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今日的营帐中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在这里,亮出了刀枪。
“动手!”一声唿哨。
东栅兵全体出动,向那个火箭射出的方向。
火箭刚刚射出一波, 东栅兵突然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经过几日的骚扰,东栅兵的怒火已经盛极,他们亦推测出骚扰的背后是她们的重要短板——兵力不足。此刻, 他们几乎全军压上,只拼人数,也足够将她们全部拿下。
火箭射击立刻停止, 队长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撤退。
然而, 敌人太多了。
他们摸不清她们的所在,便布下天罗地网,此刻正冲她们包围而来,黑漆漆的人影在火光中攒动,伴随着高声呐喊,将气势拉升到极致, 仿佛排山倒海。
敌人几千, 而她们只有几百。
两军尚未碰撞, 高下已见分晓。
河图下令撤退。但眼下,不需要她下令,整支队伍已经向东披靡而逃。
越来越多的东栅兵从四面八方赶来,汇成乌压压的人流,大片火把照亮这方夜空,他们也终于在夜色之中看清敌人的模样。
“女人, 居然是女人!”不知谁高呼一声:“邢州兵要完了, 居然派女人上阵!”
“将士们,冲啊——”
在战意的裹挟中, 个人的意志如此薄弱,每个人都被集体的力量带动, 不管不顾地向前冲,眼里只有前方的邢州兵马——还有女人。
“队长,他们人越来越多了!”身边人汇报。
河图回头:“多少?”
“望不到头!”身边人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彻底包围!”
河图高声下令:“全员分散!”
几百士兵突然化整为零,几十人一队,向十几个方向涌去。
“哈,又是这招。”将军道:“但在绝对的数量面前,都只是白费力气!”
东栅兵早有准备,迅速化为十几支队伍,每一支队伍亦有一二百人,各自跟住一支邢州兵,向十几个方向追剿而去。
却见眨眼之间,前方两支邢州兵汇聚到一处,跟随在她们身后的两支东栅兵同样再度相见。
眼看两支队伍即将交会,所有东栅兵都做好战斗准备,突然,两支邢州兵在相撞的瞬间方向一转,向垂直方向逃窜,而兵力众多的邢州兵调转不及,直接与己方战友碰在一起!
东栅兵不得不停军整队,再度向邢州兵追去。
几番穿插扭转,几百人队伍乱作一团。
然而,当邢州兵再度穿针引线般引东栅兵入彀时,东栅兵一改从前混乱,陡然汇聚一处,整齐划一,向着她们逃窜的方向攻击!
东栅兵勘破了她们的规律,故意示弱,趁她们麻痹大意之时,洪水般向她们涌来!
终于,短兵相接。
双方军队碰撞在了一起!
烟尘四起,人仰马翻。
骑兵落马,步兵折足。
东栅兵一鼓作气,栽进她们准备好的陷阱!
小队长大笑几声,高喝:“撤!”
东栅兵前队纷纷坠入陷阱,而后队为前队阻止,再不能前。他们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邢州兵们轻蔑离场,越来越远,将领一拍马匹,带领残兵自侧翼冲出,再度追了上去。
即使是残兵,亦多过邢州兵远矣。
小队长时不时回头,看后方烟尘越来越近,身旁士兵扯着嗓子说:“陷阱用完了,前面是一片平地,无险可用,我们很难再甩下他们!”
小队长面色肃然,道:“那就跑,跑到不能再跑!”
曲二走时留下了马匹,可远远不足配备,兵士之中,能够骑马者也不过那几十人,绝大多数只能靠两条腿奔跑,这一路跑来,体力亦到了极限。
况且,为了获取足够逃离的机动能力,士兵们只穿轻甲,一旦被敌军包围,便只有死路一条。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们几乎能够看到火光映照下,那一张张扭曲的脸。
仍有弓箭在手的士兵已经开始弯弓搭箭,哪怕所有人都知晓,一旦对敌,这不过杯水车薪。
但是,她们要战斗!
小队长抽出了刀,扔掉刀鞘,说:“战斗吧。”
她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拖延了足够久的时间,接下来,便要用尽最后一点人力,再将结果交给天意。
双方兵马战到一处!
几乎同时,长鸣的号角在苍穹震响。
撤兵的号角!来自东栅的撤兵的号角!
敌军将领不可置信地回头。
邢州兵正在眼前,他们即将战胜,将军却下令撤兵!
突然,队伍骚动起来。
“快看西面!那是什么!”士兵喧哗。
“火……那是火!咱们的军营着火了!”有人高声大叫,转瞬间消息传遍队伍,刚刚激昂的战意转眼化作惶恐。
他们的辎重,他们的粮草!
将领不再犹豫,恨恨瞥一眼近在眼前的邢州兵,下令,回援。
即将到来的兵戈转瞬止息。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的士兵早已腿脚发软,靠这一口气支撑,气散的瞬间便瘫倒下去。
“站起来!”小队长厉喝:“整队!”
几乎同时,十几支队伍发出了同样的命令:“回兵!”
数百人汇聚到一处,不约而同望向东栅兵的军营。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这黑夜,也照亮她们的脸。
她们笑起来,互相鼓掌欢呼,庆祝第一次征战,亦是第一场胜利。
相比士兵们仿佛死而复生的喜悦,队长们的情绪相对稳定,强压兴奋,纷纷聚向河图所在,见面时第一时间点起了人数,又忍不住挂上笑容。
河图也抿起嘴角,很快力又压下,说:“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众人也想起计划的最后一环,兴奋落下几分,小声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队长!”营帐外传来喜出望外的呼唤,所有人都回过头去。
一股风卷进来:“宏璧姊姊回来了!”
不多时,一人踏进营帐,身上穿着重甲,臂间环着头盔,腰上悬着利刃,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大步流星走到河图面前,站住。
“队长,”她笑:“宏璧幸不辱命。”
“哦!”营帐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河图脸上终于绽出灿烂的笑容:“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是,成功了。”宏璧目光明亮:“东栅兵完全掉进了我们的陷阱。”
“是啊是啊,队长简直算无遗策!”大家激动得话也多起来,个个迫不及待地发言:“他们以为我们会连续火攻三日,还设计好了埋伏等着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就等着他们来抓我们!”
“我们简直就跟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似的——”
“喂!”有人打断:“怎么说话呢。”
“本来就是啊,就吊在他们眼前了,好像张嘴就能吃到,可是每次一张嘴就咬了个空,只好再往前走两步,眼看又要吃到胡萝卜了,嘿,胡萝卜又跑了!他们就跟在后面追啊追啊,追到头来,把自己的老家都给忘啦,直接被我们的第六小队抄了个底!”
众人大笑。
宏璧也忍俊不禁,说:“如果只到这一步,还不算什么。他们不过是少了几日行军的粮草,再回军栅去筹备也就算了——可偏偏我们第七小队又烧了他们的军栅!”
“不错。”河图说:“他们的目标在于支援,只烧了他们的军栅,影响不大,可若是他们没了粮草,全靠赶回军栅补给……”
一切尽在不言中。
兴奋劲儿稍稍沉淀,宏璧冷静道:“从军栅到淮北城至少要三日路程,等他们重新筹集了粮草再上路,我们那阻拦十日的任务也该完成了吧。”
“是。”河图肯定地说。
众人再度欢呼起来。
河图看着她们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宏璧拍拍她的肩膀,说:“多亏了你的计策。”
“其实也算不上。”河图说:“我只是现学现卖而已。”
论兵法,她并不娴熟,正因如此,她尤其注意学习。
如曲二应对东栅前来查探的小队人马时,曾以三轮为限,认为三轮之后,敌军很有可能反推出她们兵力薄弱,此时则需反其道而行之,以大军压上。
又如临行前江流水那番“田忌赛马”的典故,说的不过是以尽可能少的力量应对最强大的敌人,以换取余下更多的力量来支撑整个战局的胜利。
多方经验拼凑成环环相扣的计划,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能够走到哪一步。
所幸,她赢了。
她们成功截断东栅兵的支援,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然而,淮北城的战况究竟如何,她们仍不知晓。一连几日,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们只能原地待命,又担心东栅兵卷土重来。
胜利的喜悦渐渐冲淡,宏璧找到河图,忧心忡忡地问:“她们该不会以为我们赢不了,就直接把我们扔下了吧。”
这是许多人的担忧。
“不会。”河图说。
她不相信曲准部下那些士兵,更不会寄希望于张仟长为代表的那些将领,但曲二总会来的。
曲二来了。
他是独自一人来的。远远看时,瞭望的士兵只见到单人一马,还有些奇怪。很快,离得近了,有人喊出了声:“是曲仟长!”
他在营前勒马,马儿惯性使然地掂掇着步伐,打个响鼻,喷出满腔烟尘。
曲二下马,将马缰递出。刚走出几步,便与河图迎面相逢。
他站住了。
河图也站住了,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曲二道:“我但凡活着,也得来确定你的生死。”
河图无言片刻,摊开手臂,说:“你看到了,我还活着。我们还活着。”
“嗯。”曲二浅浅笑开,眼底泛着细碎微光:“活着就好。”
曲二的到来拂去了军营上空最后的阴霾,哪怕只有他一个人,言语间的从容也冲淡了为战况而紧绷的氛围,只余下几分好奇。
带着这好奇,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的视线落在正中主帐,盼望着她们早些议事结束,走出来告诉她们——淮北城那边的战斗究竟怎么样了啊?
忽然,仿佛听到了众人的心声,帘子一动,河图走了出来。
立刻有人围拢过来:“队长!”
河图脸上不露半点端倪:“我知道你们关心什么。”
有人急问:“所以呢?”
“所以……”河图拖着声音,钓足所有人的胃口。
倏尔,笑意粲然。
“淮北城,破了。”
这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呢?
湖州小贩曾攻破豫州, 也曾攻入上京。青州刺史紧随其后,也攻破了豫州,攻入了上京。
两年, 大周灭亡,上京两易其主,而她们只是守在倡肆里, 在飞速传播的消息中做着百无聊赖的闲人,听歌筵酒席间男人们胸生层云般的胡说八道, 只需要陪几个温柔的眼神和几许娇媚的微笑。
一城之破,乃至一国之灭,那和她们有什么关系?总归生活仍在继续,欢声笑语从来不绝。
可是,有人在尖叫。
伴随着那一声直冲霄汉的尖叫,所有人都大叫起来。
她们蹦着、跳着, 互相击掌, 互相拥抱, 好像从前的麻木都只为衬托这一刻的欢喜。
明明淮北城依旧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可当她们参与了战斗,她们的情绪便为胜负牵动,好像也做了那冲破城门的人。那一刻,她们理解了彼此的喜乐,又为彼此的喜乐所感染。
她们像欢快的河流涌向河图,要将她也拉进情绪的漩涡。不知谁先伸出了手, 她们将河图高高抬起, 抛向天空。
河图惊呼一声。
失重令她恐慌地想要抓住什么,但很快, 她适应了这节奏,感受自己在众人的托举中抛起, 又稳稳地落回她们手中。
激情逐渐散去,士兵们放下河图。她再度脚踏实地,仍有些回不过神,扭头看到曲二,想起正事,才找回理性,说:“大家可以收拾行囊,准备回邢州了。”
士兵们也想起现实:“那东栅这些兵就不管了?他们再掉头来打我们怎么办?”
“不会。”曲二道:“刺史已经派兵往东栅去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达。”
“那西栅呢?”有人冷不丁提了一句,顿时,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西栅那边怎么样了?西栅的敌兵和东栅差不多吧?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只留了几百个人吗?拦住没有啊?”
两支队伍相似的处境轻而易举激起了她们的好胜心,个个盯住曲二。
曲二不语。
有人冷哼:“该不会让西栅兵打得落花流水吧。”
空气陷入短暂安静。
既而爆发一声惊呼:“不会吧!真被我猜中了?”
伴随着众人不可思议的兴奋,曲二点头:“是,西栅兵摆脱了牵制。”
结果如此出人意料。
东栅兵未能赶到支援淮北城,反而是西栅兵成功突破封锁,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果。哪怕是两方人马统统赶到呢?在许多人眼中,都胜过眼下这般。
曲二带着曲准的命令回兵淮北的时候,正遇到负责阻截西栅的刘仟长也带兵汇合,双方自然地交流了军栅战况,也说明了留守情况。
曲二至今记得刘仟长那见了鬼的表情,和脱口而出一句:“你开什么玩笑?”
他说:“生死之事,哪里敢玩笑置之。”
对方当即一句:“你这分明就是拿士兵的生死当儿戏!”
他担心的自然不是奉命拦截东栅的女兵们:“她们能做什么?难道你还指望她们躺在地上拦着敌兵吗?等到东栅兵打过来,我们又要损伤多少战士!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紧接着又嘲讽:“是了,你是曲刺史的儿子,自然没人敢拿你怎样。但是你这种人,我头一个不服!”
很久没人敢这样指着鼻子教训曲二,刘仟长倚老卖老,揪着他的决策一番指摘,话里话外明明白白:这场战斗若是输了,那必然是他的罪过。
后来,淮北城的战斗再度打响,汇合的兵马发起强势攻击,淮北城岌岌可危,眼看便要陷落,突然,一支奇兵从侧翼蹿出,杀得邢州兵措手不及。
一鼓作气拿下淮北的计划就此搁浅。
战后,曲准召见两人,她们都猜到与突然杀出的兵马有关,途中又遇见彼此,便料想兵马来自东西两处军栅。刘仟长顿时骂骂咧咧:“肯定是要我去对付他们了。你干的好事儿,倒要我来擦屁股!”
曲二挂念东栅,没心思与他搭话,沉默着走进中军营帐。这沉默大概被视作心虚,刘仟长越发理直气壮,刚到曲准面前站定,就抢先道:“刺史,既然是曲仟长未能拦住东栅兵马,就该由他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曲准似笑非笑地看他,又转向曲二:“你愿意去吗?”
曲二并不知晓事情真相,但若真是东栅出事,自然由他解决更好,便点头答应:“我去。”
“好。”曲准道:“给你两千兵马,按我的吩咐,解决西栅兵。”
曲二愣住:“西栅兵?”
“也是。”曲准瞄一眼刘仟长,皮笑肉不笑道:蔻裙四儿尔二伍九伊丝企整理之后上传欢迎来玩“你们还不知道,今日打乱我计划的,正是西栅兵。”
刘仟长张口结舌。
半晌,吐出一句:“这不可能!”
“那是我对你说谎了?”曲准反问。
刘仟长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三丈高的气焰全部熄灭,跟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出。
等走出营帐,才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可能。”
得知东栅没有出事,曲二心情明媚,跟着重复:“是啊,怎么可能。”
刘仟长立刻又板起脸来:“这次是我的安排被他们钻了空子,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论距离,西栅比东栅近,来得快很正常,正好给你提个醒,东栅兵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到了。”
曲二的确是做了准备的。
然而,从第一日推到第二日、第三日……推到淮北城破那一日,东栅兵始终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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