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嗡嗡——”, 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接通，那边人声鼎沸, “舟哥, 出来打牌啊。”
——————
靳明嫣数着日子, 她已经第三天没看见陆同舟了, 前段日子他们虽然冷战，但好歹还能在学校里碰到，只是互相不说话而已，现在陆同舟连学校都不来了。
不来就不来，关她什么事。
靳明嫣开始明目张胆在课堂上玩手机睡觉，老师也不管她，不仅不批改她的作业和试卷，小组讨论时叫人起来回答问题也略过她，把她这个人彻底忽视。
靳明嫣白天睡觉，晚上在家里通宵画画，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过去一周，靳明嫣突然在星期三的上午第二节课上突然惊醒，她揉了揉眼睛，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抬头看讲台，黑板左上角写着“战胜高考”。
身边的于彤在认真听讲，书本上满满当当全是笔记。
课桌上洒着斑斑点点的阳光，靳明嫣脑子里一片空白，不顾这是在课堂上直接站起身走出教室，一路畅通无阻走出了学校。
走到陆同舟的棋牌室，现在是白天，里面没有多少人，陆同舟坐在最里面的牌桌，身边一地烟头。
他一直在跟身边的人说笑，淡漠的眉眼在烟雾缭绕里越发虚远。
陆同舟好像看见了靳明嫣，他把一只手搭在牌桌上，身体往前倾睁大眼睛，果然是她。
他把指尖的烟摁灭，挥了挥身边的烟雾。
靳明嫣走过去，站在陆同舟面前，“为什么没去上学？”
陆同舟挑眉，“不想上了。”
“你不是说要做好学生？”
“有吗？说过的话太多，没必要每一句都记着吧？那老子脑子多累啊。”
站在陆同舟身后的黑衣小伙拍了拍陆同舟的肩膀，“舟哥，跟女朋友好好说话。”
陆同舟翘起二郎腿，睨着靳明嫣，露出一个说不出什么意思的笑，“女朋友？你是吗？”
看见陆同舟这样，靳明嫣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你做美梦呢。”
陆同舟还是笑着，眼神逐渐冷下去，“说吧，找我干嘛？”
靳明嫣冷哼，“只准你不想上学了，我就不能吗？”
陆同舟手里把玩着一个麻将，眼神沉沉，看着靳明嫣不说话。
“看我干嘛？”靳明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撑着下巴神情挑衅，“我来打牌，又不是不付你台费。”
“滚回去上课。”
“少这么跟我说话，你算老几啊。”
“靳明嫣。”
陆同舟把麻将丢到桌上，“砰”一声，配合着他严肃的脸，还挺吓人的。
陆同舟盯着靳明嫣，像是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一字一句说，“别让我说第二次，滚、回、去。”
“砰——”靳明嫣一掌拍在桌上，冷笑，“你在我面前发什么狠！老子不欠你！”
房间里的人站着、躺着、磕着瓜子看热闹，这还是头一次看见陆同舟这么憋屈，在一个女孩面前毫无办法。
许久，陆同舟塌下肩膀，手指在牌桌上轻点，“行，想打牌？我陪你。”
靳明嫣这才收起气鼓鼓的模样，神情倨傲，“我打牌可是练过的。”
陆同舟给她比大拇指，不咸不淡夸赞，“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
凑齐四个人，麻将开始后靳明嫣立马打脸，她学的牌技在这些老油条面前根本不够用的，一把接一把输。
陆同舟摸着牌，懒洋洋问，“还继续吗？”
靳明嫣咬牙，“输的钱就当我交学费了。”
陆同舟点头，“行，那就继续。”
一直打到晚上天黑，靳明嫣算下来输了好几千，但她不喊停，陆同舟也不停。
牌桌上另外两位悄摸发消息给陆同舟问要不要让让他女朋友，陆同舟回了个“不”，既然大小姐想玩，那他奉陪到底。
到了晚上十点，牌桌上新换了两个人，靳明嫣和陆同舟依旧神采奕奕对坐着。
靳明嫣一把接一把输，一把接一把继续，陆同舟专门跟她作对，她也不气恼，到后面竟也学会了快速算牌，奈何运气不好，她一把也没胡过。
陆同舟桌上的筹码高高摞起，到了凌晨两点多，他才问了一句，“饿不饿？”
靳明嫣摇头，眼神坚定，“继续。”
陆同舟终于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他把麻将扣在掌心，坐直身体，“你什么意思？”
靳明嫣平静地看着他，只说，“继续。”
陆同舟用舌头顶顶腮帮，眼神直勾勾盯着靳明嫣，手里出了一张牌。
一直到早上七点，牌桌上又换了两个人，靳明嫣还是坚持坐在牌桌上，对面的陆同舟面无表情。
到上午十一点，两人整整打了二十四小时，一天一夜。
“——砰。”
陆同舟把手里的麻将丢开。
“不打了？”靳明嫣抬起眼，平静地问。
陆同舟舔了舔后槽牙，没说话。
靳明嫣激他，“那你是不是认输了？”
陆同舟冷哼一声，捡回麻将，看着靳明嫣邪气地笑，“继续啊。”
到晚上九点，靳明嫣摸牌的手臂肌肉酸痛，眼睛也在强撑着不闭上。
她死吊着一口气。
陆同舟终于站起身，把靳明嫣拽着走出棋牌室。
他们身后一片欢呼。
夜市亮起深深浅浅的灯，人声鼎沸，陆同舟拉着靳明嫣的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想吃什么？”
靳明嫣用力甩开他的手，陆同舟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靳明嫣在他的注视里走上前，“明天去上学还是去打牌？”
陆同舟后退一步，视线不知道放哪，只好垂眼看着地上的塑料垃圾袋。
靳明嫣说，“无论你选什么，我奉陪到底。”
垃圾袋被风吹走，掉进了沟里，陆同舟觉得今晚的风有点凉，他轻轻打了个寒颤，才想起来现在是深秋季节了。
“陆同舟，你怎么不说话？”
靳明嫣的声音清凌凌的，悦耳动听，陆同舟喜欢她的声音。他觉得很多人烦，唯独觉得她吵闹的时候让他处于人世间，摆脱了如影随形的孤寂。
陆同舟抬眼，靳明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她的眼里有他的倒影，还有执着坚定。
她愿意陪他打牌，陪他不上学，陪他在离经叛道里沉溺。
陆同舟叹了口气，语气夹杂着些许妥协无奈，“你想干什么？”
靳明嫣认真说，“牌打够了，我想去上学。”
陆同舟“嗯”一声，很无所谓的样子，“行啊，那就上学。”
“我？还是我和你啊？”
“我和你。”
靳明嫣长舒一口气，不顾陆同舟的反应，快速牵起他的手，“陆同舟。”
靳明嫣眨眨眼睛，神色疲惫，神情却轻松，她笑，“你不知道吧，我知道你一个秘密。”
秋风萧瑟，陆同舟眼前只有靳明嫣笑起来生动的容颜，她手心灼热的温度直达他的心脏。
他的心在叫嚣鼓动着，想要跳出他的胸腔，可能是他身体的温度太冷了，这颗心想要去温暖一点的地方。
“陆同舟，为什么不继续当第一名？”
一次偶然的机会，靳明嫣看见了陆同舟藏在柜子下面的学习资料，但她藏着这个秘密。
洪秀禾告诉她，陆同舟在他妈妈过世前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只是当她来到落星镇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第一名的陆同舟已经躲起来了。
“陆同舟，当第一名不好吗？”
靳明嫣问他当第一名不好吗，陆同舟第一反应想的不是她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秘密”，而是感受到了一种重见天日的眩晕感，他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今晚，有人发现了他。
陆同舟很想用无所谓的态度来回话，假装轻描淡写，轻轻松松就可以骗过靳明嫣。
可他不想这么干了。
不会累吗？会有点。
陆同舟反手拉住靳明嫣，在她的惊讶中把她拉到身前，他所有的动作都很慢，慢慢地塌腰，慢慢地把额头磕在靳明嫣的肩膀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一声怅然叹息。
“不好，一点……也不好。”
靳明嫣的动作比她的想法要快，她抱住了陆同舟的腰，十分用力，她有一种预感，如果抓不住现在的陆同舟，那陆同舟就会碎在今晚的秋风里，和第一名一样，慢慢消失，直至再度成为另一个人。
“不好啊，那就不当第一名。”
靳明嫣很疲惫，轻轻拍拍陆同舟的后背，“我从课堂上突然醒来那一刻……那一刻……你明白我的感受吗陆同舟？不要打牌了，不要打架了，不要放浪形骸了……”
不要像现在这样，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去当最后一名，甚至放弃自己。
靳明嫣已经分不清她是在说自己还是陆同舟了。
落星镇街头的风很冷，但两人依偎在一起是暖的，靳明嫣站太久了稍微动了动身体，陆同舟就捏住她的后脖颈用力把她扣在怀中。
他用了全力，靳明嫣突然间好像有点感受到了陆同舟的害怕。
不需要太久，陆同舟就能收拾好情绪，他放开靳明嫣，替她整理好被弄皱的校服。
抬起头，他似乎什么都没变，“走吧，吃点东西就回去睡觉。”
靳明嫣小跑着跟上去，主动牵起他的手，“陆同舟，你等等我。”
陆同舟脚步没停，却用力和她十指紧扣。
靳明嫣依偎在他身边，“明天一起去上学？”
“嗯。”陆同舟声音很小，“行啊。”
——————
第二天靳明嫣早早起床，兴高采烈冲出门，看见的却是靠在楼梯口的成江海。
靳明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成江海干咳一声，尴尬地挥挥手，“早啊大小姐，舟哥让我来接你上学。”
靳明嫣面无表情，“我需要人接？”
成江海解释，“这个吧，舟哥他有点事，今天不去学校。”
“什么事？”
“额……”成江海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算了，别说了。”靳明嫣也不想听了，陆同舟总是逃避一些事情，只是她难免有些失望。
到了学校，靳明嫣拿出课本，认认真真听课，于彤在一边大惊小怪，连班主任上课都忍不住盯着她看，跟活见鬼似的。
下课时靳明嫣去上厕所，碰见林思齐正带着一群女生围住吴思思，看见靳明嫣，林思齐嫌弃地撇撇嘴，带人走了。
吴思思缩在厕所角落里不敢和靳明嫣对视，而后低着头从靳明嫣身边跑过去，靳明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吴思思立马咬紧牙关，眼里闪过隐忍的痛意。
靳明嫣发觉不对，掀开她的衣袖，雪白的肌肤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瘀血。
靳明嫣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没事。”吴思思推开靳明嫣，仓惶地跑远了。
吴思思并不想向她寻求帮助，靳明嫣自己也烦，懒得管这么多闲事了。
终于到了放学，靳明嫣在收拾书包，听见班里一阵惊呼和窃窃私语，她疑惑地抬头，看见盛闻站在艺术班的教室门口。
盛闻今天很不一样，紫色oversize T恤，黑色阔腿裤，耳钉、项链、戒指一样不落。
这个人往那一站，就让人移不开眼。
说实话，靳明嫣很久没见到这么潮流的穿搭了。
见她看过去，盛闻朝她露出笑容。就算打扮的如此浮夸，但盛闻的笑容并不轻松风流，反而沉闷，藏着一股侵略性。
靳明嫣不知怎的后背一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0 20:00:05~2023-11-11 20:5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漫些许潦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靳明嫣同学，下次见到我会打招呼了吗？”◎
靳明嫣低着头从盛闻身边经过, 盛闻扯住她的书包，“不打声招呼？”
靳明嫣抬头，笑容勉强, “盛闻同学，好巧啊。”
“不巧啊。”盛闻手指一勾, 靳明嫣脑后的马尾瞬时散开, 长卷发倾泻而下, “我专门找你。”
靳明嫣捂着头发后退，眼神戒备，“你干什么？”
这会儿放学, 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 靳明嫣忍着脾气，“放尊重点。”
盛闻居高临下睨着她，“你最好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不要每次在求我之前都让我不开心。”
靳明嫣恼火, 而后又疑惑, “你什么意思？”
盛闻玩味地看着她不开口, 很明显就是想让她着急。靳明嫣想继续追问，盛闻已经转身往楼梯间走了。
靳明嫣冷笑，没跟过去，选择走另一边的楼梯下楼。
刚走到校门口，王妩不知道从哪里飞快地跑过来, 靳明嫣被她用力抓住手腕，“靳明嫣！！”
王妩一脸焦急, “你知道舟哥现在在哪吗？”
找陆同舟？靳明嫣没说话。
“你到底知不知道？！”王妩快急哭了, “你居然还能这么冷静, 如果不是因为你, 舟哥根本就不会得罪丽丽姐！！丽丽姐也不会让他去打拳赛！！”
什么拳赛？
靳明嫣一把攥住王妩的手指，“什么拳赛？”
王妩悲伤地看着她，“果然，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拳赛？到底什么拳赛？！你们这些人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话只说一半！”
王妩深呼吸，甩开靳明嫣的手，“你问成江海吧，他也不肯告诉我，我不知道他们这次去了哪个赌场。”
“你知道赌拳吗？本来舟哥已经退了，现在因为你，他又答应丽丽姐上场。”
“丽丽姐没想让舟哥去赢，她有自己要捧的人，她只是想教训舟哥……让舟哥过去躺平挨打而已。”
靳明嫣拿出手机给成江海打电话，按下通话键的手指在发抖。
“喂，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啊？”
靳明嫣深呼吸，尽量心平气和，“哪个赌场？”
成江海嘿嘿一笑，“说什么呢？你想去赌一把？可以啊，下次让舟哥带你去。”
“哪、个、赌、场？”靳明嫣捏紧手掌，“我现在过来。”
成江海沉默了很久，“舟哥不让说。”
“你别管他！！”靳明嫣拔高声调，心里既憋着火，又充满了害怕，“说啊！到底在哪！”
“你进不来，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会员制，安保很严，真的，没骗你，你信我，大小姐，你回家吧，别管了。”成江海吸了吸鼻子，声音沉重，“舟哥遇见过多少次这种事了，这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
“你也别觉得愧疚，不全是因为你。舟哥这人吧，特别拧巴，那天就算你没有坚持，他也会转身去救小花朵的。他总以为自己心狠冷血，但这只是他自己以为而已。”
所以那天成江海在原地等着，因为他知道陆同舟一定会回头救人。
靳明嫣拿着手机，僵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眼眶越来越热，她揪着校服裤，愧疚、害怕、无助、想逃避……太多太多的情绪在撕扯她。
突然，她明白了盛闻那些话的意思。
一个回头，盛闻的跑车就静静地停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
靳明嫣飞奔过去，弯腰用力拍打车窗，“盛闻！盛闻！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车窗纹丝不动，但靳明嫣知道盛闻正在看着她。
“盛闻，刚刚是我态度不对。”
“你知道陆同舟在哪对吧？！你知道对吧？！你帮帮我吧，带我去找陆同舟。”
“你帮帮我可以吗？你有什么要求你提！！”
“盛闻……”
靳明嫣一直拍打着车窗，身边经过的同学老师纷纷用讥讽异样的眼光看向她。
高傲的大小姐，原来也会像一条可怜的狗一样苦苦恳求别人。
靳明嫣弯着腰敲了十几分钟，求了十几分钟，连王妩都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拉住靳明嫣的手，“算了吧！舟哥今晚肯定会上场，就算你现在过去，也只是看着他挨打而已。”
靳明嫣神情麻木，“那我也要去啊。”
王妩恼怒，“没有任何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靳明嫣苦笑摇头，继续拍打盛闻的车窗，她苦苦哀求，这不就是盛闻想看到的吗，她就当在表演。
她怎么可以不去陆同舟身边，哪怕只是看着。
终于，盛闻缓缓降下车窗。
他带着墨镜双手敞开靠在驾驶座上，露出来的半张脸上充斥着肉眼可见的愉悦，他的确被靳明嫣取悦到了。
“靳明嫣同学，下次见到我会打招呼了吗？”
靳明嫣咬着牙点头。
盛闻打开车门下车，递给靳明嫣一个纸袋子，“换上这件衣服。”
靳明嫣很听话地上车换衣服。
盛闻很满意。
跑车开出落星镇，上了环山大道后进了一个私家庄园，靳明嫣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风景，坐在副驾驶上越来越紧张，死死抠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