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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娇娇(相吾)


杜弄玉不曾理会安庆侯夫人,倒是看着那位屡次出言不逊的侍郎夫人道:“家父自小待我如掌上明珠,缘何会害我不幸,夫人此话,倒是在挑拨我与家父之间的情分了。”
安庆侯夫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那侍郎夫人也没想到杜弄玉这个受害者会挺身为林如昭说话,面色更为讪讪。
这花还没开始赏,就赏不下去了,主家起身送客。
林如昭确实不曾想过杜弄玉会帮她说话,两人自幼相识,却好似总为‘你看人家林如昭/杜弄玉’这话裹挟,身不由己地被比了这些年,林如昭本以为在这样的氛围里,她们会比到死为止,却未曾想杜弄玉竟然会率先帮衬她。
林如昭悄悄拉了杜弄玉的袖子,示意她落后一步,要与她道谢。
杜弄玉也很意外,她以为心高气傲如林如昭是根本不愿承对手的情,至多嗣后写来谢帖罢了,哪里想到她当真能当面致谢。
更何况杜弄玉本身动机不纯。
杜弄玉偏过头,阳光落在白皙如玉的侧颜上,卷翘的长睫勾起阳光,让阴影歇下面庞,无端有几分落寞。
“家父确实意图为我和武安侯说亲,”杜弄玉淡声道,“家母与外面这般诋毁武安侯只会让我觉得心绞痛,好像我在家父眼里只是个他用来证明情谊的工具罢了。因此我今日出声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杜弄玉这话歪打正着,恰好说到了林如昭心坎里去,她游魂一样走到垂花门想,她的处境与杜弄玉何曾相似,不过杜弄玉比她幸运,有人挡祸,她没有罢了。
青幄小轿轿帘掀开,林如昭坐进轿中,粗使嬷嬷正待要抬起轿子,便听一道好似被烟滤过的男声道:“这是林首辅家的轿子?”
是陆劲,他委实阴魂不散些了。
林如昭只当没听见,不想见他。
那外头没了声,只有粗使嬷嬷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林如昭感到她们在离开安庆侯府。
又等了会儿,外头还是没有陆劲的声音,她蹙着柳眉想大约是见她不肯出头,他觉得无聊,已经走了。
他走了,正好让她看看街上的风光。
于是林如昭翻起障扇,结果投去第一眼就见到挂着弯刃匕首的劲腰。
陆劲正背着手悠哉游哉走在她的轿子旁,给她当护卫。
林如昭原本就是穿件新衣就能在上京掀起风潮的体质,现在又被赐了这腥风血雨的婚事,若再叫人看见陆劲这般大大剌剌地走在她的轿子边上,也不知明日又会被编排出什么话来。
毕竟现在她不小心崴了脚,都会被谣传成她被陆劲打了。
林如昭想到上京的舆论,她便头疼无比,只好趴在窗边,小心翼翼地唤陆劲:“你做什么?快回府去。”
陆劲斜眼看她,她趴在窗边,一双圆圆的鹿眼紧张地打量着四周,捏着手帕的手指还按在障扇上,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她便会缩头关扇,迅速藏回蜗牛壳里。
就跟受惊了之后只能背着猫窝四处搬移的狸奴般。
陆劲道:“陛下叫我兼了都督一职,除却职管城防外,还要负责训练十二卫。这十二卫中尤其以羽林卫最为荒唐,到处都是来镀金的富贵哥儿,从列队到武艺一塌糊涂。”
林如昭诧异,不明白陆劲为何会突然与她说起卫所的事,她动了动唇,却也没阻止。
便听陆劲道:“你来那日,我正要同他们立规矩,好教他们收了平日里懒散混账样。因此,我这个管事的不好随随便便离开卫所,两三个时辰不归。”
他说到此处,林如昭才反应过来陆劲这是在给她解释为何那天看她崴了脚,还没有送她回家。
只是林如昭有点不解:“好端端的,你忽然与我解释这个做什么?”
陆劲看她,他肤色深,呈麦色,剑眉星目,与白净书生比,更多几分野性与不驯,何况他轮廓硬朗,下颌线收得紧,更有种不受管教的野马之感。
他问道:“你不在意?”
林如昭道:“我为何要在意?”
她又不想跟他待在一处!
陆劲的目光静静的,却有很强势地探究感,像是一片薄刃,可以将皮囊剥开,直探心脏。
他看了会儿,道:“我知道了。”
但陆劲还是没有走,既然他没有走,又怎么算知道了呢?林如昭怀疑他是花架子多却没有真本事,不然现在应当已经看穿她的心意,颇有自知之明地离去了。
林如昭有些犹豫。
这犹豫是来自于今天她和陆劲见的这一面,直至现在,陆劲都没有口出粗鄙之言,这不经让她心生期待,觉得陆劲或许也是个可以好商好量的人。
于是她秉着机会难得,时不待我的想法,敲了敲轿壁,示意嬷嬷们先把轿子放下。
林如昭郑重其事道:“侯爷,我有话要对你说。”
陆劲好似有些意外,但等反应过来,他的目光遽然深邃了起来,他挥手要叫那些仆从退下。
林如昭忙道:“她们就在此处,不去别处。”
陆劲抱臂,看着林如昭:“当真?我们夫妻之间的私房话,也能叫外人听了去。”
林如昭涨红了脸。
怪不得陆劲头个反应就是叫退仆从,原来他是这样误会了她。
他这是把她当作什么了?
林如昭脸憋得通红,跟个粉苹果似的,她气冲冲道:“我们之间没什么话是外人听不得的,便是现在叫我站到醉仙楼顶与你喊话,我也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吗?”陆劲淡淡的,“但我就不一定了。”
林如昭发现自己真的很难忍住骂陆劲登徒子的冲动,可是当看到他砂锅一样大的铁拳,想到那日他轻轻松松把三米高的太
湖石砸碎,她还是畏惧地往轿子里缩了缩。
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罢了。
林如昭道:“侯爷久居北境或许不知,我从小在家被宠坏,家母早年一心替我招婿上门,因此一应针黹持家之事都不曾教我,每日只要我作乐玩闹,挥金如土。我虽忝列双姝,却不曾有半幅才学,将军若是有心打探,便可知我虽擅长者皆在胭脂水粉,穿金着紫上,实在不堪为贤妻良母。”
“我听闻侯爷在北境亦有府邸,正缺人执掌中馈,但我连家中小院的账本都算不明白,恐难当大任。”
林如昭半真半假说完,心里隐隐得意。
世人都道娶妻娶贤,为的不就是有个老黄牛替他们任劳任怨地掌管内院,可她林如昭账算不明白,女工不会,还喜欢挥金如土,与贤字半点不沾。
看你还敢怎么娶我。
林如昭想毕,看着陆劲的眼神多了几分挑衅。
陆劲沉默了会儿,忽然扯了扯圆领,道:“今日世叔劝了我半天,要我话语文雅,可我怎么总觉得这规规矩矩说话,不能直抒胸臆,总有些不痛快。”
他修长的手指勾开了领子,只一瞬,但也露出了格外突兀的喉结。
陆劲看着林如昭,忽而一笑,那笑里懒洋洋的:“谁跟你说老子娶媳妇是要娶管家婆的?若是如此,那些三十几岁的寡妇哪个不会算账持家,老子直接挑个娶了不就好了,还少得老子费心调/教。”
“什,什么?”林如昭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
陆劲道:“老子说,你做了老子媳妇,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天天乖乖涨着月退,给老子干,顺便再给老子生一群小崽子就好。”
林如昭听不懂那个粗俗的字眼,却能听懂前后半句话,她的脸白了又红,一口气堵上来,让她的胸月甫激动地上下起伏。
她啪地关上障扇,可想想又觉得气不过,于是一手按开锁扣,一手气势汹汹地把轿中的引枕迎头向陆劲砸去:“登徒子!”

陆劲侧头避过,同时长臂舒展,随手就将引枕捞住。
林如昭见连引枕都砸不中他,气得眼眶都红了,水漾的眼眸里溢出无数的委屈。
陆劲喉结一滚,道:“怎么了?”
怎么了?
他还有脸问怎么了?
林如昭啪地甩上障扇,怒气冲冲地道:“嬷嬷,我们回府。”
听起来是恼极了。
嬷嬷们觑了眼面色黑沉下去的陆劲,自家姑娘的吩咐不可不听,因此她们向陆劲行了个礼,就要把轿子抬起来。
陆劲忽然伸手,按住轿顶,他的手劲大,能擒住草原最烈的马,如此往下压,自然也让抬轿的嬷嬷感觉到了压迫。
她们放了轿,不知所措地看着陆劲。
虽说这武安侯与自家姑娘是未婚夫婿,可是还没过门,就在巷子里吵了起来,看这武安侯的模样,还不打算轻易放过林如昭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嬷嬷们正想着,就见陆劲屈起食指,在障扇上敲了敲,指骨捧着木楞,响动有些硬:“生气了?被老子惹生气的?”
林如昭听到这话,觉得好奇怪,她怎么还会听出这其中的疑惑。
他陆劲怎么还有脸疑惑?
林如昭气冲冲道:“侯爷素识大体,有礼有节,怎会惹小女生气?都是小女气量狭窄的缘故。”
阴阳怪气的,明显是正话反说。
陆劲手指一顿,继而敲得更重了:“林如昭,你把窗打开,既然是生老子的气,你就跟老子说清楚。”
“你自己不知道?”林如昭不肯开窗,还唯恐陆劲会把障扇打开,自己在里面让手指用劲,勾着底下,她眉头挑起,声音都被气尖锐了,“你说出那种话,你怎么还有脸装无辜。”
她当真是要被陆劲气哭,她不明白,陆劲确实久在边疆行伍,可是论出身,他也是正经武安侯家的世子,怎么身上就没有半点簪缨鼎食之家的风范,反而说话如此粗鄙。
瞧瞧他说得这是什么话,他究竟把她当作什么了?
“哪种话?”陆劲惊诧,他确实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想了会儿才道,“老子那话哪里说错了,做夫妻不就为了那档子事,如果老子都不想干你了,你才要躲起来哭鼻子。”
林如昭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牙尖嘴利,可是她那张巧嘴都是在上京的社会规则里练出来的,她或许知道该怎么对付侍郎夫人,却完全拿规则之外的陆劲没辙。
陆劲道:“老子没诓你,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岳母。”
林如昭恼怒道:“你我还没成亲,哪来的岳母,还请侯爷慎言!”她急匆匆敲轿壁,“我要回府,侯爷不必相送。”
抬轿嬷嬷下意识看了眼陆劲,陆劲的手还按在轿顶,过了会,他顿了顿,才挪开手,撤回了身子,嬷嬷赶紧趁机抬起轿,迈着飞一样的步伐回林府去。
林如昭坐在轿中,拿帕子抹着泪,她不想叫阿娘担心,可是想到陆劲的做派,又不免觉得委屈,眼泪便止不住地往外头冒。
等大夫人见到林如昭这副模样,自然是心惊不已,赶紧抚着她详细问她究竟是受了什么欺负。
林如昭靠着大夫人,觉得陆劲的话实在难以启齿,这还是她头回不敢在大夫人面前谈起心事。
大夫人蹙眉,要把今日跟着林如昭出去的人叫了进来,林如昭怕羞,忙扯住大夫人,红着脸把陆劲的话重复了一遍。
大夫人也很诧异:“他当真这样说?”
林如昭察觉大夫人并没有立刻为她暴跳如雷,她捏紧已经满是褶皱的帕子:“阿娘不觉得这陆劲很过分吗?”
“过分是过分,但是,”林如昭万万没想到能从大夫人嘴里听到但是,她震惊无比,大夫人却口齿清晰地道,“武安侯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他仍旧可以让你享受夫妻敦伦?”
林如昭脸就红了,浑身不自在:“阿娘,你,你在乱说什么。”
“阿娘哪里乱说了?都说武安侯非良配,其中一件就是怀疑他不能人道,否则没道理血气方刚的年纪,还能让房里空空如也。昭昭,你还未出阁,你不知道夫妻敦伦有多重要,阿娘这几日可没少因此为你落泪。”
林如昭都呆住了。
大夫人起身,从身上取下一串钥匙,她挑出一把小的,打开了一个上了锁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来。
她把那本书递到林如昭手里:“左右你还有月余就要出阁,这书是你阿爹好容易淘选来的,且看着罢。”
那书与林如昭在内书房看到的每一本书都不一样,字少,画多,而且画的都是一男一女,搂在一起,赤条条地打架。
林如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书。
陆劲归了武安侯府,他先去给老夫人请了安,便又到了外院,找伏真、伏全两兄弟吃酒。
这两兄弟是陆劲的副将,在军营里陪他摸打滚爬起来,感情比一般同袍深厚,私下也就不讲地位之分,开了坛酒都倒在各自碗里喝了。
上京的酒绵软,对于喝惯烧刀子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白水,实在没趣,不过是嘴馋了,沾点酒味罢了。
陆劲吃了两碗解了渴后,便望向了伏全。
伏全,是这屋里唯一一个有老婆,孩子和热炕头的,赚足了兄弟们的艳羡。
陆劲向他虚心求教。
伏全大掌端着酒碗,也没听明白:“侯爷这话说得在理,不为那档子事,讨什么婆娘?”
陆劲听伏全也这般说,原先八分的底气立刻满涨成了十分,他和伏全碰了碰酒碗,酒水磕洒了半桌,两人脸上都写着‘深以为然’。
伏真在旁看得摇头,他道:“侯爷,兄长和嫂嫂可做不得数。”
伏全不爱听这话:“怎么就做不了数了?是你兄嫂不够恩爱,还是你兄长给你生得侄子侄女不够多?”
“够多够多,”伏真想到那帮活力四射的子侄就头疼,“可是嫂嫂是北境女子,北境女子多爽朗豪迈,看上了哪家汉子,就敢自己去追,嫂嫂当初不就是这样把兄长哄到手的吗?”
“你兄长也是运气好,入了你嫂嫂的眼。”
伏全看似谦逊,实则炫耀。
伏真道:“可上京女郎不同,我来上京看了几日,上京的女郎大多羞涩,就连上街都还要戴着帏帽遮去容颜,一些酒楼茶肆甚至会区分出男女客区。侯爷再用北境的法子去对待小夫人,自然是不妥当的。”
这些陆劲都不知道。
他回了上京就接了差事,全心全意扎在卫所里,根本没有闲心去观察上京女郎。就连那几句闲言碎语都还是伏真在酒肆里听来,学给他听的。
不过这话也不妥,毕竟就算在北境,他也没有接触女郎的机会,白天是忙于军务,到了晚上自然是要梦会娇娇。
这事不能想,一旦想了,那梦里的娇娇就和今日红了眼的林如昭重叠起来,陆劲只觉气血上冲,脐下三寸难受得厉害。
陆劲便问伏真:“她好像被老子气哭了,你说老子该怎么办?”
伏全嚷嚷着:“为这点小事就哭,当真矫情。还能怎么办?依我说别管,惯她这脾气!反正她都快嫁过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侯爷自然把她拿捏得死死的,看她往后还敢不敢哭了。”
陆劲剜他。
伏全讪讪地低下头。
伏真镇定道:“侯爷别听我兄长的,他话说得硬气,最后还不是要被我嫂子赶去睡灶房。”
他给陆劲支招:“侯爷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管自己赞不赞同,在小夫人面前,侯爷都要认错。其次,便是要摆好认错的姿态。”
这一谈,便至深夜。
中途老夫人派人来问该如何摆饭,陆劲留在外院不曾归去,和伏家两兄弟把几坛淡到没有味的酒吃了,又切了七八斤牛肉下酒,这才回到自个儿院落。
回去路上,陆劲想到那只被他带回来的引枕,脚步不禁轻快了许多。
外人不为知的是,陆劲长到二十八岁房中还未有妻妾,不是因为他不能人道,恰恰相反,却是因为他龙精虎猛,夜夜做新郎。
大约是从十八岁,身体长成开始,陆劲总在夜里与同个姑娘在床榻相见。
起初,他看不清她的模样,每当他试图瞧清她的五官,姑娘便如烟雾般散去,醒来又是春梦了无痕。
后来,陆劲被折磨多了,不敢再去探究姑娘的模样,每回还小心翼翼地叫她趴好,遮好脸,如此,他才能将她留到天明。
再后来,就有媒婆上门说亲,陆劲还不曾动心思,梦里那个姑娘就揪着他的耳朵,娇声道:“陆劲,你是我的,你敢碰一下别的女郎试试。”
陆劲故意问她:“我们只在梦里相见,哪怕老子碰了其他人,你又能拿老子怎么办。”
姑娘不吃他威胁,闻言,有恃无恐道:“我不拿你怎样,你要是碰了,我就去别人的梦里,找别人。”
陆劲闻言就磨了磨后牙槽。
她一向知道他拿她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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