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头打盹的丰书,下巴一个冷不丁从手上掉下来,抬眼间发现云卿醒了,顿时欣喜道:“我这就去回禀宜嫔娘娘。”
她先是给云卿倒了杯热茶,而后就忙不迭去给宜嫔传话。
宜嫔很快过来查看,拉着云卿的手,“万幸,你总算醒过来,可吓死本宫了。”
“让娘娘担心,是奴婢的不是。”
云卿唇瓣泛白,声音有气无力的。
她觉得躺着有些失礼,挣扎着想坐起来,脑袋却又昏又疼。
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好似从这个白茫茫的世间剥离开来,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深处何方。
“嘶……”
针扎的刺痛感袭来,云卿倒吸口凉气,重新拉回思绪。
她下意识顺着疼意,去摸后脑勺,被宜嫔先一步拦下。
“躺着吧,你后脑应是撞在冰层上,撞伤了。”宜嫔有些心疼地道:“太医给你包扎了伤口,说是无大碍,但也得好好养着。”
云卿了然,因为要制造出她是被乌雅氏退到千鲤池的假象,所以当时她垫在下面,后脑先接触了冰层。
昏昏沉沉的,云卿只好继续躺着,同宜嫔交谈。
“你现在感觉如何,需不需要再请太医过来瞧瞧?”宜嫔又关切道。
“就是头有点疼,应是无大碍的。”云卿故作轻松地扯出一抹淡笑:“大半夜的,就不麻烦太医了吧。”
“那就明儿一早,本宫再请人过来诊脉。”她又交代丰书,“去将炉子上煨着的鸡汤,给云卿姑娘端来。”
丰书依令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开始说起贴己话。
“当时可真是吓坏本宫了,”宜嫔抚着心口,“原以为最多乌雅氏倒霉,没想到一下子牵连到很多人。”
云卿垂眸未语。
如果康熙帝没有跳下去救她的话,的确只是小打小闹。
“云卿,本宫一向是直性子,你也知道。”宜嫔见她避而不谈,索性开门见山:“你且跟本宫交个底,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你若连本宫也一起瞒着,回头万一追究起来,本宫都不知道要如何帮你说情啊。”
“当时,本是想浮上水面的,结果磕到头,人就不顶用了。”云卿浅浅一笑,“给娘娘添麻烦了。”
她转移话题:“娘娘还是说说乌雅氏吧,奴婢牺牲这么大,总是想图点什么的。”
“那是自然!”
宜嫔一说起乌雅氏的下场,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当时救上来时,下身已然见红。”
“而且她被侍卫救上来时,衣领子被扯开,里面的红色小衣皆是露出来。名节不保,不赐死已是万幸,后半辈子想侍寝是不可能了。”
宜嫔越说越带劲,“还有啊,太医给她诊治说,她肚子受寒严重,以后想怀孕都难……”
兴奋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宜嫔尴尬地笑了笑,“本宫不是说你啊,你和她是不同的。她当时是有孕在身,才会重创严重。”
“没事,奴婢省得。”
云卿面上挂着浅浅淡淡的笑,让宜嫔猜不透她是否真的不在意。
“这件事,万岁爷应是要彻查的。他今日多半在调养身子,来日再审。”云卿又问:“底下的人如今查到哪一步了?”
“你是想问本宫,万岁爷的身子如今可好吧?”
宜嫔真的是直性子,说话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一个反问,直接呛得云卿想钻进地缝里。
瞧着她眼睛心虚乱眨的模样,宜嫔就懂了,笑着打趣道:“行啦,别惦记着啦,万岁爷从小有练步库的习惯,身子骨好着呢。身边也有太医在精心调理,这会人已无大碍。”
“万岁爷今日晚间就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审查清楚,好在当时只有乌雅氏的丫鬟在,她说的都是实情,但架不住万岁爷不信。”
“其他人也相信眼见为实,都说亲眼看见乌雅氏把你推下去的,只当她嫉妒你得宠。”
“只是吧……”宜嫔面露一丝不解,“本宫总觉得万岁爷的心思有些不对劲。”
云卿眼睛微微睁大,“如何不对?”
“万岁爷起初很是记挂你,”宜嫔自嘲一笑,眼神里有着一点心酸,“你昏迷之前,想来也是清楚的。”
当时她就在旁边,亲眼瞧见了万岁爷的忧急与焦灼,与他平日里沉稳泰然的模样截然不同。
仅仅因为乌雅氏被侍卫救上来时,衣不蔽体。
万岁爷就毅然决然地解开披风,准备跳下去救人。
所有人都吓坏了,跪下来求他,可万岁爷还是一脚踹开梁九功,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她们一群人等在岸上,除了忧心,还有绝望。
对比历史各朝代,唯有爱新觉罗家一惯出情种。如果万岁爷也是这般,他心里装着谁,自然不言而喻。
宜嫔又略有沉思:“但等审讯完乌雅氏的宫女后,虽说万岁爷斥责她一派胡言,但临回乾清宫时,再过来瞧你的眼神,就变得冷淡许多。”
云卿苦苦一笑:“多谢娘娘告知。”
终究是,没能瞒住他。
也是,他自八岁起就在朝堂上,与一群老臣们学习尔虞我诈,她这点小伎俩又如何瞒得住他……
“娘娘,奴婢将鸡汤端来了。”丰书这时走进来。
“喝点鸡汤,早些休息,其他事咱们明日再说。”
宜嫔又拍拍云卿的手,而后起身离开。
云卿微微点头,算作拜别礼,“多谢娘娘。”
守着云卿喝完鸡汤,丰书就出去了。
云卿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床边塞进来的月色,再一次出神。
还记得那夜折腾近天亮,两人躺在床上,他从背后抱着她好言软语地安慰,当时窗边也是这幅光景。
不过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有了吧……
宜嫔不清楚她曾经有过主动寻死的念头,但他是清楚的,还曾用整个卫氏满门的命威胁她。
所以她设计被乌雅氏陷害而死的局,只是乌雅氏宫女的话,再加上诸多巧合,很难不引起他怀疑。
只是他不知道宜嫔也在里边帮衬,无法找到证据,不确定她小小一个宫女能设计出如此庞大的暗局,这才隐而未发。
云卿长长叹了口。
原本以为一招除去乌雅氏和“卫氏”,她也就能功成身退。
因为未来,也就只有皇四子和皇八子,有能力和胤礽对抗一二。
可不知怎的,此刻她这心里困乱不堪的,总觉得有什么在里面一直搅来搅去。
或许最大的变故,还是出在他会跳入水中来救她吧。
她又欠下他一个天大的恩情,可她却没有与之相对等的东西,去偿还给他。
是夜,云卿久久无眠。
第二日一早,比太医先到翊坤宫的,是胤礽。
冬日里最爱贪睡的小奶团子,罕见起了个大早,守在她床边。
据宜嫔说,怎么劝他先去吃口早膳,他都不走。
“云卿,你会好起来的,对吧?”
小家伙本来还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储君做派,当宜嫔带人出去后,他一开口眼圈就红了,“孤已经失去了凌嬷嬷,孤不会再失去你了,对吧?”
语气里,充满不安与依恋。
云卿的眼泪,也止不住淌了出来。
她起身将他抱在怀里,“不会,以后都不会了。”
“好,那等会咱们就走吧。”他双手抱着她,仰起头:“孤是来接你回去的,瑞景轩才是你的家。”
“好,”云卿破涕而笑:“咱们回家。”
简单用过早膳,经太医检查后,云卿随胤礽回了乾清宫。
太医当时有些震惊,“云卿姑娘身子骨当真不错,昨日脉象还甚是有力,经过一夜修养,已然好了大半。”
云卿笑笑没说话,心道这应该是灵泉的缘故。
回到乾清宫后,安抚好胤礽,云卿就往前面主殿而去。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到前面来,主动想同那个男人说些什么。
可是康熙帝并不打算见她。
往常一直想凑合两人的梁九功,第一次劝她,“丫头,你先回去休养吧。”
说完欲言又止,终是长长叹口气,又躬身进去服侍。
“有劳谙达了。”
云卿不是喜欢纠缠的性子,只是转身离开时,她又会忍不住回头。
“朝晖堂”,三个黑底烫金大字,气阔恢弘地矗立在门框之上。
让她头一次意识到,它是天子重地的象征,不是佟贵妃想搜就能搜的地方,也不是她一个宫女想进就能进的……
年后, 很快就是开春。
云卿是康熙十七年春重生的,如今十八年春已至,算起来, 她已重生近一年。
这一年, 她多次生出弃生的念头。
但那日在床边的一袭话,或者还有一些别的说不清楚的原因,让她想要重新好好活着。
只是有些担心,孝庄太皇太后会不会放过她。
因为康熙帝对她的偏爱, 有些寻常家夫妻都比不得,更何况是在无情帝王家,容不得的。
意外的是,慈宁宫一直没有动静。
还有一件悬而未决的事, 云卿后脑磕在冰上后,似乎落下病根。
前几日, 后脑有片刻的疼痛。
那一瞬间,她的记忆似有错乱,但很快又好了, 之后倒是再没出现过类似情形。
云卿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大部分精力用来陪同胤礽读书。
小家伙开始启蒙了,太傅教的好, 他自己也聪慧,《三字经》背的很快,唐诗宋词更是不在话下。
有时候, 见她发呆,他还会用学的古诗有模有样地教育她。
“志士惜年, 贤人惜日,圣人惜时。”
新的一年, 他又长一岁,个子抽条起来不少,头顶已到她肩膀处。一扬手,就能戳到她脑门。
院中一片盛放的淡粉桃花树下,身着月白锦袍的小奶团子,有模有样地敲了敲她脑门,“云卿,不可伤春悲秋,虚度光阴。”
他长开的脸,越发与前世相似,性情也越发沉稳些。
云卿笑着看向他,顺手帮他剥去落在肩头的桃花瓣,回忆其前世两人被囚禁时,赌书泼茶的日子,也像这般安逸。
嫁入东宫时,他便是太子,日夜勤勉不辍,能分给她的时候少之又少。
反倒是储君之位被废,两人相依为命,经历了彻底颓靡与重新振作后,一起过起了寻常夫妻的日子。
她偶尔也会为他感到不值,看着他的笑容会觉得心酸,他也会戳戳她的脑门,“为夫就这么好看?”
她又气又羞,恨不得想狠狠锤他……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慈宁宫的管事太监忽然不请自来,“太皇太后口谕,宣云卿姑娘去慈宁一趟。”
孝庄太皇太后是特意交代管事太监:“别告知卫氏,为何事宣见她。”
她就想看看,这卫氏一路上会作何反应。
管事太监回禀:“沉稳如一。”
管事太监还说:“奴才去时,太子殿下正在温书,云卿姑娘站在一旁伺候笔墨纸砚,主仆俩是有些默契的。”
孝庄太皇太后点点头,摆手叫管事太监退下,而后宣见云卿。
然后就瞧见活泼可爱的重孙,率先一步走了进来:“乌库玛嬷,孤来看您啦——”
“哎哟!哀家的乖孩子,你何时来的?”她佯怒瞪了眼苏麻喇姑,“你怎的不早些告诉哀家?”
“是孤想给乌库玛嬷一个惊喜。”
胤礽按规矩,正正经经拱手拜见后,而后就蹭到孝庄太皇太后膝盖处,各种问好关切,哄得她笑意合不拢嘴。
苏麻喇姑在旁边看着,也笑容满面。
只是心里感慨:大的宠着,小的护着,主子如果非要动这位云卿,只怕有得烦扰了。
其实,孝庄太皇太后心里明镜似的,什么惊喜?不过是这小家伙有样学样,她不说为何叫卫氏过来,他就不告诉他亲自护送过来。
她又想起康熙帝那日的一番话,只叹不愧是父子俩,不愧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这心思城府从小就深。
“卫氏,哀家听闻你在汉人的诗书方面颇有见地。”孝庄太皇太后看向跪在地上的云卿。
然而不待云卿说什么,胤礽先一步抢答:“乌库玛嬷,云卿对唐诗最为精通。前几日她给孤讲解的方式,竟是比太傅的还通俗易懂,太傅都对她赞不绝口。”
孝庄太皇太后无奈头疼,“哀家是跟她问话。”
小奶团子认真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云卿这时方回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自小在江南长大,与汉人接触较多。家里面请的女师父也是汉人,对诗书颇有研究,但奴婢愚笨,只学了些皮毛。”
为人真实,态度谦逊,孝庄太皇太后还算满意。
她又问:“太子殿下说你教书通透,可是在家中曾为姊妹讲习过?”
这次不等云卿答话,小奶团子又一次重重点头。
嗯,他没话说,就是有在点头。
孝庄太皇太后被他逗笑,“咱们胤礽又有话要说?”
“回乌库玛嬷的话,云卿家中有一个嫡妹,因着家里母亲去世早,所以云卿以前在家里时会看顾嫡妹读书识字。”
“哟,你又都知道了。”孝庄太皇太后啼笑皆非,搂住他狠狠亲了口。
不过这事,倒叫她有点体味到康熙帝的感受。
长姐如母,这卫氏在家里便会照顾人,是以到了宫里伺候主子也是尽心周到,以至于自家孙子才会越来越看中她。
“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才疏学浅,照顾幼妹也只是到她十岁,而后便请专门的女师父亲自教习了。”
云卿徐徐回道。
其实,孝庄太皇太后话说到这,她大抵已猜出,此行的意义。
原是那次家宴上,康熙帝曾提及科尔沁的索绰娅格格,会进宫里来陪伴太皇太后。当时提到,这位索绰娅格格很喜欢汉家文化,康熙帝提议让她跟着云卿学习。
只是云卿想不透,以孝庄太皇太后对她的排斥,怎么会忽然应下此事?
毕竟,现在连康熙帝都不怎么搭理她了。
自打落水事件后,两人不曾再单独说过一句话。他大多时候都乾清宫前面的门走,她也有眼力见的特意从后门绕行,一般碰不得。
即使偶尔撞见,她蹲身请安,他也会对她视若无睹,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想来,他是真恼了她。
倒是梁九功还是同以前一样,偶然有个见风使舵的奴才想为难她,当日就被打发去了慎刑司。
还有一次,梁九功对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远远瞧见康熙帝,麻溜就离开了。
云卿心里琢磨不透。
都说梁九功的态度,能变相反映康熙帝的态度,可这俩人如何这般矛盾……
“叫索绰娅过来吧。”孝庄太皇太后发话,“卫氏,你也起身。”
云卿徐徐起身,“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很快一个又高又壮、穿着红色骑马装、扎着一头长长小细辫的姑娘,就欢呼雀跃的跑进来了。
“你就是我的汉家师父?”
她生涩而简陋地朝孝庄太皇太后、胤礽行了礼,转头就站到云卿跟前,一巴掌拍在她肩上——
云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奴婢卫氏云卿,见过索绰娅格格。”
云卿强忍着肩膀上的闷痛,规矩行礼。
“好说好说,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你只要有能耐,我就敬你为师父。”
索绰娅性格奔放,长久在草原上骑马帅太阳,胖乎乎的圆脸晒得黑红。但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是讨喜。
云卿虽然被“不太友好”问候了下,但对这个友好姑娘的印象,很是不错,“奴婢竭尽全力,但求不辜负格格的期盼。”
而后索绰娅又围绕着云卿问了很多事前准备好的问题,比如“李白是哪个朝代的?”,“为何杜甫那么有才华,却说他一直郁郁不得志”,“宋朝八大家都有谁”……
诸如此类六岁孩童都知道的问题,于云卿而言,着实没有任何难度。但她还是一字一句认真解释,不曾有丝毫的不耐和轻视。
孝庄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对视一眼,不经意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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