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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随云溪)


看着那娘俩到处钻各家的窝棚,进窝棚找人,恰逢其中一家在做吃食,好巧不巧,釜里煮的是肉。
李氏整个人都癫狂了起来,四处没找到可疑的痕迹时,看到那陶釜里的肉,恨得徒手就把那家的陶釜掀了。
“吃肉,吃肉,你们现在吃的是什么肉!啊!什么肉!”
这家男人不少,也不是吃素的,好好的陶釜被人掀了,碗一摔就动起了手来,李氏被人拽住头发直接抽了一个大耳光,要护着他娘的沈金也跟着挂了彩。
当然,被打得最厉害的是身为男人的沈三。
好在旁边刚被李氏冲进去找过孩子的人大概猜到李氏怕是被人偷了孩子,难得的,有人怜悯,汉子们上去帮着拉了拉,那家一釜肉汤也吃了大半了,家里妇人听说李氏是被人偷了孩子,也拉住了男人,这才算完。
沈三挨了一通狠揍,正好不用再跟着李氏折腾,气极败坏的回窝棚去了。
放出来的话还格外凛然:“你疯你的,我回去照看着小银小铁,别丢了一个再丢两个。”
许叔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他定定站在墙角好一会儿,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想到家里已经见了底的米袋,还没挖成的地道,城里越来越乱的局势和城楼上抬下越来越多的人,最终攥成了拳,转身离去。
阿郎也是泥菩萨,他们谁也渡不了。
李氏自看到那一锅肉汤后,整个人好像已经半疯了。
她也不惧打,就坐在那家窝棚前的地上,盯着那被打翻的在地的肉沫和汤汁,落泪,一点声儿都没有的落泪。
看得那家的妇人都慌了,过去扶她:“妹子,我们家是罗家集的屠户啊,这是我们自家先前留的没卖出去的一点猪肉,用盐抹了晒干,这才存到现在的,也是最后一小块了,饿得受不住了,切成沫添了一釜的水一家人吃点,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们家要是丢了孩子,还是尽快去找吧。”
再迟些,怕是真的难说了。
看李氏整个人发软的坐在那儿,人都有点儿发抖,呼吸也不太对,看形容也知怕是饿得不轻,肉汤是分不了了,自家都不够活命,且想来这家人这会儿也见不得肉汤,那妇人端了一碗水让沈金给李氏灌下去。
李氏浑浑噩噩喝了水,道谢也不知,带着沈金又游魂一样的找甜丫去了。
祁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无意识的走还没走过的道儿,渐走渐偏,倒离得城墙近了。
她哑着声,无意识的唤着甜丫,这一声声唤中,忽听得似有人唤了一声婶子。
李氏对外界的声音已经不多敏感了,何况那声音弱又沙哑,倒是沈金,听了个清楚,循声回望。
哪怕来人头发篷乱,沈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王美娘。
极其狼狈一步一蹒跚的王美娘,可很快他就注意不到王美娘了,因为他看到了王美娘怀里吃力抱着的人。
虽只是一个背影,他也认得出来,那就是他妹妹。
沈金脱口就唤出了口:“甜丫!”
李氏终于回过魂,陡然转身,也看到了王美娘怀里的人。
母子俩一前一后奔向王美娘,对上的却是王美娘满脸的泪和悲戚。
这样的王美娘和一直没动弹过的甜丫儿让刚冲到王美娘身前的李氏害怕了起来。
她伸手去接女儿,一边唤着甜丫儿,一边去看。
孩子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李氏抖着手摸向了甜丫儿的脸,入手已经没了温热,探鼻息,又摸脖颈,她整个人软了下去,抱着甜丫儿坐到了地上,整个人伏在孩子身上,闷声哭,又嚎啕的哭。
沈金已经在傻在了当场。
李氏嚎啕哭出声,他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呜咽着哭了起来,蹲下去想触碰妹妹,又不敢,哭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啊啊的悲鸣。
王美娘怔怔看着,无端想起,她怕是也离死不远了,到时有谁会为她哭呢。
李氏哭得肝肠都要断了,却知道这时最该问的是谁害死了她的甜丫,她仰起头急喘着气,这才终于能让自己止住哭声,说出话来,一双早就红肿得桃儿一样的眼盯着王美娘,问道:“是谁?”
沈金也抹着泪看向她。
王美娘张了张嘴,以极沙哑的声音道:“甜丫她爹。”
将原委大致说了,甜丫昨夜被沈三亲自送过去的事也说了,最后看了沈金一眼,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小心。”
那样的爹已经算不得人了。
王美娘走了,没说要去哪儿。
李氏抱着甜丫不知坐了多久,城墙附近一处偏僻的所在多了一座坟茔,一座连坟包都不敢有的坟茔。
李氏和沈金只能死死记住这个位置,过了这一劫,过了这吃人的世道才敢把甜丫儿再好生安置了。
往回走的一路,李氏再没出过一声,只是沉默的一步步往她们暂居的县学方向去,直到离得县学近了,她才缓缓停下脚步,哑着声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没找到甜丫,也没见过王美娘,懂吗?”
神情是麻木的,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焦距。
沈金的世界也已崩塌了,麻木的点头。
李氏终于看他,缓缓道:“你还不懂,你和小银小铁得活,就不能让他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了,一点端倪都不能露,知道吗?”
不露端倪,她才能结果了沈三。
李氏落泪。
是她太蠢,连枕边人成了恶鬼都没觉察,白白送了女儿性命。
她想到甜丫昨晚还在猫儿一样哼着喊饿,那样饿,她也不敢叫她多吃一块土饼,只叫她忍忍,只为了能活。
哪能料,最后没有断送在饥饿缺粮,却断送在了当爹的手上,甜丫那时很怕吧。
泪意又汹涌而下,她也不去抹,只任由它淌,牵上沈金继续向着自家窝棚方向走去。

回到窝棚里时,沈三正背对着窝棚口躺着。
李氏站在窝棚口直直盯着他,丧女之痛扎得一颗心千疮百孔,对着沈三,她心里已经连一句为什么都不再去想。
她只是看着那背,那脖子,那脑袋……
沈三回头,就对上了李氏的目光。
眼肿,脸肿,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麻木。
他往李氏和沈金身后看看,道:“没找到?”
好似往那身后看一眼,当真有可能看到甜丫似的。
李氏一言不发,径自进了窝棚,靠着床铺一角坐下,沈金也埋着头,沈银看身后再没人了,眼泪落了下来,声音细弱地问:“哥,甜丫呢?”
沈金擦眼泪没说话,沈银就知是没找着了,就连最小的沈铁,没什么力气了,躺在那儿,眼角也落下泪来。
沈三有些讪讪,因为格格不入所以满身的不自在,只能尽力做出伤心模样,埋头不语。
沈银和沈铁今天谁也没再喊过饿,李氏一动不动发着怔呆坐了很久,直到身体开始发软、冒冷汗,沈金觉出不对,给她喂了点昨天剩的黄豆渣水,她这才终于想到该吃东西了。
沈金已经去捣稻草末,滤土,煮土,李氏略缓过来些,过去把儿子手里的活接了过来。
两大四小块饼,她捏完了才意识到什么,大颗大颗的泪落在那饼子上,李氏转头又捏了两块大的。
沈三看到那四小块土饼有一瞬间不自在,而后看李氏又捏了两块大的,问道:“今天做这么多?”
李氏只道:“走神了。”
声音很是沙哑,说完这话就再没说过一句。
分土饼的时候,李氏给沈金兄弟三个递的仍是极小块的,递过去时手上的动作有几分犹豫,叮嘱道:“还受得了饿就不吃。”
递给沈三的时候,和往日里一般大小,沈三算计着家里吃土饼的天数,犹豫了一瞬才伸手接过。
李氏看他一眼,问:“你不饿吗?”
沈三自然是饿的,他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呢,也不准备出去吃,到底是亲女儿,他也没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忍过一天,等明天再过去应该就行了。
但他的饿肯定不是跟李氏她们一样,李氏几个这会儿应该是饿得说话都费劲儿了,他这几天没少吃好的,肚里还算有底。
不过这话是不能认的,沈三眼皮一颤,就道:“这不是算着我们吃好些天土饼了吗,那年逃荒,跟我们一路的那家人,吃了十天的土,一家十个死得只剩四个了。”
说到这里,他也想起当年事,心有余悸,道:“我再忍忍。”
李氏看着自己手中的土饼,道:“是啊,吃土是会死的。”
所以你丧了良心,连孩子身上的肉都要下口!
她抖着手,给自己也拿了块土饼低头啃了一口,一下一下的咀嚼,一嘴的土沫子混着草碎,也不敢这会儿喝水,水和泥一混,在肚里和起来,那也就完了,所以能干咽就那么干咽下去。
从前克制,吃半个能扛得住就绝不吃一个的人,今儿像是走神了,吃着吃着就把手里的一块土饼吃完了。
吃完了,又把最初多做出来的那一块小的握到了手上,怔愣着看了好一会儿,也送到了嘴边,一小口一小口接着吃起来。
沈三看她竟还吃第二块,这怕饿不怕死的,他眸光闪了闪,竟也不劝。
倒是沈金,拉住了李氏的手:“娘,不能多吃。”
李氏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才道:“我太饿了,不多吃些没力气了。”
说话的声音都虚弱以极,本就是久病才好些,几个月饿下来,进城后又雪上加霜,今天找甜丫已是全凭一股心气支撑了。
沈三看李氏,想起逃荒那年濒死的那家人,太像了。
所以她半点没觉得李氏这样吃东西有什么不对。
沈金却是听得心头一颤。
这一年九岁的沈金,在回到窝棚前被李氏特意嘱咐那几句话时其实并不太明白的,只是知道他娘不会害他,听话而已。
到这会儿,看着她娘把从前绝不肯多吃的土饼面无表情的往嘴里送,一口一口慢慢的咽下去,再听那一句不吃没力气,心里莫名的被惊惧和恐慌笼罩。
九岁的孩子,有些事情他限于年龄根本无从想象得出来,但沈金就是觉得很慌,他拉住李氏的手:“娘,饿也分顿吃。”
李氏点头:“我知道,我只再吃这一块就好了。”
沈家的窝棚里这一天一片死寂的静,城外庇护所里的沈烈也在数日的等待中越来越焦灼。
几天了,想等的人还是没能等到,偏偏城里城外都在鏖战,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时间拖得越长,心里的不安就越浓重。
庇护所里很暗,只有用枯树桩做伪装的通风口能汇进一些微光,黑暗里,脑中无法克制的会去想祁阳县里现在会是怎样的情况,困在里面的几个孩子又是不是还安全,他给的肉干,许掌柜私下里让人扮作货郎换给他的黄豆,小金带进去都有藏住吗?
这个时候,沈烈甚至都已经无心去计较那些东西是不是也便宜了沈三和李氏,他只希望这两人至少能把那些吃食护住,带着几个小的能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甚至于,现在不管是沈烈还是陈大山,都已经不像最初那么确定了,许掌柜真的会想到挖地道出来吗?想到了,又真的能找到合适的有掩护的地方开挖吗?
只是谁也不想放弃而已。
城西许家地道里,魏令贞胸口发闷,头也有些眩晕。
“元昌。”她抓住就在身旁一起挖地道的丈夫,低声道:“快出去,这里边有些透不过气来。”
许掌柜吓了一跳,忙把锄头一放,就扶住魏令贞,拍拍许文庆:“先出去。”
一家三口一起往地道外退,许文泓刚送完一筐土,现在这屋子除了这间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口子,别的房里全堆满了土。
他看爹娘兄长面色不好从地道里退了出来,娘的脸色尤其苍白,急问道:“怎么了?”
许掌柜道:“地道挖太深了,里边不太透气,可能是呆久了,快给你娘倒杯水。”
事实上,许掌柜心里知道,怕还有一层缘由。
他们每天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几乎是日夜不歇的干,轮着休息一两个时辰罢了。
但吃得太少了,一天就两碗不见多少米的清米汤,身体原就吃不消了,要不是当初从东福楼库房里还分得一些腊肉之类的东西能切了往里添一点儿,怕是这会儿不只是妻子,就连他们父子几个身体底子更好的也要垮了。
许文泓把一杯水递了过来,许掌柜接了,亲自捧了给魏令贞,看她一点一点喝了,面色稍好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后边你别进去了,在外面坐一坐,我和文庆文泓去挖。”
魏令贞点头,道:“别三个人都在最里边,隔几步,有不舒服马上开口,好能扶出来。”
许元昌点头,道:“别担心,真的很不好的情况下油灯会灭的,我们自己挖自己往外运土,这样不会长时间在里面,小心着些,应该没事,我估算着离城墙根儿应该很近了,只要能挖出城墙外,就想办法弄两根竹筒把竹心通了,趁夜贴着外墙墙基弄两个小的通风口。”
魏令贞看他都有章程,心下这才稍安些,道:“那去吧,我缓缓就去煮点米汤,一会儿都喝点儿。”
魏令贞休息,许文泓把她留下的那把锄头接下来用了,父子三人在地道里忙活,就像许掌柜说的那样,挖一小会儿提土往外走一趟,一时倒还行,没有谁觉得呼吸不畅。
又挖了一个多时辰,许掌柜往外拎土再回地道时,还没走到半程,许文泓就激动的跑了出来,压低着声音道:“爹,你快来看看,咱们是不是挖到城墙基了?”
许掌柜大喜,把手里的畚箕一放就跟着次子往里跑,许文庆举着一盏油灯,正照着最里侧地道顶上的一处看,听到脚步声激动的冲许掌柜招手。
父子三人一起凑过去,顶上被刨出来的一小块,确实能看到和旁边土质不同的石块。
许掌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了上来,猛地点头,这就是城墙墙基了。
已经是在城墙地底下了,现在城墙边走动的兵士不少,父子三人谁也没敢大声,许掌柜几乎是压在嗓子底跟两个儿子交待,小心一点,不要挖到上面的地基,这一段也挖窄点儿。
父子三个干劲大起,直到许叔在外边开了院门的锁,又用身体做掩饰叩了叩大门,魏令贞关了主屋的门,确认过是许叔回来后,给开了院门,把人迎进来又把门闩上,这才喊上里边的父子三人出来吃东西。
许叔从怀里摸出半个馍来。
他被征去抬伤员,一天能得一个馍,自己白天饿极了吃小半个,大半个都是带回来,撕碎了泡在米汤里化开后,主仆五人碗里一人也能捞出点糊糊,总比喝清米汤要强。
许家父子三个一出来,许叔就能在他们脸上看到喜色,他疲惫的神情一亮,指了指主屋里面,许家父子三人齐齐笑着点头。
院子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魏令贞接过那半个馍去灶屋了,许掌柜就领着许叔一起又回了地道里。
看到露出的那一小块明显和旁边土层不同的墙基,许叔激动得手都颤了:“咱们今晚能走?”
许掌柜摇头,道:“再挖一段,得出了城墙再有一段距离,树根多些的时候,找大的树做遮掩掏个洞上去才安全。”
又说了想找竹杆的事,许叔这几天天天在外边走,还真知道哪里有,等吃过了东西,主仆俩就让魏令贞从里边闩了门,他们从外边上锁,出去弄竹杆去了。
这天夜半,祁阳县城墙外墙根沿儿多了两个没谁会注意的小洞,有蛇有鼠的地方,这样的小洞再寻常不过,路上看到多少都不稀奇。
出了祁阳城城墙范围,说实话,事态紧急的话不顾危险可以随时刨个洞上去,大家的心都落下了大半截。
“现在挖出城半丈多了,我和文庆接着挖,许叔你上去休息会儿,明天上城楼务必小心,咱们明天入夜应该就能走了。”
这当口千万别出什么事。
许叔点头:“我会小心的。”
话是这样说,脚下却踟蹰,没有马上走。
上午看到的那一幕他没忘记。
白天他选择把这事瞒下,只当自己没见过,回家时也没提,因为自顾不暇。
可现在已经挖到了城外,明天入夜就能离开了,出去了,倒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食不裹腹,也是因此,许叔心里却有几分纠结摇摆了起来。
许家三房的四个孩子,他见过许多次,可以说,隔一两天就会看到一次,那个叫甜丫的孩子就这么丢了,不用去听去问,他其实可以猜到结局。
想到另三个孩子,许叔有一瞬动摇。
可也只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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