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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女匠师(悟空嚼糖)


十月二十六,稻喜和王葛在偕行食肆仅隔一道素屏就食,那晚稻喜为何没行动?仅仅因为食肆内客旅多,没看到王葛,或无行刺条件?还是那时他不确定哪个是王葛?
直到本月初一,庞襄跟王恬在制尺考场外遇到,稻喜才确定王葛的长相?
为了破案线索更明晰,邹娘子说了封家曾许意王葛的事。所以稻喜先前得到的情报里,如果连王葛的面貌都欠缺,那他受封家重要人物指使的可能性很小,也更排除了庞襄、甚至项衡的嫌疑。
一众县吏仍在公衙议事,就是头疼这次谍贼事件会牵扯封家。渤海大族封氏,北平大族阳氏,北海大族逢氏均跟匈奴、鲜卑保持着大量奴隶买卖,迎合朝廷徙戎之意的同时,三族跟异族谍人有来往的传言也没断过。
但只要不谋反,朝廷不会动豪族。
因此稻喜是不是想用箸浸乌头毒膏行刺王葛,不是查案的重点,重点是封家参没参与。
邹娘子心事重重,回吏舍后久久不能入睡。她干脆拿牛革囊为枕,试试能不能起到听瓮的作用。可是满室鼾声,想听的不能听到,不想听的声声入耳。
被褥窸窣,王葛跟个虫子似的蛄蛹到邹娘子被窝。“我跟阿姊一起听。”
牛革囊颇长,二人并肩平枕刚好。
“阿葛以后会去洛阳吧?”
“想去。”
“想去就一定要去。凭你的本事,该去更宽广、匠人更云集的地方。”
“阿姊不留我在辽东了?”
“不留了。再留,我怕护不住你。”邹娘子想,阿葛一生注定不能平静,既然斗,干脆去都城斗!什么封家、什么鲜卑,有本事也跟去都城?不敢去就是怂货!
十月初五。
要试牛革枕能不能达到听瓮效用,最关键得找个耳聪之人。
优勉自荐。
他擅驯禽,从前经常和伙伴进山聆听各种山禽鸣叫,伙伴离世、他腿受伤后,一天天独处,优勉就聆听草虫蹦跃、鼠打窝、蜘蛛盘丝。
有了聆听人,从哪找那么多人跑动,制造声源呢?
王葛的想法是,今天将声源设为三种级别:百人徒步,五十人徒步,十人徒步。
人数肯定凑不来,用辎车顶。
前两种出发的起点位置在五里之外的固定点,根据测算结果定十人徒步的出发点。
明天再定骑马方式的人数、距离远近。
城中没有合适的空旷地,城外的话,先排除北面、南面。原因是城北皆考场,城南客旅、商队太多了。
再排除城东,东边地势不平。
定下城西后,辎车全带上,队伍大张旗鼓开拔。
可怜孔书佐的鞋都跑掉了,终于在署院里把队伍拦停:“匠师留步,留步啊。王匠师,邹散吏,为何说走就走?”
后方,小吏一手牵马、一手提着拣到的鞋朝这碎步跑。
这误会!王葛、邹娘子赶紧下马解释:“书佐,我等是去城西试『听枕』。”
“什么听枕?路上说。”
就这样,孔书佐又带了十名巡兵一起出行。
王葛听从邹娘子建议,跟书佐、优勉同乘车。白容很生气,被小吏牵去马厩途中把孔书佐的坐骑踹折了腿。
“我是这样想的。”车里,王葛简明扼要,开始胡诌:“瓮埋在城墙里,能听到城墙外有人掘地道,那说明泥土可传递声音。”
这道理孔书佐当然知道。
“所以哪里的泥土不是泥土呢?”
“嗯。”
“瓮因腹鼓、中空能集声,对吧?”
“对。”
“革囊也中空,吹足气后是不是也鼓?”
孔书佐点头。
“所以同样是泥土,同样鼓腹、中空,为何非得用沉重的瓮?”
“可是……”
“书佐疑惑瓮得深埋,革囊小,无法深埋对吧?”王葛示意对方把革囊的正中位置竖到耳旁,然后她在外侧用指腹轻点。
孔书佐眼睛瞪大。
“能听到声响,且声响不小,对么?可换成大瓮,我在瓮腹另侧这样轻点,书佐觉得能听如此清楚么?”
“应当……不能。”
优勉笑着道:“我试过,不能。”瓮壁厚,整体阔,这种力道的少位置触碰,当然及不上革囊附在耳边。
王葛:“那进入瓮里听呢?”
优勉:“如果是我,或许能听到。”
人进瓮里?!这点孔书佐一下想透了!

第372章 354 生病
王葛:“革囊比瓮的纳声灵敏,抵在地面之上纳声,若能及上瓮深埋竖井的纳声,兵士就可随身携带,平时将革囊当箭箙用。”
她向优勉示意,新瓮模图就搁在厢角,形制一目了然。“书佐看,新瓮的顶部跟底端一样封死,能跟听瓮一样完全裹于泥土,只留瓮口在外。新瓮平时也可蒙革,需要细听时除革,兵士进到瓮里。当然,竖井形制得跟着改。”
“这不是问题。”孔书佐朝后方指:“新瓮也带着了?”
王葛摇头:“唉,街市几家大陶肆都忙,短时间烧不出来。”
“两天!让官署陶肆烧。”
巡兵当即拿着瓮图往县署返。
其实私人陶肆的意思是,烧这么大的瓮很容易出裂缝,凡烧坏的全得买家出钱。王葛又不是冤大头,凭啥一再拿辽东郡署的钱贴补玄菟郡署。
巡兵最知城西哪里空旷、少人。定下优勉的位置,出发点刚好能定成五里外的“望原亭”。
试听枕的效用,难度在于如何精准测距。好在平州基础练兵规定了慢行军的步伐、速度,十个小匠徒全被邹娘子督促跟着训练过。所以王葛这边出三十一人(十链枷兵、十一乡兵、十匠徒),加上孔书佐的九个巡兵,去望原亭借十名亭吏,再拉动五辆辎车,按每辎车抵十人是可以的。
随队伍在视野中渐远,孔书佐先侧躺于地,耳贴牛革,起初怕压坏了听枕,脑袋没压实,即便这样,也能听到“咕噜噜”跟地底往上涌雷的声响。
“妙哉!呵……”他乐着起身。
优勉递出拐后,不需老亭吏扶,先单腿屈,再从容侧躺,枕于革囊的正中位置,紧接着撑肘离革。
声响太大了。
去望原亭的行动不算在试听里,因为由近及远会让优勉抓取细微动静的难度增大,从而判断不准。
众人耐心等。
白雪茫茫的平原视线极好,队伍挺远了仍能看到身影。
优勉再次耳附革,离革,向王葛、孔书佐道:“能听见。”二人欣喜,这已经证明革囊在地面上能纳声了。
天真冷啊,吸鼻涕声此起彼伏。王葛也吸下,上冻的鼻涕跟薄膜一样在鼻眼里呼扇,别说,还挺有意思。
孔书佐眼力一般,望着队伍越来越眯眼,建议:“试新瓮时可去都亭,那里有望楼和巢车。”站高才能望远。
望远……望楼……兵车……
夜半,王葛头疼而醒。
她梦到了“望楼车”的图。前世林下画过此大型兵械,记得那时她刻木疲惫,休息之隙到他身旁见到的。
邹娘子睡眠浅,一睁眼见王葛坐着,赶紧也坐起来问:“哪里不适?”白天试听枕的时间太久了,一次次等待亭兵报距离,回来路上她就发现王葛眼下涨红。
“渴。”一出声,坏了!觉出喉咙肿疼。
“怎哑成这样?!”邹娘子叫醒阿薪、阿芒,“阿芒去喊医者,阿薪找姜削片,煮半釜水。”
南娘子半睁眼皮欲起,被邹娘子一指头摁倒:“睡你的吧。”
“哈。咳咳。”
邹娘子瞪王葛,把寒衣往她身上套,边小声训:“还知道笑。”
“我一直以为武者警觉,有风吹草动立即跃地而起。”其实王葛自觉精神出奇得好,甚至有种灵魂冒出脑壳,悬于屋顶俯瞰的玄妙感。
“你专阿姊就是个弩兵,算不上武者。你南阿姊,唉,她本是我们众姊妹中最有本事的,选进了东夷府任府兵伍长,结果在武比中,被另个伍长用浸了乌头毒的刀砍伤。”
又是乌头毒!王葛惊吸一口气。
“那厮当时就自尽了,到现在也没查出受何人指使。幸好在场的医者擅治乌头毒,把阿南的手臂保住。可从那时起,她再也使不了重兵器,还添了嗜睡之症。她以前不打鼾的。”
原来如此。难怪王葛觉得南娘子有时爽朗、有时平静到麻木,性格说不出的怪,换成谁被战友蓄意谋害还不知原由,都难接受。
“战争,不止在战场啊。”
“别说话了。”
“再说一句。阿姊,我真睡不着,想把改良望楼的模图画出来。”
“都依着你,穿厚。”邹娘子点烛后,担忧的瞧王葛,“眼难受吗?怎么有泪?我出去看看,应是医者来了。”
王葛摇头,眼不难受,是想到对方从来不自作主张,认为她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对方只会在她决定做一件事后,尽心尽力支持和陪伴。
医者进屋。
艰苦生活下,底层百姓没那么多讲究,况且医者不同别人。诊脉,开药的过程中,专娘子、其余小匠娘都醒了,邹娘子再一次摁倒南娘子,也让专娘子她们继续睡。
这时王葛轻飘的奇异感消失,开始头重虚乏,身上更冷。
阿芒送医者出去,阿薪把姜汤端来,然后邹娘子去杂物屋嘱咐阿芒怎么煎药,由阿薪守在书案旁。
白天王葛请教过孔书佐,“巢车”、“楼车”是同种大型兵械,均在《左传》中出现过,证明望楼的作用早与兵车结合,运用于战场。
当时巢车的原理简单,车板上竖二柱,顶端有横梁,人先站进巢台(可容纳一到二人),用辘轳将巢台吊高到横梁下的位置,然后底下的人把绳端系紧在车体或木桩上就行了。
现在大晋用的巢车更坚固、更高。孔书佐说,高显城最大的巢台有八个巨轮,巢台如木屋,可供四名兵士在屋内走动而不晃,巢屋四周开高低不等的瞭望孔,防备敌袭的同时,既可用弓弩反击,还可向己方挥旗报告军情。
当然也有缺点,一是打造这等巨型兵械要耗许多木材;二是驱动绞盘、升降辘轳占用的人力多;三是辘轳、绳索都损耗太快,得时常维修和更换。
王葛先把孔书佐描述的在用巢车画出。
邹娘子回来了,让阿薪去杂物屋跟阿芒作伴。“药还得等会。又开始下雪了。你自忙,不用管我。”夜深人静,她正好给王葛多缝一些月事带。
此时襄平城外的一段官道,雪下得极大。
段勇夫、司马韬一前一后冒雪疾驰,前方马蹄将软绵的新雪溅飞,洒在后方的司马韬脸上,越冰凉,他越畅快。
兴奋之情涌破胸膛!
“啊……”他肆意狂啸,终于出地牢了!

第373章 355 开始挣功勋
可也由此更恨王葛入骨!一木匠,下贱之婢,几次三番毁他前途,糟蹋他的声名,现在对方竟能想把他调离郡地就调离,将他当成报复敌人的利爪。
这证明东夷校尉府也看重王葛!
“啊……”气煞也!竖婢王葛,此生我都不会放过你,我受的屈辱,定要万……千(算了,誓言立得太大不好实现),定要双倍还给你!
王葛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唤“南行”,她应声“哎”,视线从模糊变清晰。
邹娘子把被子填到她腰后,试她额头,欣慰道:“还好。阿芒,把药粥端来。”
阿薪端来了温水,给王葛擦脸、擦手,扎好头巾。温水漱了口以后,王葛好受些了,问:“刚才迷迷糊糊听到什么……南行?”
专娘子:“孔书佐遣人来了,说明日增改良巢车的郡比试,还问今天去不去官署陶肆看烧瓮,我代你去。你邹阿姊说道路难行,嘱咐我骑马小心。吏在外面等着,阿葛放心休养,我回来跟你细说。”最后一句,她已掀开门帘出去了。
阿芒端着食案进来时,院里响起南娘子和王恬的说话声,稍后,南娘子抱着个长木盒进屋。“庞小郎托恬护卫带给阿葛的赔罪礼。”
既拿进来,定是检查过无碍的。王葛打开盒盖,露出笑容,里面有木屑为垫,放置着五颗奇形怪状的石子,两块嶙峋树皮。
石子颜色有黑有褐有白。两颗黑石上各有舒展的花纹;两颗褐色中的一颗接近正圆、另颗接近三角;白石则上弧窄、下弧宽,很像云朵。
两块树皮都不大,均能看出是破碎剥落时自然形成的轮廓。一块如文字“木”,另块儿……王葛把树皮反过来,玄机在内壁,纹路形成飞兔奔跑,栩栩如生,不知是霉斑、还是裂纹里渗进灰土导致的。
邹娘子:“之前便听说庞小郎跟项匠师学制木时,能在废料堆里挑一天,总算明白他挑拣啥了。这些莫不是来高显路上拣的吧?”
肯定是。王葛想起自己从野山河拣的一筐石子,在别人眼里只是石子,但在她眼里,每一颗上都有她和阿弟的想象。
“劳阿姊让恬护卫帮我转达,此礼我收。还有,稻喜是稻喜,庞郎君是庞郎君。”
南娘子点头:“好。”
翌日,飞桥改良的榜出来了,王葛为榜首。
至此,百场郡首全部完成!
十月初九,王葛身体恢复,开始第一场挣功勋值的郡比试。她之前只在缴谍战中积攒了两个功勋数,别说不如刘清和王恬,估计连司马韬那厮也比不上。
不过没关系,之前制风箱的功劳由东夷府报到朝廷,功勋肯定少不了。王书佐还告知过,凡报至朝廷的功勋,记录会在将作监留一份,传报官署一份,户籍郡地一份。
那会不会出错?肯定会,跟郡首统计出错一样,凡自觉功勋值不对的,只能前往上述廨署申诉、核查、更正。
时代所限,王葛觉得底层职吏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尽责了。
言归正传。
这场巢车改良的考生和上次飞桥改良考核一样,又是刚好二十人,好几个考生都面熟,王葛狐疑,不会是高显县署特意为她调官署匠吏来凑数吧?
管他呢。
前世林下画的“望楼车”在宋代才出现,改良的基础是汉代就有的“楼橹车”。
也就是说,从汉到唐这段时间,巢车不管叫楼车也好、叫楼橹车也好,几乎只改“巢台”构件,增阔、增防御性,换来的是兵力成倍消耗,运输困难、维修频繁。
因此,宋代的望楼车更像孔书佐讲的春秋时期的初版巢车。
由沉重回归简便。
二十名考生只有王葛选择制模器。砰砰砰……木锤敲凿,一寸、一分地剔除多余木料。
车轮四个。轴穿过四棱柱形制的粗辕,因此两个横轴相当于稳固二辕的横梁。二辕中间的地方,辕上位置横搁中梁,中梁也为四棱柱形制。然后两端各楔木柱,穿过中梁与辕。
所以二辕的横骨架有三个,两个是轮轴,一个是中梁。
望楼车底座的全部构造就是这些。
王葛喉咙一阵痒,手巾堵嘴咳几声,开始凿望楼,也就是巢台。望楼的整体结构无顶,四周封死,底部除了正中位置留出一孔曹,还另开一偏孔。待打造实物时,偏孔能供一人钻进钻出即可。
然后凿竖状支柱。
竖支柱是连接车底座与望楼的结构。柱底进一指的位置(按模器来说)凿横贯孔,穿轴。轴横向安装在车底座结构的两根木柱顶端,轴径要明显小于穿过去的孔径,保证穿过去后旋转自如。但也不要小太多,不然难保证轴构件的结实。
轴在两侧立柱孔的内、外楔挡头。
支柱底在轴正中位置的两侧楔挡头。
再就是支柱顶了。将巢车结构底部正中留的孔,楔进柱顶,要让柱顶高出望楼围墙的高度。等打造望楼车实物时,肯定另有办法加固望楼,不令望楼下坠,天太冷,王葛就不苛求模器的稳固了。
她削刻一块弧状的薄木料,边沿宽出望楼四周少许,楔进柱顶,相当于给望楼加了一个悬空、斜檐的屋顶。这样设计,兵士可通过这段悬空留隙通报军情,也可用箭矢射杀敌军,但敌军很难远程射杀望楼内的人。
最后步骤了!
在竖支柱上,等距离缠麻绳,缠成一突出、一突出的骨节,作用是让兵士抓、踩绳骨节,攀爬到顶端的望楼。
最后的绳骨节与望楼底的空余位置,三股绳交叉绑,甩出六根绳头。
因为支柱是随下方能滚动的横轴带动望楼,进行两侧方向斜倒折迭的。这六根绳三、三向外拉紧,紧紧拴到地面的六个桩上,就能固定住支柱和望楼不倾斜,也稳住木轮不移位。
不需登高望远时,松绳索,就可放倒支柱(连带着望楼),便于驱车运输,遇雨雪也好搭油布,保护木料不受侵蚀。
仅将巢车升降的原理改为攀爬,就减少了木料损耗,减少了辘轳、绞盘构件,减少了兵力配合,令兵车整体轻便数倍,且保住了登高望远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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