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落下来,就只有不受宠的布贵人,所出的三公主最好拿捏。依着布贵人谨小慎微的样子,即便知道了也不敢吭声。
一时间,嫔妃们看向云卿的目光,都变得不善。
她们这些伺候过万岁爷、当主子的都不曾享用,她卫氏一个狐媚邀宠的奴才也配?!
眼见云卿已激起众怒,乌雅氏借机出声:“嫔妾倒觉得此事有蹊跷,说不准是云卿姑娘一时不察,领错了炭火也说不定。”
按理说在这种盛大场合,低位小主是没资格主动搭话的。就比如布贵人,也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但乌雅氏如今有孕在身上,自然今时不同往日。且看似是替云卿说话,大气地不计较之前两人的过结,越发被康熙帝等人高看一眼。
实则,正好给了小太监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彻底断了云卿替自己辩解的后路。
小太监:“回乌雅常在的话,这红罗炭和黑炭,从外观一眼便能辨识出来。”
闻言,嫔妃们的神色更是有趣了。
这可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
众人越气,佟贵妃越是假意帮云卿开脱:“云卿姑娘一向守规矩,此事全凭这管事的一面之词,没得物证,也算不得真。”
云卿住在乾清宫,若是想去乾清宫找物证,自然得经过康熙帝首肯。
嫔妃们皆是看向坐在上首的康熙帝,还有孝庄太皇太后,虽是一字未提,但目光中皆是期盼着找到证据,严惩云卿。
只要证据确凿,万岁爷也不能公然包庇,否则难以服众。
孝庄太皇太后未急着发话,想看看身侧的康熙帝会作何反应。
康熙帝沉着脸,觑了一眼佟贵妃:“搜查天子重地,你配吗?”
黑沉的丹凤眼,浓重锐利且带有威压,“不若朕这皇位,也换你来做!”
他忽地“砰”然拍案,吓得佟贵妃当即双脚一软,从椅子上栽滑下来:“万岁爷息怒,嫔妾绝无此意,万岁爷息怒呀。”
其余一众妃嫔,此前的所有不切实际幻想,在帝王的怒意之下,皆是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们亦是纷纷跪下来,一边战战兢兢道“还请万岁爷息怒”,一边对云卿的敬畏之心更深一层。
万岁爷不加搜证,就公然袒护。这颗眼中钉,就是扎得再深,恐怕也是拔不得了。
“行啦,都起来吧。”
孝庄太皇太后这时发了话,“贵妃此事处理不够妥当,罚俸一年,以儆效尤。”她继而话锋一转:“但三公主乃皇家血脉,即便年纪小,也不允许被他人欺辱了去!”
她语气凌然,目光犀利地看向云卿:“卫氏,你来说,可有此事?”
“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昨日的确从内务府领到了红罗炭。”
主子们说话,宫女不得擅自插嘴。云卿此刻被孝庄太皇太后点了名,这才恭敬开口道。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哗然。
本以为她会替自己辩解,怎的还主动认下罪过?
莫非是觉得万岁爷能护她周全,竟连太皇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佟贵妃和乌雅氏等承乾宫的人则暗自窃喜,卫氏如此狂妄自大,太皇太后这次绝不会再容得了她!
布贵人看向云卿,敢怒不敢言,只期盼太皇太后会为三公主做主。
僖妃和惠嫔则是作壁上观,只待坐收渔翁之利。
荣嫔则诧异地看向云卿,她自认为云卿不是如此仗势欺人之辈。
康熙帝也诧异地看向她,但见她面容平静,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领到红罗炭,然后呢?”
语气不似两人亲昵时的温柔,但比照对佟贵妃的凌厉口吻,于涉嫌的云卿来说,已然天恩。
尤其一句“然后呢”,从侧面透露出他的信任,相信此事另有隐情,而非直接盖棺定论地判罪于她。
云卿的心湖,再一次泛起道道涟漪。
虽然料到他会护她一二,但没想到他会在她解释之前,就选择相信。
虎毒尚且不食子,佟贵妃等人就是抓住这点,才将此事与最不受宠的静和三公主牵连在一起。
可一想等会要发生的事……
不,她不能再左右摇摆!
“回万岁爷的话,此事的确另有隐情。”
云卿打定主意后,从容说道:“奴婢昨日去内务府,管事外出给各宫送份例,奴婢便按照份例自己领了一筐黑碳。回到住处才发现,黑炭下面竟是大块大块的红罗炭。”
“想着是管事年底庶务繁忙,没留意到,奴婢就立即回内务府换取黑炭。结果奴婢等了近一个时辰,眼见天黑下钥管事也未回,这才重新回到乾清宫,想着过完年节再去重新换取。”
云卿一五一十陈述完,忽然事情来个大反转。
黑炭下面藏着红罗炭,这话,就别有一番嚼头。
小太监忙道:“启禀万岁爷,这红罗炭分明是云卿姑娘想要的。为着不被其他人瞧见,才在上面盖了几块黑炭打掩护。”
“启禀万岁爷,这位管事刚才也说了,是今日才知晓此事。可见我们昨日未曾见面,该他当值人却不在,又如何证明奴婢是强行取碳?”
云卿字字珠玑。
小太监被逼急了,嘴巴一慌:“替我看守的凌嬷嬷,说她是亲眼瞧见的。”
他眼见言辞混乱,又急忙解释道:“奴才是新上任的,想着去各宫认认路,就亲自前往送炭,遂请了别人帮忙照看……”
“一派荒唐。”
一直未表态的宜嫔,忽然嘲弄道:“既然你都未曾亲眼瞧见,就如此在御前言辞凿凿,谁给你的狗胆子!”
宜嫔一惯性子大大咧咧,也一向喜欢与佟贵妃对着干,大伙倒也不疑有他。
荣嫔也难得掺和一句:“这凌嬷嬷,可是此前因着造谣云卿姑娘,被赶出乾清宫的那位?”
孝庄太皇太后心下已了然:“既然还有其他人掺和,也一并带上来。至于此人,敢公然藐视天家,先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小太监慌忙看向佟贵妃,但佟贵妃对他已然厌恶至极。怕其他人瞧见,赶忙撇清关系。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的说辞应是:昨日只有云卿姑娘领走了一筐碳,记事册上只有她一人的签字画押。
给小太监看着炭火的人,带上来了,赫然就是被赶出乾清宫的凌嬷嬷。
不等凌嬷嬷说话,有的嫔妃已反应过来,这恐怕是凌嬷嬷在公报私仇。
事情再度反转。
“凌嬷嬷,昨日就是你替那管事看的炭火?”
梁九功忽然笑眯眯站出来。
众所周知,梁九功的态度全仰赖于康熙帝态度。
事已至此,孝庄太皇太后也不好再过多干预,索性由梁九功全权处理。
“回谙达的话,正是。”
凌嬷嬷语气略显无奈:“云卿姑娘当时强行领取红罗炭时,奴婢也曾规劝过,但实在是……”
“云卿姑娘说她去领炭火的时候,不曾有人当值。”梁九功:“这话,你如何解释?”
“回谙达的话,奴婢本是在隔壁的织办处当值。那李管事托我照看着,恰逢瞧见云卿姑娘在自己倒换炭火,奴婢遂上前阻拦。”
凌嬷嬷一口咬定。
反正昨日他们特意写上“管事不在,明日来取”的牌子,清空了现场。只待卫氏来时,才换作“管事不在,自行领取”。
当时并无第三人,这卫氏就算浑身涨了嘴,都甭想说清。
红罗炭被卫氏领回乾清宫,就成了唯一的铁证。
佟贵妃和乌雅氏心里也是有恃无恐,幸灾乐祸地等着云卿无力自辩的丑态。
怎料这时,“启禀万岁爷,这凌嬷嬷的话,不够属实。”
宜嫔身边的宫女,丰书忽然跪了出来,“奴婢昨日去内务为宜嫔娘娘办差事,因着闹肚子去净室,恰是路过领炭火的屋子。”
她道:“奴婢亲眼瞧见凌嬷嬷在门口观望什么,待云卿姑娘走近,凌嬷嬷竟是将‘管事不在,明日来取’的牌子,换作‘管事不在,自行领取’。奴婢当时还以为凌嬷嬷曾是乾清宫旧人,所以对云卿姑娘特别优待,如今看来,竟是有意栽赃陷害。”
凌嬷嬷脸色一变,但很快倒打一耙:“丰书姑娘,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愁,您何必要害我?”
“那孤呢?”
胤礽这时也站起来,“启禀皇阿玛,云卿领到红罗炭一事确有误会,早间她已奏禀给儿臣。”他朝康熙帝和孝庄太皇太后拱了拱手,“还请皇阿玛和乌库玛嬷,能还云卿一个公道。”
说罢,他看向凌嬷嬷的目光,无比失望。
此前云卿欲言又止地和他说出自己的猜想,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毕竟在他印象里,奶嬷嬷一直也是个性情良善之人。
所以今日之事,他和云卿君子约定,两边都不偏心,用事实说话。
没想到……
“殿下,您怎么也……”
凌嬷嬷面如死灰,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手奶大的孩子,有一天竟会帮着外人说话!
“如此,凌嬷嬷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啊?”
梁九功及时打断她的妄言指责,依旧笑眯眯的,但在凌嬷嬷看来,这宛如死神的微笑。
不仅有两个人证,还有太子亲自作证,凌嬷嬷自然捞不到好。
“来人,将这刁妇并那管事,都拉下去杖毙。”
康熙帝当场下令,语气毫无起伏。
两个奴才的命,在他面前,不过卑如草芥。
“就当着宫人们的面,朕倒要看看,以后还敢在这宫里犯下如此胆大包天的行径?”
宫人们闻言,皆是脚底发寒,双腿打颤。
“至于你,”康熙帝瞧向跪在地上的佟贵妃,眸色冷峻:“御下不严,收回主管六宫之权,暂且交由宜嫔、荣嫔等人打理。”
“嫔妾谢万岁爷隆恩。”
佟贵妃似霜打的茄子,彻底萎蔫:“嫔妾自请闭门思过,还望万岁爷成全。”
此事严格意义上来讲,算是欺君,是要诛连九族的。念及是外祖家,康熙帝给足了台阶,佟贵妃自知得见台阶就下。
而后,佟贵妃灰溜溜地先行回承乾宫闭门思过,乌雅氏等人不敢上前招惹,略微走慢一步。
孝庄太皇太后被搅了雅兴,也不再想看冰嬉,在皇太后和僖妃的陪同下,乘坐轿撵回了慈宁宫。
云卿和宜嫔两人眼见时机成熟,开始下一步计划。
“万岁爷,臣妾陪您到那边走走吧,正好臣妾有件事,想单独向您禀明。”
宜嫔凭着昔日的宠爱,成功叫住了正准备摆驾离开的康熙帝,二人往千鲤池旁的桥上而去。
云卿也打发小禄子,先带心绪不佳的胤礽回了乾清宫,借口自己想随便转转,而后开始单独行动。
她走向乌雅氏:“乌雅小主,万岁爷有请。”
乌雅氏狐疑看了眼她,又望向在桥上的康熙帝和宜嫔两人。
对方似乎也正在看她们,宜嫔还朝这边招了招手。
乌雅氏信以为真,只当康熙帝要关切她腹中胎儿,扶着贴身宫女的手,“那就走吧。”
从浮碧亭到桥上,势必要经过千鲤池旁。
云卿忽然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挑衅道:“小主就不想知道,那般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乌雅氏脸色一变,“果然是你搞的鬼!”
凌嬷嬷一旦亲自出面,卫云卿定然会心有防范。
也为着将事发之日选在今日,佟贵妃特意挑了个新管事上任。如此有借口说,新当值不久,昨日去亲自拜会各位娘娘,今日才知晓此事。
并安插凌嬷嬷也进了内务府,瞅准时机,换了告示牌。从外人眼里,那管事就是昨日不在。
即便万岁爷有意维护,追查到底,当日那里已无其他人可以作证。唯独实实在在的红罗炭作为物证,叫卫云卿,有口难辨。
只是这管事是个没胆量的,御前一紧张,哆嗦出了实话,露出了凌嬷嬷……
“所以,那个管事原本就是你的人!”乌雅氏忽然回过味来,“可你为何会选在今日动手?”
“因为前不久,凌嬷嬷才主动找上了你们呐。”
云卿继续笑道:“我之所以此前没有彻底灭口凌嬷嬷,一是太容易被人怀疑上我身上。二来,就是想让她主动去找你们投诚,我好守株待兔,将你们一举重创。”
她一边吸引着乌雅氏主仆的注意力,一边不经意缓缓走近:“至于为何选在今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话音未落,只见云卿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乌雅氏的手,翻身垫在下面,朝旁边的千鲤池狠狠摔去——
“乌雅小主,您为何要害奴婢!”
云卿落入水中的刹那,高呼了一句。
而后两人双双撞开薄薄的冰层,“噗通”一声,纷纷落入寒水之中。
这个位置在桥下的拐角处,参与冰嬉的人不会过来。
此次操办冰嬉活动的管事,其实也是宜嫔的人。他昨夜命人提前悄悄凿开厚重冰层,只待一夜过后,凝结一层薄冰,蒙混住乌雅氏的警惕之心。
至于那管事小太监,如乌雅氏猜测,正是宜嫔一早安插在佟贵妃手底下的心腹死士,待凌嬷嬷去投诚佟贵妃后,就献上这红罗炭的计划。
佟贵妃自以为可以当着孝庄太皇太后和众人的面,康熙帝无法包庇云卿,彻底一举将其拿下。
恰好搅了众人雅兴,冰嬉提前结束,利于宜嫔和云卿分头行动。
如此大的响动,很难不引人注意。
众人闻声望过来时,就瞧见乌雅氏正从上往下,将云卿推入千鲤池。
而云卿只是出于本能,下意识抓住了乌雅氏的手,这才导致两人前后坠入池中。
“啊——”妃嫔们惊叫成一团!
周围的护卫立马冲上来营救。
桥上的康熙帝,也是第一时间闻讯赶到。
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他,头一次急促地顾不得帝王形象,高声下令:“赶紧下去救人!朕赏他黄金万两!”
可是令人诧异的是,两人身量都不重,竟是没一个漂浮起来?
按理说,怀有身孕,身子更重的乌雅氏或许会更快沉入水底。
但身子轻盈的云卿,肯定会有机会漂浮在水面一段时间的……
宜嫔惊得睁大双眼。
这与她们事先商量好的,根本就不一样!
她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卫云卿,是不是原本就没和她说实话。
她是想和乌雅氏,同归于尽?
(女主死了,全文完)
(哈哈,我就皮一下~)
身边守着宜嫔的贴身宫女,丰书。
她隐约想起,被救上来时, 康熙帝一路抱着她, 就近安置在宜嫔的翊坤宫。
是的,在她和有孕的乌雅氏之间,他选择了她。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意外的,真正震惊的, 是他万金之躯冒着刺骨寒冰,会亲自跳下去寻她。
当她毫无求死意念,想彻底沉入水底时,忽然之间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域中, 看见他直奔她游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后来一下子拦住她的腰。
就像平时故意欺负她时,一样娴熟的动作。
直到那一刻,她才确认自己不是临死前的梦幻, 他真的下来救她了。
他坚毅的脸庞被冰水冻得通红一片,不是最俊朗的模样,却让她看呆。
任由他一点点将自己托上岸。
从水面出来, 见着风,一下子更冷了,她忍不住打起寒颤。
周围一群人乌泱泱地围过来, 七手八脚将厚实的毛皮大氅围在两人身上。
原是所有上好物件都紧着他用,九五之尊, 龙体关乎社稷根本,这本无可非议。
但他毫不犹豫将所有暖手壶都塞到她怀里, 她想劝他,哆哆嗦嗦还未开口,就被他一个狠厉眼神堵住嘴:“你的命是朕的,朕说了算。”
很凶很霸道的口吻,她心口却莫名很暖,那里正被本应属于他的暖手炉护着。
再之后,他抱着她疾步坐上御撵,一路催促着往翊坤宫而来……
“云卿姑娘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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