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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随云溪)


歙州城外不远处,时隔近一年半,许掌柜又一次见到老相识,王家与他、与魏家交情都不错的一个管事。
那管事年四十许,身后还带着个年二十许的小子,甫一见面,看到是许掌柜便笑了笑,疾走几步:“我看那字迹就猜着是你。”
许掌柜也忙上去见礼,称之王管事,又唤了王管事身后那小子的名字,原是王管事的儿子。
王管事上下打量许掌柜,见他气色颇好,似比去岁见到时还强上几分,不由得欣慰,问道:“七公子、清和和你家小可好?”
王云峥在王家这一辈行七,这七公子便是指的王云峥。
许掌柜笑着点头:“托你的福,都好。”
寒喧几句,又给沈烈作过介绍,便提起了正事来。许掌柜从怀里取出那几张请人抄下来的布告递给那王掌柜,道:“王管事,我这趟是因为看到这个,特意出来的,想问问现在外边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可适合出来了?”
王管事翻了翻,面上露出几许笑意:“你这消息还挺灵。”
把那几张纸折好递回给许掌柜,道:“如今这一位是个本事的,心胸亦宽广,知道咱们前头那位楚王是怎么被拿下的吗?”
“怎么?”
“齐王威名太盛,又得人心,前头那楚王手下几员大将阵前降齐了,将领阵前降敌,军心自然散了,拿下楚王根本没费多少功夫。所以,你们说那陈国撑得住多久?北边可是打了快五年了,将士不疲?”
沈烈挑了挑眉:“若齐王厚待降将,以齐王如今势头之猛,陈国将士怕是还没交手,心里先就气弱了。”
王管事笑了起来:“就是这么一说,咱们这位齐王用人还真是不介怀这个,且这不是头两年了,大局将定,负隅顽抗有什么用?被灭了死也白死,降了还能捞个前程,也不枉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拼这几年,所以我瞧着离太平日子是快了。以现在的形势,就算再出一个齐王那样的人物,只怕也再掀不出什么风浪。”
时势造英雄,这时机已过。况且齐王可不是什么升斗小民,原就是手掌重权的世家子弟,有出身、有兵权,有勇有谋有心胸,要再出一个这样的人物谈何容易?
沈烈和许掌柜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陈国若也被收,兵戈便能止,形势至此,征兵抓丁自然不可能了,现有的将士们分功劳还来不及呢,哪用再让人往里掺和。
除非像大乾那位皇帝一样,不计民生挑起战火,但大乾这么些年折腾下来,加之这四年多的战乱,又哪里还有国力去东征西讨?所以只要这位皇帝脑子还算正常,他们得十数年太平是有的,十数年后,会有那样举国皆兵去征战的事吗?那谁知道?又何必为不确定的事先烦忧。
许掌柜便问:“王管事,不知现今召流亡之民归来是怎么个安置法?我看布告上并未细写。”
王管事笑了起来,“政令是才下不久的,从王帐到我们这里贴下就没多少天,你这是前些日子抄回去的吧?具体章程前几日才出,你们且随我去看。”
一边引着二人往城外布告栏去,一边道:“其实你们再晚两日出来,城门外应该就有专门的安民官吏了,现今缺人,尤其缺种地的农人,那布告我看过,回来的流民一律是往州县附近的乡里安排的,给以米粮赈济,再分以田地,免徭赋三年。”
说话间已经到了那布告栏处,如今城外鲜见人烟,那布告栏处并没什么人,他们四人过去连挤都不需挤,沈烈抬眼稍看过去,目光就锁在了最新贴出的一张布告上,一目数行,果真是如王管事所言,等看到分给的田地,读榜文的速度显见得就放慢了下来。
“丁男授田四十亩?”沈烈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侧头问王管事:“不知现今歙州城中还有多少人?”
之前面上还有笑意的王管事情绪低落了下来,垂了垂眸方道:“不足一千五百户。”
许掌柜愕然看向他,王管事叹气:“这算是极好的了,你原先所在的祁阳县现在已成废墟,附近一些小县现在怕是都不足八九百户了,这几年各处少说经了几批反军,或杀或掳,就算是后边的楚王还算作为,也架不住城里无田,城外的田地全都抛荒无人耕种,几年下来,哪里还有存粮,饿死者不知凡几,我们一家算是托着主家的福才安全活了下来。”
一时沉默。
沈烈又看向那布告,问道:“这上边写永业田十亩,口分田三十亩,王管事可知何为永业,何为口分?”
王管事道:“之前听贴布告的衙役说过,永业田分给你们就是你们的了,可以留给子孙也可以买卖,种什么你们可以自己划算,口分田还是朝廷的,规定了只能种粮食,也不得买卖,亡故后这田得交还给朝廷。”
沈烈记下,把那布告看完,便听王管事道:“你们现在回来是最好的,事实上现在歙州城里住的也不都是原住民,其中有周边乡里当时被政令带进去的,也有流民,但你们也知道,有些房宅它无主了,这些人占着住了这几年,现在都占着不肯走,官府城外要给地他们都不要,宁饿着也不肯舍了歙州城里占下的宅子。”
“也是犯傻,这是新衙门还腾不出手来,等腾出手来,找出前朝的户籍查对,无主的都会收归朝廷,哪是他们说占就占得了的。所以趁现在城外的好地还没人占,这时从山里出来,反倒是能先紧着挑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沈烈一眼,早在去年见到许掌柜时就听说了他们一家是依托着两个从北边战场回来的少年的照拂避在山里的,便提点:“歙州城外那些好的大庄子,现在都在朝廷手中了。”
许掌柜登时抬眼,看像王管事:“你是说……”他是知道的,只王家在城外的大庄子就不下三十多个。
王掌柜点头,道:“不然你道这几年城里的大户是怎么保全家小的?”
最初是给钱粮,到齐王这里,这些之前投了楚王的大户想不被清算,少了诚意能行?为保家小和城里的产业,城外的庄子不知割让出了多少。
许掌柜明白了,只道:“这样的庄子,官府不会轻易放出来吧?”
都是上好的资源,换作哪一个班子都是会尽可能握在手中的。
王管事看看许掌柜和沈烈,问道:“不知你们山里有多少人?”
没等二人答复,便道:“不是我要探究,你们想来还不知道,现在上头最看重的就是流民招抚安置,这是和官员考绩有关的,若是人多,其实是可以通过大爷去帮你们谈一谈的。”
这于他们大爷也是能跟新班子打交道送人情的事,想来他也乐意为之,不过这话对一个奴才来说有些僭越了,他并未言之于口。
许掌柜身份虽与他不同,但能当掌柜的人,哪有蠢笨的,一个眼神便领会得了。他和沈烈的眼睛都是一亮。
人,他们还真不少。
许掌柜道:“多谢你告知了,出不出来还得再听听大伙儿意见,我们这就回去一趟,若果真要出来,届时还望你帮我与大爷递个话,我见一见大爷,托赖这张老脸,请大爷帮我们说项说项。”
王管事笑了起来:“这个好说。”
两相里别过,沈烈和许掌柜匆匆便往回赶。
“授田四十亩?”
一群庄稼汉子唰一下站了起来,陈老汉嘴唇都打了颤:“多少亩?”
他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沈烈又说了一次:“四十亩,说是永业田十亩,口分田三十亩。”
把什么是永业田,什么是口分田也说了一下。
卢老汉手打颤:“这不能吧?一个丁男四十亩?”
他算算他自己家,他自己算一个,老二算一个,老三算一个,如果长房没出什么事,老大也能算一个,只他们一家就有一百六十亩???
沈烈道:“也先别想得太好,咱们这一带山多,这所谓的田,怕是山能占了一大部分,而且免徭赋三年,三年后该交的还是得交的,得多少田到时就得交多少田赋。”
桑萝倒是信的,因为在她自己原先所在的时空,这样的情况还真有,唐朝,且授田亩数是更让人难以置信的百亩。
但真正拿到百亩的,其实只是最初战乱时人口骤降,大量田地被抛荒时的那一个阶段,随着后边的发展,大唐人口快速增加,后边的人是很难再拿到百亩的,然田赋却仍照着百亩去收,想也知道……
不过那是后事了,眼下来说,丁男能得四十亩田地对于像陈家、卢家、施家这样家里薄田几亩,每年还需去跟大户佃地种的农户来说简直能被乐晕。
乐得根本不敢相信。
直到沈烈说了外边剩余的人口数量时,大伙儿才终于沉寂了下来,这才信了。
沈金听了这半天,这时问道:“大哥,那像我们家这样三个都还没成丁的,有地吗?”
沈烈笑了笑,道:“有,你如果是户主,也按丁男给田。”
沈金、沈银和沈铁听着他们家也能分到田,兄弟三个登时笑了起来。
把外边打听回来的消息都问全了,走不走这个问题一时就很清晰了。
外边战马上都要打完了,一个丁男四十亩田,现在出去还能想办法要到好一些的田地,好一些的位置,这时不走是傻子了。
冯柳娘抚了抚肚子,和身边的卢二郎相视一眼,夫妻俩也都笑了起来。
原已经很克制了,但时日长了,哪里真忍得住,尤其是一家人都住出来后。虽说村里几个老太太都能给接生,但住在这山里,少医少药的,自从有孕后冯柳娘不是不担心的,现在好了,能出去了。
陈婆子和卢婆子几乎是同时唤自家儿子:“去,给那边村子递个信!”
施大郎一笑,“我也一起。”

武定三年十月中旬,风里已经夹裹了些许寒意。
此时的歙州城外和月前相比大不相同了,彼时城门外不见人烟,这会儿却是挤挤挨挨围了好些人,有在城门外一张长桌前登记什么的,大多是观望和不时询问的,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
近着瞧,面黄肌瘦、骨瘦嶙峋一个个似难民,却是穿绸着缎、包袱款款。那包袱是真多,人都快被各色包袱给淹没了。除却包袱,身上打捆背着的还有被褥帐子、釜碗瓢盆,连妆奁镜子、红漆小凳都扛着,一眼瞧去煞是怪异。
城门里这样装束的人还在衙役相送下往城外来,说是相送,亦很微妙,介于送与赶之间,既不得罪了,但也不容你拖沓滞留。那一群群走在衙役前头的人频频回望州城,脚下的步子一慢再慢,既是不甘又是不舍。
沈烈和许掌柜此前见的王管事此时正跟在一行人身后,走在最前边的两位,一位不是别个,正是王管事的主子,许掌柜的东家王大老爷,另一位连王大老爷也要让着半步的,身穿一身深青色官服,正是歙州城新任的司户参军褚其昌,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吏。
两个小吏往前边开道:“让一让,褚大人来了,都让一让!”
一听到大人两个字,人潮极快的往两边分涌,褚其昌一行人大步往城门外去,一边走着,一边还问王家大爷:“茂林,你说的那一批人就是今天过来吧?”
王茂林点头:“是,约好的是今日辰时末。”
“真有近两百人?”
“联系我的是从前酒楼分号的一个掌柜,他们是几家人一起避祸山里,后边又遇到邻近村子的,聚落而居,据他说是有近两百人,想是不会有假。”正说着,已经出了城门,抬眼往前一望,王大老爷两眼微眯,笑道:“褚大人,你看前方。”
褚其昌纵目远眺,见浩浩荡荡一大队人,转头就唤了身后的小吏:“你们往前看看,是不是……”说到这里想不起来人名字了,望向王茂林。
王茂林道:“我家掌柜姓许,再有个年二十许的后生,姓沈。”
褚其昌便道:“对对对,去看看是不是他们。”
两个小吏领命快步奔去,不久领了两人回来,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和歙州这边接洽的许掌柜和沈烈。
这回不用人到近前,王大老爷瞧清楚了,笑道:“正是他们。”
褚其昌没看往前来的人,他抻着脖子,看的是后面绵延好长一段的队伍,这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八九十人了。
“好!好!”他笑着连道了两声好,等许掌柜和沈烈近前来,打量着两人的笑容别提多和煦,与王茂林笑道:“这就是许掌柜和那个叫沈烈的后生了?”
许掌柜和沈烈早得了小吏提点,近前就见礼,褚其昌抬手让不需多礼,看越走越近的人群,看的都是刺史大人对他的赞许。
待得人近了,见他们男男女女,扶老携幼,老者有须发已白,幼者,他恍眼看到一个妇人手上牵着的小儿,左不过才五六岁模样,这当初避进山里时不还是要人抱在怀里的奶娃娃?
且看这群人,虽许多也清瘦,但远比城里现在随处可见的瘦得骨架子一样的要好得多。
带着这么一群老幼妇孺进深山,看着还能颇全乎的出来,褚其昌心里不由得叹一声好本事,再看许掌柜和沈烈,多了几分叹服。
安置这一群人的方案是月初就说定了的,正好城里还赖着一群以各种名目借口闹腾着不肯出来的,褚其昌也不废话,招呼身后几个小吏:“你们把东西带上,直接领着他们去我先前划定的那几个大庄子给办落户和量地,具体哪一户落在哪,可以先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思,能予方便就予方便。”
带着近两百人从深山出来落户,褚其昌必须要给足好处和方便,给到让还观望的人羡慕眼馋。
小吏自然懂得上官的意思,高声应了,便笑着招呼沈烈和许掌柜,道:“沈兄弟,许掌柜,带着你们的人跟我们走吧,庄子你们也知道在哪吧?先看地再落户籍,之后你们再凭落户的凭证进城领粮食和种子的赈济就成。”
这就成了?
陈老汉他们还跟发梦一样。
而原本围在城外还在磨缠着不肯办落户的乡民和流民愣住了,有人问道:“他们落户的地方就先选好了?”
“他们选在哪?”
“我们能不能也自己选?”
原还不紧不慢,发现一下来了这么多人,登时慌了,一个丁男就是四十亩,那里有多少人?他们先选,近歙州城门的好位置不是都先落别人户头上去了?
帮着办户籍的差吏一笑:“当然能选,人家月初就痛快来选了,现在自然直接可以去量地落户。简图不就在这儿吗?在我们划定的区域里都能选,先到先选,拖拖拉拉自然只能选别人选剩下的。”
“排好队了,一户一户过来办。”
人群呼啦一下整起队来,褚其昌看着这一幕,面上不由得就露出几分笑意来,想到什么,低声问了王茂林一句,王茂林回了话。
沈烈和许掌柜上前拜谢褚其昌和王大老爷,也是拜别,就准备跟小吏走,褚其昌却把人叫住了:“沈郎君,本官有点事情想问,可方便到一边说几句?”
沈烈愣了愣,而后点头:“可以。”
褚其昌领着沈烈往人少的一侧去了,许掌柜看了一眼,王茂林道:“无甚大事,褚大人想问问山里的情况。”
许掌柜放下心来,王茂林这时问:“你家里的户籍怎么打算的?是落回原籍还是怎么?若要落到歙州城来,我手里有套小的宅子,可以给你们,也就能落进去了。”
给一套小宅子,这对手底下的一个掌柜不可谓不大方了,许掌柜一愣之后连忙辞谢:“多谢东家厚爱了,无功不受?,这却是使不得。”
王茂林看一眼人群中一直还未近前来的王云峥,道:“倒也不是无功,云峥这几年托庇于你们,我这做大伯的,分身乏术,他大伯母那当口又病了,若非是跟着你,我怕是还真未必照料得周全。”
许掌柜一敛目,道:“应该的,我也是他姨父,再说,当初这般行事,原是我失礼了,老太爷、老太太和三爷不怪罪就很好,不敢居什么功。我们在山里这几年与沈陈几家为邻,也是习惯了,与母亲妻儿商量过,原籍也没甚亲眷,便索性还与他们为邻。”
王茂林听他已经有了打算,道:“没什么失礼的,这其间的事我也清楚,总之,多谢你护那孩子这几年了,你们要把户籍落在城外,既做好了打算,索性也近,也依得你。”
王茂林说着又往王云峥那边望了一眼,有一会儿了,那孩子迟迟未近前来。
许掌柜见他往云峥那边看,忙朝魏清和、王云峥招手,又帮着说了一句:“刚才褚大人在,他们也不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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