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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女匠师(悟空嚼糖)


可阿父不信,父子二人为了此事,一直不怎么说话。
王竹又回头瞅瞅,突然想,若自己哪天不想活了,也归于江河里吧。
桓真在石滩上挑拣,从泥里抠出个尖利的石头,然后把手用布缠了两层,任溯之也一样。
二人互相确认没有露在外的皮肤,掀开尸体上的布,只掀一点,露出腹就行了,桓真下手。
破开后,也是桓真翻找。
这味儿!任溯之的脸迅速变黄,实在忍不住了,侧头呕吐苦水。待他回过头,恶心感瞬间全无!
因为桓真从死者内脏中,捏出了一枚铜钱!
推荐一本宣传非遗文化传承的小说《大明英华》,作者大大:空谷流。
小说背景为明朝万历末年。壮丽之大航海时代,冷眼向洋!

相同的时间,山阴县。
“按材料木块上的字,取其意雕琢,不得直接雕琢刻字所述之物。雕琢的木坯,要求为环形,铜钱大小;可加廓;样式为上、下坠连。精巧者为胜。每人需制两种字意。”巡吏在制作区每走一趟,喊一遍竞逐赛规则。
轮到王葛领材料,她暗暗道句“好运”,从器物架中挑选两个木块,赶紧寻找自己的制作区。
今日是七月二十一。
竹木里,木匠大类的郡竞逐赛有两场,她参加的这场,竞逐者只能是准匠师。
和上次一样,每个急训营的比试名额为一百人。不同的是,原有的十一个急训营缩减成了九个。鄞县、永兴县急训营剩余的准匠师最少,被分散、合并于其余地方。王葛住的竹区五院就来了两名鄞县、一名永兴县的匠娘。
言归正传。
此次比试是竹木里大贾……彭姓贾人出钱,和官署共同举办。待比试结束,由彭氏族人挑选中意的一百件器物,凡被挑中的都可得奖励。此奖励由彭贾人出。
一百件器物中,再择前十名。这十人就有官署的固定奖励了,在固定奖励上,彭贾人也出一样多的钱,作为额外奖励。
前十的器物中,再择前三。彭贾人在官署的固定奖励外,出双倍多的钱,作为额外奖励。
前三中再择首名。彭贾人不仅出五倍多的钱作为额外奖励,彭氏族人(不限人数)也可单独对准匠师奖赏。
官署的奖励不迭加,彭贾人的奖励迭加。
以上就是此竞逐赛不允许初级匠师参加的原因,即便允许也没人会来。
按匠师令:商贾庶族,不能使用“初级”之上匠师所制的器物。
政令中,虽不包含初级匠师,但考取了匠师后,就有资格为吏了,谁人不更注重声名?谁人愿意自己制的器,被商贾当成攀比之物流转?被商贾传名越广,名声越滥,将来如何晋升中级匠师?
但准匠师不一样,“准匠师”说起来好听,实际还是匠工。商贾愿意出利,官署何乐而不为。何况此形式的竞逐赛,每年最多一、两次,都是准匠师汇于山阴县这段期间才有。
王葛找到了制作区,把两个樟木木块正过来,放到工具凳上,它们分别刻着“风”、“雷”。工具整齐的摆放在筲箕里,还有一枚铜钱。
大晋的铜币统一,不允许各郡私铸,尽为成帝时期的“平熙五铢”,直径一寸二分有余(3厘米)。
表达“风”意好雕刻,怎么表达打“雷”呢?
不管怎么样,得先凿粗坯。要求是……两个木片上、下坠连,每个雕琢图案的木片,只能似铜钱大。
评选的标准只有一个:精巧。
比试时限:上午巳初至明日下午酉初(十六个时辰)。
材料木块尺寸相同,都为正方体,边沿长度三寸(7.26厘米)。
注意的是,“风”、“雷”木块均要制成上、下坠连,非把风、雷相连。
下午再制“雷”,将其搁置一旁。
锯“风”字木块。随意择一面即可,锯深度两寸,留一寸。因下方基座还连在一起,撤出锯后,左上、右上的痕缝很紧。
不用管木屑。把木块颠倒过来,用刻刀的尖在一寸基座上轻轻画,画出要雕刻的图案。
基座左、基座右的图案一模一样,全为扁菱形。两个扁菱形连接左上、右上的方式,是两个短立柱。立柱标准为长、宽、厚皆一分距。厚度当然标注不出来,心里有数就行。
把木块正过来目测,也对称,重新颠倒。
左边扁菱形最右边的长菱角,和右边扁菱形最左边的长菱角,重迭一半。
重迭的这一半,就是上、下坠连的机巧。
所以先雕刻基座。
按照画的菱形边沿凿,方式为从上至下、由表至里。工具先用三分距宽的平凿,再用一分距的窄平凿。因为扁菱形的宽度、厚度就是一分距。
但是!重迭的菱角部分,厚度为二分距余,必须余出厚度,一是要修整、二是将它们分离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有木屑损耗。
两个扁菱形各自的四条线段都凿出来后(立柱穿插位置不要凿),换工具“针凿”。将重迭的菱形线段一点点剥离。剥离之前,先将它们重迭的“小菱形”部位,抠除。
“呼。”这次吹去木屑,两个扁菱形就跟孪生锁链一样,环扣。换窄平凿,开始凿除立柱周围的多余材料,也就是菱形基座和被锯开的左、右木块的连接部分。
全凿掉,只留下立柱。
两个立柱,上连各自基座的中间,下连各扁菱形的尖尖位置。
重新换回针凿,将立柱穿入菱尖的孔眼处一点点打磨。
打磨……吹木屑……
打磨……吹木屑……
突然,在她未吹的时候,一阵小风吹到木料上,吓王葛一跳。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牵着个也就五岁大的男童,站她右侧后边。帮她吹木屑的是小童。
王葛晃一下手里的针凿(针尖冲自己),示意俩孩子不要靠太近。
女童生气的戳一下小童脑袋,小童应是她阿弟,二人快步离开。这俩孩子的衣裳是葛布料,介于细葛、粗葛之间,这种布料昂贵,通常为庶族所穿(庶族不允许穿帛、穿细葛)。
王葛左右略一打量,制作区的通道中,有不少这种穿着的少年或童子。
都是彭氏族人?
难怪匠师不参加这种竞逐赛,制器时平白无故被巡吏之外的人打扰,这叫啥事?
巡吏恰好报时:“午初。”
一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王葛抓抓头痒,继续。
针凿将左边的立柱与菱尖孔眼分离后,换手,继续打磨右边的立柱和菱尖。
“她能用……唔!”小童不知道啥时候又溜达回来了,见王葛左手也能制器,刚刚讶异出声,被他阿姊捂住了嘴,又一次拽走。
唉……王葛此时真有种卖艺的不适感。但转念一想,彭氏有钱,自己这些人又图财,既然来参赛,相当于自愿卖艺,莫矫情了。
午正时刻,两个立柱都打磨好了,目测比对,标准相等。
吹走凳面的所有木屑,王葛提起两个木块,将刚才分离的菱形重迭部位下移。然后左手一个木块,右手一个。
松右手。
此木块垂落,被上、下相扣的俩菱形吊住,晃晃悠悠。
这种坠连,算得上机巧吗?
怎么不算呢。
其实此方法,也属于整木雕琢活动链扣的基本功,只不过把环链形式,换成了菱形链。
接下来就是将两个木块先雕出圆环形状的外、内轮廓。此步骤叫雕粗坯。
外圆环横截面的宽度、厚度皆为一分距,此环虽整体环成圆,但横截面的上、下是平的,非拱形。拱形耗时。
这个时候,女童拽着阿弟出来制作棚,训道:“你不要总干扰准匠师。再乱说话,我不带你进去了。”
“嘻,我想让她把阿姊和我雕刻进去。”
“比试规则都定了,岂能你想怎样就怎样?”
“哼,她一看就穷,呆会儿我跟她说,若按我说的做,我就能让她得首名,她能拒绝?”

下午未初,竹区五院。
庭院的制作区刚好坐满。胡匠娘旁边是孟娘子,她问:“这次竞逐赛,孟娘子怎么也没报名?”
孟娘子少见的没有笑脸:“胡娘子不也没报?”
胡匠娘傲然的挺直腰背,其实是在跟所有人说:“但凡自信能考上匠师者,谁去参加那种向商贾屈身的比试?”
一直住这庭院的匠娘们都没搭话,这话在讽刺谁?王葛呗。胡匠娘心眼真小,还为上次没借着木块的事情和王葛斗气呢。不过胡匠娘的话也没错,商贾地位低是众所周知的事。
就拿报名人数来说,上次的竞逐赛,人人都争着报,这次嘛,是好容易凑足了百人。
永兴县的武匠娘笑起来挺讨喜:“听说商贾得给官署匠肆缴纳好多钱、粮,还得自行提供匠肆场地、工具材料,才有资格举行竞逐赛。官署都允许这种比试存在,就不会有碍准匠师的声名。我家中还算富裕,若是跟王准匠师一样家贫,或许也要去比试。”
鄞县的两个匠娘,有个冷笑一声。
胡匠娘正盯着每个人的反应呢,立即问:“苗娘子何故这样笑?”快说说,是不是也瞧不起王葛?
“啊?我没笑,我脸抽筋。”
鄞县的另个匠娘没憋住,扑哧一笑。
申初时刻。
王葛将上、下两个木片的粗坯凿成,均为外环套内环。
“上木片”的内环是实心的,描述“风”意的图案就要雕琢在此位置。它的直径已经跟五铢钱一样,但比铜钱身厚,因为雕刻的要点是做减法。
现在且叫它为“木钱”。
木钱相当于是独立的,利用钱身下方的立柱,穿过外环和“上菱形链”相连。因穿过外环时,立柱与孔眼之间也用针凿打磨出通透到底的间距,所以木钱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
当然,把住它的外环、旋转木钱的同时,坠着的俩菱形框、下木片也跟着旋转。
“下木片”的整体,在没雕琢图案时,跟上木片整体几乎是一样的,也分外环和木钱。
这个木钱,且叫它为“次木钱”。
“次木钱”和“木钱”唯一的不同,就是次木钱利用“顶端”的立柱穿过外环,和“下菱形链”相连。次木钱也可自由旋转。
开始雕“风”意图案。
图案要令人一目了然的感觉到刮风,小风是风,狂风也是风。那当然要显示出刮狂风。
先雕“次木钱”。
“等等!”
王葛深呼吸一下,侧转头,唤她的果然还是彭家姊弟。
男童更凑近,下颌一扬,说道:“只要你把我和我阿姊刻到画里,我就让你得首、得前十名如何?”
女童可见的松口气,阿弟总算懂事一回。求大父在前十名里,腾出个名额给此准匠师,或许能求来。至于首名?呵,莫说首名了,就是前三,大父也要跟察验匠吏商议,说不定,最终还是得听匠吏的。
按这次的竞逐赛规则,王葛回彭氏族人的话,只要不喧哗,不算违规。可她不想说话,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男童欢喜,临走时不放心的撂下威胁:“你若骗我,哼。”
王葛摇下头,哪会跟小孩子幼稚的举止计较,况且原本就要在次木钱上雕刻人物。
仍是先用刀尖轻轻勾勒图案:一个女童背着男童,二人的头发、衣裳都被吹的向前,尤其女童的裙!二人明显想赶紧跑回家,风也助二人的跑势,他们表情都充满对狂风的惊讶。但女童的惊讶偏向于害怕,男童偏向于兴奋。且男童仰头朝天看,左手勾着女童的脖颈、右手朝天抓取。
绘图完毕,满意后,推刀,雕刻。
采取浅浮雕。
一个木雕师,对空间感的把握一定要强,这是种天赋,后期可以增强,但绝不能没有。天赋强弱,决定着图案灵性的强弱。
小木料雕刻,刻刀的刀刃一定要薄,现在的下刀,是先将绘图雕出来,留出最后精细雕的余地即可。
也就是前面提过的做减法。
别看就在铜钱大小的地方雕刻,想将人物、衣裳、发丝都刻的活灵活现,其实是很耗时间与精力的。
天黑了。
每个制作区都挂了烛笼。
这家木匠肆就叫彭氏匠肆,几个制作棚都是用厚毡围了四周,无顶。王葛觉得眼累时,就抬头望星空。
真好啊,穿越到古代有个好处,就是能看清满天那么多星。不知道家人都睡了吗?苇亭的星星和她看到的一样吗?
王二郎把水缸打满了,刚要盖上竹盖,被水中倒映的星影晃了眼。然后他趴低了,瞧着水里的星影,咋好像也够不着似的?
突然,他赶紧盖上缸盖,抬头,星星还是长在天上好看,长在水缸里,越瞅显得水越黑,瞅时间长了怪吓人。
轻轻回屋,王大郎不放心的叫了句:“二弟?”
“是我。”王二温声而回,踢一下王禾劈叉的长腿:“挡道!”
王禾嘟囔翻身,缩脚,习惯了。
这个屋本来就小,现在睡着王大郎兄弟、王禾、王蓬、王荇五个人。王菽和王艾都在主屋睡。
王二郎躺下,想着傍晚时虎头转述的案情,一时半会睡不着。
俩兄弟挨的近,王大郎轻声问:“咋了?有事就跟我说。”
“我在想贾太公的病。”
“贾太公是仁善长者,唉……”可惜这次,老人家怕是撑不过去了。贾地主家若被伪善的贾风争上族长位,村里好些事都得变了。比方去野山伐竹的道,如果地主家占道收钱咋整?那是人家开出来的山路,不让村民过,村民也没办法。
再比如寿石坡,村里孩子都能去坡上拾羊粪,拔野菜,摘野果,这些全是贾太公为照顾村民立的规矩。若贾风当了家,寿石坡还能上吗?不让上,人家也占理。
王二郎声音再小,问道:“我还在想那个淹死的,是不是鼠大郎?大兄,你说人淹死时,是先死了好,还是淹死好?哪样少遭罪?”
“啧,为啥琢磨这个?”
“我、突然琢磨的。算了,睡吧。”如果活活溺死遭罪,他希望前世阿菽在落河前就……
王二郎悄悄抹泪。阿菽,他前世的女儿,即使重生,他前世的女儿到底是被人害死了。明明是一个阿菽,可他心里始终觉得她们是两个女娘,哪个都是心头肉。
到底谁害的她?他知道自己忘了不少事情,他要好好想想。前世稀里胡涂,希望今生能报此深仇。
可是他连前世时贾太公啥时候病死的,都想不起来了。也是这个时候吗?

亥初三刻。
石鼓吏敲着刁斗,沿土道巡夜,报着二更时辰。整个苇亭,只有亭庖厨还有亮光。釜中煮着菽,桓真攥着根柴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捅着灶火,回想着鱼案线索。
一个人再贪财,也不会把铜钱藏进肚子里。而且说句难听话,似鼠大郎这样的贫寒百姓,哪来的铜钱?
主家赏的?
贾氏族人太多了,一个铜钱的赏,如何追查?再者,真有过这种赏又怎样,怎么证明此铜钱是赏的铜钱?怎么证明赏铜钱的贾家人就是凶手?
所以死者腹中有铜钱的事,至今仍只有任亭长和他知道。
不过此案也不能说完全没推进。
据几个佃农说,鼠大郎在贾家不种地,只管伐薪砍竹,除了雨雪天,每日都进野山,无论上山、回村,均要经过野山河。再依据死者胃中的糠食,基本能断定,就是贾家长房的佃农。因为佃农们向亭吏诉苦,贾地主家只有长房往佃户的吃食里搀糠。
铜钱……铜钱……鼠大郎吞掉铜钱,是一种主动的防备手段?还是被人害时,仓惶中不得已吞掉铜钱,期盼死后能有机会证明他是枉死的,不是失足落水?
两者乍听没区别,其实不然。倘若是第一个原因,说明铜钱能成为有力的破案线索。后一种原因的话,此案就更棘手了。
次日,山阴县,彭氏匠肆。
五更时刻一到,竞逐赛的准匠师们就起了,按巡吏引导,吃早食、如厕一次,回制作区。
天才微亮,王葛先把所有工具磨利,再次确定制作步骤无错。开始锯木,先将刻着“雷”字的木块锯为两半。
两块木料各为正方,但厚度减半。把一块木料暂时搁置一旁,这块木料留着做外框。
手中拿的,再次锯为两半。这两块木料的尺寸就变成:横长仍为三寸,竖长与厚度均为一寸半(3.63厘米)。它们的竖长较五铢钱,各余出二分半有余(0.63厘米)。
三寸横长无用,锯成竖长的标准即可。
再锯掉多余的厚度。五铢钱的币厚不足一分距,雕刻“木钱”的厚度,二分距。比昨日刻“风”的木钱厚。
仍是不着急图案,先将两个木钱的轮廓雕琢出来。这回采取的是卡槽样式,即“次木钱”一圈外沿都凸起(相当于榫头),能卡在“木钱”四周的凹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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