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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循环(柯布西柚)


我那个师兄没说错,海华分部的压力比本部小很多,我们办公室氛围很好,年长的老师对年轻老师也很照顾。教生物的黄老师比我大几岁,但比胡主任之流又小一些,于是选择向年轻人靠拢,我俩没事就出去搓一顿。他酒量很好,也拉着我一起喝,还邀请我抽烟,我说这个算了,我确实抽不来。
班上新来的 8 个孩子适应得很快,而去了文科班的那 10 个家伙,头几天还摆出一副师恩深重的样子,没过多久,再也没在物理课上抬过头。
有几个学生学理科很吃力,比如温西泠,但她很努力。对于她这一类学生,我盯物理作业盯得很紧,看到订正完还在题号上打了圈的,都亲自去确认一下他们弄懂了没。到了月考,温西泠的理科成绩似乎跟上来了。
四月初的艺术节,小破孩子们又拿了第一名。
每次我们班赢,蛮不讲理的殷老师就会有一天不搭理我。我不想破坏同事关系,好心帮她带了早餐,她毫不客气地吃了,但仍然不搭理我。
我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以前合唱比赛你们班赢,我都没输不起。
她瞪圆了眼睛:你说我输不起?
我纳闷:那你不是输不起吗?
她第二天也没搭理我。
我搞不懂她,又怕她迁怒我家学生,便偷偷逮住她的课代表李恩语,问她,殷老师这两天上课脾气还好吧?作业跟其他班一样吗?
她说,挺好啊,一样的。
我放下心来,回头看见殷老师就在旁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过了两秒,她一甩头气呼呼地走了,然后一周没搭理我。
李恩语每天进出办公室,大约看出我们同事关系不和。有一天她趁殷老师走后问我,老师,您和小鹿老师吵架啦?
我好不容易有一个听众,便压低声音把来龙去脉告诉她,我问,你说殷老师是不是输不起?
她看我的眼神很复杂,隔了几秒,摇摇头:二十六七岁的人了,不应该啊……
她也觉得二十六七岁的殷老师不应该这么输不起。我很高兴,我的学生果然还是站在我这一边。
期中考过后,班里的排名发生了一些变化。贺文刚拿完实验学校奖,成绩就猛地掉下来了,殷老师逮住机会就对我冷嘲热讽。我也不好责怪贺文,毕竟他一直在忙校乐团的比赛。后来他干脆跟我辞职了,说他一边要准备艺考,一边又要学习,实在顾不上班级。
他前脚刚出办公室,温西泠后脚就跟进来,兴致勃勃地说她要当班长。
学生这么积极本来是好事,但来者是温西泠,我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凭良心说,温西泠期中考跻身年级前二十,进步相当大,况且她在班里人缘挺好,艺术节又立了功,我应该为她毛遂自荐感到高兴。但她和成桦太像了。这两个人脑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都不太喜欢守规则;而且他们一到我面前就胡言乱语,演戏演得可起劲。
我脱口而出,不行,班长不能是你。
她说,为什么?
我说,我管你都挺不容易的了,我敢把别人交给你管吗?
她耷拉着嘴走了。我反应过来自己话说重了,有点懊恼,又叫她回来。我说,要不这样吧,我后半学期再观察观察,如果期末你还能保持住年级前二十,你再来找我谈。
她答应了。后半学期她当真挺守规矩的,而且期末又进步了两名。
她果然兴高采烈来找我,我却有点后悔了。起初我准备装傻,后来装不下去了,便想再找个什么借口劝退她。她很生气,说,您的要求我都做到了,凭什么不让我当?
殷老师幽幽插进来一句:凭他不靠谱,凭他说话不可信。
我当即拍板同意她当班长。
但结果是这两个人都对我很不屑。
班长温西泠立场非常坚定——坚定地站在我的对立面。班上有谁闯了祸,她总是抢在我发现之前收拾好残局,不管我怎么问,都别想从她嘴里撬出半个字。
那么我是怎么发现的呢?这时候就体现出“三权分立”的妙处了。
纪律委员郝墨川生怕班级日志内容不够充实,遇到什么都往上写。但郝墨川同样有一个缺点,他净拣私人恩怨添油加醋地写,还要运用各种修辞,生怕我看不出来他在打击报复。
而他打击报复的重点对象——有职无权的学委成桦,他和班长温西泠沆瀣一气,又对政敌郝墨川的幼稚行为宽容地一笑置之;他对几大势力了如指掌,可我但凡想从他那儿套几句话,他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也就是说,这三个班委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句实话。
这个奇妙的系统就这样诡异地运行了下去,倒是稳中向好。只不过,我总觉得我好像不在这个系统里。
我问我的班长,我是不是被架空了?他们只认班长不认班主任怎么办?
我的班长回答我,这很正常,您附庸的附庸不是您的附庸。
我想了一下,问她,所以你们几个还是对我负责,对吧?
她说,那是自然。
至于他们每天对我负责的方式就是——面刺我之过;上书谏我;以及谤讥于市朝,闻我之耳。
玩笑归玩笑,温西泠事情做得挺好,也没有谁真的不认班主任。
碍于面子,我扬言如果温西泠期中考退步了,我就要撤她的职。但我又怕她真退步了,所以我大方地把她的目标从 20 下调到了 30,既能给她留一点发挥失常的空间,又能弘扬我“有人情味”的美名。
但她不稀罕,她考了年级第十。成桦也终于考了年级第一。
有好成绩傍身,这两个人带着他们的六个弟兄为所欲为,被当场抓获。
晚自习,旷课,吃烧烤,八个人。
皋主任很久没有遇上性质如此恶劣的重大案件,决定给八人全部记一次小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降成了警告处分。
我把温西泠的班长给撤了,但我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又没有班长了。班里没人自告奋勇,我本想发展一下叶修,但叶修也在受处分的八人之中。
好在温西泠自己争气。两周后,她带领三班啦啦队斩获全海实第二名的好成绩,不止皋主任和胡主任,连坐镇分部的副校长都对三班大加赞扬。我又顺水推舟地把她的职位还给她了。
经受这一遭宦海浮沉,她好像被唤醒了一点良知。她主动跑来向我发誓她后半学期要好好做人,而且期末会保住年级前十。
我说,你有这份心我就感激不尽了,我还是给你留一点波动的空间吧,20 名。
她还是不稀罕,她考了年级第七。
但她又跑到办公室来了。她说,老师,谢谢您。
我说,谢啥?
她说,谢谢您让我当班长,我这半年很开心。
我反倒有点惭愧了。我说,该我谢谢你,我也很开心。
三月初,学校把整个高二年级拉到了江西井冈山。
我头一次体会到,17 岁的孩子出了学校跟 7 岁是没有区别的——只要一秒没看住,队伍里就可能少人。
如果这帮 17 岁的孩子脑袋里再装一点奇思妙想,那一人能顶十个 7 岁的。
带着三百多个 7 岁的孩子研学,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
我的班长温西泠有点兴奋。兴奋到什么程度呢?大家正在景区门口急急忙忙合照,她跑去把导游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她一个人兴奋就算了,我的学委成桦也跑过去抢了摄影师的活,一边瞎指挥,一边在大庭广众之下拍温西泠的头。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我的班委。
那晚我们在井冈山市的酒店住下,我和黄老师住一间。黄老师又邀请我小酌几杯,我连忙拒绝了,我说,就我们班学生那个匪夷所思的精神状态,我还是保持清醒比较稳妥。
到了时间,我给殷老师发了条消息,约她互相帮着查房。蛮不讲理的殷老师向我索要报酬。
我说,要报酬的话,咱们两个班男生都比女生多,你才该给我报酬。
她说,那合作终止,各查各的,我又不怕查男寝。
我只好答应蛮不讲理的殷老师,回海城请她吃饭。
这一查房,就查出问题来了。成桦那四个人丢了。我轮番给他们打电话,打不通,又问了问其他人,没问出结果,我赶忙跑去一楼大堂,前台说没看见这四个人出去。只能是藏在其他房间。我上到女生的楼层。
某个房间开着门,里面传来殷老师受贿的声音。我就远远地等在那儿,等着行贿人员现身,这一等,等出来了一群女生,以及李恩语鬼鬼祟祟的一颗脑袋。
我本来就够累的,一看到她们,火气噌地冒了上来:我说了多少遍不许串门?里面还有没有别人?
那群女生猛地摇头,但不约而同地往房间里瞟。我看了一圈,温西泠没出现,我又听见里头的流水声,大概猜到了里面有几个人。
受贿的殷老师自知理亏,趁我骂人的当口已经溜走了,那群女生也被我赶回了自己房间。孤立无援的李恩语选择负隅顽抗,可惜她掩护的队友非常不靠谱,我只不过给温西泠打了个电话,就把藏在浴室里的五个人都炸出来了。
我看着那四个男生就火大。我忍着一口气,准备下楼再收拾他们,好巧不巧,从成桦口袋里掉出来一张卡片。我捡起来一看——寂寞夜晚陪伴热线。
我那只该死的手比我的脑子要快。我先听到了声响,才反应过来我给了成桦一巴掌。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过了一遍我短暂的职业生涯。
完了。我打学生了。
我刚用力了吗?应该没有,我手不疼。又好像有点疼。除了成桦本人,这里还有三个人证——糟了,是五个,那两个脑袋又冒出来了。而且走廊有监控。
还好,受害者和人证都被吓懵了。抢在他们意识到可以制裁我之前,我决定先声夺人,强装镇定,把卡片举到成桦面前问他:这是什么?
温西泠想替他解释,被我打断了。
很好。我安慰自己。只要我态度够强硬,小孩子就反应不过来。
我把四个男生押下楼,保持强硬的态度把他们训了一顿,边训边偷偷观察成桦。脸没红,说明没伤到皮肤;眼神清醒,说明没伤到脑子;态度友善,说明没伤到感情。我稍稍松了一口气,等训完他们,故作自然地搭住成桦的肩拍了两下:刚才……我误会你了,有点冲动,对不住。
他像个小大人似地笑了一下,说,没事,不疼。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自知理亏的殷老师悄无声息地在我旁边落座。我看她一眼,她也看我一眼,我还没开口呢,她先欲盖弥彰地梗起脖子:我们班女生都可乖了,谁知道你们班有那么多丰富的……小游戏,我哪防得住。
她的脖子缩了缩,又说,大不了,你不用请我吃饭了。
我觉得她很好笑,脸上明明是心虚的表情,却非要装硬气。我拿过她的碗站起身,她警惕地瞪我:干吗?我笑她:给你舀碗粥啊干吗?难道给你下毒吗?
我盛完粥放在她面前,说,酬劳照付,我没你那么小心眼。
我以为解决了成桦温西泠这帮人,后几天能轻松一点,谁知道当天下午又有事儿找上来。
从景点回酒店之前,我记得千真万确,36 个学生是到齐了的。大巴停稳之后,我又问了一次温西泠,人没少吧?她说,没少。车不方便停太久,我把学生赶上车后,车就启动了,几分钟后我才知道有两个女生没上车。
还好,她们安全地跟着其他车回来了。可我当时太紧张,即使知道她们没事,也还是憋了一股无名怒火。我站在酒店门口等到她俩,刚想开骂,裴雯雯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我,嘴唇发白。我话到了嘴边又骂不出来。
殷老师在旁边偷看,看到这一幕,主动跑过来替我把她俩送回房间。
我憋着那股怒火去到餐厅,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昨晚串寝的那一桌人,温西泠也懒洋洋地坐在那儿,和旁人聊天聊得眉飞色舞。
我过去问她:刚才离开特产超市,你点人数了吗?
她表情有点呆。我更不耐烦了:我问你呢,你点人数了吗?
她说,点了。
我问,上车之后呢?
她竟堂而皇之地回答,我以为大家都上车了。
她的态度把我点燃了,我也懒得顾及在场其他学生,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周围一圈人全安静下来看着我。
温西泠没吭声,李恩语跑出来拉住她,替她认了错。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摆摆手让她们回去,自己也转身准备走,结果温西泠开始顶嘴。她这一开口,我也必须回敬,于是场面彻底失控了,直到成桦拦在我和她之间。
我有点崩溃,快步离开餐厅。一屋子学生鸦雀无声地看着我。他们又变回了刚刚入校时那一群受惊的猫头鹰幼崽。
那晚我一口饭都没吃。黄老师想替我买份饭,我谢过他,但我吃不下,胃疼得厉害。躺在床上,我开始后悔。
我想,我把孩子都逼疯了,她都说胡话了。她说什么?她只想考个好大学,马上高考了,她还被困在这儿。后面的话更加没头没尾,或许是我听错了。
是啊,温西泠目标很高,也一直很努力。虽然现在才高二,但对这样的人来说,高考可不就是迫在眉睫吗?她还被困在井冈山,替我做着我该做的工作。
她只是 17 岁的孩子,和一群朋友出门,就是应该开开心心眉飞色舞的。我居然因为看见她开心而把火气全撒在她身上。
幸好温西泠恢复能力强,到了下七乡,她又是生龙活虎的了。但她一眼也不看我。
我想向她道歉,但怕自己再坏了小孩子的心情,考虑了一会儿,只把班旗交给她,让她去前面领队。其实领队的通常是体委,而且那面班旗很重。
温西泠显然不嫌它重,而且觉得自己本来就该在那个位置。她抱着旗蹦蹦跳跳地就去了,但还是一眼都不看我。
在下七乡那两天,我胃更不舒服了。但老师是有任务在身的,每顿饭都要去某个学生家吃,这本来没什么,问题是这么个吃法,顿顿都免不了喝点白酒。
到了周四半夜,我胃疼得厉害,吐了几次之后,黄老师把我送到了村里卫生所,折腾了大半夜才睡下。早上我迷迷糊糊地听到黄老师在和谁说话,睁眼一看,是殷老师。一二班老师住在另一片,这两天我其实没怎么见过她。
她看见我醒了,径直闯了进来。我死死地抓着被子坐起身,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多狼狈。我说,你咋来了?
她说,我不能来?那叔叔阿姨都没拦我,你拦我?
我说,我哪敢拦你,再说了,你横冲直撞的我拦得住吗?
她哼了一声,说,听说你病得很严重,我看不像嘛,伶牙俐齿的。
我问,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来呛我的?
她反问,不行吗?
我蒙上被子倒回床上,说,那我没力气跟你吵。
黄老师拍了我一把,把我的被子扯开:怎么说话呢?人家来关心你的,说你不在三班没人照看,她帮你盯一盯。你有什么要嘱咐的没?
我看她一眼,她故意别过头。我拜托她叫班长把三班盯好,她不回答,眼睛滴溜溜地转。我说,我欠你两顿饭。她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我又闷头睡过去了。我真的有点累。
我原本告了假准备中午就在家吃,结果成桦来了。这个健康人颇有些得意地歪着脑袋站在床边打量我,说,走?吃饭去。
我虽然暂时身处劣势,但不能丢了威严。我说,你跟谁没大没小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弯下腰:鄙人在家略备薄酒,诚邀阁下光临寒舍共进午餐,不知阁下可否赏脸?
我很满意,但我还想赖床。
他故作为难道,那我回去不好向班长复命啊。
我问,温西泠叫你来的?
他说,是啊,是她想请您去家里吃饭。
我只好把他赶下楼,然后从床上爬起来了。这家伙还说要骑电驴载我,被我一把按在后座上。
但我很怀疑请我是他自作主张,因为温西泠那天中午还是一眼都不看我。
下午,她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说七点半去桥上放烟花。三班这个系统又开始脱离我自娱自乐了。
第一枚烟花升空的时候,我正沿着河边往桥的方向走。隔着路边的灌木和枯枝,我看到了那群在火光中欢闹的年轻人。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赶在离开井冈山之前向我的班长道歉。我希望她关于井冈山的记忆都像此刻一样,璀璨、热闹又美好。
我很高兴,这个孩子不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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