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因为这样,所以顾冉想了许久,将用当地食材可以做出来的特色酱料一一列出来,又一一删除掉。
豆酱蒜头酱是不消说的,原料豆子蒜头随处可见,北地自产自销便有许多。
虾酱红糟酱虽说是够独特了,可是,考虑到北地百姓的口味跟南边的百姓口味非常不一致,估计接受不了这类风味过于特别的酱料,潜力不足,或会卖不出去,也只能够PASS。
得找一种像花生酱那般,最好南地北地的百姓都能轻易接受的酱料。
“不过,顾二,我知道有种酱料,肯定北地是没有的。”
“什么酱?”
“就是,那种,用河里的小蟹做的那种蟹酱?”林二嫂一时想不起来,“就是黑黑的,一般渔家才会做的那种酱?”
“你说的是不是……蟛蜞酱?”
“棚什么?”
蟛蜞酱,如果说,虾酱红糟酱风味过头了,接受度不够广泛,那蟛蜞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种黑色料理了,因为就是当地人,也有许多不喜欢吃蟛蜞酱的。
蟛蜞酱是用一种叫蟛蜞的小蟹做的海鲜酱。
这种小蟹在淡水里生活,浑身黑黑的,而且没多少肉,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开始做的,将蟛蜞一只只洗干净后,用钵装好,接着用海盐白酒混合着浸泡软了小蟹的外壳后,就将钵里的小蟹们慢慢捣弄成泥蓉,而后放入适量的白糖,姜末跟酒糟等配料,搅拌均匀,就成为了红红的蟛蜞酱。
蟛蜞酱跟虾酱一般,味道咸香,香气浓郁,若不考虑北地百姓胃口问题,确实不失为一种特别的酱料。
但问题一,蟛蜞酱味道过于独特,运到北地去,有销售前景吗?
问题二,她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做酱料的蟛蜞?
林二嫂听了顾冉的灵魂发问,耸耸肩膀,“那,你只要说服那个大主顾买下你的蟛蜞酱就可以了嘛,卖不卖得出去,都运到北地了,当然由他们去操心呐,至于说去哪儿找蟛蜞?去河边找找,或者问那些渔家买不就得了?”
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但她也是只听说过这种蟛蜞酱,却没有亲手做过,初世时虽然听闻过卖蟛蜞酱的商家讲过这酱料是怎么做出来的,也就是个大概,所以,就是想给许三推销这蟛蜞酱,到底也得自己先试过。
于是顾冉打算去东林乡大集上摆摊卖渔获的人家那里看看,有没有蟛蜞卖?
顺便进购一些食材囤起来。
就在顾冉掩门上锁,从厅堂后门出来,赶着驴车经过自己屋后那片田地时,又勒了一把缰绳,将驴车给停了下来。
做什么蟛蜞酱?
这里不是还有一种原料可以做更宝贝的一种酱料吗?
停下驴车的顾冉, 视线落到了那片长势旺盛的蒌叶上面。
片片向阳的叶子翠色浓郁,中间竖起的半圆柱形的果穗,颗颗小巧的浆果凝结得严严实实的。
蒌叶,胡椒科的草植, 味甘, 辛辣。
因为她并不怎么嗜辣, 况且想要吃辣, 直接去酱料行买些辣子便可以了,平时也吃得少,所以很少拈这蒌叶来做配料。
平时做菜, 也只是偶尔摘了蒌叶来做除腥提香, 便当做是姜片来用。
但顾冉知晓, 第一世的传闻中,古代曾经有一种独特的酱料,便是用蒌叶做的,就叫蒟酱。
据说, 南边的蒟酱运到北地卖, 一罐就可以卖上五百两银子。
简直奇货可居。
不过顾冉也明白原因。
因为在现如今的大盛朝,胡椒还是当做香料用的稀罕物,价比黄金。
同为胡椒科的蒌叶, 或许本来也能与胡椒竞一番身价,但因为这个时候没多少人晓得,自然也罕见。
这么赚钱银的酱料, 顾冉怎能不眼热?
当即她就打道回府, 对着地上攀爬得一片墙的蒌叶琢磨起来, 随手就摘了一片嫩嫩的叶子擦了擦,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脑子里则在想要怎么将这宝贝的蒌叶做成酱料。
顾冉从原主的记忆里知晓,如今在大盛朝,辣椒还没有广泛种植起来,做辣子的也大多数用的是茱萸,因此她曾经设想,这蒟酱这般珍贵,除了身价外,怕也就是贵在一个辣字。
但,蒟酱是从南边传到北地去的,南边普遍并不嗜辣,所以,顾冉又以为,这蒟酱,怕便是辣,亦非单独一个辣字可以说清的。
过辣,南边百姓吃不惯,不辣,北边百姓却不喜。
所以蒟酱或许是微辣的一种佐料。
而她嘴里嚼着的蒌叶味道也却是如此。
辣中还带了丝甜味,倒是有点像味道极淡的甜辣酱。
甜辣酱。
顾冉眼睛一亮。
没错,做蒟酱,做成甜中带辣,辣中微甜的味道就可以了。
至于偏甜或偏辣,制作酱料的时候,自己注意多加一些或甜或辣的配料平衡就可以了,大不了做两种味道,给许三试试,看他是偏好买哪一种不就得了?
顾冉搓搓手,迫不及待地想将眼前这一大片蒌叶连同浆果一把给薅下来,而后赶紧尝试自己构想中的酱料制作。
这一沉迷,顾冉就天天围着伙房跟屋后的田地打转去了,等到了月中,她总算调制出了两种辣度不一的蒟酱,与采摘到的红菇一起,带去了给许三——许家的管事。
这一次卖与许三的红菇不多,因为现在她不缺钱银,自然是多留着红菇这般滋养的好物自己吃的,所以也就赚了二十两银子。
那管事还颇有微词,而后顾冉就笑眯眯地给管事奉上了那两小罐蒟酱。
真的是两小罐,仅仅三四两的份量。
蒟酱的贵,一是独特,二应当是罕见。
若是寻常可见,随随便便都份量多的酱料,那当然卖不出传闻中的那般高价了。
再说,若蒟酱当真如传闻中卖得那般高价的话,估计便只有极权贵极富有的世家才能享有的奢侈物件儿。
所以顾冉甭管做了多少蒟酱出来,她就是不能够大批量拿出来,不然怎么能衬托蒟酱罕见少有身价高呢?
故而她还专门去买了这种小罐,也就是姑娘家装胭脂水粉大小的瓷罐,外表跟她装着果酱放进工作间的罐子坛子一般,空白无花色,就等着收到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令人惊艳的效果。
“这是我特意给你家郎君搜罗来的酱料,极其稀罕,极其精贵,你可得千万要将这两罐子蒟酱送到你家郎君手上。”临走前,顾冉给许管事千叮万嘱。
这可关系到自己能不能赚大钱的事,多小心提醒都不为过。
“放心,顾二娘,这酱,我亲自送到郎君手上。”
许管事是自从许三流放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顾冉几次跟许三做营生,他亦就在一旁跟着,知道顾冉跟许三做的都是值钱的买卖。
不说别的,单看她送来的红菇份上,也得跟许三禀明这事,指不定就是又一件大买卖。
果然,许三跟许老爷——许老爷还没走,就等着大商船装满货后,月底启程再回京城。
许家父子俩尝过蒟酱后,许三当即就亲自来夏溪村找顾二娘了。
顾冉一看许三带着管事跟奴婢找上门,就知道这门营生稳了。
“顾二娘啊顾二娘,我许三也就以为你上林子去采山物了得,可没想到,你手上竟然还有如此味道绝佳的酱料!”许三也不含糊,一见面,坐在小厝天井的小几旁,开门见山了,“是你寻了当地哪户人家做的?有多少,我都要了。”
“这许三你就猜错了,这蒟酱啊,是我做的。”
“你做的?”许三郎一怔,看顾二娘不似作诳,但依旧半信半疑,“你竟也会做酱料?”
“当然,流放到建州来,什么都得自己亲力亲为了,平时下伙房多了,自然也对酱料这事略知一二了,更何况……”顾冉笑眯眯地给许三郎奉茶:“许三知晓我是什么来历吧?”
许三郎正要拈过茶盏喝呢,听了顾冉这话,不免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怎会不知晓?
被侯府养在闺中的假千金,曾经秦相府的四太太,还是流放途中惹不住的狠角色,如今,还是胆敢只身闯瘴气林的猎户。
“好歹曾经也是当世家贵女给捧在手里养过的,那侯府里什么稀罕玩意儿都见得多,自然,知的东西也就比寻常人家的娘子多一些。”顾冉给许三郎慢慢解释,“这蒟酱,但凡知道方子,也不难做,前儿是因为我不在南边,也不屑做这些庖厨之事,如今生活在此地,恰见着能做蒟酱的食材,自然地,也就能做出来了。”
“你是,在侯府见过这酱料的秘方?”许三吃惊。
顾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这叫蒟酱,既许三你尝过这味道了,若运到北地去卖,能不能销出去,怕也心里有数了?”
许三不语,心里却快速合计开来。
也就是说,这顾二娘做出的蒟酱,该是权贵人家知晓的稀罕玩意,那价钱定是不低的,而且那味道,辣比茱萸少一分,甜比茱萸多两分,且辣过之后,回味无穷,也不知是拿何种食材才能做出这种味道,莫非,亦如红菇一般,是深入瘴气林后寻到的山物?
“你有多少?”
“蒟酱的食材难得,那做的法子也极讲技巧,我花费了不少香料跟精力,也就只做了十坛子出来。”
说着,顾冉将一坛子蒟酱捧了出来。
一瞧见那同样平平无奇一片素白的坛子,许三眼神便亮了。
那坛子也不大,也就一个拳头大小。
“如何,许三郎愿意开价多少?”
“那顾二娘又以为这一坛蒟酱价值几何?”
顾冉当然不能狮子大开口,直接就说要一坛子卖五百两。
五百两的开价,可是行商运到北地后的叫价,更别说这价钱该是哄抬后的身价,她如今在蒟酱出产地儿,再如何高价卖,也卖不到多高,折个中吧!
“五十两如何?”
“拢共五十两。”许三一锤定音。
“不,一坛子五十两。”
许三怔住了,旁边陪坐的管事跟奴婢都瞪大了眼睛。
啥酱料这么矜贵?
这么小小一坛子竟然就敢叫价五十两?
“顾二娘,我知晓你这蒟酱稀罕,也承认,这蒟酱很好,但一坛子五十两,不可能。”许三坚决摇头,“你要想做成这笔营生,就拿点诚意出来。”
“我是很有诚意才跟许三公子你开这个价的,要知道,这蒟酱,在京城,可是能叫价五百两。”
“五百两?”
许三跟管事均倒抽了一口冷气。
顾冉点点头,甭管是不是,先拉个大旗,能诳则诳。
许三却哈哈一拍扇子扇了起来:“顾二娘,既然如此,这笔营生,怕是与我无缘了,你另谋他人吧!”
“我也是听人说的,这蒟酱当真值这个价。”
“我信顾二娘在侯府的时候锦衣玉食,确实也听闻过这蒟酱的事儿,那敢问顾二娘,那价值五百两一坛子的蒟酱,是否就如你准备的这般大小?那价值五百两的蒟酱味道,是否与你亲手做出来的纹丝不差?以及,你从何处何人听闻过这蒟酱?京中又有哪几户权贵享用过这蒟酱?”
顾冉被许三追问得一时语塞。
嘁,看来这许三不好糊弄啊!
“那许三你若真心想买,你打算出多少钱银给我?”
“这蒟酱,你一年,能做多少?”
“就这么十坛,都花了我半年时间呢!”顾冉说得艰苦,“这食材,很难得的,跟红菇一般,得进瘴气林采,不容易,跟红菇更罕有,也就一年一茬,所以我只能做这么十坛吧!”
许三郎看了看顾冉,再看看那坛子蒟酱,沉吟半晌,才道:“既五十两,顾二娘嫌少,我亦只能再提个十两。”
那便是,六十两?
顾冉有点不太情愿,这跟她期望价钱,有点低,还想讨价还价:“许三呐,你……”
“顾二娘呐,不是我不肯给高价,而是,这蒟酱,我还未知运到北地去,是否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受权贵侯府们的青睐,我亦是担了风险的,若卖得好,我还来跟你采购,提价自不在话下,但若卖不出,砸手里了,那这就是一锤子的买卖。”
“六十两,你若愿意卖,我便将这十坛子蒟酱都买了,若你不愿意,我许三便只好放弃做这笔买卖了。”
许三直截了当道,“顾二娘,我与你做营生,也不是一桩两桩了,何曾出过不公道的价钱?”
这倒是。
顾冉看看许三,又看看自己捧出来的坛子:“唉,好吧,看在咱们一向合作愉快的份上,六十两,卖与你了。”
许三郎笑了起来,给管事一丢眼色,那管事便去掏银子了。
顾冉则叫了奴婢随她进伙房,帮她将早准备好的另外九坛子蒟酱拿了出来。
他们忙活的当儿,许三郎一边品茶,一边环顾了天井周遭,眼光落到晾晒的林林种种的干货那头,颇有兴趣地放下茶盏,起身,走过去看了看,而后瞥见了一旁的那棵红橘。
“顾二娘,你也种橘树?”
“啊,落户那会儿瞧见有人家卖,就买了一棵回来种了。好看吧?”
“不错。”许三随手捏了捏橘叶,又道,“我跟你们隔壁村子,就东林乡的刘家,也签订了一笔大买卖。”
“你在他家预定了今年秋季的橘子是吧?”
“嗯,你知道?”
“当然,我去府城你府上吃席的时候,见到刘东家了。”
“哦,你也认识刘东家?”
“我去年到过他家橘园做工摘橘子。”
“他家的福橘,可是整个建州都出名的,据说还是贡橘,不早点重金预定,届时还买不到,今年刘家的橘树花开得盛,估计打果儿多。”
许三郎一边绕着天井走,一边看,很快发现那个猫窝。
他弯腰下去看了看,却没见着一只猫。
那是当然,早在许三郎带着人扣门的时候,怕见生人的大橘带着三小只藏到顾冉寝房里去了。
“你还养了狸奴?”
“对啊!才下过崽,三只呢!”
许三郎笑了笑,起身,微微眯眼,看着收拾整洁的小厝,又坐到了原来的茶几旁。
“对了,不是说,那位,裴六娘,跟你住一块儿的么?”
“……,没错,不过她原本就不是夏溪村的,落户在另一个村子,最近出去办事去了,没在。怎么,你想见她?”
“那倒不必。”
许三郎看着阳光斑驳的天井里错落有致的花植,素朴雅和,匆匆赶来的心情难得的安宁几分。
见奴婢将蒟酱都搬出来放好了,那管事也将六十两的银锭子交与了顾二娘,缓缓起身道别。
“许三公子慢走啊,日后要有啥好营生,我再找你哈。”顾冉殷勤地把人送出小厝,看他们上了马车,挥手道别。
许三才要踏上马车,听顾冉这话,回头,瞥了她一眼,看她在小厝前眉开眼笑,于是也笑笑,道声“好”,这才钻进马车。
马车里,管事瞧着妥帖放在对面的那十坛蒟酱,连连摇头:“哎呀,三郎君呐,这个顾二娘,嘴里是没一句真话,要不是您,换做旁人,就让她给诳骗了。五十两一坛子,吃金子哪?”
许三笑了起来,用扇子轻轻拍了拍膝盖:“这顾二娘可真有意思。”
“有意思?”管事一惊。
“是个有能耐的。”
说顾二娘有能耐,管事倒是认同:“也是,瞧着也是个有骨气的,那会儿听说她跟秦家郎君和离,还以为她目光短浅,怕是往后的日子坏了。谁料到,就凭她孤身一人也在这夏溪村好好活下来了,今日瞧她那屋子,啧啧!有胆量进瘴气林,还跟郎君您做成了一笔又一笔的买卖,哪是寻常人家的娘子比得上的?”
“嗯!”许三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慢慢扇了起来,微微笑了笑。
小厝里,新赚到六十两的顾冉笑眯眯地,将银子从匣子拿出来,放到案几上:“一锭,两锭,三锭……”
银晃晃六锭银元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亮得让顾冉忍不住眯缝起了眼睛。
六十两。
虽然跟自己想象中赚到的银子相去甚甚甚远,可六十两,也是一笔巨大巨大的盈利了,全都是她的,完全不需要跟某个人对半分呢!
顾冉笑眯眯的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锭一锭银元宝拈起来放到匣子里,啪嗒一声关上,给放到工作间里头去了。
她值钱的东西,譬如地契田契屋契之类的,连同赚到的所有银两,都就收拢在工作间里头的案桌的屉子里,对外没人找得着,安全,对己易取易拿,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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