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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公主登基了(无忧盟主)


队伍四十多人,如今不足一半。
李素节脸色煞白,一路被人搀着走到这里,脚步刚停就倒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鸟笼。
昭昧给她解开甲胄,又喂她喝了些水。半晌,李素节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唤:“公主……”
昭昧松了口气,说:“我们逃出皇宫了。”
李素节说:“痛……”
甲胄并不能抵挡全部攻击,有力量重的,直接穿透,在她腰上划出一道,流出的血浸透了衣服,淋淋漓漓地浸湿了下裳。这是她身上最重的伤,但不致命。
梅五递来玉瓶,问:“您身上怎样?”
“我没事。”昭昧接过玉瓶给李素节涂药。
她的确没事。平生顺顺利利,刚走出后宫就直接上了战场,她紧张得肌肉抽搐,躲避的动作总是过大,好处便是虽然受了伤,但伤口都浅,最痛的,反而是指间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划痕。
李素节痛着痛着,就昏睡过去。
昭昧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梅五问:“您不休息吗?”
昭昧不答反问:“着火的地方是坤德宫吗?”
话题跳跃,梅五愣了下:“是。”
“怎么会烧起来?”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碰翻了烛台吧,当时场面太乱了……”声音戛然而止。
昭昧看向他,眼神黑透:“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梅五不自然地低下头:“某不清楚。”
昭昧再不说什么,梅五却欲言又止。昭昧看过去,他才说:“您刚才出刀的动作非常漂亮,不愧是将军的——”
昭昧打断:“别和我提他。”
梅五闭嘴。
昭昧说:“我们怎么出城?”她说:“你刚才喊了我公主。”
梅五怔住,脸上现出愧疚:“是某疏忽了。”
昭昧自顾自地说:“公主逃出皇宫,他们会封城吧。”
她的声音平稳得乏力,所有情绪都抽空了,只剩下波澜不惊的陈述。
远处,天光微亮。漫长的夜晚结束了。
白日里,梅五找到落脚的地方,昭昧和李素节留在房间,他带着人出去打探情况。
李素节仍在昏睡,偶尔惊惶地喊几声“公主”,昭昧就握住她的手。
另一只手取出母亲送的那根簪子。
簪子平平无奇,相比父亲送的那些镶金嵌玉的发饰,它就只是根簪子,散发着淡淡木香。昭昧摸摸头上,零星的几件饰品早不知道哪儿去,只有发带仍紧紧地扎起。
她还没到戴发簪的年纪。
把簪子收进怀里,昭昧终于感到一丝睡意,就挂在李素节的床边睡着了。
梦里依旧是那张扭曲的脸。看不清模样,整个人都模糊成一道剪影,像一叶孤帆在狂卷的海浪中翻滚,整个画面都随着血脉搏动,时远时近,像有人在拨动她脑子里的筋,不住地嗡鸣。
昭昧起身冲了出去:“哕!”
她吐了一地。半晌,起身,抹一把汗湿的脸,觉得清风吹在脸上有些畅快,就站了很久。
仔细想来,梦中并没有什么。
只是一个漆黑人影,提着一把剑,一步步走上台阶。长长的台阶永远也走不完,他没有更近,也没有更远,就那么一直一直地向她逼近。她好像目睹重墙倒下来,却不知什么时候会砸在身上。
昭昧洗了脸漱了口,回到房间时,李素节已经醒了。
她支在床上向门口看来,问:“你做噩梦了吗?”
昭昧脸色微白,发梢还沾着水,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在床边坐下,才说:“那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李素节惊讶,又松了口气:“那也不是坏事。”
昭昧说:“但我想知道。”
李素节靠着床头坐起来,安慰说:“等你真的想知道那一天,说不定你会想起来。”
这就是不说了。
昭昧忽然也没那么想知道了。她问:“疼得厉害吗?”
李素节说:“还好。”
“那就是不好。”昭昧戳穿她的谎话,说:“但是城里的药铺都关门了。”
“不说我了。”李素节勉强一笑,说:“城门那里,我看到了。我见过你练功,但没想到竟然那么厉害。”
昭昧低头,抚摩着自己的掌心,说:“是师傅教我的。你说,”她意味不明地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素节不回答。
昭昧也不想要回答。她说:“其实,他本来不想教我,我本来也不想学。他说,我贵为公主,哪里用得上学这些?自然有人保护我。”说着,她皱起眉头:“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居然记得很清楚,连他说话时的表情都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觉得不高兴,因为他话里好像还有别的意思——我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但我就是知道。所以,当阿娘坚持要他教我,他不得不教的时候,他不情愿,我却觉得开心了。”
但这点胜利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刚开始习武的时候,她还有些跃跃欲试,但是当练武变成每日挥刀一千次的枯燥重复时,她就不乐意了。那段时间,每到第二天胳膊就疼得很厉害,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她一边吃饭一边哭,哭到不能自已,就跑去找母亲求情,母亲总不同意,她就开始不停地发火。
大吼大叫、踢桌子、砸花瓶……可不管她怎么做,母亲总是一脸平静,任她折腾,让她连发泄都没有出口。
后来,她习惯了每天的练习,也就不再提放弃的事情了。
“可是,”李素节说:“你现在变得这么厉害。”
“是嘛。”昭昧弯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可笑容很快散去。她说:“母亲说,如果不能变得很厉害,至少要能翻出皇宫最高的那座墙。我做到了。”
母亲是站在后宫那道墙前说出这句话的。那道墙只有一丈高,并非无法逾越,但她从来没有走出那里。
可她走出来了,不仅走出皇宫,还要走出京城。
京城的墙并不好翻。
梅五带来消息,京城已经戒严,所有城门关闭,城里正在排查可疑人员。
李素节疑问:“他们应该不知道公主的模样。”
“是。”梅五道:“据我观察,他们重点排查未成年女性,尤其是有相似特征的。”
昭昧问:“什么特征?”
梅五不知道怎么说,看向李素节。李素节解释道:“皇宫里养出来的女孩,和平民家养出来的不同。”
昭昧似懂非懂。
李素节又说:“根本不知道模样就要在京城里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梅五点头:“是,城内排查倒是容易应付,各家都有犄角旮旯,藏人不难。但是,等城门打开,我们想要出去,肯定会遇到更严格的排查。”
昭昧莫名觉得手痒,脱口:“那就杀出去。”
李素节摇头:“逃出皇宫的时候局势混乱,但现在京城已经被控制,我们势单力薄,杀出去就是以卵击石。”
昭昧不满:“难道要坐以待毙?”
“我们必须出城。”梅五道:“今天我就见到好几家的女儿因为年龄仿佛就被抓走,以后的排查只会越来越严,不出城,迟早会被抓住。”
但要出城,怎样才能掩人耳目,又是个难题。
李素节陷入沉吟。
昭昧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就取过梅五送来的晚餐,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一个面饼。
她盯着面饼看了一会儿,举起来往嘴里送,送到一半又撤开,过了一会儿又往嘴里送,刚碰到牙齿,又摔回桌上,抄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
“怎么了?”李素节拿起她扔掉的面饼,碰了碰,还温热着,就咬了一口。能吃。
“不饿。”昭昧生硬地说。
李素节问:“泡点水呢?”
昭昧露出嫌弃的表情:“那是饼还是粥?”
李素节还想再说,昭昧直接起身,往床上走:“我困了。”
她掀开被子蒙住脸。没一会儿,又坐起来,把被子压在屁股底下变成了褥子。
李素节也没有食欲,逼自己吃,吃几口,缓一缓,再吃几口,一顿饭吃了三顿的时间。
天已经黑透了,房里没有点灯,李素节扶着伤口慢吞吞地上床,刚一俯身,就见昭昧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睁着两只眼睛往上看,瞳仁黑漆漆一片。
她吓了一跳:“还没睡?”
昭昧向里面挪了挪,突兀地说:“你看到坤德宫的火了吗?烧得很大。”
她大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瞬不瞬,好像那里有冲天而起的火焰。
“烧得那么大,”她喃喃地说:“骨头都化成灰了吧……”
李素节靠近她,伸胳膊做枕头,让她靠在怀里,说:“我们带不走的,与其被反贼得了,不如烧成灰烬,活的时候怎样,死后还是怎样。”
昭昧翻身,把脸埋在她怀里。
李素节轻轻拍着她,节奏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疲惫涌来,她将要入睡,耳边忽然响起昭昧的声音。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
“其实,”她说:“皇宫里有密道。”

“什么?”李素节陡然惊醒,不由得翻身坐起,牵扯到伤口,抽了口冷气。缓过疼痛,她又问:“你怎么知道?”
“阿耶告诉阿娘,阿娘又告诉我。”昭昧横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我知道密道在哪里——”
“那怎么不说?如果知道密道……”李素节急切打断,又戛然而止。沉默片刻,她躺回去,轻声问:“为什么不说呢?”
“你猜,”昭昧眨眨眼:“李璋他们没走城门,又是怎么出去的?”
李素节哑口无言。
电光石火间,她想清了一切。
敌军冲破第一道宫门后,贺将军下令放弃其它宫门,全力守住西门,守住出宫的最后通道。
李素节想起那时自己说的话:“围三缺一,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故意引我们上当?”
围三缺一,西门成为出宫必经之路。所以,那里不仅集中了皇宫的全部兵力,还吸引了敌军的全部兵力。
但是,贺涛和李璋并没有走这条路。他们无声无息地走了密道。
他们走了密道!却把公主丢在西门!
李素节觉得全身发冷,绷得如同拉满的弦,不禁把昭昧抱得更紧。她唤了声“公主”,再说不出什么。
能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
残忍的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半点涂抹。
那些原本不曾关注的细节忽然浮现。李素节想起,当梅五说西门是她们唯一的出路时,公主那微妙的一顿。
她不敢想,当她问梅五皇宫是否存在密道时,公主是以怎样的心情打断她,自然地说一句“他哪里知道”。
公主,做了大王的饵。
明明她那么讨厌大王。那么多年她一个人接受全部关注,只因为大王出生,就要被分走一切,偏偏还有人祝贺她要做姊姊,以为姊姊天然喜欢弟弟。
幸而殿下不喜欢大王,陛下不得不将大王抱走单独抚养。一切令公主可以自欺欺人地说她没有弟弟。
可李璋的存在是事实。
这一点,昭昧再清楚不过。
“阿娘死了,阿耶死了,师傅也丢下了我。”她坐起来,抱着膝盖,平静地陈述:“素节姊姊,我没有家了。”
她似乎抽离了所有情绪,只是在宣告一个事实。
李素节感到心脏被攥紧,所有情绪都落在心上,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
“你还有我。”她抓着昭昧的肩膀,郑重地说:“你还有我。”
昭昧的目光落实,她微愣,抬手触碰李素节的眼底,问:“你哭了?”
“没有。”李素节说得太快,欲盖弥彰,又改口:“是伤口,伤口太疼了。”
“有什么好哭的!”昭昧忽然生气,甩开她的手:“阿娘和阿耶死了,可我还活着不是吗。至于贺涛……他会后悔的。”她眼中因怒火而发光,咬牙切齿道:“我会让他后悔!”
李素节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心疼,唤了声:“公主——”
“阿昭。”昭昧打断她,不容拒绝:“叫我阿昭。”
李素节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我还有你吗?”昭昧抓住她的手说:“不要离开我。”
李素节反握她的手,说:“好。”
昭昧盯着她看了很久,才露出笑容,松开手说:“我明天去和梅五道歉。”
那天贺涛离开后,愤怒中她对梅五说了声“去死”。梅五再没有提起,可她们的性命悬在他手中,这根刺不能一直扎在那里。李素节也想劝,见她自己想开,就点头说好。
次日清晨,梅五从外面回来时,见昭昧迎面而来,惊讶地停下脚步:“公主?”
昭昧直直地看他,膝盖一折。
梅五蹦起来:“公主!”
他扶住昭昧手臂,又连忙松开,避到一旁:“这是何意?”
昭昧顺势起身,目光坦然:“那日口不择言,是我失礼。”
梅五有些不自在,说:“某已经忘记了,公主不必如此。”
“叫我娘子。”昭昧说。
“……娘子。”梅五从善如流,又觉得出言尴尬,低头从怀中取出食物,说:“这是今日的早饭。”
油纸包刚刚取出,大门轰然大开:“五郎!”
梅五问:“什么事?”
“搜查的人往这个方向来了!”属下说:“听说是收到了举报。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梅五和李素节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昭昧。
按照原本的推算,搜查的人从四处城门向城内推进,到这里时还能有三四日光景,此刻却来得猝不及防。
李素节当机立断:“藏到井里。”
梅五下意识皱眉:“那很危险。”
李素节说:“那是对别人来说。”
李素节拿定主意,昭昧立刻配合。井绳缠在腰间,一点点把她放下去。井很深,从上面看时,黑咕隆咚的并不清楚。梅五稍稍放松,刚离开井边,院门就被敲响。
门开了,十几个人涌进来,把开门的梅五冲出去几步。
来人四散分开,翻箱倒柜一通搜寻,带头的人却盯住她们两个。
李素节往梅五身旁靠了靠。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梅五将要开口,李素节立刻说:“夫妻。”
说话时她有意向梅五靠近,刚好掩饰他刹那的愕然。
“夫妻?”带头人半信半疑,端详道:“我看不像。”
他眼睛转了转,招来手下附耳吩咐几句,又点点李素节说:“你跟我来。”
两人被分开了,仍在院里,但隔开一段距离。她们担忧地看向彼此,却听不到对方的说话声。
带头人站在李素节面前,问:“既然是夫妻,你总该知道他年纪多大吧?”
李素节的心提了起来。
说是夫妻,只因为她们模样不像,说兄妹只会横生枝节。然而没想到带头人竟如此谨慎,调开她们分别询问,只是一个简单问题,就能戳穿她们的把戏。
关系亲近的人,无论兄妹还是夫妻,或许说不准生辰,但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年纪?
但她们不是夫妻,不是兄妹。甚至在几日之前,她们还素未谋面。
李素节的手臂颓然垂落。
“怎么,答不出来?”带头人按上剑柄,慢慢抽出一截。
剑锋的压迫近在眼前,李素节暗中吐息,逼自己镇定,孤注一掷道:“二十。”
带头人瞥她一眼,还剑入鞘,问:“你自己呢?”
李素节答:“二十。”
带头人笑了下,往另一边走去。显然,梅五遇到了同样的质询。
他和负责质询梅五的手下碰头,说了几句什么,看向两人的目光一变,拉长声音:“哦。”
他说:“还真是啊。”
李素节和梅五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侥幸。
方才李素节用垂落的手指在身后比了一个“二”,来不及交流,只赌梅五能够看到,又能够理解。
好在,她们逃过一劫。
没多久,搜寻的人也从房中涌出,纷纷汇报:“没有发现异常。”
“都搜过了?”带头人问。
得到肯定答复,他迈开步子,亲自走进房间,迎面看到桌上放的两个油纸包。看起来这里只有两个人生活。
跟随着他的脚步,从前庭穿到后院,李素节的心慢慢提起来。
带头人停在井边。
探头向井里望了一眼,又看一眼李素节,上前一步到辘轳旁边。
“这位郎子,”梅五忍不住说:“您这是怀疑我们窝藏犯人吗?但这井里怎么可能有人呢?”
带头人不善地看他,手上已抓住辘轳,稍一用力,辘轳轻松摇动,缠绕着辘轳的绳索跟着升上一截。
带头人停下动作,慢慢松开手。
“郎子,我们真的没有藏人。”梅五趁机又说。
带头人的目光刮在他脸上,半晌,退开一步,下令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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