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靳明嫣懂事的时候才知道外公外婆离婚了, 多年后外公再婚, 她妈和她舅舅都跟后妈相处的挺好, 而且对自己的亲妈绝口不提，以至于靳明嫣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她叫的“外婆”其实不是她亲外婆。
她跟罗黎的关系从小不好，所以就跑去问了罗召，那个时候罗召已经接手了外公的公司，而且生意越做越大, 成了别人嘴里的霸总。
罗召说，“孩子有奶就是妈。”
靳明嫣脑海里想着这句话, 洪秀禾突然握住她的手, 一开口就说, “是我的错。”
“年轻的时候只想着自己, 没有考虑到儿女的感受，后来儿女怨我，我也只能受着。”洪秀禾浑浊的眼看着靳明嫣，“嫣嫣，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靳明嫣对洪秀禾的感觉很奇怪，因为洪秀禾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很奇怪，在她的认知里，洪秀禾年纪大了，身边无儿无女应该会很孤独，应该是一个晚年悲惨导致忧郁的小老太太，可是洪秀禾过得挺好，就算靳明嫣没有来落星镇，她应该也会安详地度过余生。和牌友打打牌，唠唠嗑，在落星镇过着自己的日子。
下午三点，靳明嫣穿好防晒衣，拖着行李箱出门，陆同舟已经坐摩托车上等着了，他戴了顶鸭舌帽，眼睛看不太见，或许是为了防晒，他在身上套了件黑色冲锋衣，没拉拉链，就这么敞着，里面是一件白T。
跟洪秀禾打招呼后，陆同舟把她的行李箱拎到了前面的踏板上，然后让她上车。
直到摩托车骑出去很远，靳明嫣回头依旧能看见站在家门口的洪秀禾，心里的感觉就跟放假那天看见洪秀禾到车站接她时是一样的。
陆同舟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集中注意力，我不想停车捡你。”
靳明嫣习惯性拉住他的衣服，这摩托车是越坐越溜了。
过了一会儿，靳明嫣把双手搭在陆同舟肩膀上，靠近他的耳朵，“陆同舟，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陆同舟没说话，明显不想回答她这个自问自答的问题。
靳明嫣说，“我在想我外婆还能活多少年。”
陆同舟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声，靳明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在笑她莫名其妙、天马行空。
“是吧？你也觉得奇怪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这个问题。”靳明嫣念念叨叨，“为什么呢？”
陆同舟笑了一会儿，“我妈活着的时候，我也会想这个问题。”
他沉吟，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说。
靳明嫣没出声，乖乖等着他的话。
“那时候我做噩梦，所有的噩梦都只有一个内容，就是我妈死了。”陆同舟用右手握着车把和刹车，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车把上，又过了一阵才开口，“我也不知道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在意。”
靳明嫣隐隐懂了陆同舟说的意思，不在意就会选择忽视，在意就会想着这个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还能活多久，要是死了怎么办？她那个时候又该是什么心情？
靳明嫣重新缩回陆同舟背后，他在前面替他把风和太阳都挡住了，两人安静下来，靳明嫣开始昏昏欲睡。
陆同舟透过后视镜看靳明嫣，她趴在他后背上，看不清脸，只有半个纤细的肩膀露出来。
前面有小石头，陆同舟绕过。
听到一阵喧闹，靳明嫣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摩托车已经停在了一棵大树下，太阳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隐隐绰绰落在她和陆同舟的身上，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气音，“到哪了？”
“把你卖了。”
“卖了多少钱？我可是未来的大画家。”
陆同舟把手机放进兜里，回头看她，“你还挺不谦虚。”
靳明嫣在陆同舟面前完全放松了，漫不经心搭腔，“实话实说而已。”
摩托车就停在闹市前，靳明嫣睡着了，陆同舟不敢就这么带着她在人流多的地方骑车。下摩托车的时候，靳明嫣的双腿都在发麻，她不客气地朝陆同舟伸手，“舟哥，搭把手呗。”
陆同舟挑眉，但还是用手捏住了她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两人就这么依偎着站在路边。
没消停多久，靳明嫣砸吧砸吧嘴，“舟哥，有点渴。”
舟哥，买瓶水来。
陆同舟低头看她一眼，嘴角往上勾起，那眼神意味深长，似乎是想看她的胆子能大到什么程度。
气温有点高，靳明嫣用手扇风，来缓解自己使唤不动人的尴尬，“哈哈，醒了还说梦话，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陆同舟接了个电话，成江海在电话里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陆同舟无所谓，但靳明嫣眼巴巴看着他，陆同舟问，“你想去？”
成江海：“去哪？我没想去哪儿啊。”
陆同舟看着靳明嫣，“没说你。”
“哦哦哦。”成江海秒懂，在电话里贱兮兮笑，身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调侃他，“大成啊，自作多情是一种病，得治。”
靳明嫣发现陆同舟眼里居然也有点笑意，他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看着让人赏心悦目，靳明嫣趁着他心情好赶紧说，“我想去吃点好吃的。”
陆同舟靠在摩托车，懒洋洋说，“听见没？”
那边成江海“啊”一声，“什么？”
陆同舟拖长声调，笑意在话里细细密密，“公主要吃好吃的。”
靳明嫣：“……”
她今天有得罪陆同舟吗？
挂电话的最后一秒，陆同舟说，“十分钟后到，点好一碗冰镇绿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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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明嫣跟着陆同舟到的时候才发现这场子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好多生面孔和一些熟悉但叫不上来名字的熟面孔。
总共两桌，有一座的主位留了出来，陆同舟自然地走过去坐下，靳明嫣坐在他左手边。
“晚到的罚酒啊，今天假期最后一天了，我们不醉不归。”
靳明嫣朝声音来源看去，于深站在远处拿着菜单朝她招手，“呦呦呦，这么陌生的眼神，一个假期不见，大小姐把我忘了？”
靳明嫣被逗笑了，“班长，忘不了，但是罚酒嘛，谁定的规矩？”
于深本来只是碍于陆同舟的面子随意和靳明嫣打声招呼，但是听见靳明嫣这句话就来了点兴致，“没谁定规矩，默认。”
靳明嫣懒散撑着下巴，“那规矩就由我来定。无论谁来晚了，罚酒就免了，多吃点菜。”
她眼眸流转，把在场的两桌人打量个遍，“谁有意见？”
靳明嫣见多了这种场面，习惯了做主导者、决策者，往那一坐就是绝对的气场全开，把控全场。
结果自然是没有人发表意见，于深朝她竖起大拇指，“大小姐牛。”
这一声“大小姐”就真情实感多了。
靳明嫣偏头，陆同舟正好将一碗绿豆汤推到她面前，“解渴、败火。”
成江海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屁股在靳明嫣身边坐下，“喝吧喝吧，今晚咱舟哥就点了这一碗汤。”
靳明嫣很难不去想这是陆同舟对她的特殊，当想到“特殊”这两个字，她的心跳就特别快，周围都是年轻人，吵吵嚷嚷的，她和陆同舟却一样安静。
陆同舟在碗里放了一把勺子，抬眸看她，“不喜欢绿豆汤？”
靳明嫣还没说话，他就招招手叫服务员过来换，侧头问她，“想喝什么？”
靳明嫣觉得耳朵在发热，吐出一口气，“绿豆汤。”
对此陆同舟没说什么，只是让服务员走了，也没催靳明嫣喝汤。
期间有人来敬酒，陆同舟却看向靳明嫣，那个敬酒的人也跟着看靳明嫣，开玩笑说，“大小姐，舟哥能喝酒吗？你给句话。”
靳明嫣睁大眼睛，这下不止耳朵在发热了，整个上半身都是烫的，她看着陆同舟，“你要喝就喝，不喝就不喝，看我干嘛？”
两桌人都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有靳明嫣脸上在发烫，眼睛里水光盈盈。
陆同舟把酒杯推开，端起一碗绿豆汤，“今晚我可是滴酒不能沾。”
陆同舟说到做到，后来就算大家都在喝酒，气氛热烈，陆同舟就坐在桌前和靳明嫣一碗一碗喝绿豆汤。
因为第二天要上学，晚八点饭局就散了，陆同舟送靳明嫣回学校，到了校门口，靳明嫣突然就不想寄宿了，她不想住六人间，很难处理人际关系，总有难以解决的矛盾。
陆同舟坐在摩托车上，听见她说不想寄宿也没什么惊讶，低头沉吟，“你想我怎么做？”
“给我在校外找个房子吧。”怕陆同舟不答应，靳明嫣又说，“舟哥，帮我个忙。”
她这一声“舟哥”喊的自然，说让他帮忙也说的坦然真诚，靳明嫣身上那些对着他的刺突然就收起来了，陆同舟本来散漫的态度稍稍变化，盯着靳明嫣的眼睛。
后来，他塌下肩膀，从裤兜里掏烟盒的动作懒散，烟盒被他捏在手里。
看得出来，他在想怎么对她说。
“你应该听家里的话，好好学习，或者回京都去。”陆同舟坐在摩托车上，外套随意搭着，脸上映射了小卖部招牌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笑起来是痞气的，“我很难保证，会不会把你带坏。”
“不会。”靳明嫣斩钉截铁。
“你无法保证。”
“我可以。”
“你不可以，我也不可以。”
靳明嫣抿紧嘴唇，固执地站在原地，心中弥漫着一股不安感，就像初到落星镇那天，就像今早送走何今颜。
陆同舟变得很淡漠，“走吧，转身回宿舍，前——进。”
靳明嫣不动，陆同舟耐心不多，也不跟她耗，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骑着摩托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叫你一声哥，你当然得负责。”◎
陆同舟送完靳明嫣后直接去了棋牌室, 里面好几桌打麻将的人，看见他就打招呼。
“舟哥来了啊，居然没和大小姐去约会？”
陆同舟拍了拍一个哥们的肩膀, “我打一圈。”
余深拿着筹码瞥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你这一心情不好, 我们的钱包就要遭罪。”
陆同舟点了根烟叼在嘴里, 打火机随意丢在牌桌上，“不打就走。”
余深摸牌，“得, 变炮仗了。”
陆同舟不止打了一圈, 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点，在场的人都闻惯了烟味，并没有人觉得异常。
成江海提着烧烤进来就问, “舟哥, 你这是抽了多少烟？瘾怎么还越来越大了？”
陆同舟单手摸牌, 另一边的手肘搭在椅背上, 没理成江海。
余深说，“别跟他说话，他正emo呢。”
“哈哈，我操，emo啥。”成江海把手搭在陆同舟肩膀上, 调侃，“舟哥, 你会emo？”
陆同舟抬眼看他。
就这一个眼神, 成江海跟被针扎到似的缩回手。
完了, 这哥真emo了。
成江海离陆同舟好几步远, “来来来，哥几个，吃烧烤。”
直到烧烤分发完，陆同舟还在盯着他，沉甸甸的不含感情，成江海举手求饶，“别这样别这样，舟哥，我害怕。”
余深哐哐哐捶桌子，趴在桌上哈哈大笑。
陆同舟拿着外套起身，一句话没说往外走。
到了家，他把空调温度打到最低，从冰箱里拿了几瓶啤酒，戴上耳机打游戏。
成江海开门进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大小姐怎么你了？”
陆同舟把耳机摘掉，“给她找套房子，设施要好，离学校近点。”
成江海挤眉弄眼，“你楼上不就有一套正招租？”
陆同舟面无表情喝一口酒，重新戴上耳机，“必须离我这远一点。”
成江海很久才回过味来，这两人又又又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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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靳明嫣被叫到办公室，她的月考数学试卷被摆在办公桌的正中间，王瑜的手掌在上面用力拍了拍，压着火气，“39分，年级倒数第一。”
靳明嫣低头没说话，这次她数学考的的确有点差，没想到来落星镇后卷面简单了，成绩却创新低。
王瑜坐在办公桌上，看着面前穿校服的女孩子，她得罪不起，但她还是个老师，“靳明嫣，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你不能故意把数学考这么差来报复我。”
这人有病吧？靳明嫣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我没这么无聊，我就是单纯的数学不好。”
“你其他几科好歹能及格，数学就差得这么突出，你觉得我会信？”
“王老师，我就是数学不好而已。”靳明嫣加重语气强调。
她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在王瑜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王瑜把靳明嫣的数学卷子捏成一团丢在地上，冷笑，对靳明嫣说，“把垃圾捡起来丢到垃圾桶去。”
靳明嫣盯着地上的一团“垃圾”，抬起头，手指指着王瑜的鼻子，“我叫你一声老师，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办公室里老师很多，王瑜不可置信睁大眼睛，下不来台。
教导主任刚好走进办公室，一声怒吼，“靳明嫣，把你家长叫来！你一个学生无法无天了还！！”
靳明嫣双手抱胸，朝王瑜抬了抬下巴，“行啊，你现在就打电话给我妈。”
教导主任继续大喊，“打！现在就打！我真要问问现在的家长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电话接通，罗黎一开口就是那种能让人冷静下来的语气，“喂，王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瑜看一眼站在旁边的靳明嫣，把电话给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像个喇叭似的，“靳明嫣家长，我是高三年级的教导主任，我想就靳明嫣同学的情况和您进行一下交流。”
现在是早上十点多，罗黎应该在开早会，靳明嫣没想到她会接电话，毕竟这么工作狂的一个人，噢，不能说的这么俗，应该说想要把生命奉献给真理的这么一个人。
教导主任叭叭叭一直在说，罗黎也一直在回应，可靳明嫣就是没听进去他们到底说了什么，眼睛看向窗外开始落叶的树，一片一片数着树上的叶子。
“靳明嫣同学，这个时候你还要开小差吗？”
靳明嫣回神，王瑜和教导主任都看着她，或者说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和同学都看着她。
靳明嫣面无表情，“我不需要知道过程，直接给我一个结果就好。”
“记过。”教导主任气得发抖，“态度恶劣！极其恶劣！必须记过！”
“记过就记过吧。”电话开了免提，罗黎清冷理性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靳明嫣的性格我了解，她的确很不服管教，也不会整理情绪，但她不是会无缘无故顶撞老师的人。”
“所以老师做了什么，可以跟我讲讲吗？”
“最后，我们做家长的从来没有拿成绩来要求过她。”
靳明嫣走回教室，没几分钟，她蛮横的言论和罗黎“受害者有罪论”的言论已经传遍了高三区域。
于彤趴在桌上看她，眼里全是羡慕，“要是我妈也这样就好了。”
靳明嫣却不觉得意外，罗黎的确对她的成绩从没上心过，以前是因为有儿子，现在是因为儿子没了。
但是罗黎说了解她，靳明嫣在心里嗤笑，罗黎也就是说说而已，几乎没怎么相处过的母女，能有多了解？
靳明嫣很想低调，但实力不允许也没办法，身边同学看她就像在动物园里看动物似的，她忍着脾气走出教室，刚踏出教室门就和陆同舟迎面碰上。
陆同舟双手抄着兜，边走边和身边几个男生说话，他看见靳明嫣，话说着说着就停了。
但靳明嫣脚步没停，就跟没看见他似的，和他擦肩而过。
被刻意忽视的陆同舟挑起眉头。
怎么忘了，这可是只小辣椒，把人得罪了还想好好的？这不是妄想？
他往教室外的栏杆上一靠，身边的男生在八卦靳明嫣早上的英勇事迹。
“舟哥，指着王瑜的鼻子骂她，你就说酷不酷吧！”
陆同舟“嗯哼”一声，语调慢悠悠的，一字一字咬着说，“酷、毙、了。”
靳明嫣上完厕所回来，从陆同舟面前经过，耳朵一动，刚好听见这句话。
她发出冷哼。
风平浪静上了一天课，一放学靳明嫣就回宿舍拖行李箱。
校门口，陆同舟正准备和人去吃饭，看见靳明嫣的身影时眉心狠狠一跳。
他把书包丢给成江海，走过去一把拉住靳明嫣的胳膊，“闹哪样？”
靳明嫣不满地瞪他。
陆同舟两只手指捏住她的脸颊，“说话。”
“这次冷战不是你发起的吗？”靳明嫣拍开他的手，态度十分恶劣，“少打自己的脸。”
陆同舟被气笑了，“为你，我打自己的脸还少？你就没感觉？”
昨天晚上还想着离她远点，今天就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拉着她胳膊问东问西，他嫌脸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