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有人放了一张小纸条在靳明嫣的课本里。
‘想挑战我的耐心？可我没有。这周日在金雅源，你不来，我去找你，顺便探望探望陆同舟。’
靳明嫣把小纸条撕得粉碎。

盛闻是什么身份？
靳明嫣在京都的时候听过这个传闻。这个社会有谁可以杀了人不偿命？世界之大, 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特权之下就能有例外。
跳楼的是某一位京都的高官之子，地点就在市中心的临江商业大楼, 人来人往的地方，无数双眼睛看见了, 但一夜之间, 所有媒体和目击者对这件事情闭口不谈。
靳明嫣在听朋友八卦时就隐隐听过“盛公子”这个称呼, 朋友隐晦的说得罪了这位，那可相当于古代得罪了皇亲国戚。
自己一个人死了已经是轻拿轻放开恩放过，要不然就是全家遭殃。
那时靳明嫣听到这些没什么感觉, 她的身份背景没人压迫的了她, 但现在……她最好快点脱身，不要再和盛闻继续周旋。
到了周日，靳明嫣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裤去金雅源赴约, 金雅源是一处私人宅院, 靳明嫣现在才知道盛闻住在这里。
盛闻不在家, 穿西装打领带的管家带着靳明嫣进门, 让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等。
佣人跪下给她换鞋，洗手，给她上茶水、茶点。
离开京都太久，靳明嫣猛地遇见这架势突然还有点不适应，要是放在以前, 她身边哪个朋友家不是这样。
靳明嫣没拒绝，只是喝了一口水压下那点不自在。
她早上九点前到的,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 靳明嫣始终没看见盛闻的人影。
这应该就是盛闻整治人的常用手段了, 靳明嫣不觉得生气, 只是起身礼貌地向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管家告辞。
管家不苟言笑，“靳小姐，少爷让我转告您，您穿红色的裙子很好看。”
靳明嫣在落星镇只穿过一次红色的吊带连衣裙，那次是为了给陆同舟庆生，靳明嫣想了想，才记起那时盛闻也在。
神经病。
靳明嫣轻嗤，“他喜欢红色的裙子，那他自己穿啊，又没有人敢嘲笑他。”
靳明嫣满脸嘲讽，一点也没收着。
管家轻咳一声，“地点您心里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奉劝您一句，最好前去赴约，他脾气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岂止啊，简直是恶劣！
走出金雅源，秋风瑟瑟，靳明嫣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这么冷的天气，盛闻这个神经病竟然想让她穿裙子？
他好大的脸啊。
靳明嫣一直顶着冷风在外面溜达，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进了街边一个不起眼的美甲店。
很多种款式可以选，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供她挑选，靳明嫣拍了个照片给陆同舟。
【Mojito：哪个好看？】
过了两分钟，陆同舟回了消息。
【陆同舟：做你喜欢的。】
【Mojito：必须选。】
【陆同舟：（3，4）】
靳明嫣无语。
【陆同舟：象限看不懂？】
靳明嫣脑袋里自动想象出了陆同舟挑眉惊讶的神情，一定又是一副欠揍的样子。
靳明嫣发了个“打洗你”的表情包。
美甲师问她选好款式没，靳明嫣摇摇头，强行压下的心烦意乱又出现，她只好道歉后离开美甲店。
刚出门，靳明嫣就收到成江海的消息。
【嗨嗨嗨：大小姐，舟哥惹你生气了？他给你认错的表情包可是我挑选的。】
【嗨嗨嗨：哎哟我去，笑死我了，刚舟哥问我有没有表情包，我问他要哪种，他说‘我错了’，还指定要可爱风格的。】
靳明嫣随意地靠在电线杆子上，卫衣帽子扣在头顶，嘴角漫不经心往上勾。
【嗨嗨嗨：我一猜他就是发给你的，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疼。】
【Mojito：我也觉得他应该是发给我的，但是……我还没收到。】
这不就尴尬了吗？
成江海发了个“流泪”的表情包过来。
【嗨嗨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靳明嫣把手机揣兜里，吸了吸有点凉的鼻子，往“蓝调”KTV走，风很大，头发往她脸上拍，她粗暴地把头发挽成一个揪揪，想着什么时候去把头发剪了。
到了KTV门前，靳明嫣磨蹭了好一会儿不愿意进去，她拿出手机看时间，下午六点了，天边已经开始变黑。
突然，手机响起一声消息提示音。
【陆同舟：我错了。】
跟过来的是一个小兔子流泪的表情包，头顶“我错了”三个字，足够大。
靳明嫣笑出声。
的确挺可爱。
靳明嫣盯着聊天框上“陆同舟”三个字看了很久，直到拥有了足够多的勇气和耐心，才愿意走进KTV。
推开VIP包间的门，劲爆的音乐瞬间冲击她的耳膜，靳明嫣下意识松开门把手，退出包间，沉重的门又在她眼前关闭。
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拉开，李真心的脸出现，“哟，大小姐来啦。”
靳明嫣跟着李真心走进去，呛鼻的烟味混进她每一次呼吸里。
“看吧，大小姐来了，我赌赢了，你们赶紧给钱。”
“给给给，老子愿赌服输！”
“操！他妈的居然输了！老子今年还没输过钱！”
好多人在说话，靳明嫣在昏暗中找不到方向，膝盖磕到玻璃桌上，痛得她直皱眉。
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她，靳明嫣不愿意看过去，她还在想该坐哪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一只手抓住，这只手无比霸道，让靳明嫣一屁股摔进柔软的沙发里。
在起哄声里，她感觉到耳边凑过来一道呼吸，灼热得让人无法忽视。
“这什么发型，丑死了。”
靳明嫣没来得及开口，头皮一痛，她扎头发的皮筋被盛闻扯掉，盛闻抓住她倾泻而下的长发，放在掌心把玩。
靳明嫣咬紧牙关，不顾头皮强烈的痛意，用力从盛闻手里扯回自己的头发。
盛闻盯着手里留下的一小缕发丝，阴冷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李真心从靳明嫣进门就观察着她的情况，见她跟盛闻拉拉扯扯，气不打一处来，“大小姐，我们刚刚打赌你会不会来。”
靳明嫣朝李真心看过去，李真心刻薄又扎心，“你这不是来了吗？果然人不是不会低头，只是欺软怕硬而已。”
靳明嫣咳嗽了几声，应该是下午吹冷风太久了。
盛闻轻拍她的后背，很享受这种靳明嫣哑口无言的时刻。
“阿闻，介绍介绍啊。”
“这位美丽的大小姐和你什么关系？”
一包间的人在起哄，靳明嫣抬头，适应昏暗后终于看清了这些人的脸，一小半脸熟，一大半从没见过。但无一例外，他们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只因为坐在她身边的盛闻。
盛闻靠过来，下巴放在她肩膀上，“你说呢？我们什么关系？”
他的语调轻佻又暧昧，给足了人遐想空间。
靳明嫣冷哼，“没有分寸感的陌生人吧，盛公子你觉得呢？”
盛闻沉默，一只手掐住她后脖颈，“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我。”
靳明嫣倔强，浑身都在抗拒，盛闻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从第一眼看见靳明嫣开始，盛闻就很不爽。
在低气压的时候，李真心拿着酒杯过来，“盛闻，你别生气，今天你生日，我敬你一杯。”
盛闻死死盯着靳明嫣的脸，“滚、开。”
李真心尴尬地站在原地。
靳明嫣忍了一下，忍不住开始挣扎，“盛闻，你放开我，你真的有病。”
盛闻凑到她眼前，几乎要吻上她的脸颊，“你想说的就这一句？”
显眼的“生日快乐”四个字贴在盛闻身后的墙壁上，靳明嫣嘲讽地笑出来，“那不然呢？”
“恭喜你，宝贝儿，你今晚中奖了。”
盛闻耐心耗尽，直接捏着靳明嫣的手腕暴力地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准备带人走。
李真心赶紧拉住靳明嫣，“我有话跟靳明嫣说。”
几个男的围过来，拉开李真心，“他妈的，别在这扫兴，今晚盛公子成人礼呢。”
李真心经常接触这些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简直不可预料，就算她和靳明嫣之间有过节，但靳明嫣是陆同舟喜欢的人。
“你们别太过分，靳明嫣也是从京都来的，你们想做什么也要顾忌一下她的身份！”
李真心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惊醒了靳明嫣，挣扎间，她一巴掌扇在盛闻脸上，“你放开我！”
盛闻眼神一沉，猛地掐住靳明嫣的脖子，把她弄倒按进沙发里，靳明嫣因为呼吸不畅瞬间睁大了眼睛。
有一刻，靳明嫣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舟哥！！”李真心高喊了一声。
一包间的人像沸腾的水开始躁动，混乱中更加混乱，靳明嫣眼前是盛闻冰冷残忍的一双眼睛，成为了她后来的噩梦。
一个人粗暴地扯开了盛闻的手，盛闻被拉开，但他还是死死看着靳明嫣，那种势在必得的高高在上，让靳明嫣觉得自己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住了。
靳明嫣呼吸紊乱，有人把她搂进怀里，按着她的头，终于有了熟悉的味道，靳明嫣死死抓住他的衣服。
“陆同舟，你什么意思？”盛闻不慌不忙，坐到原来的位置上，盯着缩在陆同舟怀里的人，“为了她？”
陆同舟带了人过来，他没答话，神情异样的平静，“动手。”
很快，陆同舟带来的人把包厢里的所有东西砸得粉碎，连同盛闻的生日蛋糕。
盛闻冷眼看着，慢悠悠勾起嘴角，“你有种。”
陆同舟搂着靳明嫣站在一片狼藉中，他一脚踹开一个凳子，压着火气盯住盛闻的眼睛，“盛闻，当初合作的时候就说井水不犯河水，我的女朋友，你别碰。”
看见靳明嫣一直抱着陆同舟，盛闻觉得没意思透了。
“放心，别人的人我还不屑于要。”盛闻起身走，身后跟着一群人，他走到门口回头，“哦，提醒你一声，靳明嫣有过一个前男友，两人的开房记录我这有，要的时候可以找我。”
陆同舟依旧紧紧揽着靳明嫣，整个人的气质却突然大变，眼神阴鸷而割裂，如同一个深渊一样盯着盛闻，“找死呢？”
盛闻挑眉，觉得挺新奇，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威胁。
盛闻这冷不丁的一句话，靳明嫣的脸色更白了，她愤然离开陆同舟的怀抱，眼睛恶狠狠的，“盛闻，你也很有种，你别以为只有你可以仗势欺人，你给我等着。”
盛闻看见她眼里的恨意，无所谓地笑笑，“嗯，我等你。”
陆同舟找到遥控器按下暂停键，包间里瞬间安静，靳明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站在一地狼藉里眼前发黑。
陆同舟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先走。”
靳明嫣把嘴唇咬破了，眼睛猩红，“我不会放过他。”
陆同舟伸手想要去牵她的手，靳明嫣躲开，一个人走了。
“她什么态度？”李真心轻嗤。
陆同舟慢吞吞说，“谢谢。”
李真心脱口而出，“那你做我男朋友。”
陆同舟点了一根烟，看得出心情烦躁，但他态度还算是柔和，“都说了配不上。”
“那你就配得上靳明嫣？”
陆同舟拿烟的手一顿，肩膀塌下去，颓然地吐出一个白色烟圈，“妹妹，你倒也不用这么犀利。”
已经很久没有和陆同舟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了，本来之前他们也算是朋友，李真心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没有人想和自己喜欢的人针锋相对，连基本的体面都没有。
“舟哥，你不用谢我，我们都在落星镇长大，而他盛闻呢，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哥要讨好他，不代表我也要巴结他。”
“嗯，谢谢你发消息给我。”陆同舟掐了烟，“我们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少渴求一点爱吧◎
靳明嫣家的门没关, 陆同舟刚踏进去，靳明嫣就拖着行李箱从卧室里走出来。
她换了一件长到脚踝的黑色风衣，墨镜架在鼻梁上, 遮住了半张脸。
经过电视机面前，靳明嫣不经意间从黑色屏幕上瞥见自己的长发, 她停下脚步, 像一阵风一样从茶几下面找到一把剪刀。
陆同舟急忙过去抓住她的手腕, 吼了一声，“靳明嫣！”
“走开。”靳明嫣挣扎，锋利的剪刀在两人之间挥舞, 陆同舟咬着后槽牙, 用力从靳明嫣手里抢过剪刀扔到地上。
“啪”一声，靳明嫣愣在了原地。
陆同舟额头上青筋鼓起，睨着靳明嫣, 眼里黑漆漆的, “忍不下这口气？”
靳明嫣抿着唇, 倔强着不说话。
陆同舟靠近她, 她往后退，声音嘶哑，明显是哭过了，“别理我行吗？我想一个人。”
陆同舟果然停下了。
“我回一趟京都。”靳明嫣透过墨镜看陆同舟，脑子里乱糟糟的, 但心里的火苗疯长，尽管她忍住, 哭腔还是显露出来一点, “别管我。”
陆同舟很少有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 以往遇到事, 他能上的绝不怂，上不了的就退步，没有打不了的架，没有低不了的头。
可靳明嫣，小女孩的自尊心受挫，她不能接受这样不敢得罪人的自己，她生气、难受，墨镜也挡不住她的悲愤。
让她忍，陆同舟开不了这个口，也没脸劝。
他撩了撩头发，单手拎起靳明嫣的行李箱，“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楼道，外面的天是黑的，老旧的路灯发出暖黄的灯，靳明嫣在风里瑟瑟发抖，她看着陆同舟把他的摩托车骑过来，歪头让她上车。
还记得第一天到落星镇，也是陆同舟，也是这辆摩托车，也是这样黑的夜色。
很神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和一个最初陌生的人产生羁绊。
靳明嫣沉默地坐上他的后座，墨镜一直没有取下来，也没有抱他的腰，而陆同舟同样没有一点声响。
两人都这样安静，心中却翻天覆地。
到了车站，陆同舟带着靳明嫣走进候车大厅，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去机场的末班车十一点半发车，陆同舟问她，“订好机票了吗？跟家里人说了吗？有人接你吗？”
靳明嫣没说话。
陆同舟脱下冲锋衣外套给她，“到机场应该是凌晨六点左右，那时会很冷，多拿一件。”
靳明嫣伸手去接，陆同舟又把衣服收回去，他看着她沉默的模样，舔了下干枯的嘴唇，“我送你去机场。”
她要走，他也只能是能送多远就送多远。
两人并排坐在候车大厅里，靳明嫣说，“我有点冷。”
陆同舟把衣服脱了披在她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紧握住她冰冷的双手。
快到十一点半的时候，靳明嫣接了一个电话。
陆同舟刚开始还在闭眼假寐，慢慢听见靳明嫣的哭声，他睁眼看过去，靳明嫣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靳明嫣这么伤心，不在意形象，不要自尊，嘴巴微张，整个身体随着哽咽在颤动。
十一点半，靳明嫣没有搭上去机场的末班车，她取下墨镜，整个人瘫在蓝色的塑料长椅上，喃喃道，“对不起，我忘记了哥哥的忌日。”
陆同舟听到电话那边严肃的女声在斥责。深夜安静的候车大厅里，无论什么声音、什么语气都会被放大。
“我等了你一天的电话，我就是想看看你还能不能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靳明嫣！”
“你一走了之，还记得你有爸爸妈妈吗？还记得你哥哥吗？你还有感情吗？！”
“太过冷漠就是一种极度自私，靳明嫣，我真是没有教好你，我不敢相信你是我的女儿。”
“……”
罗黎对她这个女儿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失望。
许久，像一尊雕像一样沉默僵硬的的靳明嫣动了动身体。
“我现在准备回京都。”
罗黎冷笑，“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
靳明嫣声音讷讷的，“那……你可以问问我为什么要现在回京都吗？”
罗黎一句“我管不了你，你也不需要我管”，让靳明嫣的眼泪彻底汹涌。
靳明嫣用力坐直，身体绷紧像一根弦，态度冷漠又恶劣，“哥哥过世已经十年了，我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他留给我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冷淡的背影。”
“妈妈您可以十年都忘不掉哥哥，也可以二十年还如同哥哥在世一样自欺欺人，可我不行，我会慢慢遗忘，会慢慢走出他带来的阴影。”
“您失去了儿子，我也同样失去了哥哥，以及爸爸妈妈，但我不在乎了。”
靳明嫣毫不犹豫挂掉电话，不想再听罗黎的教训以及埋怨，只要与哥哥有关，罗黎就会失去理智，一点也不像科研精英，真的，她爱子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