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易淮看着倒车镜里他的眼睛,宗叔拼命躲避视线集中精神开车。
好在,先生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邵易淮回自己房间,洗澡换衣服。
宗良志叫来家里的一众保姆佣人,吩咐下去,之后要如何照顾先生。
不大会儿,先生却下楼来了,西装笔挺,说要去上班。
宗良志不敢再忤逆,只得开车载他去公司。
接下来那几天,宗良志有意每日观察先生的脸色,发觉他没什么异常,这才终于松一口气。
这期间,有一天早上,顾沛柔亲自来过一趟邵家老宅。
邵易淮见了她,两人在二楼露台说了会儿话。
天气渐暖,树枝抽芽,翠绿的一小簇,挂在枝头。
清早,空气还有些凌冽。
邵易淮坐在藤椅里,顾沛柔坐在他斜对面,听着他说,“我没事,就是前一阵儿太忙了。”
顾沛柔点点头,还是说,“我理解你。”
一阵沉默之后,顾沛柔试着提起,“……那婚纱照的事……”
邵易淮抬眼看她,道,“对不起,婚事无法继续了。”
顾沛柔震惊得心跳都空了一拍,她手足无措,“……我……是我哪里不好吗?”
“我心里有人了。”
这话像惊雷也像铡刀。
顾沛柔话都说不利索,“……可是……这并不妨碍……”
她想说,这没关系呀,大家不都是这样么,婚事是婚事,跟心意无关呀。
“我没办法。”
他口吻还是淡,“抱歉。”
他做不到,心里一直想着桐桐,却要跟别人结婚。
顾沛柔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邵易淮送她下楼,一直送到车道旁,扶着车门跟她说,“改天我会登门致歉。”
顾沛柔上了车,车子沿着车道逐渐驶离主屋。
她扒着车窗往回看,男人站在一丛蓊郁的冬青前,拢手点了根儿烟。
她心想,他可以如此任性吗?心里有人了便可以不联姻?说不准,毕竟邵家地位摆在那儿,也许他有任性的资本。可话说回来,地位越高,难道不是越没有自由吗?
她搞不清楚。
他明明有捷径可以走呀,即便是结了婚,他在外面养着个人,她也无法置喙什么。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呀,可他偏不。
思绪这么转了一圈,顾沛柔惊觉,抛开那无可挑剔的外形条件,或许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特别是在这样的圈子里。
只可惜,他的专一是对着别人。
邵易淮给宗良志放了一周假,自己驾车上下班。
已是四月中旬,这天下班后,他独自回了曼合。
曼合是他常住的地方,装饰淡雅简洁,除了主卧,每个角落都有家政定期来打扫,时隔半个月再踏足,只觉这里空荡荡的,没个人气。
他在西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干,而后上了二楼。
主卧门紧闭着,孔眼里插着钥匙。
他站在门板前,单手插兜,低眼静了半晌,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匀出一口气,才拧动钥匙,打开门。
他没有去看屏风,没有去看起居室那张沙发,而是径直去了洗手间。
不知是屋子封闭太久,还是错觉,进来的那一瞬,他就闻到了她的香味,洗发水?沐浴露?香水?
说不清,总之是她身上的味道。
先于所有反应,心脏就先痛起来。
庄婉问他,“你很爱她?”
他说不知道。
他没想过。
其实这种问题根本也不需要想,他只是一直刻意回避着,但凡将这四个字放到脑海里,答案自动就会产生。
他爱她。
不知是何时深到这种地步的,是一次一次被她的笑容感染?是一次一次被她的热烈温暖触动?还是一次一次抱着她就觉心脏被填满?
他去了更衣间,拉开斗柜抽屉,里面整齐叠着一条羊绒围巾。
材质蓬松柔软,用手掌抓握,整个手掌就会陷进去,像陷入一片温暖的海洋。
此刻这样放任自己去回想,一切都变得清晰。
他爱上她是在那一个瞬间——
第一次约会,他带她去餐厅吃饭,吃完了,见她一直望着那株圣诞树,他便唤来侍应生,给她表演了一个小把戏:在固定位置放上一枚榛果,整棵圣诞树便被点亮。
一闪一闪,如梦似幻。
那时,她眼睛里迸发出极热烈灿烂的惊喜,亮晶晶地抬眼去望他。
他清晰地记得与她对视那一霎自己的心情,心脏猛地一颤,接着便如同大地回春一般,万物复苏迅猛生长。
那种感觉极其强烈,甚至当时心脏就隐隐作痛。
那时他就隐隐觉得:完了。
可他刻意压制着,刻意去忽略……
本以为收敛着自己与她相处,最后结局也不至于太糟,没成想,却还是万劫不复。
其实,早在餐厅那一刻,一切就已覆水难收。
天真的不是桐桐,是他自己。
此刻放任自己的情感,痛快地承认,心底好像松了一口气。
可那痛苦并没有减轻半分。
闸门甫一松开,所有思念和情感便如潮水般涌出。
他好想她。
占有欲顶到了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邵易淮拧松领带扯掉,再去洗手间。
甩掉衣服进到淋浴间。
温热水浇下。
在这方空间内,他与她曾……
闭上眼。
耳边似是能听到她或低吟或高亢的声音,掌心、皮肤和臂弯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触感,她的重量。
淋浴头里浇下的水顺着两人紧贴的皮肤蜿蜒而下,那种感觉无可比拟。
当时有多愉.悦,现在就有多痛苦。
已经足足一年了。
自从去年她生日那天,他矢口否认与她的关系开始,再也没能在臂弯里感受过她的重量。
他张开眼,低眸去看。
旁观着,没去管,硬生生把水温调低,压下去。
第二天下班回老宅。
下了车进主屋,径直去书房。
见到他,老爷子直接开口,“登门致歉我看就不必了,我跟顾家老爷子吃顿饭就成了。”
觑他一眼,补一句,“……你去道歉,人家小姑娘岂不是更难堪?”
邵易淮站在书桌前,“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亲自去道歉是应该的。”
老爷子叹口气,“我老早就觉得,不能操之过急,也罢,索性就缓一缓吧。”
“不是‘缓一缓’,”邵易淮抬眼,“是联姻的所有事情,到此为止。”
空气静默几秒。
老爷子冷哼一声,上下看他一番,好整以暇,“怎么,你要造反?”
话音落地,换邵易淮冷嗤一声,他瞳仁冰冷沉静,浑不在意似的慢悠悠反问,“原来这就叫造反了?”
了解他,熟知他秉性,看起来温和有度,实际上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看他这样子也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
老爷子没再周旋,直接甩出杀手锏,“你以为我没办法治你?”
“治我?”
邵易淮觉得好笑,“您试试看。”
老爷子呼吸一滞,沉默半晌。
老三自小就是不同的一个,老大老二仗着家里的权势,对外那从来都是眼高于顶,一视同仁瞧不起所有人,为人又汲汲营营眼里只看得见利益。
老三不一样,他温润谦和又有手腕,自有他自己的人格魅力。
按照家族的规划,老三是应该做生意,但他从没靠家里,算上在美国读书的那两年,他独自打拼已经十年了,自己创造出来的江山早已无可撼动。
可那又如何,这是人情社会,讲究的是人脉和出身。
老爷子摆出漫不经心的态度来,“……你以为,剥除掉你邵家老三的身份,你的事业不会受影响?”
“这话您不该问我,您应该去做个市场调查,”邵易淮似是有点倦了,“看看我的生意,到底是顶着邵家老三的名头做的,还是顶着卓逸集团总裁的名头做的。”
“你别天真了!这区分得开吗?不管你到哪里,旁人不都是看着你邵家人的身份而敬你怕你?”
“甭管您要怎么处理我,尽管放手去做吧。”
邵易淮捏一捏眉心,“……只有一点我要提醒您,”他淡淡地笑一声,“……您以为,以我大哥那个性格,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老爷子瞳孔猛地一缩,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拍案而起,“你!”
“是我,”邵易淮漫不经心地,“背后都是我在出谋划策,他没那个脑子。”
“所以,您尽管放手去做吧,看看是我完蛋,还是整个邵家跟着一起完蛋。”
说完,他转身离开。
老爷子哐当一声坐回椅子里。
这么些年,老大一直顺风顺水步步高升,甚至已经超越了老爷子当年的位置,所以,逢年过年家族聚会,老大一直是以家主身份自居,教育教育这个,提点提点那个,所有人都顾忌他的权势,又是畏惧又是巴结讨好。
不管是在整个邵家家族内部,还是外部,老大一直是所有人眼里的邵家主心骨。
老二和二女婿也如鱼得水。
整个邵家不可一世。
老爷子也私下感叹过,老大平时那么不着调,怎么关键时刻次次都站稳脚跟做出正确的选择,大约是大智若愚?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没成想,这背后的一切竟是老三。
此刻一想,全部昭然若揭了,怪不得,每次家族聚会,老大在那儿发表讲话时,老三总是漫不经心,也怪不得,老大要立威,对自己的三弟却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老大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啊,他怎么可能向家里人道出一切都是靠着老三的实情?
老三也是沉得住气,这么多年,一个字都不讲。
这时候,老爷子想起来,庄婉曾经玩笑说过,说叔白最适合接您的衣钵,不怒自威深不可测,披着温和的一张皮,为人却是狠辣。
他的确是适合。
只不过他不想趟这趟浑水。
五月份。
楚桐忙着准备毕业论文,数不清已经是第几版了,翻阅各种资料,改得头昏脑涨。
陈喜珍教授是她的论文指导,见她的论文中引用了吕碧城的词,便叫她到家里来查资料,她家里关于吕碧城的书,比学校图书馆的还要丰富。
整理书柜时,楚桐才意识到,她这里还有一本书没还。
是邵易淮放在她这儿,要她帮忙还给陈教授的。
不止,她这里还有一枚他的书签,其上刻着他的名字。
要扔掉吗?
刻意扔掉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毕竟她最近花的钱来自他的卡,她日常穿的衣服也几乎全都是他送的。
可这枚书签不同,是他亲手送的,还是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刻。
指腹沿着木的纹理抚了抚,心一横,她将它扔进了书桌旁垃圾桶。
站起身,拿上电脑和书,换上外出的衣服,乘公车来到陈喜珍教授家里。
陈教授还是那样疼爱她,招呼阿姨给她备茶。
查资料,当即修改论文,忙了一下午,临近傍晚,陈教授招呼她休息一下,坐沙发喝杯茶。
“真不错,记得当初你在这张沙发上,跟我说你要考港大新闻系,就还像是昨天的事,一转眼,这都考上了!offer发了吧?”
“发了。”
楚桐笑一笑,捧着茶坐到沙发里面,“即使毕业了,要是回京市,我也想过来看您。”
“那我当然是欢迎呀,我这地界儿啊,常年冷清,也就邵先生和他妈妈偶尔会来看我。”
楚桐屏了屏呼吸,没作声。
“说来也奇怪,这两年他倒是没咋来过了,听说好像是交了个小女朋友,估计是忙着谈恋爱去了。”
楚桐心想,您这消息都滞后多久了,他跟小女朋友早分手啦。
陈教授觑她一眼,“你呢?记得以前是跟个叫向承远的小伙子来往?”
“……他都毕业了,也好久没联系了。”
“哦也对,”陈教授老顽童似的挤挤眼,“前几天在学校碰见知韵,听她说你最近在跟一个来自港岛的小伙子交往?”
“……您是说梁家豪?”
“哈哈,你看,就两句话,我就把名字给套出来了。”
楚桐噗嗤一笑。
“也好也好,我本来想着啊,你要是毕业直接留京工作,我就介绍几个青年才俊给你认识,保准是又有才华又有外貌,可你要去港岛,自己认识一下当地的年轻人,也不错。”
楚桐还是笑,为着莫名得到老人家的喜爱而开心,“如果以后我结婚有孩子了,一定要孩子叫您一声奶奶。”
“那可太好了!”
陈喜珍笑着道,“一定记得啊,去港岛读书之前,别忘了来跟我道个别。”
“我会的!”
天色渐晚,楚桐起身告辞,“教授,我就不打扰了,还得回去再改改论文。”
“去吧去吧。”
“哦对,之前有本书,是偶尔碰到邵先生,他让我帮忙还给您的,已经放到书桌上了。”
“好好。”
离开半开放式书房,转过拐角时,不经意间朝开向后院的落地窗投去一瞥。
玻璃推拉门外,是做了玻璃顶的室外阅读空间。
一张藤椅一张圆桌,旁边一盏落地灯。
就是在这个角度,她第一次看到了邵易淮。
那时就觉他似真似幻如泡影。
兜兜转转,果然是场泡沫。
她收回视线,走下玄关,离开这里。
外面,一场春雨已悄然落下。
细雨靡靡的夜色中。
368路公交车与黑色迈巴赫相向擦身而过。
街边霓虹映着公车中靠窗女孩的侧脸,一切都泡在雨幕中,朦胧而不真切。
迈巴赫后座,邵易淮在处理工作。
答应了他母亲易嘉莹今天要来看看陈喜珍教授,紧急的工作只能在车上完成。
易嘉莹和陈喜珍是多年老闺蜜,这些年分隔两地,见面次数也愈来愈少,但彼此牵挂着,总让邵易淮来回奔波帮忙传达关心。
迈巴赫在楼前停稳。
邵易淮下车,撑着伞来到陈教授住处。
阿姨为他开了门。
他刚踏上玄关,陈教授就笑眯眯迎出来,“哎呀,今儿是咋啦,一个两个都往我这里来。”
邵易淮唇角浮现一抹温和的笑,“还有谁来了?”
“桐桐呀,哦,你见过几次,对吧,那个小姑娘。”
邵易淮屏了息,“她来过?”
“是呀。”
陈喜珍觉得他脸色有些怪,但也并未多想,招呼他进屋,“快来吧,你每次来都下雨,来喝杯茶。”
没得到回答,一转身,门口的男人消失不见了。
邵易淮追出去。
单元门外,夜色中春雨靡靡。
一如那个秋夜。
他与她站在这门口,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楚桐。
“四面楚歌”的“楚”。
他记得,当时自己觉得她选词有些怪。
可此刻,四面楚歌的分明是他摇摇欲坠的心。
好像因为她来过, 这里的空气都变得不同了。
弥漫着细微的碎痕,一个一个碎片尖角狠狠扎在他心里。
呼吸不畅。
他想起来了,初次在这里见到她的那天正巧是立冬,那时, 她望着他愣愣地出神, 他只是礼貌地对她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而现在, 时隔几年, 开春了,却徒留他在她短暂存留过的空间内,呼吸她留下的空气。
一呼一吸, 空气入肺, 刺痛心脏。
小孩子的情爱来得猛烈短暂, 仇恨恐怕却长久难消。
她做人一向那么留余地,对他却是下了狠手了。
不动声色地撇清,还口口声声说会记得他的好。这时候邵易淮才觉得之前自己傻,竟会以为她与苏静文正常来往、如常收了他的好处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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