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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珠映玉(雾矢翊)


这话说得犀利无比,褚伯亭讷讷的,不知道怎么反驳。
褚映玉却没理他,而是看向另一间牢房。
原本背对着门口的孟芙,不知何时候转过身,她也不吭声,默默地听着两人说话。
在褚映玉看过来时,她突然开口:“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何没弄死你?”
褚伯亭一愣,猛地转身看过去。
孟芙的声音沙哑干涩,虽然处境糟糕,但比起褚伯亭的激动,显然淡定许多,就算狼狈,亦挺直背脊。
和懦弱的褚伯亭相比,孟芙看着居然还有些骨气。
孟芙也不等她开口,继续道:“我一直想除掉你以绝后患,可惜那老不死的不肯,说若是你死了,她就进宫向太后揭穿我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眼里露出浓重的恨意和不屑。
既然都选择帮着她一起隐瞒,那何不狠心一些,将孟蓉的孩子一起弄死,偏偏留了个祸害活着,随时反噬他们。
褚映玉冷冷地看着她。
孟芙笑了下,“你七岁被接回京城时,你祖母的身体已经快不行,我想着,只要这老不死的一去,让你也来个病逝轻而易举。哪知道这老不死的居然还留了后手,安排人隐姓埋名,一旦你出事,那边得到消息,就会向世人揭露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褚映玉至始至终都没出声,淡淡地听着,脸上亦没什么表情。
什么愤怒、伤心、气愤、怨恨……都没有。
她如同一个旁观者,听着别人的故事,似是与她毫无干系,无人能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
孟芙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说这番话时,她心里是怀抱着满腔的恶意,想要刺激她发怒,同时还有发泄失败者的不甘。
她本来不应该走到这一步,落得这下场的。
如果能在褚映玉出生时,就杀了她的话。
可因为长平侯老夫人那假惺惺的仁慈和愧疚,让褚映玉得以顺利长大,给长平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孟芙讥讽地笑了笑。
她知道长平侯老夫人的想法,那老太婆顾念褚映玉是褚家的血脉,无法坐视自己的孙女惨遭杀害,所以她想要护住孙女的命。
可她又怕长平侯府出事,便坐视孟芙取代孟蓉的行为,甚至帮着隐瞒孟蓉之死,为其掩护。
这何偿不是一种纵容,成为孟芙的帮凶。
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孟芙说:“如果你祖母知道,你长大后会亲手毁掉长平侯府,只怕她也会后悔自己当年的心软和仁慈,恨不得在你出生时,就冷眼看着我们杀了你罢。”
她满脸恶意地看着褚映玉,等着她崩溃。
看到褚映玉那张脸,如此像孟蓉,她心里就恨。
她恨孟蓉,连带着也恨孟蓉的女儿,想折磨孟蓉的女儿。
每次看到褚映玉被自己这“母亲”的无视、偏心所伤,黯然神伤,或者被罚跪祠堂跪得双膝都烂掉,因学不好规矩被教养嬷嬷罚到病倒时……
她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意。
你孟蓉是国公府尊贵的嫡女又如何?
你生的女儿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任由我随意磋磨?
孟芙恶意地说:“事实证明,你祖母错了,她在意的侯府,在意的褚家,被她护着的孙女毁掉,她一定会后悔当年留下你的命。”
褚映玉总算开口,平静地问她:“为何你会觉得,祖母真会为了我去揭穿你的恶行?她难道不知道一旦揭穿这事,对长平侯府是灭顶之灾吗?”
孟芙的脸皮抽搐了下,憔悴苍白的脸扭曲起来。
去年秋天前,她还是个保养得体的贵妇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和褚惜玉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反倒像是姐妹。
后来连续的打击,让她迅速地憔悴起来,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但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看着还是比民间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妇人要年轻许多。
直到这几日的牢狱之灾,让她迅速地变得苍老。
此时的孟芙,就像一个快要迈入五旬的妇人,沧桑憔悴,头发间能看到掺着的银丝。
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头发就迅速地白了大半。
孟芙恨声道:“所以我说她虚伪又恶心!明明为了长平侯府、为了褚家,帮着隐瞒我做的事,偏偏又为了一个孙女,居然不顾长平侯府、不顾褚家那么多人。”
有时候, 人可以因为心中的愧疚, 明知道是威胁, 仍是将威胁留下来。
长平侯老夫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因为愧疚, 所以在知道孟蓉被害死后,自己也承受不住心里的煎熬,跟着病倒了,如此缠绵病榻七年,终于熬不过心里的愧疚,撒手人寰。
也因为愧疚,所以她拼命护住褚映玉。
孟芙觉得可笑之极,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又可笑的人,而她居然就败在这种人手里。
褚映玉不为所动。
她早就知道,祖母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出于对她的慈爱,而是因为心里愧疚罢了。所做的那些,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所以,当一个人不够恶时,千成不要去做恶事,甚至与恶人为伍。
不过,褚映玉觉得,祖母应该并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只是用来威胁孟芙的罢了,否则苏媃肯定会查出来。
孟芙聪明一世,却因为多疑,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以至于她现在落到这下场。
当然,褚映玉今儿过来,不是听她说这些的。
她慢吞吞地说:“其实我今日来此,是来看看你们的下场有多惨。”她轻抚着平坦的肚子,往后靠了靠,让自己靠在陆玄愔温暖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这让她觉得安心,面对这些人也不觉得那么恶心。
褚伯亭脸上的期盼僵住了,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说这种话。
孟芙倒是心平气和,甚至说道:“你从小就是个脑后有反骨的,不愧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太后说得对,你确实像她。”她笑了笑,坦然地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所以我一直让人盯着你,从你会说话伊始,就让人教你规矩,读女四书,抄佛经,跪祠堂,压制你所有天性和思绪……”
可惜,她都已经做了这么多,极尽所能地打压她,想将她养成自己手里的傀儡,操控一辈子。
可褚映玉居然没有被彻底地扼杀本性,仍在顽固地坚持着。
看似沉默寡言,贞静柔顺,孝顺父母,实则并不是那么听话。
一旦稍有放松对她的打压,她就能生出反骨,另寻他法,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狠。
不过,也确实折磨到孟蓉的女儿,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是畅快的。
褚映玉早有猜测,听她亲口承认,倒是并不难接受。
然而陆玄愔却受不了。
纵使他早就从暗卫查到的资料中得知她从小到大过得并不好,今儿发现,原来她的处境比自己想的还要困难、危险,对她怀抱恶意的人占据“父母”的天然有利身份,在她懵懂地接触这个世界时,就对她极力打压,想要扼杀她的本性。
不成傀儡就让她崩溃,最后自我了结。
若不是顾忌着怀里的人,陆玄愔几欲要提剑将这几人刮了。
人性之恶,总能超出世人的想像。
陆玄愔浑身紧绷,牙关紧咬。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大手,将自己的手塞到他手中,他下意识地握住,胸腔弥漫的杀意总算按耐下来。
褚映玉突然说:“听说褚瑾玉的腿断了,是被瑞亲王府的六公子打断的。”
闻言,孟芙脸上刚浮起的得意消失。
她的脸庞抽搐了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褚映玉。
褚映玉继续道:“听说他的腿伤得挺严重的,寻常大夫治不好,唯有宫里的太医才能治,否则会成为瘸子。”
可惜,现在的褚瑾玉不再是长平侯世子,根本请不起太医。
孟芙和褚伯亭都清楚这点,夫妻俩同样焦急起来,只是一个在心里急,一个面上透露出来。
褚伯亭急道:“映玉,他、他是你弟弟,你能不能……”
“不能!” 褚映玉说,“他也不是我弟弟,我没有这种恶心的弟弟,我娘只生了我一个,一个奸生子也配当我弟弟?”
她脸上露出轻蔑、不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褚伯亭却有些生气,“你、你怎么能说瑾玉是奸生子?”
对于唯一的儿子,他心里还是在乎的,也是挂念的。
男人都有传宗接代的思想,虽然平时也疼爱女儿,可是在这些男人心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是家族的传承,是延续血脉的根。
“为什么不能?”褚映玉反问,指着孟芙道,“她只是你的外室,不是你名媒正娶的妻子,也不是你纳入府里的妾,不能因为她顶替我娘的身份,就否认她外室的身份吧?你和她生的孩子,不就是奸生子吗?”
多好理解啊。
现在谁不说龙凤胎就是奸生子?
褚伯亭被她噎住了。
虽然她说得对,但是,那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
“映玉。”褚伯亭低声下气地道,“瑾玉虽然……但他是褚家长房唯一的男丁,和你流有相同血脉的……”
孟芙双眼死死地盯着褚映玉,也被那句“奸生子”刺激到。
不管她刚才怎么沉着冷静,甚至试图激怒褚映玉,欲要让她崩溃、难受,但没想到最后难受的反倒是自己。
孟芙自然是在意自己那双儿女的。
正因为太过在意,甚至舍不得他们吃苦头,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品尝自己曾经作为“外室子”的苦楚,才会养得他们那般天真。
她筹谋数年,当年不惜给自己捏造卖茶女的身份,给褚伯亭当外室,以此谋夺孟蓉的身份,不仅是想给自己谋个出路,堂堂正正地活着,也给自己的孩子谋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龙凤胎出生后,也是孟芙这辈子最得意的时候。
这时候,她已经成为长平侯夫人,龙凤胎是祥瑞,也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归长平侯府,没人能质疑她的身份。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能不爱呢?
比起会背叛她又愚蠢的丈夫,两个孩子才是她的心头肉。
见褚映玉不为所动,冷酷之极,褚伯亭心寒又害怕,勉强地道:“没事,惜玉定然不会放着瑾玉不管的……”
龙凤胎从小感情就好, 褚瑾玉一直护着姐姐, 想必他现在出事, 褚惜玉不会不管他。
褚映玉好心地告诉他:“褚惜玉倒是想管, 但荣亲王府不准她去请太医。”
“荣亲王府不准?”褚伯亭再次僵住。
孟芙的脸皮又颤了下,以她的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女儿现在的处境?
更让她难受的是,褚映玉那轻飘飘的声音灌入耳里,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她心上,快要将她的心砸碎。
“褚惜玉是奸生女,以荣亲王妃的性子,怎会允许王府的世子妃是个奸生女?迟早会让荣亲王世子休了她……”
“啊————”
孟芙终于忍无可忍,发狂地尖叫起来。
她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大把大把的发被她撕扯下来,状若疯癫。
褚映玉看着她发疯,不为所动,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也非常的安稳,并未受到什么惊吓。
她想,自己果然像孟芙所说的,是个天生反骨的。
若不然,她为何要特地跑来这里报复他们,欣赏这这些人的丑态,让他们崩溃呢?
一只手及时掩在她眼前,同时她也被拥入泛着冷香的怀抱里。
陆玄愔担心她被孟芙吓到。
其实他并不想让她来天牢的,这种地方并不是孕妇能待的,就怕她受到刺激,对身体不好。
可到底舍不得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只能自己陪着她过来,时刻注意。
这边的动静惊动狱卒,便有狱卒过来,一鞭子朝发疯的孟芙抽过去,将她抽飞在地。
孟芙的尖叫声变成痛苦的呻|吟。
褚伯亭吓得缩在角落里,生怕被狱卒也抽上一鞭子。
见孟芙安静下来,狱卒又识趣地退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候着。
褚映玉将遮住眼睛的手拉下来,像是在欣赏牢里的三人的狼狈,看得津津有味。
她疑惑地说道:“你真奇怪,你因为自己是外室女而自卑愤怒,所以你恨庆阳大长公主,觉得她霸占你娘的位置,害她从孟宗岳的元配变成外室。也恨我娘,觉得你和她长这么像,都是孟家的血脉,但她却是堂堂正正的公府嫡女,你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
“那你为何不恨害得你娘成为外室的孟宗岳呢?”
孟宗岳是靖国公的名字。
褚映玉现在连称呼他为外祖父都觉得恶心,选择直呼他的名字。
孟芙身体一颤,她伏在地上,并没有出声,背上的囚服被新鲜的血液浸湿,那里正是刚才被狱卒抽鞭子的地方。
狱卒的鞭子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能将人抽得皮开肉绽。
褚映玉知道她其实是在听的,继续说:“若不是孟宗岳贪图庆阳大长公主带来的荣耀,也不会撒谎自己未娶妻,隐瞒你娘的存在;在你娘寻到京城时,明明他可以向庆阳大长公主禀明你娘的存在,与庆阳大长公主和离,偏偏他贪生怕死,让你娘成为他的外室……”
褚映玉道:“你应该恨的是孟宗岳,应该恨的是你娘,明知道他不是良人却甘愿成为他外室,与他一起苟且生下你。”
“可你偏偏不去恨他们,反而恨毫不知情的庆阳大长公主母女俩。” 她幽幽地叹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很可悲吗?”
明明这么多人中,最恶心、最无耻的就是孟宗岳。
孟芙最该恨的就是孟宗岳,是他让蒋氏母女俩成为外室和外室女,被世人耻笑,永远摆脱不了的耻辱。
“其实你不过是因为孟宗岳于你有利,所以你认他这个爹,为他辩护,觉得他身不由己,将恨意洒向更加无辜之人。”
褚映玉总结道:“孟芙,你真是可悲啊!”
自私自利,和褚惜玉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女俩。
趴在地上的孟芙浑身颤抖。
终于,她喉咙里发出像是野兽一般的呜咽声,喃喃地说:“不是的、不是的……”
褚映玉残忍地说:“你的两个孩子会和你一样成为奸生子,也是你的选择。你自甘为他的外室,没有三书六礼,无媒无聘,就算你取代我娘的身份,但你也不是真正的孟蓉,褚惜玉和褚瑾玉成为了以前的你,也是被世人瞧不起的外室子、奸生子。”
“不——”孟芙崩溃地哭泣。
她吃过外室女的苦,发誓不让自己的孩子也如此,可到头来,她的两个孩子却步上她的后尘,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外室子、奸生子。
褚映玉漠然地看着她崩溃。
褚伯亭心惊肉跳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儿一点也不乖顺贞静,也不是个木讷的。
相反,她是个疯狂的,也是冷血的。
可以用最恶毒的语言打击自己的敌人,直到对方崩溃。
更可怕的是,孟芙都崩溃了,她居然还没放过她。
“还有,你既然取代我娘,也霸占了她的嫁妆,她的嫁妆好用吧?”褚映玉温温柔柔地问,“对了,褚惜玉出嫁时,你给她置办的嫁妆中,有一半是从我娘的嫁妆里掏的罢?她一个奸生女,怎么能用正室的嫁妆呢?”
这话一出,褚伯亭脸色大变。
孟芙哭泣的声音也顿住,她爬了起来,扑到铁栏前,疯狂地叫道:“不、你不能——”
“我能!”褚映玉一脸温柔地说。
她依然是那般的温婉柔和,就像他们印象里那般,娴静优雅,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芙蕖,娇弱又美好。
可她说的话,做的事,却如此冷酷无情。
此时,褚映玉脸上一带挂着笑容,那笑容也是极为温柔美好的。
仿佛这里不是天牢,她对着的也不是自己的仇人。
她的目光从崩溃的两人掠过,看向躺在角落里、不知生死的靖国公,温柔地说:“外祖父,我知道你能听到,你要好生保重身体呀,您所重视的靖国公府,以及孟家所有人,只怕也会走上长平侯府的路。”
太后和圣人都气恨靖国公所做的事。
虽然孟芙手段恶毒,但靖国公的狠辣也触怒太后和圣人。
或许太后还会因为靖国公世子是庆阳大长公主之子宽恕几分,圣人却不会, 在他心里, 靖国公所做的一切, 让他恶心之极, 连带着作为靖国公的儿子的孟玉珂,亦会被圣人迁怒。
靖国公府的爵位迟早保不住。
就算靖国公为了保护孟玉珂,没让他参与那些事,甚至没让他知情。但孟玉珂是既得利益者,而且也是个蠢顿不堪的,圣人压根儿就没将他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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