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还活着!”苏茵自己说出这话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过去,家里人都觉得他牺牲了,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苏茵都坚信,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家来,多年未曾回家,自然是人已经…
只是事情太过离奇,苏茵简单将蒋记者的话告诉顾承安,听得顾承安这个女婿也感慨老丈人的传奇经历。
可他不在乎那些,在书房便拥着苏茵,为她高兴。
“真好!你爸还活着!我们联系西南军区快过去!”
正说话间,顾康成的勤务兵来到家里,通知苏茵去军区,说是西南军区对接上首都军区,要传达她父亲的事。
苏茵从军区回来,着急地想要收拾东西出发,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在空中甩出喜悦的弧度。
两人回到顾家便同住在顾承安以前的屋子,原本冷硬的房间因为有了女人的入住,逐渐变得柔和。
桌上房间两个搪瓷盅,另外散落着几根颜色鲜亮的头绳和发夹,另有一罐雪花膏和蛤蜊油,雪花膏每早每晚会散发出阵阵甜香,好似栀子花的馨香,清丽动人。
顾承安看着媳妇儿拿着行李袋收拾东西,唇角微微扬起,也替她高兴。
“明天我就托人去买火车票,顺便请假,看能买到最快的哪班,咱们立马过去。”
“好,买不到卧铺就买硬座,实在不行没座也行。”苏茵眼中泛着微光,想到西南军区通知自己父亲还活着的消息,并且提议自己过去军区,一是父女见面,二是见证父亲的退伍仪式,苏茵自然是满口应承,“怎么办,我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顾承安摸摸她脑袋,“不是做梦,是真的,我向你保证。”
第二天晚上,两人便坐上了前往S省省城的火车,经过三天两夜的路程,终于踏上了省城的地界。
又一路马不停蹄坐车赶到西南军区,在哨兵处登记后,这才被带准许进入。
郝富刚亲自接上他们,一看到苏茵的模样,心里便有了数,眉眼间和老战友当真是像,就连那张她几岁时的旧照片里也有些许影子。
只例行公事般再检查了苏茵的户籍证明和过往档案,确保家属的身份,这才语重心长道。
“小苏,你爸现在情况特殊,还有许多需要协助的事情,只能你跑一趟过来。他过去这些年也不容易,希望你谅解,你们一家人过去也不容易,哎。”郝富刚一时语塞,只感叹造化弄人,可如今这父女俩能见面,又让人跟着高兴。
“我明白的,郝团长。”苏茵看着他,又真诚道,“谢谢您。”
郝富刚推开一间会议室木门,将人带进去:“你爸就在里面,进去吧。”
苏建强自打得知闺女将于明天下午到达军区,便一夜没睡好。
他被安置在军区招待所,过往的宿舍早已换了数轮新主人,他躺在招待所的床上辗转难眠。
一早起床沿着招待所跑了几圈,屋里床上的被子仍被顺手叠成豆腐块模样。出门前,他仔细理了理衣裳,上到衣领下至裤腿,走到楼下,看到一面巨大的正军容镜子,立马又检查一番,最后蹲下身掸了掸鞋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十多年不见闺女,再沉寂的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心也忐忑不安起来。
在会议室里等待的功夫,竟然比过去当兵执行任务,亦或是失忆后在他国苟活更加让人不安。
毕竟自己是个失踪多年的父亲,没有尽到抚养孩子的义务,在她心中应当是模糊的,不负责任的,他甚至担心闺女会不会恨自己,怨自己,可这些都是应该的,他有心理准备面对闺女的任何态度。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苏建强布满伤痕粗茧的手攥了攥衣角,整个人一动不动盯着进屋的年轻姑娘。
阳光跟着推开的屋门洒了满地,也扫过苏茵的脸庞。
鹅蛋脸,浓眉大眼,模样顶好,苏建强看着年轻姑娘,盯着她那双和小时候相差无几的漂亮杏眼,看见眉宇间苏家人的模样,和自己像了几分。
“茵…茵?”干燥的嘴唇一碰,只觉得嘴唇打颤,喊出这名字都艰难。
苏茵其实已经不太能想起父亲的模样,当年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自己才几岁,时间久远,可这会儿看到明显沧桑已久的中年人,小时候的回忆瞬间闪现,父亲和爷爷长得有七八分像,尤其是浓眉大眼,是苏家人特有的硬朗,就这么一瞬间,苏茵便认出了父亲。
她渐渐走近,心潮起伏,爸这个称呼尘封太久,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苏建强看着当初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人已经从到自己膝盖处到现在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瞬间红了眼眶。
父女俩小心翼翼又略显拘谨地坐下,苏建强到底经历太多,很快镇定下来,慈爱地看着闺女,第一句话便是:“我对不住你们。”
苏茵被这一句话闹得眼眶中包了一团泪,只忍着没让泪珠往下掉,终究是唤了出声:“爸…”
“哎!”苏建强虚眯着眼,泪水濡湿眼睫,“好,茵茵,爸回来晚了。”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知道闺女肯定过得不太好,可还是问出了口。
苏茵抬头看着老迈的父亲,笑着道:“过得挺好的,真的。”
“跟我说说这些年家里的情况…”知道闺女是宽自己的心,苏建强心里发酸,他得听闺女亲口说。
门外,顾承安掏出香烟递了一根给郝团长,两人各自吞吐着白烟雾气,站在走廊看着蓝天白云,纷纷感叹。
郝团长被尼古丁刺激地眯了眯眼,对老战友的遭遇唏嘘不已:“造化弄人啊,真是不容易。”
顾承安吐出一团烟气,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却是一笑:“郝团长,至少人回来了,还父女相见了,总还是有件好事,总算是没那么坏。”
“是,你说得对!”郝团长展颜一笑,总算是郁结稍消,也看了看木门,喃喃自语,“还算是有好消息。”
父女俩缓了缓情绪,苏建强仍旧怀着对家人的愧疚,呢喃道:“这些年你们受苦了,爸对得住国家和人民,就是对不住你们。”
苏茵看着多年不见的父亲,见他眉角一道伤疤,手掌一道深深的伤痕,双手沧桑老迈,不知道他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心下一酸:“爷爷奶奶没有怪过你,他们说你是个好战士。”
苏建强听到已经过世的父母,又是一阵悲恸。
等缓了片刻,他又问到闺女这些年的际遇:“茵茵,你肯定受了很多苦,是爸不好。”
“没有,您放心,姨奶奶很照顾我,后来我去了爷爷战友顾爷爷家里,他们也很照顾我的。”苏茵露出个笑容,让父亲宽心。
“你妈改嫁了是吧?”
“嗯。”苏茵提起母亲,顿了顿,又淡淡道,“她后面改嫁了,现在有了新的家庭。”
“那就好。”苏建强对媳妇儿也愧疚亏欠,改嫁了是好事,不然那年头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活不下来,“我也对不住她,现在过得好就行。”
“爸。”苏茵忍着发酸的鼻头,看着他黑黢黢,布满皱纹的手,“你这些年是不是很苦?”
苏建强笑着摇摇头:“不苦,爸日子过得挺好,现在挣了点钱,你个小丫头不要东想西想,都给你留着!你看,爸还给你带了小玩意儿。”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盒子,苏建强递到闺女面前:“你打开看看。”
苏茵听着那句不苦,心里更难受,只垂着头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轻巧漂亮的手表,表盘嵌着一圈细碎的钻,闪着晶亮的微光。
手表背部一圈刻着英文字母,是当今世界最有名的手表品牌,不过苏茵并不了解。
苏建强打拼十多年,靠着血性和能耐在异国他乡拼出一番事业,带着人挖矿和M国人交易,挣的都是美元,这次与闺女相认,更是花了五百美元买下一块漂亮精致的手表送给闺女。
苏茵看着明显昂贵的手表,又盯着父亲看了看,就看到父亲慈爱地笑笑:“你不是还在念书嘛,得戴表,和你手上的换着戴。”
苏建强看到闺女手上已经有块表,显然如今日子过得不错,也安慰。
“谢谢爸。”苏茵吸了吸鼻子,伸手抚摸着手表,这是父亲送的礼物,不论价值如何,在她心里总是珍贵的。
苏建强送出去东西更欢喜,又低声提醒她:“下面还有东西,你拿出来看看。”
苏茵狐疑地取出手表,就看见装着手表的木盒子里还有玄机,一根红色的头绳静静躺在上面,不算很新,颜色不如崭新的鲜亮,可却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我还记得这件事呢,这根红头绳是我当年就买好了的,那时候我总有点印象要给个小丫头买头绳,多的也想不起来,后来我挣钱了,就四处看,买了这个,这是我见到最漂亮的。”
一滴泪珠啪地落下来,打在苏茵的手掌,溅出一朵小小的泪花。
苏茵眼睫湿润,眸中泪光闪烁,将头绳绑到自己辫子上,再抬头时泪痕浅浅,看着父亲笑得如同五岁的甜美:“爸,你看好看吗?”
苏建强也红了眼,声音沙哑,如同被细纱磨过的嗓子,一脸慈爱地笑道:“好看!我闺女真好看!”
半小时后,会议室的房门打开,嘎吱一声,惊得走廊上的二人立马转身看去。
见苏建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郝富刚这才放心。
“老郝,谢了。”苏建强冲老战
友抬了抬下巴,沉声道,这一系列的事多亏他帮忙。
“说那些!”郝富刚也跟着高兴起来,看着人父女俩相认,自己也差点红了眼眶,强忍着才压下去那股子激动情绪,“今晚去我家里吃饭,你弟妹准备了好些吃的,咱们也当庆祝庆祝!好好喝两盅!”
“好!”苏建强听到这话,仿佛想起过去当兵的时候,一群新兵蛋子一个月放一天假的时候才敢喝上两口酒,那滋味…真霸道。
苏茵眼眶泛红,整个人却是欢喜愉悦的,看着丈夫投来关切的眼神,便冲他眨眨眼,笑了笑。
转头向刚刚相认的父亲介绍,这会儿,她面对父亲才有了些小姑娘的羞赧,与无数第一次给爸爸介绍对象的小姑娘般,带着些紧张与欢喜:“爸,这是我爱人顾承安,我们今年结的婚。”
顾承安更是第一次体会到真正面对老丈人的紧张,他一贯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面对自己爷爷这样威严气盛或是自己父亲那般冷肃的军人也面不改色,随时能同他们嬉皮笑脸,脾气犟起来更是能梗着脖子辩两句。
可这会儿,看着这个半生传奇的中年男人,心中肃然起敬,再一想这是自己媳妇儿的亲爹,女婿对上老丈人的天然紧张感便袭来。
自己在人面前还是先结婚再见面,这顺序就不对!是以,当苏建强收敛神色,仔细打量自己的时候,顾承安难得地紧张了起来。
“爸,我是茵茵的爱人顾承安。”
一声爸仍是叫得干脆,听得苏建强有些不适应,他多年后重回故土,是惦记着家人,听到闺女的一声爸欣喜落泪,现在突然被一个陌生小伙儿叫一声爸,到底不太自在。
不过他经历太多,回来后要了解的事太多,心中疑问不断也能不显山不露水,看着闺女的爱人模样硬朗,身体结实板正,第一眼还算满意。
“是顾叔的孙子?”他沉声道。
“是,我爷爷和苏爷爷是老战友。”顾承安给老丈人递根烟,又接着道,“爷爷也很惦记您,这回我和茵茵过来还说呢,一定要见见您。”
苏建强当年还被顾承安爷爷抱过,两家关系匪浅,提及此,面色动容:“等这边的事情忙活完,我一定上门拜访。”
军区家属院,郝家。
郝富刚媳妇儿薛彩凤正将饭菜摆上桌,又招呼着儿子儿媳摆碗,一家人正忙碌间,就见到自家男人领着几人进屋。
薛彩凤也见过年轻时候的苏建强,她和郝富刚结婚后,两口子也和苏建强吃过好几回饭。没想到原以为牺牲了的人竟然活着回来了,忙叫一声:“苏大哥,哎呀,快坐着,这么多年不见哪!跃进,快来叫人,这是你苏叔,还记得不?小时候可抱过你嘞!”
苏建强见到过去的熟人,面色一喜,看着富态了些的薛彩凤,以及那时候也才几岁的小不点儿,记忆愈发清晰。
“弟妹,好多年不见哪。”目光一转看着成了大小伙的郝富刚儿子,“这是跃进?长这么高大了。”
“是吧,这臭小子长得比咱们这辈都高。”郝富刚给家里人介绍了苏建强的闺女和女婿,两家人热热闹闹围坐在桌前。
“老郝,我记得你还有个闺女…”
“嫁人了,现在在火柴厂工作,也生了个大胖小子。”
“那感情好啊。”
郝家一家五口住在军区分配的筒子楼里,两室一厅的格局,还算宽敞。
郝富刚两口子一共一儿一女,闺女嫁人,现在住在婆家,儿子儿媳和孙女同他们住。
苏建强看着温馨的屋里,饭菜热气腾腾,也欣慰:“挺好,你这日子过得舒坦!”
“来,咱哥俩碰一个。”郝富刚举起酒杯同苏建强砰地碰了声,闷头就是一口,仰头的功夫心里发酸,多余的话也说不出,一切都随着白酒下肚,饮下多余的愁绪。
“苏大哥闺女长得也太水灵了,女婿也俊哪,看着就舒坦。”薛彩凤不住招呼大家吃菜,她听爱人说了苏建强过去的遭遇,心里不落忍,尤其是看着这漂亮的姑娘,不知道她过去吃了多少苦,“以后你们一家人日子肯定也跟咱们这盘里的辣椒似的,红红火火的。”
“婶儿,那我们得多吃点辣椒。”苏茵说着话的功夫就夹了肉片裹着辣椒入口,辛辣刺激的味道扑面而来,是熟悉的家乡的味道。
看到顾承安都替媳妇儿辣。
夜里,一家人回到招待所住下,苏建强和闺女多年后再见,有太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又显得嘴笨,各种情绪交织,倒是苏茵先开了口。
“爸,明天烈士追封仪式和你的退伍仪式结束,我陪你回老家去看看爷爷奶奶。然后你跟我们回京市住吧,现在家里宽敞,您好好歇歇,养养身子。”
苏茵知道,父亲过去吃了太多苦,听郝团长说,前几天军区医院替他做了全身检查,一身的伤,已是亏空多时,必须休养,苏茵将这话牢牢记住。
顾承安给老丈人的茶水里添了热水,又给媳妇儿倒了一盅,接口道:“是啊,爸,正好我们认识一个厉害的老中医,给您调理调理身体。”
人越是有伤痛,越不愿意承认和面对,苏建强摆摆手:“哪有这种需要,爸身体好得很,你们别操心这个,我也想跟茵茵多处处,回去住行,看什么老中医就算了。”
“爸!”苏茵立马坐直身体,一张小脸紧绷,出口严肃,“您别拿身体开玩笑,咱们好不容易重逢,您还不爱惜身体,我看着得多难受啊。”
“哎,行行行,爸,错了。”苏建强这些年在生意场上凶辣狠厉,可这会儿听着闺女念叨自己还是没法子,“听你的,爸听你的。”
“这才行!”苏茵扬起笑容。
第115章
西南军区联系了当年牺牲的四名战士的家人,组织了一场烈士追封仪式,同时也为苏建强授予奖章。
当年正是五人冒险卧底传回的重要作战情报,帮助部队大获全胜。
台下是穿着军装,高大挺拔的军人,一排排一列列,站如松柏,所有人抬手敬着军礼,目送司令员亲自主持的烈士追封仪式,向多年前为国为人民为部队献出生命的战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司令员向四名牺牲战士的家属追封了烈士军属称号,并颁发了国家的烈士补贴,由军区向四人户籍所在地县委通知了烈士荣誉。
苏建强时隔多年再次穿上橄榄绿军装,伤疤满满的双手轻轻抚上军装,一颗心热烈澎湃,心头万千滋味翻涌。
“苏建强同志,组织上感谢你在代号325卧底任务中的贡献,特授予你二等功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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