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靳明嫣无奈地笑，“祖宗，让往事随风吧。”
洪秀禾一回头，就看见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她突然就露出满足的笑容，摆摆手说不吵了，她要去做饭，今天过节呢。
晚上，街坊邻居搬出桌子凳子坐在门外赏月，洪秀禾差使她们去送月饼，靳明嫣还以为自己会遭到冷言冷语，但出乎意料的没有，并且还得到了很多小零食。
晚上九点多，洪秀禾被人喊去打麻将，留下靳明嫣和何今颜两人坐在那吃月饼、打游戏。
何今颜躺在凉床上摸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这月亮虽然很美，但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什么？”靳明嫣盯着手机屏幕，在游戏里跟人血拼。
“少了美酒和美男。”
靳明嫣不理何今颜，突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消息提醒。
【陆同舟：喝酒来不来？】

◎被我调|戏了◎
靳明嫣和何今颜到的时候, 屋里灯火通明，陆同舟和成江海已经摆好了桌子，啤酒一整箱, 还有几盘下酒的卤菜，当然, 还有今日必不可少的月饼。
“嗝。”何今颜看着月饼打了个嗝, 闭着眼生无可恋摆手道, “快快快，把月饼拿走，我看着有点反胃。”
靳明嫣无语地给何今颜拍后背, “谁让你吃这么多的？没吃过月饼吗？我真的是服了你了。”
成江海坐在沙发上, 已经开了一瓶酒在喝，听到她们的对话睁大眼睛，“我的妈, 这是吃了多少个月饼啊？”
何今颜伸出五根纤纤玉指。
洪秀禾做的月饼老大一个, 成江海朝何今颜比了个大拇指, 牛, 以后谁说苗条的女生是小鸟胃他第一个不答应。
陆同舟从厨房倒了两杯水出来，一杯给何今颜，另一杯递给靳明嫣。
靳明嫣愣了下，没接，“我没说要喝水。”
陆同舟站在靳明嫣面前, 肩膀微微塌下来点，低头, “我非要倒给你不行吗？”
他话里带着调侃, 靳明嫣抬眸看他一眼, 接过杯子捏在手中, 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等到陆同舟从她身边走开，她才低头喝了一口。
水是温热的，沿着食管流进胃里，由于吃了过多月饼带来的腻味瞬间散了许多。
陆同舟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动作随意往沙发上一座，衣服下摆瞬间起了褶皱，松松垮垮堆在腰间，他撩了把头发，手指骨节分明且十分白皙，从乌黑的发丝中穿过，色彩的对比十分鲜明。
“要不别喝酒了？”陆同舟指了指冰箱，“有果汁。”
直到身边的何今颜不满地发出冷哼，靳明嫣才发觉自己竟然盯着人出神，急忙从陆同舟身上移开视线。
她就坐在陆同舟的对面，不知道陆同舟有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这样想着，靳明嫣的心跳渐渐快了几分，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下头掩盖情绪。
“看不起谁呢？说好喝酒，那就必须喝酒！”何今颜动作爽快地开了瓶酒，自己没喝，而是递给了靳明嫣，“来，嫣嫣！不付钱的酒，敞开了喝。”
靳明嫣含笑接过，一点不扭捏地喝了一大口。
陆同舟一直盯着她的动作，亲眼看见她喉咙滚动，神色深邃，不知道想了什么，缓缓问道，“不戒酒了？”
靳明嫣垂眸，小幅度摇摇头。
“戒什么玩意儿？”何今颜大大咧咧的，甚至觉得好笑，“靳明嫣能戒酒？一天不去喝酒就会死的人，开什么玩笑？”
靳明嫣没说话，心里突然就有几分说不出的苦涩，说要戒酒，其实还是想要以此来博得罗黎的欢心，她也想改变自己，让罗黎高看一眼。
成江海飞快地扫了眼靳明嫣，动作并不明显，“每天都喝酒，你们在京都不上学吗？学校不管吗？你们爸妈不管吗？”
“哈哈。”何今颜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嗓音带上几分慵懒，听在人的耳朵里漫不经心，“上学啊，哪能不上学？但是老师他敢管我们吗？他还指望着讨好我们多点各种名头上的研究经费呢。”
“那……你们爸妈呢？”
“我爸妈不管我啊，我现在这样他们很满意，我活着他们就满足了。至于嫣嫣她爸妈，你知道的，超级名人，每天忙得飞起，哪有时间管女儿啊。”
成江海喝完一瓶酒，易拉罐在手里捏扁，然后随手扔到一边，“我们老师也不太管我们。”
何今颜笑，“懂了，你们是小混混嘛！”
成江海又问，“那你们每天干嘛呢？”
“上学，逛街，喝酒，旅游，做美容，看秀，参加各种交流会、联谊会，然后就是参加各种饭局，扮演乖乖女儿之类的。”何今颜反问，“那你们呢？每天打架？好玩吗？”
“我们啊……”成江海看了眼陆同舟，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嘴角往上勾，“上课，打架，打工赚钱，挺好玩的，动不动就进医院，还挺刺激。”
何今颜信以为真，一脸兴奋坐到成江海身边去追问。
成江海也并没有表露不耐烦，而是跟这位大小姐讲述着他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爸妈离婚，他跟着残疾了只剩一条腿的亲爸，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只能跟着陆同舟给人当打手，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身上没一块好肉，后来跟陆同舟开棋牌室，来找茬的人一波又一波，他的武力值也在这时到达巅峰，毕竟眼看着好日子或许就要来了，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在成江海的话语里，何今颜越来越沉默，低头喝酒来掩饰尴尬。
靳明嫣也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她那些成长中说不出的酸涩委屈，在这种伤筋动骨、痛彻心扉的苦难面前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陆同舟，他没骨头一样窝在沙发里没说话，低头一口一口喝酒，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眼底所有的情绪。现在的他这样安静，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
可靳明嫣却能猜到，陆同舟以前的日子肯定过得不怎么样。当一个人表现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那就是经历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经历。
十岁买房，十五岁当打手，十七岁开棋牌室，如果这一切不是真实地发生在陆同舟身上，靳明嫣简直不敢相信。
陆同舟感受到了靳明嫣的目光，他捏着啤酒罐的手指用力收紧了几分，却若无其事抬起眼，情绪淡淡。
她不用开口说同情，因为她的眼睛已经湿润，陆同舟勾起嘴角，看不出来呢，大小姐的心这么软。他都没心疼自己，她却心疼他。
陆同舟瞥了眼正在交谈的成江海和何今颜，站起身走出去，靳明嫣想了想，跟在他身后。
陆同舟靠在栏杆上看手机，视线没看她，嗓音没滋没味，“出来赏月？”
靳明嫣站在他身前低头看脚尖，沉吟片刻，“我是看你出来了，所以就跟出来了。”
没什么原因，就是跟着他而已。
陆同舟愣了下，终于抬眼看靳明嫣，“中秋佳节，你也跟成江海那傻逼一样想要煽情？小朋友，情感太丰富了不是什么好事哦。”
“小朋友？”靳明嫣轻轻蹙眉，“你也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所以你该乖乖叫哥哥。”
靳明嫣没说话，不肯服输的性子此刻安安静静。
突然，陆同舟将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力道有些沉，他猝不及防弯腰凑到她眼前，两双眼睛靠得前所未有的近，近到靳明嫣能在陆同舟眼里看见自己骤然慌乱的神色。
心中藏着的那些小心思不容许她和他之间有这样近的距离，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靳明嫣后退一步，陆同舟立马就靠近她一大步，宽大的手掌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勺，他眼眸深沉盯着她的眼睛，笑容是冷的，“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路边看见乞丐、看见步履蹒跚的拾荒老人，看见流浪猫、流浪狗，并无二致。”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靳明嫣快速否认，手掌攀在他的小臂上，认真盯着他的眉眼，“不一样的。”
陆同舟没说话，但是看靳明嫣的眼神很陌生。
有一个瞬间，靳明嫣觉得自己离陆同舟很远，她悄悄将指尖按在他小臂的肌肉上，以此来确认他的存在。
许久，靳明嫣眨眨眼睛，下眼眶被夜风吹得干涩发红。
“吓到了？”陆同舟放开她，慢悠悠收回手插进裤兜里，腰靠在栏杆上，微微弓起背，身上出现几分颓丧。
他笑着看她，“胆子就这么点？”
靳明嫣抿抿嘴唇，低头沉默。
陆同舟嘴角一落，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凛冽的气质瞬间凸显，看着像要发火。
靳明嫣也有点脾气了，冷眼看着陆同舟。
“抱歉。”陆同舟微微闭眼，睫毛一直轻颤，但看着还是很烦躁，于是他又说了一句，“抱歉。”
靳明嫣愣了愣，喃喃道，“你给我道什么歉？”
陆同舟低下头，自己乐了，“不知道。”
他的指尖在栏杆上轻点，有些想抽烟的念头起来，但又更快地被压下去。
刚刚人女孩还眼睛红了，他怎么着都该收敛点。
靳明嫣吸了吸鼻子，情绪多云转晴，跟陆同舟一起靠在栏杆上，指着天上的月亮给他看，“月亮上有嫦娥，你知道的吧？”
陆同舟笑，“嗯，没那么文盲。”
“陆同舟，正经点。”
“噢，遵命。”
靳明嫣的语气温柔，“你思念着的，却已不在人世的，她在天上看着你呢。”
陆同舟没看月亮，而是看少女的侧脸，她不像是这样相信神话天真烂漫的性子，那这些话就只能是说来安慰他的。
陆同舟突然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乐不可支。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靳明嫣不满，“我说真的，你认真点。”
陆同舟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还在笑，“我学的是唯物主义，我可不能被你带坏了，你个唯心主义。”
靳明嫣：“……”
本来是想安慰人的，现在突然有点想打人怎么办？
等到两人再进屋，成江海和何今颜已经喝高了，话题也从刚才的沉重转变为了轻快。
何今颜大着舌头趴在茶几上说，“我第一次跳伞就是和靳明嫣那个傻逼，你知道有多吓人吗？舱门一打开我他妈的就腿软了，我说‘我们回去吧’，靳明嫣毫不犹豫就往下跳了，那一刻在我心里，靳明嫣就跟死了一样，我眼泪哗啦啦那个往下掉啊……”
靳明嫣实在忍不住笑了，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何今颜，“下次我去跳伞还带你。”
何今颜瞪她，“滚！”
靳明嫣和陆同舟并排坐在沙发上，陆同舟偏头，呼吸喷洒在她肩颈那一块，“为什么去跳伞？爱好？”
靳明嫣摇摇头，“因为傻逼中二。”
她自己捂着脸笑，从指缝里看陆同舟，“有人跟我说，跳伞就是对过往释怀，能获得新生，我居然相信了这种青春疼痛文学里的话。”
陆同舟玩味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下一秒伸手拉开她捂着脸的手，“释怀什么？前男友？”
他的手还捏着她的手指，不轻不重摁了几下，阴阳怪气的，“什么前男友深刻到需要高空跳伞才能释怀？”
靳明嫣心脏跳动得很快，咬了咬下嘴唇，突然反握住他的手，“那肯定是像你这样的人才能让我无法释怀，念念不忘到需要高空跳伞才求解脱。”
陆同舟没制止她的动作，乖乖地和她十指相扣，倒回沙发椅背上，意味深长，“原来大小姐喜欢我这一款？”
靳明嫣想继续说什么，屋里响起成江海的声音，“大小姐你有眼光，我们舟哥很好的！”
靳明嫣的脸一下就热了，急忙放开陆同舟的手。
靠，忘了屋里还有两个明晃晃的电灯泡。
见到她像红苹果一眼的脸蛋，陆同舟一直在笑。
成江海带着一身酒气坐到陆同舟和靳明嫣中间，迷蒙的小眼神看看陆同舟，最后看向靳明嫣，语重心长，“大小姐，我跟你说，舟哥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能文能武，脾气虽然看起来有点狗，但绝对疼女朋友。”
靳明嫣的脸更红了，但她没说什么反对的话，掩耳盗铃一般余光去看陆同舟，他一直在笑着，笔直的肩颈一抖一抖，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想法。
他喝了点酒，脖子、脸上都带了几分薄红，身上的气质在慵懒之余有一种矜贵，真没有小混混的气质。
成江海趴在靳明嫣肩头，“还有啊，舟哥经常健身，体力非常好，以后你们俩那什么的时候，一定——”
话还没说完，成江海的脑袋就被陆同舟一把扯住头发给薅走了，成江海对这种暴力行为十分不满，倒在地上骂骂咧咧的。
对上靳明嫣好奇的眼神，陆同舟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别听他胡言乱语。”
靳明嫣睁大眼睛，“什么胡言乱语，他刚刚想说什么？你经常健身，非常有力，那什么的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陆同舟有点尴尬，舌尖在口腔里转了一圈，刚想好措辞就对上靳明嫣揶揄的眼神。
在这方面，他居然被一个女孩给耍了。
“听懂了装听不懂”，陆同舟气笑了，指尖弹了下她的脑门，“耍我呢？”
靳明嫣摸了摸被他弹到的地方，像小狐狸一样眯起眼睛，“其实，你可以理解为……被我调|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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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和他的女人◎
调|戏两个字说出口, 靳明嫣呼吸停滞了几秒钟，抬起眼，陆同舟正歪着头看她, 里面有几分疑惑。
侧脸的影子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动了动, 头往后仰, 喉结凸起, 冷白的皮肤泛着光，漂亮精致到不像真人。
看着这样的陆同舟，靳明嫣心里突然就出现一句话——
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否则他人都会变成对比后的将就。
就像一句打开魔盒的咒语念响, 靳明嫣的心跳渐渐加快，身体也慢慢朝陆同舟靠近，酒意上头, 她的眼神渐渐朦胧。
客厅里灯光明亮, 窗户玻璃上映出两道越靠越近的两道身影, 有飞蛾飞过, 靳明嫣的脸颊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
她眨了眨眼睛，在一片酒气中脸颊越来越红。
“喝醉了啊”，陆同舟哄她，“乖乖回家睡吧。”
这个人难得温柔，靳明嫣轻轻动了动身体, 醉酒的模样有几分娇憨，她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 嘴巴刚张开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制止。
陆同舟的手指骨节分明, 此时正落在她的唇上, 靳明嫣没懂他的意思, 水光盈盈的眼睛看着他。
靠，陆同舟移开眼睛，在心里轻骂了一声。
靳明嫣果然和别的女孩长得不一样，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怎么都……都这样。
陆同舟深呼吸，刚想把喝醉了的某人弄走，那沾有女孩温度的一根手指就传来湿热的触感，他顿时僵住了全身。
靳明嫣只舔了一下，觉得索然无味，红艳艳的舌尖收了回去，酒意上头，她也彻底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身体没了支撑的力气，干脆就倒在沙发上，满头青丝铺满了陆同舟的大腿。
陆同舟靠在沙发上，最终还是点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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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靳明嫣被电话铃声吵醒，她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
她不想接，这时候给她打电话的，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谁。
电话铃声一直在继续，何今颜哼哼唧唧踢了靳明嫣一脚，“滚出去接电话。”
靳明嫣叹了口气，出门接电话，“喂，妈。”
罗黎那边也很安静，靳明嫣蹲在马路边上，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有事吗？没事就挂电话吧。”
“昨天是中秋。”罗黎的话只说一半，靳明嫣秒懂。
所以呢？靳明嫣冷笑一声，语气有些急，“我就不明白了！谁规定过节就只能子女给父母打电话问候，父母就不能主动找孩子问问近况？”
话就说到这，靳明嫣不想再浪费自己的感情，“我挂了。”
“嫣嫣！嫣嫣，等等。”罗黎急急喊住靳明嫣，从来波澜不惊的语气加速，“去落星镇也有一段日子了，过得还适应吗？”
靳明嫣没说话。
“这段日子所里很多事，你爸爸那边也有几个紧急项目。”罗黎停顿了一下，结结巴巴，“我……嫣嫣，如果不习惯就回来。”
靳明嫣垂下眼帘，眼底有几分酸涩，可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没了。
她笑着用轻快的语气说，“真奇怪啊妈妈，我居然很习惯。”
无论在落星镇习惯还是不习惯，快乐还是不快乐，京都从来都不是她怀念的地方。
罗黎只字不发挂了电话，靳明嫣往回走准备回笼觉，在楼梯间看见了洪秀禾，但洪秀禾没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