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那可不一样!你别小瞧镇上女人的眼光,谁看不出你是领头的?你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是街上有名的孩子王,我那会儿就和老婆说了——Giotto将来不会跟咱们一样,摆个破店勉强糊口。这小家伙精着呢,他肯定会做出番了不起的大事来。”
面对杂货店老板热情洋溢的夸赞,Giotto一直带着谦逊而羞赧的微笑轻轻抓挠自己蓬松的金发,像个受到老师表扬时不知所措的孩子。
老板和Giotto嚼了会儿舌根,再次兴冲冲地将眼光转到我身上:
“姑娘,你眼力可真不错。我得说,他是我们镇上最棒的年轻人。看你的模样,应该是大城市来的吧?我见过的人多了,你一进门,那架势就和镇上做粗活的女人不一样。”
“……呃,我是……”
我正琢磨着如何蒙混过关,Giotto迅速丢出一个附近富庶城镇的名字替我遮掩了过去。所幸弗朗哥只是随口一问,也未多作追究。
我一向不擅长对弗朗哥老板这样忠厚的长者说谎,为了掩饰慌乱的神态,连忙转过脸装作聚精会神地打量堆在墙边的货物。
墙边斜倚着一面褪色的铜制雕花梳妆镜,镜框顶部雕刻着做工精细的爱神丘比特像,镜面布满细小的刮痕,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公爵邸对这种劳什子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我却很喜欢这些承载了厚重时间感的陈年旧物,不由看得出了神。
伤痕密布的镜面上,模模糊糊反映出了我的面容——松鼠皮毛般光亮的深栗色齐肩发,下颌削尖,双颊微凹,面色倒很健康红润,衬得一对绿眼睛更加鲜艳明亮。确实,这不是一张为生计日夜操劳的贫困女孩该有的脸。
我失落地叹息了一声。这张脸长年受到公爵庄园酒气和香水味的熏染,越发不像一个骑士了。
弗朗哥见我对他店里的货物感兴趣,老实巴交的圆脸上浮现出了满足的神情,压低嗓音向Giotto道:
“老伙计,这姑娘看上去人不错。她从大城市来,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可她一点也不嫌弃我这家小店,还看得津津有味呢。换了那些穿晚礼服的太太小姐,怕是连店门都不稀罕踏进来。就冲这一点,我看好这女孩,因为她看得起咱们。”
“克丽斯不只是看得起我们。……我想,她也许能为我准备做的事情出份力。”
Giotto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弗朗哥顿时忘了谨慎,拔高嗓门惊叫起来:
“真的?那敢情好!好心肠的姑娘,上帝保佑你!!”
“怎么回事?你想做什么,Giotto?”
我对他俩讨论的话题一窍不通,不明就里地发问道。
“啊呀,原来你不知道吗,姑娘?我还以为你铁定是知道了罢工那档子事,慕名来见Giotto的呐!”
“罢工……?”
这个敏感的字眼唤醒了我尚未远去的记忆。就在上个月,这座镇上的青壮年掀起了一阵联合罢工的浪潮,自发抵制萨德里克庄园对工资的无限制压低。当时正值春季农忙时节,一时间庄园的各项种植工作陷于瘫痪,公爵不得不向他最鄙视的“下等贱民”妥协,答应提高工钱并改善短工待遇,以免误了农时。
事后,公爵整整三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玩不动女人,一夜间像是老了十岁。
“您是说……抵制萨德里克庄园的那次大罢工吗?”
我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认道。
“当然了,不然还有哪次?”
弗朗哥不顾Giotto拼命向他递眼色,大大咧咧地嚷道:
“那次罢工是Giotto带头发起的,你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Giotto爷爷少年立志少年黑!【不对
克丽斯最初完全把他当笨蛋看,觉得这货不自量力……不过她心肠不硬,还是不忍心看他找死,出了事会不情不愿地(?)拖一把……
4
4、叛逆者高唱赞歌 ...
“所·以·说,那个叫Giotto的男人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回到庄园后,我用愤慨难平的语气为这次会面作了总结。
对于我幼稚粗鲁的评价,艾琳娜小姐只是倚靠在铺着绣花软垫的藤编摇椅上,怡然自得地扬起唇角勾出一抹昳丽的浅笑。
“好了好了,你不也常常管我叫傻瓜吗?不用说,被克丽斯叫做傻瓜的男人,一定会和我合得来。”
“艾琳娜小姐,您真的明白吗?他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傻瓜,是傻到家了的超~~~~级大傻瓜啊!!”
我蹭地撞翻椅子跳了起来,愤然向艾琳娜叫嚷道。从梳妆台前安放的金框镜子上,我看见自己原本白里透红的面颊几乎涨成了红葡萄酒的颜色,眼珠瞪得快要从脸上滚下来,脖颈处青筋突起。
大概是我这副声嘶力竭的疯婆子模样太滑稽了,艾琳娜小姐再次转过脸去轻轻笑了起来。
“你担心过度了,克丽斯。听你的描述,他该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他是不错,很不错,简直太不错了!他年轻不懂事就算了,竟然招惹到你爹头上,这不是吃饱了没事撑的等着被失踪么?”
萨德里克公爵经常动用庄园内的武装力量暗中抹杀反抗他的市民,被他盯上的人大多会在一夜间无声无息地从城镇里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亲属哭天喊地把小镇翻个底朝天都找不见个鬼影子。久而久之,我就管被他秘密处理掉的倒霉蛋们叫做“被失踪了”。
这些没天理的惨事,头一次听闻难免义愤填膺,听久了看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再说我个人的力量实在过于渺小,面对整个吃人的上层阶级就是坨战斗力为负数的渣,我还没蠢到以渣击石的程度——就像那个不自量力的Giotto一样。
艾琳娜抚着下巴沉吟片刻,因忧虑而黯然失色的瞳孔突然焕发出了明亮的神采。
“那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了,克丽斯。”
“哈啊?”
“我是说,我们要为Giotto和他的同伴提供保护,让他们不至于遭受父亲的迫害。”
艾琳娜此刻的神态与Giotto宣称“我要为故乡的人们争取到他们所应得的”时的神态重合率高达90%,完全是副高喊“我长大了要成为XXXX”的小鬼腔调。
对于他们单行道一般直来直往的思维模式,我连反驳的余力都没有了。
这两个人的脑回路都被西西里贫苦人民吃了吗…………
“艾琳娜小姐,您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Giotto发火啊?”
我有气无力地开腔道,最后一次尝试说服我单纯可爱的小姐回心转意。
“嗯,我知道哦。克丽斯是担心我与他结交会惹怒父亲,从而影响我在家里的地位,对吗?”
“您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么……听我说,小姐,我以后会继续帮您往贫民区送钱物,所以请让Giotto和他那帮爱造反的热血朋友见鬼去吧!”
“我能理解你的担心,可是我也无法对那个年轻人放任不管。看得出来,他是那座城镇的精神领袖,比任何人都了解那里的人们需要什么。如果对他想做的事加以援助……”
艾琳娜若有所思地说到这里,忽然欣喜地将双手交握在胸前,从扶手椅上款款站了起来。
“有了!只要依靠Giotto先生的声望,把当地青年组织起来成立自卫团,不就可以抵抗父亲对他们的迫害了么?”
“您说得轻巧。那些扛惯锄头的农民,哪儿是那些拿人当靶子练射击的庄园保镖的对手。”
我口头上冷嘲热讽地泼着凉水,却也不免对这个点子有些心动。但一联想到那三个所谓的“精神领袖”,刚鼓起的信心立刻又泄尽了——除了G先生有几两肌肉外,Giotto和科札特·西蒙都精瘦得能摸出每一节脊柱(根据我拍打他俩脊背时的手感推断),那小身板估计给庄园里的壮汉噶蹦一捏就稀烂了。
让这几个人组自卫团,真不知道他们是组团自卫还是组团找死。
“唔……那么,克丽斯也加入不就好了?”
“噗咳!!”
我一头磕在梳妆镜上,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几乎背过气去。
“咳咳……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小姐。要是我死于非命,您在庄园里可就孤立无援了。我死也不愿意看到那种境况。”
我再三提到“死”这个忌讳的字眼,艾琳娜依然毫无动摇之色,只是向抓狂的我投以信心十足的微笑。
“在你活着的时候,那种境况绝对不会出现;只要我活着,公爵府邸里绝对没有人胆敢动你。这样一来,我活着的时候永远也不会孤立无援。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克丽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