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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室(枝呦九)


这般姨娘和素膳生病的时候就能多抓些补药养身体了。
因为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她只能细细的,慢慢的去描摹长姐的画像。上辈子,她在众人的描绘和自己的揣摩里, 学了长姐十五年。这辈子, 她没再憧憬着期待成为长姐那般的人, 只走自己想走的路, 但也愿意去继续揣摩她的心意。
这已经成了她某个不可说的执念。她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看外头,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莹姐儿带着川哥儿升哥儿来了。
川哥儿怯生生的, “母亲, 父亲是不是犯大错了?”
书本里面写,只有犯大错的人才会被陛下幽禁。
莹姐儿:“我们都很担心大伯父。”
升哥儿:“大伯父之前还说要带我们开库房选东西呢。”
折绾就笑着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不能出门罢了——你们看, 祖母其实也不是很大出去走动的。”
这个是真的。赵氏并不喜欢出门。在英国公府,关起门来她就是虎大王, 但出了门, 她应酬着各家夫人, 却也不是那般的顺心如意。
她就曾经骂过好几位世家夫人,说她们狗眼看人低, 实在是瞧不起人。
折绾并不知道她们具体起了什么矛盾,但也大概能猜着一些, 无非是外头家世相当的夫人们不捧着她, 觉得她们高高在上,家世低一等的她又看不上, 被奉承了还要骂人家几句。
如此这般,名声就不好了,便也不喜欢去外头吃席面,倒是宋玥娘去的多。
折绾:“你们可见祖母因不能出门不高兴过?”
那倒是没有。孩子们还是知晓祖母性情的,升哥儿是个快嘴巴:“上回去庆国公府,阿娘让祖母一块去,祖母就不去呢。”
庆国公夫人是个见人就笑的性子,但曾经也骂过赵氏脑子进了水。
莹姐儿就忍不住说起庆国公府的事情,“那回我跟着去了,雁雁姐姐也去了。她家的鲜花饼还是大伯母铺子的,我和雁雁姐姐一吃就知道,可笑她家的婉姐儿还当着雁雁姐的面炫耀。”
升哥儿:“是吗?那她可真烦!她是不是想欺负雁雁姐姐啊?”
川哥儿就跟着一块说孙晴霄,“阿隼哥哥也是,他也被人瞧不起。”
但是阿隼哥哥跟在他们身边也不忐忑,只笑着道:“我也不巴结他们,如今只管看不起我,且看我往后如何吧。”
折绾听了赞许道:“是这个道理。”
川哥儿就跟升哥儿要结伴去看莹姐儿的新屋子。
看完了才回去,升哥儿跟他睡在一块,小声道:“大伯父还跪在小院子里,你要不要送些吃食去?”
川哥儿抿唇,摇头,“母亲没说,算了吧。”
升哥儿:“大伯父是不是好几天没管你的功课了?”
川哥儿点头,“是啊。”
他如今大了,也知晓父亲大多时候是兴致来了才管他的事情,又或者是被母亲说了才会管。
他侧着躺,突然发现父亲这般不管他也挺好的。
父亲被关的这几天,自己一面也没有见过他。父亲也没说要见他。但他却安心了不少,他喃喃道:“升哥儿,你这样其实也很好,只跟父亲写信就可以了。”
升哥儿已经睡着了。
川哥儿半夜还没睡着。他等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起床溜出去看父亲一眼。
结果到了偏院,他缩在门槛后,发现父亲弯在地上睡着了。
他的胡子没有刮,头发乱糟糟的,上头还沾了一些泥土。他跟平时威风凛凛的模样很不一样。
他好像很不安,梦里面也是皱着眉头的。
突然,他呢喃了一句:“阿琰——”
是母亲的名字!
川哥儿惊得汗毛耸立,却不敢停留了,他怕父亲醒过来。
他慢吞吞的又回去了。
升哥儿迷迷糊糊问,“你去哪里了?”
川哥儿缩成一团:“没,没去哪里。”
他觉得父亲其实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好。
第二天,英国公终于知晓宋公公死了。他整个人犹如被打一顿似的,回来就骂刕鹤春,“你是不是塞他银子了?”
刕鹤春点头,“是——我们是老相识了。”
英国公怒喝道:“那也是陛下身边的人!什么老相识了,你跟谁老相识了?”
他拍着桌子,“你之前没出过什么事情,我总觉得你聪慧不足,但总是可靠的。但如今却觉得你真是狂妄——”
陛下是不是也如此看太子的?
他想到这个就内心惶恐起来,“鹤春,你闯大祸了。”
刕鹤春猛的站起来,“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英国公被他吓了一跳,“你还不明白么?陛下恼恨你敢揣摩圣意呢。”
刕鹤春眼睛慢慢的瞪大。他其实是明白了的。但是脑子在这一刻像是蒙了起来,根本解不开眼前的迷雾。
而后,他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人被送回了苍云阁。赵氏在里头哭,折绾被英国公叫到了外头单独问。
折绾还是那些话,道:“这可怎么办?我还要不要办赏花宴了?我在太后面前说了的。”
英国公根本不用思虑,“自然是要办的,不是说还要编排曲子给太后听么?”
折绾点头,“是这么回事。”
英国公:“你做你的就行,陛下对你还是满意的。”
全凌之就败在闽南,王德山可是如今的陛下新宠。
他叹息,“鹤春……实在是大意了。”
“咱们家也很久没有办赏花宴了,你若是有什么缺的,就跟你母亲说。”
折绾:“是。”
英国公自来知晓赵氏对大儿媳妇不好,还特意进去嘱咐,“你拿些银子给大儿媳妇,她有用处。”
赵氏警觉:“要做什么用?”
英国公:“赏花宴。”
赵氏张大嘴巴,“鹤春都这样了,她还有心思办赏花宴呢?”
英国公:“就是都这样了,才要一切如常!”
赵氏没法子,只好看着折绾折腾。
折绾一一写了帖子出去,开始叫人往英国公府搬花。她向赵氏索要银子也多,“来的夫人姑娘多,银子自然也花得多。”
赵氏跟宋玥娘道:“你看看她得意的样子!”
宋玥娘却拐弯抹角的说起刕鹤春的事情,“母亲,不行就写信给鹤悯吧,他自然知晓这些,肯定有办法的。”
赵氏:“你父亲没有说,我可不敢写。”
宋玥娘:“那我写吧?”
赵氏:“你也不行!”
宋玥娘撇嘴,微微抱怨,“母亲也太偏心了,府上发生这么多事情,鹤悯也该要知晓。此事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如今谁人不知道大哥被关起来了?就是我不说,鹤悯还是能从外人口中得知,到时候不知道多难受呢。”
赵氏叹息,“那你写信去吧,我是不能的。”
她要是写了,鹤悯必定要写信回来嘲笑鹤春,解决不解决是一回事,但鹤春要面子,他肯定不高兴。
儿女都是债啊。
第七天,刕鹤春刚刚起来,就有宣旨太监来了。
依旧是那番说辞,但这回陛下没有说关几天。
宣旨太监小心翼翼,“陛下说,先让刕大人待在府里休养,等日后再说。”
小太监逃一般的走了。
刕鹤春不敢追,只僵硬的跪着。
赵氏捂住嘴巴,不敢叫出声来,宋玥娘眼睛转起来,拉着赵氏打听,这回不是想写信给刕鹤悯了,而是怕刕鹤春牵连到刕鹤悯。
赵氏恼怒,“你这是做什么,都是兄弟,什么牵连不牵连的。”
宋玥娘不敢多问,便赶紧回娘家去问娘家母亲和嫂嫂。
赵氏大恨,“这个玥娘啊!”
除去折绾之外,唯独英国公猜测到一些,叹息道:“鹤春,你……你要熬过去。”
刕鹤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他紧紧盯着英国公问,“父亲,我……我会被关多久?”
英国公:“可能一日,可能一月,可能……一年。”
刕鹤春惶恐慌乱的闭上了眼睛。
他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起身去书房,“我要写折子给陛下,我要告诉他我错了,我不该恃宠而骄的,我以后一定会改的。”
英国公却道:“还是消停些吧,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在气头上,不喜欢你,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就犹如他喜欢你的时候,你在都察院做再多的错事,也不过是得他一句:“让勋国公再教导教导,鹤春还年轻呢。”
他想到这个就道:“勋国公这次可没帮你说话。”
隐隐还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
刕鹤春:“所以说,他不得人心。”
但这个时候,他也不希冀有人给自己说话。越说越错。
他颓然耷拉下脑袋,“父亲……我还能出去吗?”
英国公:“会的,你要熬过去。”
刕鹤春喃喃道:“但太突然了。”
一切都太突然了。
从最高点坠落,毫无预兆,还是跌入如此深谷。
他用手捂住双眼,“怎么会这样呢。”
他三天没有出门。
折绾却请了人来唱戏,搭上了戏台子,四处都摆着鲜花。
夫人们坐在一块,潘夫人,于老夫人,庆国公夫人等坐在一处,折绾拿着戏折子过来问,“咱们听哪一曲?”
庆国公夫人:“于老夫人在这里,哪里轮得到咱们。”
于老夫人并不谦让,笑盈盈的看向折绾。
折绾就笑了,“我知晓,您还是想听桃花扇。”
于老夫人,“我是听也听不厌烦的,今日是赏花宴,听一听也应景。”
折绾就叫人去准备了。
刚开始是她们这次叫人新编的曲,曲调悠长,因置身花海之中,便觉得心旷神怡。
这曲子是进宫给太后听了的,太后都夸了好,笑着道:“有没有名字?”
折绾:“没有,要不您取一个?”
太后便取了“映锦”两字。
于是夫人们问起来,她就道:“太后最是心善,只望四处如锦。”
夫人们自然一顿夸。赵氏这次出来也酬客,脸上一直在僵笑,她听了一会就说脑袋不舒服要回去,于老夫人还道:“那你好好歇息,阿绾很是周全,有她在必定是无事的。”
赵氏:“……”
并不是那么高兴。
等人走了,庆国公夫人嗤然一声,“还是那么拎不清。”
于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多大岁数了,还计较这个?跟着我一块听戏吧,别让阿绾难做。”
一群人听起戏来。
刕鹤春正病恹恹的躺在屋子里,听得咿咿呀呀的曲调进来,他皱眉,正要叫人去关窗户,便听见戏词唱了句。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砰的一声,他自己起床把窗户关上了。

第80章 得无念,得无名(9)【捉虫】
外头咿咿呀呀个不停, 刕鹤春烦得不行。他叫人进来,“唱的是什么东西?”
他往常并不听戏。
松亭在他砰的一声关上窗户时就去打听了,闻言立刻道:“现在唱的是桃花扇, 是于老夫人点的。”
刕鹤春想起戏词,疑心病上来,琢磨着于家有哪些人, 又有哪些人跟他有过节:“是么?讲什么的?”
松亭:“才子佳人, 科考举子和青楼女子的故事。”
刕鹤春疑心顿消, 女人大多喜欢听这些。他摆摆手, “出去吧,将门带上。”
松亭哎了一声, 赶紧走了。
刕鹤春又躺上了床, 心里还蓦然生出一股憋闷来, 实在是憋得难受。
外头依旧曲调不断, 时不时传来几句欢呼声,不用去瞧, 只听着就知晓必定是热热闹闹的。如此,跟他院子里面的消寂一比, 倒是衬得他凄凄惨惨。
他闭上眼睛, 好几瞬之后又起床, 不断的在屋子里面踱步。越踱步越烦躁,他还是有些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刚开始只是那么稀松平常的一日, 没有任何预兆。一切都错在他跟左名苑那个该拉出去砍头的进酒楼喝了一杯酒。
他不应该喝那杯酒的。
就算是不愿意得罪太子,但太子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 两人交情还行, 他当时就应该扯谎说家中有急事,说母亲病了, 说川哥儿有事——这般都是行的。就算当时太子怪罪,事后多加补救也可以啊。
为什么,为什么就偏要进去喝那一杯酒呢?!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一拳头打在墙上,墙没事,他的手出血了。
正好赵氏忍不住来瞧他,便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天爷地母起来。
刕鹤春本就心烦,被她这番吵嚷吵得头痛欲裂,彻底没了耐心,大声道:“天爷,地母,好歹叫你闭嘴吧!”
赵氏嘴巴一瘪,顿时不敢说话了,就那么瞪着眼睛圆鼓鼓的看着刕鹤春,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刕鹤春看得心烦,小小的用力将她推出去,“母亲若是无事,便回去拜佛诵经去。”
赵氏本就僵着身子,被他这么一推,虽然没用力,但还是脚一软,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折绾正陪着于老夫人说今日这戏班子唱得有意韵呢,便见茗妈妈着急过来站在外头看她。
于老夫人笑着道:“你去吧,我自己看会。”
折绾:“我去去就来。”
她起身过去问茗妈妈,“什么事?”
茗妈妈小声道:“夫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怕是伤到了尾骨。”
折绾诧异,“不是回去休息了么?怎么摔到了?”
茗妈妈:“是在苍云阁摔的……大少爷也在呢。”
折绾眸里闪过了然。她道:“既然是伤了尾骨,自然是要叫女医来的,你去跟三少夫人说就行,她知晓怎么做。”
反正她不插手。
等戏散了,送走了诸位夫人,折绾才慢吞吞回去。赵氏已经挪到山海院了,刕鹤春也一脸憋闷的站在旁边,又是后悔又是烦躁。
宋玥娘在一边哭,“母亲好生生的,怎么就摔倒了,老天爷,叫个雷下来劈一劈那块地吧,好歹劈平了,别叫母亲绊着。”
折绾就知晓刕鹤春为什么如此憋闷了。
她笑了笑,“是啊,天上一个雷,地就平了。”
刕鹤春气得转过头去。
宋玥娘心里痛快了,又心疼上婆母,“哎,这可怎么办,伤筋动骨一百天,母亲怕是行走不便了。”
赵氏本不舒服她刚刚那番指桑骂槐,结果听见她真心实意的哭,又感动上了,“玥娘,我真是没有白疼你。”
言外之意,谁被白疼了谁心里知晓。
刕鹤春一张脸猛的涨红起来,气息也重了。等女医来了,替赵氏正了骨,擦了药,英国公也回来了,皱眉道:“为何如此不小心?”
赵氏还要帮着瞒着,道:“走急了几步。”
英国公:“那就叫几个儿媳妇伺候你,这几月你不要出门了。”
而后顿了顿,“老大媳妇我有事情吩咐,便叫其他几个看顾吧。”
他还指着折绾进宫攀附好太后这棵大树。
鹤春一被关,便有些许小人蹦跶了起来,连着他都要被阴阳上几句,实在是恶心人。
他急匆匆的叫上刕鹤春去书房,“你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他们一走,一群儿媳妇便又进去说话,宋玥娘擦擦眼泪,“那我来伺候母亲吧,这几日我就不走了。”
赵氏感动:“你们轮着来,哪里好你一个侍疾。”
她看向折绾,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说,只好恨恨的低下头。折绾便笑着温声道:“母亲,你要快些好起来才是。我看鹤春刚刚脸色一直不好,怕是心疼母亲得紧。”
赵氏:“……”
反正听见这话是不舒服的。但还要憋屈着道一句:“是,他是个孝顺的。”
折绾便觉得活得久果然是好。
什么都见识过了。
她站起来,“我还要回去照看孩子们,便先走了。三弟妹,还要你看顾母亲,莹姐儿这几日都住在我那边,你不用担心。”
宋玥娘装不出来,直接扭过脸去。
折绾和五少夫人一块出门。五少夫人问:“大嫂嫂要回去了么?”
折绾:“不回去,我要给四妹妹送些节礼过去。”
是送的端午礼。虽然还没有到月份,但要提前送才行。
五少夫人:“我跟着嫂嫂一块吧?”
折绾挽着她的手,“好啊,你帮我选一选,每年总送一样的不行,我就想送些新鲜花样去。”
五少夫人便跟着去了。五少爷叮嘱过她,要是合得来,跟大嫂嫂多亲近亲近是好事,他道:“大嫂嫂连大哥哥都治得服服帖帖,是个有本事的。”
他唏嘘起来,“如今大哥哥遭罪了,我老实告诉你,我心里既担心,又是痛快的。”
大哥哥之前总是用鼻孔看人,还很自以为是。
他有了小妻子之后就觉得有个人倾诉实在是好,忍不住道:“从前我读书,读得好好的,他偏要来教我,教我今日背到哪里,明日背到哪里,后日要背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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