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靳明嫣毫无防备和他对视，她看见陆同舟额头上凸起的青筋，还有眼底狠戾之下的平静。
有人越暴力越疯狂，也有人越来越害怕，而他越来越平静。
陆同舟把头转回去，放开手往后退，那个人沿着墙壁缓缓滑座在地，看着犹如风中残烛，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地上倒了几个满身腱子肉的男人，陆同舟绕开他们捡起校服外套，他慢动作擦着手，眼底的危险藏着，声音低沉。
“告诉李震，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巷子里的光线依旧昏暗，可靳明嫣却觉得亮了很多，陆同舟的脸随之清晰。她能看见他的眼角带着点剧烈运动后的红，能看清他轻抿的唇，线条绷直。
陆同舟朝她走近，那双眼睛还带着冷，浑身都是刺，这样的陆同舟和她第一次在路边见到的陆同舟重叠在一起，靳明嫣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他似是挑眉，然后站在她面前笑。
“怕？”
靳明嫣避开陆同舟的视线，低下头，余光里出现他带着血的指尖，她眼睛一瞬间被刺痛，又连忙把头抬起来，再次和他对视。
避无可避，无处可躲。
他看着她，似乎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他更加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靳明嫣没有后退。
模糊中，他的五官在她眼里漂亮性感到惊人，犹如高贵优雅拥有灵魂的画作。
陆同舟抬起手，带着血的指尖落在她的锁骨上，力道很轻，皮肤上只有些微的痒意，若有若无的异样情绪一圈圈萦绕。
感受到他指尖上的凉意，这一秒，很多秒，靳明嫣心跳加速，分不清是恐慌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看着她说话，近乎低喃，“我不轻易出手，出手了就绝对下死手。”
这样的距离和角度，只要他侧头，就是男女之间适合接吻的姿势，演变成一种特殊的暧昧，靳明嫣的心跳快要超负荷，她承受不住的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他立即笑出声，姿势一变，手掌带着强势力道扶住她的后脖颈，脸凑到她面前，“大小姐，是你主动找我的，害怕没用了。”
靳明嫣仰着脸，两人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我没有害怕。”
她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陆同舟，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陆同舟怔愣了一下，放开她，低头拿着校服外套轻轻擦拭留在她脖子上的血迹。
“你没事吧？要去医院看看吗？”她问。
他认真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淡淡地说，“抬起头，旁边擦不到。”
靳明嫣听话地抬头，纤细白皙的脖颈像是优美的天鹅，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皮肤泛着暖意的柔光，让陆同舟想到了暖玉。
那丝丝血迹已经没有了，可是他依旧轻柔地替她擦拭着，拿着校服外套的手指碰到她，在不经意间偷到了少女的温度。
落在地上的两道影子交叠在一起，靳明嫣慢慢出了神。
“你发烧了？”
靳明嫣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根本不知道陆同舟问了什么。
下一秒，她被陆同舟打横抱起，窝进他怀里的那一刻，靳明嫣才后知后觉自己晕晕沉沉。
没多久，巷子口一阵欢呼。
“哟吼！恭喜舟哥英雄救美，抱得美人归！！！”
“我就说了吧！咱舟哥就是看上了这妹子！”
“给钱给钱，我赌赢了！”
“……”
在哄闹中，靳明嫣睁开眼，神色迷蒙地环顾一周，这些人一个个激动得跟什么似的，最后她才对上王妩的视线，和以前许多次一样，王妩在一群人中冷着脸。
一瞬间，思绪抽丝剥茧般，靳明嫣明白了什么。
她缩了缩脑袋，靠在陆同舟怀里，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侧头，朝王妩挑衅地勾起嘴角。
王妩脸色一白，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忽视靳明嫣，满眼担忧地问陆同舟，“舟哥，你没事吧？”
陆同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我没事，她发烧了。”
王妩说，“那我来照顾她吧？”
“我来照顾。”说完，陆同舟抱着靳明嫣从王妩身边走过。
王妩看着陆同舟的背影，眼泪充盈了眼眶，满满的不甘心。
——————
陆同舟一路抱着靳明嫣上楼，打开门进到客厅里，他脚步没停，直接把靳明嫣带到了主卧。
看着这路线，靳明嫣干咳了一声，但陆同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在意，没什么反应。
进了门，陆同舟直接把人放在床上，掀起被子往她身上盖。
靳明嫣不想躺下便有些挣扎，陆同舟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温热的手指扣在她的锁骨上。
“干嘛？”他单膝跪在床边，从上往下盯着她。
“陆同舟……”靳明嫣干巴巴喊他的名字，不敢和他对视，“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的生日。”
“嗯”，他应了一声。
“陆同舟，你要什么补偿？”
靳明嫣收起张牙舞爪，很有乖巧软糯的感觉，陆同舟收回手，盯着她锁骨上的指印不说话。
“陆同舟，你想要什么？”靳明嫣蹙起秀气的眉，陷入纠结，“我没有给男生买过礼物，给你钱你又觉得我高傲。”
陆同舟慢悠悠移开眼睛，坐在她身边双手往后撑，头微微抬起一个角度，沉吟片刻，“你不是有前男友？”
“反正我和他在一起期间没有给他过过生日。”
陆同舟又重复一遍，“你有前男友。”
“我没给他买过生日礼物啊。”
“你有前男友的。”
“我觉得你有病。”
靳明嫣一脸无语，“你打架用脑过度吗？”
陆同舟意味不明瞧她一眼，喉咙里发出闷笑，“连男朋友的生日礼物都不送，看来和你谈恋爱捞不着什么好处。”
说完，他站起身往外走，“躺下，我去给你拿药。”
靳明嫣面露犹豫，最后还是躺进了被子里，一瞬间，她的鼻息间全是陆同舟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一股清香，靠近他就能闻到。
她难耐地翻了个身，刚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和陆同舟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晚的他其实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她还是上去招惹了，她也曾后怕，可……他是陆同舟。
可他是陆同舟又怎么样呢？
靳明嫣还没想出个答案，放在枕边的手机就响了，思路就此中断。不满地瞄过去一眼，熟悉的名字在屏幕上出现，她眨眨眼睛，鼻子骤然一酸。
电话被接通，两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靳明嫣还是有点想罗黎，或者说是妈妈。
“妈。”靳明嫣喊了一声，哽咽颤抖的尾音很轻。
“嫣嫣。”听见靳明嫣主动服软，罗黎才开口，“嫣嫣，你找我什么事？”
罗黎的声音冷清，没有丝毫女性的柔美，或许和她的职业有关，她这个人讲究理论和事实，很少感情用事。
靳明嫣整理了情绪，闷闷不乐，“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遇见——”
“你回京都来吧。”罗黎打断靳明嫣，惯用的威胁式后退一步，“只要你听话，爸爸妈妈就不会送你走。”
靳明嫣本来想倾诉的心事和委屈被硬生生逼在胸腔里，眼眶一寸一寸变红，她微张着嘴却没话说，模样十分滑稽。
罗黎的声音有点疲惫，“除了出国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你。”
靳明嫣深呼吸，拼命眨着眼睛，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行了，我在这很好，占用你宝贵的时间了。”
罗黎沉默半晌，最后她说，“我要去开会了，你有什么事就找你爸爸。”
开着灯的房间里，靳明嫣握着手机呆坐在床上，胸口那块像是豁开了一个口子，凉风拼命往里面灌，她觉得自己都要抖起来了。
“扣扣——”房门被敲了两声，陆同舟懒洋洋斜靠在门口。
靳明嫣赶紧低头，恹恹地靠向床头，眼睫轻垂，“你都进来了，还敲什么门？”
“我是在提醒小泪珠们，差一点就掉在被子上被蒸发了。”
靳明嫣眼睛一瞪。
——像只红眼的小兔子。
陆同舟走到床边将药和水递给她，声音轻下来，“吃完药睡一觉，然后就好了。”
水是温热的，顺着喉管滑向胃里，靳明嫣眼眶里也跟着越来越热，她低着头不肯抬起，“陆同舟，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一秒两秒，陆同舟的手落在她头顶，“确定要我走吗？不需要我安慰一下？”
靳明嫣摇头，颤巍巍的肩膀却出卖了她快要绷不住的情绪。
陆同舟还在揶揄，“那你可别把我的被子哭湿了。”
靳明嫣趴下，将脸埋进枕头里，她能感受到陆同舟依旧站在床边没有离开。
许久——
“我还是哄哄你吧。”
床沿塌陷下去一些，一只手隔着空调被落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拍着，力道温柔。
这不是他第一次哄她了，明明看着一副不耐烦的混混样。
靳明嫣以为自己不需要人哄，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这么扛过坏情绪，但是当有人愿意哄她——
这种感觉其实也挺好的。
床头的小夜灯发着光，靳明嫣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四点半。床头放着一杯水，她坐起身喝完，思绪瞬间清明。
打开卧室门，客厅里的灯很亮，陆同舟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动静也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
空调温度有点低，陆同舟穿着居家的长衣长裤，一身黑色，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他专注地低头看手机，气质看起来温和无害，完全不像昨晚那个在小巷子里打架的少年。
靳明嫣扶着门框，干咳了一声，“那个……”
陆同舟抬头看她。
“早上好啊。”
陆同舟勾起嘴角，嗓音慵懒，“早上好啊小朋友。”
——爱哭的小朋友，居然哭了半宿。
靳明嫣耳朵发热，视线到处飘忽。
陆同舟给她准备了洗漱用品还有衣服，靳明嫣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陆同舟仍旧坐在那里打游戏。
他戴着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操！”他骂了一声，暴躁地将手机往旁边一丢，脑袋郁闷地往后仰。
他撩着头发，注意到旁边的靳明嫣，“吃面吗？”
靳明嫣点头，跟在他身后问，“你这里怎么会有女孩子的校服？”
“我让小妩送过来的。”
“哦。”
靳明嫣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陆同舟动作熟练地系围裙，看着看着就笑了。
“笑什么？”陆同舟问。
“舟哥还有这样贤妻良母的小模样呢。”
陆同舟眼里浮现几分笑意，把锅拿着放在煤气灶上，“那我还有很多小模样你没见过呢。”
靳明嫣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就听见他补充，“我昨晚安慰你的小模样温柔吗？”
靳明嫣：“……”
“你有完没完？”靳明嫣双手抱着胸冷哼。
陆同舟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暖的，在这一刻，他身上似乎不存在那些阴暗面。靳明嫣看着他的侧脸，轻易晃了神。
开棋牌室，打麻将，抽烟，一副浪/荡的样子和形形色色的人交往，打起架来很凶很狠，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混混，但——
他现在撸起袖子专心做饭，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他垂着头，神色平静，窗外的微光凝在他身上浅浅一层。
对面楼层里亮起越来越多的灯，街道上开始有行人的声音，天彻底亮了。
在靳明嫣越来越复杂的神色里，陆同舟起先选择视而不见，最后忍不住抬头，“盯着老子看什么？”
靳明嫣敏锐地察觉到了陆同舟话里的不快和烦躁，她愣了一秒，嘴角向下，“凶什么？”
陆同舟别过脸，沉默。
“你那个棋牌室——”
陆同舟拿着锅铲的手指慢慢收紧。
“看着生意挺好的，一年赚多少钱？”
没有对离经叛道的畏惧和疑惑，一切奇怪的事情在她眼里似乎都不奇怪。
煤气灶被关掉，陆同舟背靠在冰箱门上，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怎么？想跟我干？要收拜师钱的。”
陆同舟心情明显又变好了，靳明嫣眼神狐疑，“难道赚我的钱能让你开心？”
“赚、的钱”三个字去掉，答案是肯定。
靳明嫣总能踩在让他心情愉悦的那个点上。
“笑什么？”靳明嫣更加莫名其妙了，往后缩了缩脖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陆同舟手掌放她头上，弯腰凑到她眼前，“要是别人，我就说一年两三万，要是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七八万，如果是你，我的回答是十几二十万。”
“什么鬼？”靳明嫣不明白。
陆同舟嘴角上扬，“你不用知道是什么鬼。”
吃完早餐，靳明嫣跟在陆同舟身后出门去学校。
清晨的空气清新，太阳在云层里露了头，路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跑跑闹闹的，时不时响起一阵笑声。在京都，她上下学都有司机接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在上学的路上。
这种感觉就……挺奇异的，但她并不排斥。
“舟哥，早上好！”
“舟哥，早上好！！”
几个女孩手拉手一溜烟跑过，直到跑出去很远，还能听见她们的欢呼声，似乎跟陆同舟说一声‘早上好’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靳明嫣皱起眉头看陆同舟，可陆同舟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也穿着一中的校服，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在他身上却比其他人多了一种慵懒自如的气质。在他身上，有一种无论做什么都信手拈来的感觉。
在这个跟异性多说一句话都会脸红的年纪里，陆同舟这种实在是太过引人瞩目。
“哇哇哇！！！”
“哇！好酷好酷！”
突然，校门口一阵骚动，靳明嫣也被吸引着看过去。
她踮起脚尖，脖子伸长。
“看什么？”陆同舟盯着她。
“看热闹。”
“呵。”
一声轻笑，靳明嫣的脖子一紧。
陆同舟单手拎着她校服的后领，“专心走路。”
靳明嫣捂住脖子，回头看他——
“陆同舟，你有病？”
果然还是一点都不能招惹的小猫咪。
陆同舟眼睛眯了眯，放开她的衣服，自己一个人绕开热闹的人群走进校门。
靳明嫣莫名其妙，逆反心理起来，她还就偏要看这个热闹。
凑到人群里，靳明嫣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辆通体漆黑的重机车。落星镇这些在上学的半大不大的孩子骑的都是盗版鬼火，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看见如此漂亮精工的摩托，而且还是在一中门口。
机车旁靠着一双穿着黑色板鞋的大长腿，没有穿校服，一条垂顺感很好的黑色阔腿裤搭白T，休闲又时尚的穿搭。
视线对上机车主人的脸，靳明嫣愣了愣。
记忆中浮现那个翻墙出校的晚上，墙脚下，她遇见过他。
身边有掩不住激动的女孩小声惊呼，“我去我去！盛闻真的好酷啊！！”
盛闻——
原来他就是盛闻，陆同舟的大哥啊。
靳明嫣有毛病一样在这个时候想起闹脾气的陆同舟。
她有些烦躁的皱眉，盛闻此时恰好双手插兜从她身边经过，好像完全没想起来她这号人。
走到教室门口，里面格外安静，没有平日里吵闹的样子。靳明嫣进去，站在讲台旁看见坐在她位置上的陆同舟。
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身后的椅背上，一手放在桌上翻看她的教科书，漫不经心的姿态，活像是抓门捉不听话小孩的家长。
身为靳明嫣同桌的于彤远远站着，根本不敢往陆同舟身边坐。
靳明嫣走过去，“干嘛？”
“热闹看完了？”陆同舟没抬头，手指在语文书上写有“靳明嫣”三个字的地方点了点，“好看吗？”
“好看啊，比你现在捉摸不透的高深莫测好看多了。”
靳明嫣的话音一落，陆同舟立刻抬头看她，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没良心啊，我昨晚可是被你折腾得一晚没睡。”
“哦吼！”于深双手做喇叭状，意味深长喊了一声。
“哦吼！”接着就有人起哄。
教室里闹起来。
靳明嫣瞪他，这家伙，干嘛把话说得这么暧昧？
陆同舟站起身，手掌放在她的头顶压了压，“你发烧我可是照顾了你一整晚，现在你居然觉得我没有他好看？”
靳明嫣眼睛微微睁大。
没有谁好看？和谁比？陆同舟和盛闻？
她哪有这个意思。
“陆同舟，你无理取闹。”
“嗯，是。”陆同舟懒洋洋舒展身体，视线看着她，“和你学的。”
靳明嫣愣神，陆同舟从她身边走过，“中午吃完饭，你和我去一趟五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