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素舆上,淡淡看着他,脸上不见有任何表情,像是他与草木无异。
随即,陈肆和姚静深也出现在青年面前。
百里氏族人大约是很有些看不惯姬瑶的,理由也简单,毕竟昆山玉碎是百里氏至宝,却为姬瑶一个外人所得,换了谁恐怕也不会觉得有多高兴。
加上百里氏的商船本就只是经过淮都,按照计划,并不会在此停留,因此在靠近淮都近郊后,负责这次商队出行的百里氏族人便皮笑肉不笑地将三人请了下来。
他们本就占了百里氏不小的便宜,陈肆也就没有和他们理论,非要人将自己送到淮都城内不可。
左右这里已经是淮都近郊,至多花上大半日也就能入城了。
不过几人被放下的地方和淮都方向隔着一片水泽,陈肆正打算着是不是直接以灵力飞渡,就看到了水中木舟。
他双眼一亮,开口问道:“道友,你是在此摆渡么?”
青年不是修士,但他体内黄庭已开,是个修行的武者,唤声道友也不算错。
听陈肆这样问,青年看向他,笑道:“不,我只是在等一个人。”
陈肆有些失望,正在这时,青年再度开口:“不过我等的人还没有来,顺路送你们一程也无妨。”
“那便多谢道友了!”陈肆感激道。
这样大一片水泽,若是只有他自己还好,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以巫二耳漆雾而爸一但他们还带着个双腿有疾的姬瑶,若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便麻烦了,还是乘舟而过更为稳妥。
他将姬瑶连着素舆一同抱起,放上木舟之中,动作一看便很熟练。
姚静深向青年抬手一礼,含笑道:“多谢。”
眼前青年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不过相比于姚静深的温和儒雅,青年身上更多了几分落拓侠气。他身旁放着一把五指宽的长刀,刀身随意地用粗布条缠裹,就放在脚边。
青年不是修士,但灵气入体,黄庭已开,他的血肉筋骨受其淬炼,已是武道半步宗师的境界。
他要等的,应该不是什么寻常人。
姚静深没有多问。
待三人坐上木舟,青年起身拿过船桨,向水中轻轻一拨,木舟便向前行去。
“道兄,你在这里等谁啊?”水泽两岸的风景缓缓向后倒退,陈肆随口问了一句。
此处颇为荒凉,若是有人前来淮都,少有选择自此过。
陈肆虽然看出青年是武者,但并未感知到他具体到了何种境界。
与修士不同,武者修行并没有具体境界划分,只要能御气外放,便可称宗师。而同样是宗师境,武者实力却可能存在天壤之别。
“等一位前辈。”青年望着远处,含笑回答,“我有意向他请教一二。”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微深。
他希望他等的人不要来,却又知道,他一定会来。
陈肆听得云里雾里,他听青年提到请教,只以为这是点到为止的切磋,并未深想。
姬瑶看了青年一眼,忽地开口:“你打不过他。”
青年有些意外,随即笑道:“是,那位前辈的实力的确在我之上。”
“既是打不过,为何还要来。”姬瑶语气平静,像是单纯好奇这个问题。
青年望向天边,眼神悠远:“这世上,总有明知不可为而要为之的事。”
所以明知不敌,还是要来送死?
“真蠢。”姬瑶平静点评道。
听她这样说,陈肆额上落下汗来,这位道友可是在帮他们渡水。
他向青年一礼:“舍妹无礼,还请道友原谅……”
青年并未在意,洒脱一笑,转开了话题。
他是游侠出身,自少年时便在九州各处行走,见多识广,一些逸闻趣事听得陈肆颇为入迷。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水泽之畔,只要再往前数十里,便是淮都城了。
走下木舟,陈肆自纳戒中取出一袋灵玉,有意以此作为船资,却被青年拒绝了。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须什么船资。”他手中船桨微动,木舟便轻巧地调转了方向。
他又不是靠摆渡为生。
姬瑶弹指,掌心一枚石子掠空而过,向青年落去。
他微微一怔,抬手接住,端详后发现这好像真的只是枚她随手捡来的寻常石子,除了瞧上去好看些,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船资。”姬瑶徐徐开口,语气仍旧不见有什么起伏。
青年看了她一眼,只觉眼前少女着实有趣,灵玉他不会收,不过一枚石子倒是无妨。
于是他将石子收入袖中,笑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青年没有发现,被他收入袖中的石子上,有灵光一闪而过。
见青年坚持不受,陈肆只能将拿出的灵玉又收起,如果他一定要给,倒是辱没了这位道友一片好意。
在陈肆身后,姚静深轻声问姬瑶:“阿稚因何要帮他?”
以姚静深的阅历,自不会像陈肆一般毫无所觉。
他有些奇怪,姬瑶为何会出手相助。
从在不思归初遇开始,姚静深便看到了她眼底深深的漠然,在她眼中,人族与鸟兽草木,其实并无太大区别。
于她而言,或许只在于有用和无用的区别。
她到底是什么呢?
姬瑶望着远处,漫不经心道:“天命要他死,我便要他活。”
天命的轨迹从来不是既定不变的,或许只是一念之差,便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姚静深的神情有些复杂,姬瑶的话说得着实有些狂妄,天下修士修行之初,便被教诲应敬畏天命。
只是修士修行,不也正是在与天命相争么?他释然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肆已经走近前来,他推着素舆上的姬瑶,和姚静深一同向前,身形逐渐被半人高的芦苇丛淹没。
在三人身后,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被吞没,这片天地彻底笼罩在黑暗之中。
芦苇丛中, 几声虫豸嗡鸣间或响起,回荡在寂静的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脚步声在其中响起, 由远及近, 打破了四周沉寂。
木舟上闭目假寐的青年睁开眼, 他握着刀起身,郑重向来人一礼:“封应许, 见过孤梅前辈。”
老者身长七尺,着雪青锦衣, 此时负手而立,有鹰视狼顾之相。
“你在此处, 是为何事。”老者沉沉开口, 神情有风雨欲来之色。
“晚辈想以此刀, ”封应许抬起手,“向前辈请教一二。”
“你要拦我?”老者问。
封应许没有否认:“我只是想请前辈,不要入淮都。”
他要入淮都杀一个人,而封应许要保那个人的命。
“你与柳复白, 是何关系?”老者盯着他, 双目阴沉。
“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封应许回道, 他和老者口中的柳复白,不过见过寥寥几面。
“你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赴死?”老者冷嗤一声, 似觉得有些好笑。
封应许神情平和:“我只是觉得他未曾做错什么, 便不该死。”
这话却激怒了老者, 他厉声道:“那你是觉得,老夫的儿子该死了?!”
“一个小小刑官, 谁给他的胆子处置我儿!”
他怒目圆瞪,须发都因愤怒飘荡起来。
“但以上虞律法, 他被处死刑本是应当。”夜色中,封应许双目沉静。
孤梅老人多年前便迈入武道宗师之境,他是游侠出身,知修行艰难,向来不吝于指教天下武者,在上虞颇有威望。
但他老年才得一子,不免宠溺非常,对其颇为纵容。前日他独子前往淮都,因些许口角便当街打杀庶民,为刑官所捕。
原本借父亲身份,即便当街打杀庶民,对其也算不得什么。谁知负责此事的刑官柳复白出身微贱,却是再刚直不过的性情,不顾上官阻拦,执意按照律令将其处死。
孤梅只此一子,闻听此讯自是大怒,孤身赶赴淮都,要杀了这个不知轻重的刑官。
淮都中实力更胜过孤梅的武道宗师和修士并不少,但他们显然无意为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小小刑官出手。
来拦孤梅的,只有半步宗师境的封应许。
“小辈放肆!”老者的神情在听到封应许这句话时显出几分狰狞,他爆喝道:“好,你既一心求死,老夫便成全你!”
丧子之痛,让他早已顾不得什么是非黑白。
灵气挟裹在身周,老者如虎豹一般猛冲向前,悍然出刀。
水泽中倒映出的月影骤然破碎,封应许也拔出刀,面对境界更在自己之上的老者,并未显出惧色。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刀锋碰撞在一处,折射出流淌月色,数丈水浪溅起,木舟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倾覆。
不过半步宗师境的封应许,在老者面前全无胜算,但即便如此,他也无退却之意,刀锋一往无前,带着凛然锐气。
夜色更深了,水波平复,几近力竭的封应许半跪在木舟上,身上多出了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
他急促喘息着,双眼却亮得惊人。
老者持刀而来的身影在他瞳孔中放大,这一刻,封应许似有所悟。
竟是要临阵突破了?老者显然有些意外,封应许的悟性的确不错,竟是在这一战中窥得突破宗师境的关键。
他双目微沉,但此时突破,已经晚了!
刀锋落下,封应许举刀相抗,身形被逼退数步,老者收刀反手,划破了他的衣袖,斩向腰腹。
就在这一刻,被他放在袖中的那枚石子落出,撞上了老者刀刃,令他动作一滞。
封应许眼中现出意外之色,灵光闪过,石子化为齑粉,老者自木舟上被逼退,脚下踏过水面,在数丈外方稳住身形。
便是这短短几息,令封应许得到了喘息之机,他提刀起身,灵气在身周形成重重气旋,已然正式步入宗师境。
“封应许,请前辈止步——”
刀锋亮起,撕破夜色,携不可挡之势而来。
芦苇荡中一战,已经离开的姬瑶三人自是不知,他们抵达淮都城时,已是深夜。
淮都城四方城门在子时后便会关闭,至次日辰时开启,此时远远望去,只见城楼上灯火稀疏,数名披坚执锐的兵士来往巡逻。
陈肆不免有些懊恼,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如今城门关闭,他们就只能在城外暂歇上一夜了。
好在淮都城外并不缺供人暂时落脚的客舍,不必落得露宿荒野的下场。
找了间客舍住下,陈肆传讯陈氏,约定好次日一早安排车驾前来。
破晓时分,姬瑶坐在客舍二楼的长廊上,天边,晨晖如同利刃撕开夜幕,朝阳跃出云层。
在不见半寸天光的黑暗中待了三百年,总会更喜欢灿烂天光些许。
但也是在这片晨晖之中,数名衣衫褴褛的男女正自官道上跌跌撞撞地逃来,均以墨黥面,一眼便能令人分辨出乃是大族奴隶。
一支羽箭自身后破空而来,正中青年心口,他惊恐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缓缓倒了下去,溅起一地沙尘。
目睹这一幕,与他一同奔逃的奴隶更显惊惧,使出浑身力气向前逃去,哪怕明知生还的希望微末,也还想挣扎一二。
在这些奴隶身后,数名锦袍轻裘的世族子弟携护卫浩浩荡荡骑着灵驹追赶而来,马鞍旁挂着箭袋与长弓,神情戏谑。
赵麟骑在一匹玄黑龙驹上,缓缓收回弯弓搭箭的手,神情散漫。
身旁少年笑道:“赵兄的射术果真是一流。”
“不过今日拨得头筹的是谁,还未可知。”与他并骑向前的少年乘了匹毫无杂色的白马,他拉满弓弦,随着一声啸鸣,前方竭力逃命的奴隶少女也应声倒下。
这些奴隶,正是他们这场射猎的猎物。
赵麟冷哼一声,对他这话不置可否,手中三箭齐发,分别命中一名奴隶,赢得同行之人一致喝彩。
随着一行人逐渐靠近客舍,前方幸存的奴隶也越来越少。
随着最后一人倒下,少年看了看自己和赵麟的箭袋:“赵兄,你我今日射到的猎物数目好像相同?”
对于这样的结果,赵麟自是不满意的:“既是比试,总该有个胜负。”
他握着弓,目光逡巡一周,落在了客舍二楼的姬瑶身上,忽地挑起了嘴角:“这不是还有一只猎物么?”
一个明识初期的修士,可比那些身无灵力的凡人有意思多了。
他再次抽出了一只羽箭,灵力灌注,将弓弦拉满。
姬瑶垂眸,对上赵麟目光,少年眼底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他扬声道:“我给你五息时间逃命。”
姬瑶冷淡地看向他,赵麟的箭对准了她,再次道:“这一箭,要射你左眼。”
与他同行的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并无阻止之意。
不过明识境的修士,杀了也就杀了。
箭簇在天光下折射出冰冷寒芒,姬瑶想,她实在很不喜欢被人用箭指着。
这让她又想起堕仙台前呼啸而来,碎去她仙骨那一箭。
见姬瑶不动,赵麟不免觉得无趣,连逃也不知道逃,是被吓傻了?
他手中弓弦振动,羽箭离弦,在灵力作用下挟裹着风声疾飞而来,正踏出房门的陈肆看见这一幕,瞳孔微微放大。
但他所恐惧的事并未发生,羽箭停在了姬瑶面前一寸,随后寸寸爆裂开来,化作齑粉消散。
眼见此景,众多世族子弟不由神情微怔,赵麟已入三境知玄,一个明识初期的修士,如何能躲过他这一箭?
赵麟在意外后,不由升起一股恼怒。
他的手再度探向箭袋,但还不等他抽出箭来,姬瑶身上气息徐徐攀升,竟是在顷刻之间突破至第三境知玄。
身为魔族,姬瑶只点亮七颗血脉星辰,修为显化便是人族二境圆满。随着这一路不断吸收玄煞石内煞气,她体内血脉星辰已将要点亮十一颗。
随着吸收煞气的速度陡然放开,那颗半明半暗的星辰瞬间盛放出光辉,姬瑶的境界也随之攀升至了三境。
站在一旁的陈肆看得目瞪口呆,这年头,提升一个大境界这么容易的么?
一众世族子弟也为她身上变化惊得愣在原地,姬瑶抬起手,微微向上,赵麟的脖颈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缓缓将他自马上提了起来。
“郎君?!”
几名跟随在赵麟左右的护卫立刻出手,想化解加诸于他身上的这股力量,却全无效用。
这怎么可能?!
怕伤到赵麟,他们不免束手束脚,一名护卫策马挡在赵麟面前:“放肆!你可知我家郎君身份,还不快快收手!”
姬瑶漫不经心勾了勾指尖,自赵麟手中摔落在地的长弓便到了她手中。
下一刻,她缓缓拉开弓,灵力形成一支光箭,对准了半空中正在挣扎的赵麟。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与赵麟同行的少年高声喝道:“这是淮都赵氏的郎君,不想死便将箭放下!”
姬瑶并不在意,赵麟是谁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实在很讨厌别人用箭对准自己。
周围护卫还未来得及阻拦,光箭已然破空而出,他们只能试图阻其去势。各色灵力闪烁,却都为箭簇上所蕴含的那缕吞噬之力消磨,未能阻挡光箭。
随着一声惨叫,那支箭落入了赵麟左眼,脖颈上的力量终于消散,他从空中摔落,捂着满是鲜血的脸在地上翻滚,不断哀嚎惨叫,再无什么世族子弟的风度。
他中箭后的反应,也不比那些奴隶更强上些许。
第四十三章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赵氏护卫不曾想到,眼前不知来历的少女,竟然敢在淮都城外, 向出身赵氏的赵麟出箭。
赵氏可是淮都三大氏族之一!
看着捂着脸不断惨叫的赵麟, 与他同行的世族子弟倒吸一口冷气, 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看向姬瑶的目光仿佛她是什么不可名状的凶兽。
而眼见赵麟中箭, 赵氏数名护卫难掩震惶之色,其中有四境修为的护卫首领更是面沉如水, 他竟然没能拦下这一箭?!
他不该小觑了眼前少女,只是出手迟了两息, 就酿成了大错!
目睹了事情始末的陈肆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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