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挂了电话后很长一段时间，靳明嫣整个人都是懵的，然后心里涌上后悔，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不开心和委屈就说会忘记哥哥，哥哥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怎么能这么不良善。
记忆里的哥哥和罗黎一样，又不一样，罗黎刻苦努力才能在物理上取得成绩，而哥哥……所有人都说他是少年天才。
他的一生短暂，却足够辉煌，且拥有非常非常多的爱。而她，无论怎么追赶，都赶不上他们一家三口越走越远的背影。
陆同舟叹气，把身体发抖的靳明嫣抱到腿上坐着，用身体给她取暖，手掌轻轻摁住她的后脑勺，“别哭了。”
靳明嫣哽咽地说，“对不起……哥哥。”
她要疯了，怎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同时出现，所有的不开心甩都甩不掉。
“我哥哥大我八岁，他去世的那一年刚满十八，和我今年一样大，他长得特别好看，但性子特别冷，在我的记忆里，我只记得他的一双大长腿在我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因为我太矮了吧……声音也不大……”
“我叫他，他也不搭理我。”
说到这里，靳明嫣还是忍不住有点难过，女孩子可能对于哥哥这个角色总抱有期待，期待哥哥像英雄一样保护自己，让自己免受伤害。
可靳眀蘅不在她的意想之中，他热爱物理，房间里的杂志、小说，无论什么读物，上面总有推理公式的痕迹。
有的时候她会去闹他，他就让保姆把她带走，然后罗黎就会推开她的房门让她乖一点，口头给她一张永远不兑现的空头支票。
说了好多年的带她去游乐场玩，今年她十八岁，没有和家人去过一次。
靳眀蘅去世后，罗黎就接手了他一直研究的项目，十年来，罗黎不在实验室的时间屈指可数。
而靳明嫣这个做妹妹的、做女儿的，既要怀念哥哥，又要体谅母亲。毕竟他们母子情深，做母亲想要替儿子完成遗愿再正常不过。
靳明嫣说着说着，又把自己给说服了，多体谅一点吧，少渴求一点爱吧。
陆同舟静静听靳明嫣说话，脑海里想象出幼小孩子的孤独，他经历过，所以明白。
只是这么明媚肆意的一个人也有难以磨灭的痛苦过往，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他总觉得她会比他要更疼、更难捱。大小姐明明很乖啊，应该得到很多很多爱。
现在他难以开口安慰，有些道理都懂，一件痛苦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因为想倾诉，只是想有一个人静静听着而已。
能说出口的事情，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早就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放下，只不过放不下。
陆同舟轻轻闭眼，温柔拍打靳明嫣的后背，“别哭了，明天脸肿了，怎么美美地回京都，到时候又后悔。”
靳明嫣气笑了，陆同舟这人真的……太了解她了。
她讨厌别人看见自己不好的、软弱的、颓废的一面，但陆同舟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看见，已经是她要杀人灭口的程度了。
“不想回去了。”靳明嫣趴在陆同舟的肩膀上，泪珠在睫毛上轻颤，“本来想回去告状，现在好了，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通臭骂，那我回去干嘛？”
女孩的身体软乎乎的，还有一股香味。她时不时哽咽，可怜得要命。
陆同舟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短T，肌肉鼓鼓的手臂箍住靳明嫣的后背，把脸埋进她浓密的发丝里。
刚刚长久的沉默里，陆同舟已经做好了送她离开的准备，也已经做好了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准备。
靳明嫣悲伤着，而他卑鄙的心态让他自己都不齿。
两人抱在一起，恰好打扫卫生的阿姨下班，扯着嗓子吆喝，“那两个娃，赶快回家去，听爸爸妈妈的话，上大学了再谈恋爱。”
阿姨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小，“真是的，现在的娃儿胆子都大……不像我们那时候……”
靳明嫣一时之间收起哭腔，在陆同舟肩上疑惑地眨眼睛，“什么意思？”
陆同舟瞄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行李箱，“可能以为我们俩要私奔。”
靳明嫣笑，“这不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靳明嫣没说，陆同舟也没问。
两人平静地回了家，进门前，靳明嫣问陆同舟，“明天周一，你去上学吗？”
陆同舟双手插兜，单薄的T恤对他没影响，他酷酷地在门边站着，没说话。
靳明嫣突然问，“你想过未来吗？”
靳明嫣只问了一句，陆同舟却听懂了很多。
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新奇感会消失，新奇感消失后忍耐度就会降低，会想起以前的好，靳明嫣大概、也许是真的想回京都了。
陆同舟垂头轻笑，“没想过。”
“陆同舟，你想过离开落星镇吗？”
陆同舟盯着楼道里的灯泡，眼皮都没动一下，“去哪？”
“考一个大学，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不打架，好好读书，有一个安稳健康的未来。”
陆同舟靠在写着“煤气18836259875”的墙上，头顶的角落里结着蜘蛛网，光线这么暗，他很认真才能看清靳明嫣背光的脸。
他“啧”一声，“从没想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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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喜欢上另一个男孩◎
陆同舟在漆黑的楼道里呆了很久, 一包烟抽完，他又嫌味道不好闻想快点回去洗澡。
一进门就看见陆行勇坐在客厅沙发上，满屋子都是酒气, 陆行勇看见他就气得跳起来，“我他妈的以为你要跑了！我以为你有了女朋友就不想不管你妈了！！”
他跟靳明嫣去车站的消息这么快就让陆行勇知道了, 陆行勇那些酒肉朋友也只在这个时候能有点作用, 专门跟他作对, 让他不好过。
陆同舟讽刺地勾起嘴角，慢悠悠去喝了杯水，不搭理发了疯的陆行勇, 陆行勇却不放过他, 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妈没死的时候对你多好啊！钱都用来养你了！你个小畜生，没良心！”
陆同舟抬眼, 只一个眼神就让陆行勇酒醒了一大半。
陆同舟没发火, 没动手, 甚至懒洋洋笑, “你再提一次我妈，我他妈……砍、死、你。”
陆同舟身后就是没开灯的厨房，客厅射过去的光线里几把菜刀挂在墙壁上泛着冷光。
陆行勇吓得后退，他们是父子，彼此太了解对方是什么德性, 他边后退边念着，“你要是敢走, 我就没有什么做不出的事情。”
陆同舟勾唇, 伸出手指隔空在陆行勇身上点了点, 凶残的目光闪着, 陆行勇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看见了可怕的獠牙。
“砰——”
陆行勇落荒而逃。
陆同舟静了两秒，突然笑出声，笑出了眼泪，笑得胸前肋骨疼痛，在大半夜的时候听起来很瘆人。许久，他没力气了沿着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头埋得很深。
她说未来，那一刻她的眼睛里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而他意识到了，假装自己没意识到。
忽视真心的人应该有什么报应？
陆同舟肩膀抖动了几下，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进了卧室，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靳明嫣送他的画被藏得很好，他拿出来打开放在灯下。
他盯着画，一步步后退，直到小腿碰到了床没有可退的地方，他缓缓靠着床沿坐下。
他看着画，一整晚过去。
天亮了。
——————
周一，靳明嫣果然没看到陆同舟来上学，他说他没想过自己的未来，能不能考上大学好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靳明嫣不会一直呆在落星镇，她的计划是高考后出国，哪怕是现在，她的计划依旧没有发生变化。
上课时，靳明嫣主动问了一个英语语法问题，英语老师对她连连夸赞，弄得靳明嫣都不好意思了。
于彤问她怎么突然这么认真，靳明嫣想了想。
“都说十八岁是转折点。”
为什么十八岁这年被定为成年？网络上查到的回答写“这个年龄的人身体基本上发育成熟，具备了独立思考和辨别分析的能力。此外，十八岁也是高考结束，学生们开始准备上大学、走向社会的年龄”。
是不是十八岁这个节点有魔法？让一向自由散漫的她也开始预想未来，甚至预想别人的未来以及和别人的未来。
靳明嫣一天的情绪都不是很高，于彤给她从小卖部买了爆辣的辣条，说吃了这个就能瞬间思绪清明，醍醐灌顶，靳明嫣不是很能吃辣，却脑袋一抽吃了大半包。
结果就是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上课了眼睛还是红的，班主任破天荒安慰她不要着急，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靳明嫣：？？？
就这样，靳明嫣大小姐要好好读书、重新做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高三教学区域。
好不容易在看热闹的打量中熬到了放学，靳明嫣背着书包赶紧溜之大吉，一出校门就被人扯住了书包带子，她猛地回头，陆同舟带着伤的脸出现在眼前。
靳明嫣发誓，昨天晚上看见陆同舟的脸还是好好的。
“你跟人打架了？”靳明嫣问。
陆同舟点点头，眼尾低垂，狗狗眼明显，“不过没打赢。”
靳明嫣阴阳怪气笑，“让你上学你不上，让你别打架你倒是一点也不听。”
陆同舟愣了一下，没生气，反倒眼里出现愉悦，“听听，这话说的全是火啊。”
靳明嫣冷哼，“这火把我烧死之后，你也逃不了。”
说完她抬腿就走，陆同舟腿长，两步就追上，抄着兜闲散地跟在她身后。
靳明嫣一脸严肃，“你最好别跟着我，我很生气。”
陆同舟还在上个话题，“烧不死你。”
靳明嫣嘲讽，“你怎么就知道烧不死？你怎么这么能呢？”
陆同舟：“我不会让。”
不会让她烧死。
轻而易举被一句话扣动心弦，靳明嫣叹口气，慢慢停下脚步，皱起眉，盯着陆同舟颧骨上青紫的淤痕，“这次跟谁打架？”
陆同舟眨眨眼睛，里面亮晶晶，“可以不说吗？”
靳明嫣眉头更紧，“陆同舟，你今天有病？”
居然朝她撒娇？？
陆同舟自己笑了，他没穿校服，白T外面套了件黑色外套，站在灰蒙蒙的街头，他高大的身躯放松怡然，柔和得像个好好男友。
美色当前，靳明嫣就算有点火也没了，她轻声问，“要不要给你上点药？”
“人有自愈能力。”陆同舟扯了扯她校服外套的领子，“穿这么点不冷吗？”
“我不冷，京都的冬天比这冷多了，而且……”靳明嫣在陆同舟身上扫一眼，冷哼，“你穿的也不多啊。”
陆同舟把手伸给靳明嫣，“你摸摸。”
靳明嫣也不扭捏，直接握住他的手掌，和她的冰冷不同，他皮肤的温度热哄哄的。
两人在暗沉的街头相对而立，许久过去，靳明嫣一直没放手，陆同舟也没什么动作。
慢慢的，倒是靳明嫣开始不好意思，耳朵发热，手掌出汗了，觉得黏糊糊的。
她的手指刚动了动，陆同舟立刻一把攥住，动作强势地和她十指相扣，说话欠揍得要死，“脸皮薄成这样？想牵手就用力点，别若即若离的，以后怎么追男朋友？”
陆同舟不说话还好，陆同舟一说话，靳明嫣的脸就红了，温度上升，冷风都吹不冷她。
但她反应很快，立马紧紧牵住陆同舟的手，还不忘快速抬起头偷看他一眼。
陆同舟冷白皮，在冷风里一吹血液流通得慢，皮肤更白了，他微微低头，修长的脖子很性感，头发遮住一点眉毛，眼睛认真注视着她，仿佛这世界就她一个人。
靳明嫣心跳很快，对陆同舟不知道心动了多少次。
陆同舟眼神幽深，慢慢把她的手抬起来，盯着她手背上细小的几近透明的小绒毛，靳明嫣看见陆同舟的睫毛颤了下，然后喉结上下滚了滚。
陆同舟的呼吸洒在她的手背上，靳明嫣的手不争气地抖了一下。
陆同舟轻笑一声，突然抬眼和靳明嫣对视，“是不是不冷了？”
陆同舟脸上的伤口泛红，眼圈也泛红，眼睛眸光潋滟，靳明嫣被撩得心跳慢半拍。
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男狐狸精啊。
靳明嫣刚想开口，还没发出声音，陆同舟突然低头，在靳明嫣的猝不及防中吻上她的手背。
陆同舟不涂润唇膏，嘴唇很干，还起皮了，但陆同舟的嘴唇很软，很软很软。
陆同舟闭起眼睛，乖乖的，十分虔诚。
靳明嫣血液翻涌，哑然无声，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和耳朵，陆同舟没反抗，唇瓣离开她的手背，慢慢抬起头。
但陆同舟的乖顺似乎是个假象，在靳明嫣想要窥探他的神色时，他突然用力将她摁进怀中。
陆同舟慢慢弓起背，手臂没搂住她，而是在她背后自然垂落，他整个上半身靠在她身上，这是一个很依赖的姿势。
陆同舟身高腿长，靳明嫣怕两个人摔倒，于是很用力抱住他的后背。
“陆同舟，你怎么了？”
怎么了？陆同舟也这样问自己。
胸口酸涩，他的心软烂，他可能是要坏掉了。
他不止想要吻上她的手背，更想在她唇上辗转，更想和她肌肤相亲，这是第一次，陆同舟面对如此汹涌的欲望。
有滚烫的液体滴在脖子后面，靳明嫣愣了一下，陆同舟哭了？
她急忙推开陆同舟去看他的脸，可是他脸上没有眼泪，看起来很正常。
陆同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眼神深沉而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独属于男性的侵略性，靳明嫣移开眼不看他，轻咳一声，“我们走吧。”
陆同舟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又成漫不经心那样儿，“走吧。”
陆同舟没说去哪，但他很明显有想去的地方，靳明嫣就跟着他。两人从小巷子里拐出去，汇入放学的学生群体里，一前一后没说话，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靳明嫣觉得手背上那块被他吻过的地方烧起来了。
“脸怎么红成这样？”
陆同舟冷不丁出声，手掌掐住她的后脖颈，塌腰凑到她耳边，“你在想什么呢？不会少儿不宜吧？”
靳明嫣不知怎么双腿发软，纤细的手指抓住陆同舟的手臂，“你是少儿吗？少儿才不宜呢。”
“我不是，我十九，有些事可以做了。”
靳明嫣：“……”
再这么撩拨下去，她可能要把持不住了。幸好陆同舟哼笑几声，放过了她。
两人的心绪都不稳，沉默地往前走，直到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靳明嫣才试探性地问，“你要带我去做美甲？”
问出这句话，靳明嫣都觉得不可能，陆同舟什么时候这么懂女孩子了？
陆同舟却勾起唇角，“嗯哼呐。”
靳明嫣睁大了眼睛。
这是她舟哥会做的事？？？
两人曾经的针锋相对还历历在目，陆同舟这人冷硬无情得要命，现在这转变让靳明嫣觉得不真实。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做出这么多改变吗？
这个念头让靳明嫣心情很好，在路灯下蹦蹦跳跳踩陆同舟的影子。
陆同舟依旧不缓不慢走着，看似不搭理靳明嫣幼稚的行为，可眼睛却渐渐看向靳明嫣，她蹦起来，头发跟着蹦起来，发丝起落的每一个弧度都很美。
她的动作变成慢镜头，他好似透过朦胧的光在看一场想要铭记于心的老电影，心情宁静悠远。
街道还是这个破败的街道，他还是他，让这一切不一样的是她。
可是这样美好的，他抓不住，也留不住。
他们才十八九岁，还有很长的未来，分离后，他会淡忘她，她会喜欢上另一个男孩。
这就是现实。
啧，真他妈残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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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都不算爱◎
第二天, 于彤在课间抓着靳明嫣的指甲细细欣赏，一边嘟囔，“好家伙, 这简直是艺术品啊，谁能想到, 十个指甲上能画出十幅画。”
于彤问, “做了多久啊？”
“七个小时。”
“我去, 这么久？”
靳明嫣点头，“晚上八点到店，凌晨三点多才走的。”
“哟哟哟, 不是你一个人去的吧？”于彤盯着靳明嫣的脸, 想从中看出一点猫腻，靳明嫣刚要开口，她立即抢先大喊, “你可不准欺骗神圣的占卜师大人！要不然代表月亮惩罚你！”
靳明嫣一下子趴在课桌上笑出声, “于彤彤, 我劝你不要这么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