姬瑶始终神情淡淡,并不关心厅中这场争论的结果,好像这与她并无多少干系。
在争吵声越来越大之际,厅外忽有仆从匆匆行来,躬身向陈方严拜下,语气急促:“家主,赵氏的人来了!”
闻言,陈方严微微变了脸色。
陈氏府外,赵麒骑在一头爪牙锋利的黑豹上,身后跟随着上百气息内敛的赵氏私兵,左右还有两名已至五境的门客。
赵麒是赵麟父亲的长子,长赵麟三岁,天资更在其之上,如今已是知玄圆满修为,只差一步便能突破至四境闻道。
虽说与赵麟关系寻常,但他为外人所伤,落的是赵氏的颜面,赵麒自不能置之不理。
若是陈氏识趣,昨日就该将姬瑶送去赵氏请罪,而不是闭门不出,试图保全罪魁祸首。
既然陈氏不肯主动交人,赵氏便上门去拿。这样的小事,在赵麒看来根本无需自己的父亲出面,他领人前去即可。
就算陈稚是陈家家主的女儿又如何?陈氏绝不可能为了一个陈稚与赵氏作对。
赵麒的想法原是不错,陈氏的确不可能为了家主的女儿便和赵家作对,但如果她身怀天阶灵器,便要另当别论。
陈氏大门前,赵麒微微抬手示意,当即便有赵氏兵卫上前,灵力毫不客气地撞击在大门上。
随着一声巨响,陈府大门上阵纹明灭,似乎摇摇欲坠,府外来往行人顿足,远远望了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几息后,大门自内打开,陈氏门客快步行来,抬手向赵麒一礼:“未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赵麒乃是晚辈,若是陈方严亲自来迎,未免堕了气势,由门客出面更好。
目光扫过面前陈氏门客,赵麒骑在黑豹上,神情冷峻,径直道:“将陈稚交出来。”
陈氏门客脸上笑意如常:“不知郎君是有何事?家主才寻回的女儿生来体弱,不好见外客。”
赵麒冷笑一声,生来体弱?
便是这生来体弱的陈稚,射伤了赵麟左眼,又废了一个四境修士的右手。
“看来陈氏是不打算将人交出来了。”赵麒缓缓道。
陈氏门客仍旧笑着:“陈氏的女儿,如何有交给别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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