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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矜持一点(鹿宜)


梁梦因眼球动了动,低头间嘴角却隐隐向下落了落。
“无事。”关芷莹的表情很淡,“你们都下去吧,我想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梁梦因没有劝阻,只是将出门前随手拿的羊绒披肩盖在关女士的棉衣外。
母女俩的手轻轻握了下,稍触即离。
两个人都没说话。
管家到底是劝不住,给魏霁打了通电话过去,梁梦因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她和陈时序先下了山,背后只是几声关芷莹不耐烦的敷衍,带着怒气。
她往后望了一眼,管家先生已经被关芷莹赶了下来。
面上浮现几丝笑痕,身子一歪,被陈时序扶了一下:“看路。”
“哦。”梁梦因应了一声,声音却轻快了些。
“这样就满意了?”陈时序看着踉踉跄跄的高跟鞋,牵过了她的手。
梁梦因又回头望了一眼:“当然满意。”
昨晚吃饭时,梁梦因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关芷莹爱吃的柠檬蒜香鸡。
关芷莹姗姗来迟,看到蒜香鸡的时候眼睛一亮,愉悦笑起:“果然还是女儿了解我的喜好。”
可惜关芷莹还没吃上一口,就被管家先生制止了。
俏丽的颊面染上了些薄怒。
“抱歉,夫人心脏不好,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
一句话又堵住了她所有怒气的宣泄。
陈时序眸光冷淡了许多,抬头将那盘鸡肉端至自己面前,扯了扯她的胳膊,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厨艺见长。”
是在哄她。
梁梦因并没有得到安慰,喉咙间哽了口气上不去下来,只得自己硬生生吞下。
关芷莹这几年早就不是原先任人欺负的好脾气,她的底线是女儿,当即便和管家作对地夹起一块鸡肉,没送到嘴边就已经被管家拦住。
毫无情绪的机械化声音:“夫人,您要为自己身体着想。”
关芷莹动了火气:“这个家到底谁做主,我难道连吃饭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管家:“抱歉,为我发工资的是魏先生,况且这些都是为了您的身体。”
饭桌上突然的沉默。
陈时序轻轻捏了捏身侧梁梦因的手,淡笑出声:“妈,您尝尝旁边这道茄汁烧肉,也是梦因做的。”
关芷莹呼了口气,还是挂上了笑容,只是几分勉强:“好,梦因的厨艺现在是越来越好了。”
那盘柠檬蒜香鸡到底被端走了,梁梦因亲眼看到管家先生将其倒进了垃圾桶。
在桌下,无人看到之处,她轻轻反握住了陈时序的手。
其实,她只做了一道柠檬蒜香鸡,简单的凉拌菜,不需要任何技术。而桌上剩下的所有菜都出自陈时序之手,包括将功劳转嫁到她身上的茄汁烧肉。
“其实我也没生气。”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啪嗒啪嗒,轻盈灵便,梁梦因悄悄瞥一眼他的表情,“我只是觉得他太浪费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还吃不伤上饭,他却这样浪费粮食。就算再有钱,也不该这样。”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任谁都知道她其实还是在记恨昨晚那件事。
“我昨晚问过张医生,其实柠檬蒜香鸡阿姨是可以吃的,只是不宜过量。”他低头望着梁梦因走得稳健的高跟鞋,“凡事都有度,不易矫枉过正。”
梁梦因重重地点头:“哥哥,还是你讲话有道理。”
“这时候就觉得我有道理了?”轻笑一声。
梁梦因吃吃一笑,眼眸轻眨:“现在觉得你说话简直金科玉律。”
气温确实降下来了,连她也觉得有些冷,呼气间皆是白雾,揉了揉鼻子,梁梦因忽然说:“其实我妈应该还是放不下我爸的吧?”
“怎么会这么问?”
“不知道。你看过《甄嬛传》吗?就是那个莞莞类卿。”
陈时序眉心蹙紧,显然这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
“好吧,我就知道你没看过。”她耸了耸肩,“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觉得我爸在某些程度上就很像纯元皇后。”
“有些时候定格在记忆中的画面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跟死去的人争抢的。”
弯弯绕绕了不知道几圈的话,仿佛很深奥。陈时序没有应声,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机,搜索框赫然几条记录——“《甄嬛传》”,“纯元皇后”,“莞莞类卿”……
关芷莹没有在梁父的墓前逗留太久,只是她下来的时候眼眶明显红了,应该是哭过了,他们很有眼力劲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
原本应该去餐厅吃晚饭,关芷莹却临时兴起,要去他们小时候住的小区旁边的市场买菜。
她大概也有快十年没有来过了,市场的摊户换了几轮,但也有老街户还驻留。
“哟,小关!我没看错吧。”
关芷莹辨认了许多,才认出人,惊喜地向前打招呼。
“这都多少年没有见过你了,孩子都这么大了。”
关芷莹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新婚夫妇,笑得合不拢嘴:“是啊,现在都已经是老关了,孩子都已经结婚了,我是真的老了。”
“哪里老了,你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让我来看看,这两个哪个是你孩子啊?”
“那你看看,哪个像我的孩子。”
“感觉是这个大高个子小伙子,眉眼和你们家老梁有点像。”
关芷莹扑哧一笑,挑眉望过去:“那你猜对了。这是我儿子,旁边的是我儿媳妇。”
她说着,还对梁梦因挑了挑眉:“是不是很般配?”
“确实般配,个顶个的出挑呢。”
关女士的恶趣味,梁梦因只想翻白眼,只是因为在人前不好发作。
终于寒暄结束,关芷莹买了个冬瓜准备回去炖汤。
“梦因,帮我拿一下这个冬瓜。”
梁梦因置之不理,甚至背过身去:“找你儿子给你拿,儿媳妇和婆婆之间关系哪有那么好。”
关芷莹被她逗笑:“你这丫头,还挺小心眼。儿媳妇和婆婆关系不好?那你和阿姿关系怎么那么亲。”
“因为那是我妈啊,我妈当然疼我了。”梁梦因两手一摊,理直气壮。
陈时序看不下去,提过了关芷莹手里拎着的冬瓜:“妈,别听她胡说,我来帮您提。”
两手空空的关芷莹和梁梦因走在后面,望着陈时序颀长矜然的背影,关芷莹摇了摇头:“果然啊,还是儿子听话。”
“哼……”
“不过啊,儿媳妇最贴己。”
“这还差不多。”
斗嘴间,母女俩一直挽着的胳膊也从没松开。
华灯初上,灯影缭绕。
空了几年的老宅,人间烟火气,流转在几个屋子中。
陈时序推开房门时,梁梦因正咬着笔头思索中。
听到声音她才望过去,只见他穿着一双臃肿的棉拖鞋,是今天关芷莹强制他换上的,但在他身上不见一丝滑稽,倒是莫名几分……
梁梦因脑海中闪过一个词——
人夫感。
尤其是他手里还端了一碗冬瓜汤,是他和关芷莹在厨房里讨论了半天的冬瓜汤。
他在关芷莹面前总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和其他人面前分明两副面孔。
汤碗被轻轻放下,他手臂撑在书桌上,正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怀里,一片阴影打下,暗色将她淹没。
“新季度的设计图?”
梁梦因吸了口气,鼻尖尽是他身上的冷杉香,夹了点冬瓜汤醇厚的浓香。
她摇摇头:“有客户托我设计一双婚鞋。”
新季度的设计图纸还不急,等她选好称心的合作方再动笔也不迟,至于合作方眼下已经有眉目了。
“婚鞋啊。”他的视线在桌上的图纸上流连几番,清冷的声线里掺杂了些笑痕,被梁梦因轻易地捕捉到,“闻名国际的Sara Liang设计师,还有定制婚鞋这项业务吗?”
不知缘由地耳廓一红,梁梦因闻声仰头去看他,他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定在她身上。
焦灼的视线相互缠绕。
“朋友托人问的,不好拒绝。”咬了下唇,梁梦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解释。
陈时序的唇角勾起了个弧度,淡凉的轻笑,沾染了些夜晚的寐色。
他的指尖捻起那张图纸,细细地观摩,将手绘的每一片山茶花都纳入眼底。
良久,他才放下。
“做完这双,给自己也做一双吧。”
声音轻轻的,似乎在空气中滞了几秒,才落进她的耳朵中,不然该怎么解释她胸腔里空了那拍心跳。
梁梦因眨了眨眼,眼底泻出一丝莹光。
是不可置信。
“怎么?你这个表情——”陈时序轻笑一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我这个表情怎么了?”梁梦因鼓了鼓嘴,终于听到自己剧烈震颤的心跳。
温热的指腹勾过她垂落在脸颊的发丝,轻轻挽在耳后。
“你的表情,让我错以为连法律都无法保障我的权益。”
梁梦因还有些没缓过神,愣愣地问:“什么权益?”
刚被他挽起的发丝,不安分地又从耳后跳了下来,发尾划过她的脸颊,痒痒的。
心也痒痒的。
“当然是我的家庭生活权。”指腹再次挽过那缕发丝,这次却没着急挽起,只是缠在食指上。
一圈,又一圈。
就像荡漾在她心底的涟漪。
“才没有。”梁梦因手里的笔顿住,掩下心间的悸动,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我只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陈时序对待这段婚姻如此上心。
有蜜月,有婚礼。
如正常的新婚夫妇一般。
好像,他们是真的平常的一对新人。
陈时序静静看着梁梦因的脸颊由白至红,然后那点红又渐渐浅了下来。
然后骄矜的一眼斜了过来。
“哥哥,你有时候也未免太不上道了。”梁梦因清了清嗓子,又端起了她寻常的那副傲娇调子,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下,“这种婚鞋该是我自己设计的吗?当然应该是你来安排好一切呀。”
她小声嘟囔着:“怎么还能让新娘子亲自动手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陈时序缓缓点头,指尖跟着也在桌面上轻点。
“新娘子说的有道理,那还是我来安排。到时候告诉你日期,让你留好档期,记得出席自己的婚礼,就可以了,是吧?”
“倒也可以让我有点参与感的。”陈时序这话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梁梦因思忖着回应,余光突然瞧见他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陈时序!你故意的!”
漫不经心一声调笑落下。
“你知不知道,你能娶到我,可是祖上冒青烟,攒下的福气呢。”瞪着圆眸,梁梦因气势汹汹,“再欺负我,你的祖宗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挑起眉尾,陈时序兴致被她勾起:“你确定?”
“怎么?”梁梦因扬起颈子,“你后悔了?”
“当然……”电话突然响起,陈时序在点下通话键前,先落下一句,“不会后悔。”
然后顺势接过电话:“喂?你好。”
梁梦因抿嘴低笑,窗帘没拉,从那扇玻璃窗反射的倒影里,她清晰地看到自己弯起的嘴角,毫不掩饰的笑意。
她确实又被陈时序的话取悦到。
哪里有上了贼船还想下去的道理,反正,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至少,这婚还是他求着来结的。
嘴角弧度高高扬起,梁梦因忍不住抬眸去看他,却意外瞥到陈时序逐渐冷峻的面色。
“怎么了?”她对他比了个口型。
挂断电话,陈时序直身,脸色冷凝:“我们可能要现在回去了。”
梁梦因察觉到他的表情不对,神色收敛了几分。快速收好东西,起身询问:“出什么事了吗?”
陈时序已经在收拾行李箱:“明澜出车祸了。”
梁梦因眼睛登时睁大。
“还在手术中。”陈时序抿紧薄唇,拿起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梁梦因也有些急了,翻找着不知道被丢在哪里的手机:“那我现在订机票。”
“不用定了。”陈时序翻出她不知什么丢在被子里的手机递了过去,淡声说,“一小时后,有私人飞机到。”
“你借的?”
私人飞机,这个词显然对梁梦因有些陌生。
陈时序在安排事宜中,不忘探过来一眼。
清淡沉冷。
“我的。”
话音一顿。
“看来陈太太对我名下的财产还不清楚,回去让我的助理明列清楚发给你。”
梁梦因:“……”
作者有话说:
有点长,南城地图结束,明天回京城。感谢在2024-01-24 22:06:18~2024-01-25 21: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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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梦因对车祸是有些阴影, 梁父去世的时候她已经是记事清楚的年纪。
梁父最后的遗体,关芷莹没让她看,听说支离破碎。
越是不看, 越是想象丰富,尤其是她当天晚上回家时,再次经过车祸地的时候, 看到地面上还留着那一滩血。
红得发黑, 铺洒一地。
她当场就吐了出来。
所以当她到达医院的时候,她的手心一直很凉,梁梦因不住地对着掌心哈气,想要让带来一点温度。
却没有一点作用。
手背隐隐发青,那上面的筋络血管绷起, 忽而又被陈时序将蜷紧的手指掰开, 他的手指插进指缝。暖流跟着贴近的皮肤一同涌入,从指尖、指节、指根一点点钻进。
缓慢地周转全身。
梁梦因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从那一阵冰封之中。
“冷吗?”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掌心里握着的手指仿佛冰块一般。
梁梦因点点头, 从南城归来,大衣换成了厚重的棉服, 但依然冷, 是从脚底生出了一种冷。像是从冰冻的湖面中, 伸出的藤蔓,缠住她的双脚,拉扯着想要将她拽进那一片冷水之中。
她只是仰着头看他, 暗色的眸底闪过一丝担忧,绕过他清隽的面容, 身后就是一盏“手术中”的红灯, 散发诡谲的幽光, 提着人心,无法安稳。
梁梦因又瑟缩了下,下一秒,整个人几乎被陈时序圈进了怀里。
他脖子上的围巾也已经被戴到了她颈上,可怀里的人还在发抖,陈时序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
舒了口气,陈时序揉搓着她的手指:“要不我让卫辰先送你回去吧。”
梁梦因摇头,她的手已经慢慢被陈时序
焐热,没那么冷了。她又抬头望了眼那盏红灯,手指轻轻蜷动,在他的掌心细细地刮。
“我就是害怕。”她靠在他的颈窝里,“也不是害怕,大概是担心。”
想了想,她又推翻刚刚的话:“可能也不是担心,我看着那盏红灯,总觉得畏惧。又希望它早点暗下去,但又害怕它暗下去。”
生死之间的惶恐。
“别担心。”淡声落下,他握紧了她的手,“不会有事的。”
她悬而未决的心房跟着他的话一同落下,陈时序天然带着那种信服感。
“我安排了最好的外科医生,明澜她会平安的。”
明澜的车祸场面惨烈,哪怕只从那监控视频中的几个片段,也足以让人捂嘴惊叫。
风尘仆仆急着抄近路赶去机场的轿车,却撞上迎面而来的货车,来不及闪躲,明澜的那辆轿车车头都几乎都被压扁。
送到医院的时候,初步检查断了四根肋骨,脾脏破裂,胫骨骨折,头部也有血块。
“怎么会这样……”梁梦因轻轻叹气。
陈时序眸底被一团浓云笼罩,暗不见底,几分冷肃:“璇蔚说,他们今天办了离婚手续。”
梁梦因怔住,又望向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叹气又重了些。
还真的离了。
姗姗来迟的陈璇蔚带了些明澜的贴身衣物,身后还跟了个在这里并不受欢迎的男人。
是明澜今天刚刚离婚的前夫先生。
场面一时凝结住,陈时序没起身,只是靠着座椅,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梁梦因的肩。他看上去漫不经心,睥睨众生,仿佛谁都没放在眼里。
梁梦因还冷着,也不想动嘴,缩在他怀里,环紧了他的劲腰。
周游弋也没说话,他身上还穿着工作服,显然是从研究院刚出来的,连手套头盔都没来得及摘。
一向话多的陈璇蔚也无心调解气氛。
四个人分隔站在走廊两侧,周游弋自己独站一边,头向后仰着贴着墙面,整个人笔挺如松。
周游弋显然很忙,他的手机不停地震着,将所有焦灼的冷凝打破。他不时低头回复着消息,但还有不断打过来的电话。
“若是公事繁忙,周先生可以先行回去的。”是陈时序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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