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陆同舟声音很轻，几乎是哄着她，“别闹脾气。”
“闹你妈，你们一个两个的莫名其妙。”
靳明嫣转身，陆同舟从后面揽住她的腰，下一秒，她的双腿离地，被陆同舟稳稳地抱在怀里。
她的怒骂还没出口，陆同舟就低头看她，“再气我，把你扔山下去。”
陆同舟就像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靳明嫣哑火了，很久才想到一句反驳的话，“小颜子会去山下捡我的。”
突然被cue的何今颜尴尬地笑笑，避开靳明嫣的视线没说一个字。
额滴个娘诶，这帅哥太疯批了！她有点害怕。
见何今颜这怂样，靳明嫣真是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朝何今颜龇牙咧嘴。
见状，陆同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到山脚下，天已经完全黑了，陆同舟放下靳明嫣，“你自己能回家吗？”
“我又没残废。”靳明嫣呛声。
生怕他们又吵起来，何今颜赶紧过去抱住靳明嫣，“放心，这不是还有我吗？”
陆同舟点点头，刚要转身走人，身上就丢过来一件衣服，靳明嫣别扭地说，“穿上，感冒了别找我。”
陆同舟三两下就把T恤套在身上，被提醒了，他伸手在靳明嫣额头上碰了下，温度很正常。
他轻声说，“我走了。”
这句话的语气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靳明嫣点头，看着他走向王妩，三人小分队越走越远。
他回家的方向明明和她一样，现在和她背道而驰，很明显是要送王妩回家。
心情低落就在一瞬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靳明嫣身心俱疲，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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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同舟走在最前面，王妩和成江海落后一步，三人走在月光下，沉默尴尬渐渐蔓延开，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这条路他们一起走过无数遍，从小走到大，从单纯懵懂到各有心事。
王妩家庭条件不好，父母是老实的农民，是和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脱节的人，王妩从小就很懂事，八岁就跟着父母下地，十二岁去餐馆里给人洗盘子，每年的寒暑假借住在姨妈家打工，就连上学时的周末都在做兼职。
上小学时，班里的熊孩子就爱欺负小姑娘，被欺负了，没人能替王妩撑腰，她只能咬咬牙撑过去。王妩一直记得，那次放学，陆同舟突然出现挡在她身前，从此以后她得到了保护。
明明每天都会放学，就因为陆同舟，那天就不一样了，具有了无与伦比的纪念意义。
到了高中，她经常在各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工，俏生生的姑娘总会引起各种注意，也是陆同舟，替她一次一次撑腰，他暴戾，经常把人打进医院，是警局的常客，所有人都觉得陆同舟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为此，王妩不做辩解，就像全世界只有她知道陆同舟的好，她为此沾沾自喜，小心翼翼把陆同舟供奉在心上，并且期待神明有一天能属于她。
“到了。”
陆同舟的声音拉回王妩的思绪，她抬头，看见自家破败的小院子，一盏孤灯照亮三人的脸。
夜风悄悄地吹，成江海先说话，“舟哥，你今天过了，就算小妩做错了事，你可以换个方式教，不应该这么激进。”
陆同舟靠在电线杆子上，视线不轻不重落在王妩身上，“你来说，我过吗？”
王妩做不出任何动作，也说不出一句话，心脏被拉扯得生疼。
“上次你在咖啡店被人欺负，也是你自己设计好的吧？”
王妩的手指猛地攥紧，她强装镇定，可在陆同舟逼迫的目光里无所遁形。
那天的确是她设计好的，她被陆同舟和靳明嫣的那个吻刺激到了，而且陆同舟还把靳明嫣带回家，所以她才会想到这个办法，让人故意欺负她，然后找陆同舟来救场，这样，她才觉得自己还是被陆同舟在乎的。
“够有手段。”陆同舟的态度不咸不淡，不像生气，也不像放过。
他只是突然想起，他和靳明嫣的冷战，好像就是从那天早晨开始的。前天晚上还做了一场与她有关的绮丽糜烂的梦，第二天就和她不欢而散。
如果早知道这是一场算计，他不会扔靳明嫣一个人在家，让她遇见陆行勇。
“手段”二字重如磐石，重重压在王妩的心上，她再也不是陆同舟心里那个单纯需要保护的妹妹了。
“舟哥，我喜欢你。”王妩眼睛酸痛，却流不出眼泪，用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吧……好不好？”
说到最后，少女在哀求。
陆同舟全身都掩藏进黑暗里，只有一个修瘦纤长的身体轮廓，许久他才发出声音，“抱歉。”
这是王妩早就想到的结局，她擦了擦眼角，挺直背脊，语气嘲讽，“你说你了解我，那你肯定早就知道我就是这样阴暗的一个人，你以前能容忍，如今怎么就容忍不了了？怎么我对付靳明嫣，你就忍不了了？”
陆同舟走上前，高大的身躯逼近，王妩有点怕，步步后退，最后被逼到墙边退无可退，只能仰头看着他。
“小妩，别再耍小手段了。”
陆同舟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眼神冷厉，话里却带着笑，“乖一点，小妩，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讲个故事◎
夜幕之下, 夜风轻轻吹，路边的稻田掀起阵阵波浪，老旧的路灯笼罩着朦胧的光, 一团一团的飞蛾蚊虫在打转，方圆几里都是静悄悄的, 比人先一步陷入沉睡。
何今颜感慨, “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这里的确挺适合修身养性的。”
靳明嫣刚洗完澡，长发还是湿漉漉的，走过去和何今颜一起站在窗边, 手掌撑着下巴, “明天就是中秋了，你不回家吗？”
“年年都在家里过节，没什么意思, 今年就陪你吧, 过完假期再走。”何今颜又说, “不过我也就能在这里呆上几天, 呆久了我会疯。”
靳明嫣点点头。
何今颜搂住靳明嫣的肩膀，想趁这样静谧的时刻唤醒她心底的柔情，“跟我一起回去？京都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且你不想我吗？不想你舅舅吗？”
靳明嫣垂下眼，许久没说话。
于是何今颜就没再劝了, 靳明嫣从小就这样，倔强得要命。初二的时候, 靳明嫣觉得校服丑不肯穿, 硬是每天上升旗台念检讨, 这项壮举维持了一个多月, 最后还是靳成樽以基金会的名义给学校捐款，学校换了一套新校服，靳明嫣这才作罢。
何今颜想用这件事来打趣靳明嫣，就看见某人正直勾勾看着对面的房子，何今颜当然知道那里住了谁，她笑起来，不怀好意地问，“陆同舟怎么还没回来呀？难道是和小妩妹妹约会去了？”
见靳明嫣没反应，她继续说，“你别说，小妩妹妹心思虽然不正，但人长得还是挺正的，男孩子嘛，喜欢清纯长相的最多。”
靳明嫣终于转头，“你比王妩要小。”
“你怎么知道？”
“她上半年过十七岁生日，你下半年。”
“哦哦。”两秒钟后，何今颜嚷嚷起来，“这是重点吗？你老是喜欢带偏我！”
靳明嫣被逗笑了，搂住何今颜的腰，下巴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
其实和靳明嫣相处久了，就知道这小妞挺喜欢撒娇的。何今颜摸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舍不得我了吧？”
“嗯”，靳明嫣带着鼻音应了声。
她又不是没有感情的人，离开家人朋友会思念，被孤立针对会伤心，暗恋会觉得心酸。
十二点多，何今颜睡了，关上灯，靳明嫣摸黑站在窗边，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被一种阴冷的感觉缠上，仿佛再次掉入不见天日的水里，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一点多，陆同舟回来了，身上的衣服没有换，拎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行走在夜色里。靳明嫣注视着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陆同舟好像并没有察觉，拿出钥匙开门。
门打开了，他走进去，窗户里亮起灯，甚至能看见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身影。
“嗡嗡——”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震动，靳明嫣侧头看了眼。
【陆同舟：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靳明嫣移开视线，就当没看见这条消息，下一秒，手机又震动起来。
【陆同舟：回消息。】
靳明嫣扯了扯嘴角，无所谓地抬头，下一秒眼睛睁大。陆同舟不知道什么出来了，换了身衣服，靠在对面的栏杆，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上半张脸，有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被撩动了几下，碎发扫过眼睛，他轻轻合眼。
靳明嫣情不自禁想起水里那个不算吻的吻。
如果嘴对嘴算人工呼吸，那么他为什么还要亲吻她的额头？因为他也知道她很害怕吗？
明明是个挺混蛋的人，却还有几分柔情。
真是没救了。
见她看过去，陆同舟眼里出现揶揄的意味，低头打字。
【陆同舟：回消息。】
靳明嫣拿起手机。
【Mojito：少管。】
【陆同舟：从前有个小孩掉水里了，被救上来后晚上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她妈妈就给她讲睡前故事，讲什么故事呢？】
夜色静悄悄的，界面一直在输入中，靳明嫣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忍耐不住发了个问号过去。
【Mojito：讲什么故事？】
【陆同舟：从前有个小孩掉水里了，被救上来后晚上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她妈妈就给她讲睡前故事，讲什么故事呢？】
靳明嫣：“……”
【Mojito：你有毒？】
【陆同舟：在讲故事。】
盯着屏幕上短短四个字，靳明嫣慢慢勾起嘴角。
【陆同舟：后来这个故事把小孩绕晕了，跟数羊的效果差不多，第二天小孩起床后就不怕了。】
【Mojito：这个故事这么有效？难道是庙里和尚给的驱邪祟的咒语？】
【陆同舟：因为她是勇敢的小孩，跟故事无关。】
靳明嫣抬起头，发现陆同舟也正在看着她，他百无聊赖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耐心耗尽毫不犹豫离开，可偏偏他就这样靠在栏杆上朝她挑眉。
她这边没开灯，他那边灯火通明，两人像隔着楚河汉界遥遥相望。
当明白陆同舟是在哄她之后，靳明嫣的心脏就跳动得很快。或许这个世界上最控制不住的感情就是喜欢一个人，特别是在这样的夜晚。
【陆同舟：勇敢的小孩，去睡吧。】
——————
第二天靳明嫣还躺在床上就听见楼下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她拖拖拉拉起床，一下楼就看见何今颜拿着坐在小凳子上捏面团，捏得可开心了，像个傻子似的。
靳明嫣打着哈欠走过去，“干嘛呢这是？”
“做月饼啊。”何今颜瞥了眼靳明嫣，故意提高声音，“我可不像某个人睡懒觉，我一直是勤勤恳恳的乖孩子。”
“哦，原来泡吧蹦迪，日夜颠倒的那个人不叫何今颜啊？”
“大胆妖孽，坏我名声！”
靳明嫣乐了，“得得得，你最乖了，顺便给我也做个月饼吧。”
“休想！”
靳明嫣笑着走进厨房，里面的灶台上、地上到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都是从超市买来的菜，鸡鸭鱼肉、茄子豆角应有尽有。
洪秀禾正在腌鱼，“起来了？我给你留了早餐。”
靳明嫣啧啧称奇，“咱家这是要开超市啊？”
“哈哈哈……”洪秀禾哈哈大笑，跟一脸懵懂的小孩解释，“过节嘛，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么个传统。”
吃完早餐，靳明嫣搬了把凳子过去做月饼，洪秀禾耐心地教两个笨手笨脚的女孩，一次一次，一遍一遍，就算做砸了她也没有一句责怪，反而笑得越来越开心。
看着奇形怪状不成样子的面团，靳明嫣和何今颜也笑得直不起腰。
有几个老太太从门前经过，跟洪秀禾说了几句话，干脆留下来一起指点两个女孩做月饼，所以三个人的场面一下子就变成了一群人。
有老太太追忆往昔，“秀禾是做月饼的高手啊，这么多年没见你做了，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洪秀禾捏着面团，一脸慈祥，“学透了的东西就忘不了。”
何今颜抬头好奇追问，“外婆你有多久没做月饼了啊？”
洪秀禾沉吟，“很久了。”
“得有十几年没做了吧？今年不一样了嘛，你外孙女来了，还有外孙女的朋友，不止你一个人了，热热闹闹的过节，我们帮着你多做几个月饼，晚上一起赏月。”
“就是啊，不知不觉我们都老了，今年不知明年事，说不准明年哪个老家伙就不在了。”
几个老太太聊起天来，感慨时光飞逝，靳明嫣偷偷去看洪秀禾，老太太一直笑着，在其他老人提到子女的时候眼里慢慢黯淡下去。
马路上，陆雪提着菜篮子跟在她妈身后，经过门口的时候鼻孔朝|天对着人群中的靳明嫣冷哼一声。
何今颜眼尖，立马指着陆雪问，“这个就是那个谁吧？”
靳明嫣点头。
何今颜立即站起身，靳明嫣拉都拉不住，她叉腰站在门口，声音老大，“我们嫣嫣出身名门，教养好，性格温和善良，从不为难别人，所以呢就容易招小人，那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东西就喜欢上赶着碰瓷。”
走在路上的陆雪猛地回头，几乎要跳脚，“你说谁呢？！”
“谁对号入座就是谁。”何今颜双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陆雪，讽刺地勾起嘴角，“你谁啊大姐？”
“你！”陆雪眼睛被气红了。
“哟哟哟，又要哭了啊？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做错事都喜欢恶人先告状啊？喜欢用掉眼泪来推脱责任，来博取同情啊？”
“你、你……”陆雪硬生生把眼泪逼在眼眶里，这时她妈过来给她撑腰，“京都里来的姑娘啊，你别太仗势欺人，这里是落星镇，你就不怕惹上事吗？”
“你吓唬我啊？我——”何今颜被洪秀禾拉住手，何今颜怕惹洪秀禾不高兴就闭嘴了，但不忘狠狠瞪了眼陆雪。
洪秀禾把何今颜拉到身后，对着陆雪妈说，“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孩子之间拌嘴吵闹很正常，你一个大人跟着掺和什么？而且在落星镇你还不够有发言权，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没死，你做小辈的就没资格在我门前大呼小叫。”
洪秀禾话音一落，陆雪她妈就撸起袖子，看这阵势是要不依不饶了。
靳明嫣立马想起上次她们俩隔着马路对骂，那场面够惨烈的，她现在想起头皮都在发麻。
“今天过节呢，这是什么情况？”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靳明嫣抬起头，看见陆同舟慢慢走过来。他穿着黑色T恤，走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在所有人都神经紧张的时候，他拎着手里的红色礼品盒，脸上带着笑吊儿郎当走进这紧绷的气氛里，硬生生拉开一道敞气的口子。
靳明嫣莫名松了口气。
陆同舟没看一眼陆雪母女，径直走到洪秀禾面前，把红色的礼品盒双手递给她，表情很乖，“洪奶奶，中秋快乐，祝您安康。”
洪秀禾笑着接过，拍了拍陆同舟的肩膀。
陆同舟转身，眼里极快地闪过锋芒，语气不咸不淡，“婶婶，今天过节，嘴下留情啊。”
陆雪妈嚷嚷，“你还知道我是你婶子啊？”
陆同舟笑，“要是不是，你觉得我还会这样客气？”
“你！”陆雪妈气急败坏，“你简直无情无义！”
这时，终于有老太太站出来替陆同舟说公道话，“你这话还真不能这么说，你家那口子欺软怕硬，总被人拖欠工钱，哪次不是舟舟带着人去帮你解决？”
“就是啊，舟舟小小年纪没了妈，过得难，你这个做婶子的没看见照料一二，反倒是秀禾这个无亲无故的人帮扶着，现在孩子长大了，秀禾也老了，你这个做婶子的倒出来跳脚了？”
争吵还在继续，陆同舟懒洋洋靠在门框上，作为故事的主角却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融不进这气氛里，在烈阳里有种满身孤寂的感觉。
靳明嫣看着，心软了一下，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臂，压低声音，“你今天中午在哪吃饭？”
陆同舟抬眸，漆黑的瞳孔中突出一丝光亮，“怎么？想邀请我吃饭？”
“我外婆买了超级多的菜。”
“你们吃吧，我在家里吃。”
“和……你爸？”在靳明嫣印象里，她从来没见过陆同舟在一楼吃饭，每次一回家就直接上了二楼，她还以为今天也一样。
陆同舟轻轻“嗯”一声。
见靳明嫣和陆同舟站在一块，何今颜也凑过去，轻声问，“我还要继续发挥一下吗？我又想了很多骂人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