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院门都没进,望着里间紧闭的房门,点点头,没有多言。
郑公子身死,一定会有人告知郑府丞,很快,郑家会派人来。
卫玉往回走,感觉自己就像是坠入了绝境一般茫然。
路上遇见了几个御史台的同僚,看见她,有的驻足打量,欲言又止,有的急忙闪避。
卫玉勉强回到自己院中,就见任主簿在那里等候。看见她,任主簿道:“见了王御史了么,他怎么说?”
“王大人不在。”
“不在?”任宏诧异:“先前还看见……”突然他打住,冷笑:“哦,遇到这种棘手的事,王大人及时的回避不问,这是聪明的做法。”
卫玉先前看见王大人紧闭的房门,以及那正好出现拦住自己的侍从,就猜到了王御史是故意不见自己。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件事确实难以沾手。
卫玉跌坐回椅子里。
任主簿想了想,说道:“事已至此,没有别的法子,你只别太着急了……”停了停,他道:“也是合该如此,本来拘押郑公子的院子是有人看守的,偏那时候人都不在,阿芒也不知怎么听说了拘押的地方,他的性子你是最知道,他又不会那些拐弯抹角的,怒上心头……”
卫玉听他说着,知道他是有意宽慰自己,怕自己急中上火。
可是听着听着,卫玉心里突然刺了刺,她转向任宏问:“阿芒去的时候,没有人看守?人呢?”
任主簿道:“据说是听见隔壁有什么动静……”他答了这句,“你、你不会觉着……”
四目相对,卫玉蓦地站起身来:“我不相信这么巧!人正好不在,还有阿芒恰好就……”
她疾步向外,却差点跟迎面来的人撞个正着。
来的是蒋仵作。
卫玉止步:“什么事?”
蒋攸安面露迟疑之色:“你要去哪儿?”
“去找阿芒……有点事要问他。”卫玉本正着急要走,忽然觉着不对:“怎么了?”
蒋仵作道:“你先前叫我仔仔细细查验郑公子的尸身……”
有人目睹阿芒对郑公子动手,然后郑礵暴毙。
按理说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凶手就是阿芒。
根本不必要再验尸,更加不必“仔细”查验。
本来蒋攸安以为卫玉这样吩咐,是为了给阿芒开脱,也许……万中有一的机会,郑公子死于别的原因。
不过既然卫玉开口,蒋攸安便按照她的吩咐,格外仔细查验。
可偏偏,就在蒋仵作从头到脚检查郑公子尸身的时候,却确实发现了一点古怪之处。
蒋攸安道:“有点奇怪,他身上确实有被打过的痕迹,可是当我检查他的耳朵,发现有血渗出,细看口鼻,也有血渍。”
任宏在旁道:“如果是他的头被痛击,七窍流血也不足为奇吧?”
蒋攸安道:“是啊,可是如果流的血是黑色,那就是很足为奇了。”
任主簿色变:“黑色的血?”
卫玉道:“中毒?”
人人都认定郑公子是被阿芒打死,可偏偏他中了毒。
三人面面相觑,任宏苦笑道:“这可真是……山重水复无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过,难道还有谁想要郑公子死?”
卫玉道:“当然了。我昨天晚上已经跟郑公子说过了。他跟范赐之间一定有一人会死,呵,没想到先死的是他。”
任主簿悚然,声音极低:“难道你说是范家的人……他们、他们下手这样快?这么说昨夜我们审讯郑礵……消息走漏了?”
卫玉走到门口,向着外间看去:“这御史台毕竟不是铁板一块儿。昨夜带人回来,范家一定早有察觉跟提防,范太保的势力之大,再加上靖王殿下,恐怕有人赶着去通风报信,若再知道了郑礵供出范赐,先一步杀人灭口,一来死无对证,二来嫁祸给我……”
卫玉说到这里,蓦地想起先前跟李星渊的那一番话。
范家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下手更加狠绝,弄死郑礵还不够,假如能把阿芒拖下水,卫玉也脱不了干系,而他们真正的目的自然就是李星渊。
难道说这一次,自己真的要拖累太子了吗?
卫玉再度询问阿芒。
阿芒知道自己犯了错,也不似先前般冲动跟抵触,便告诉了卫玉详细。
他道:“我听说你回了东宫,我自个儿不愿意出去,就想多睡会儿,可是外头忽然有人说起林小姐被害的事,又说那个郑什么的被拘押在西院……”
本来只这些,阿芒还不至于如何,谁知外头的那人竟又道:“虽然说人被捉回来了,但郑公子来头多大,他爹可是从三品,今儿只怕就会把人救出去,唉,这些高门贵宦,总有法子逍遥法外,那林小姐死也是白死。”
这一句话,成功点燃了阿芒的怒火,这才冲了过去,不管不顾地要痛打郑公子。
谁知才打了三两下,他就软趴趴倒地。
“你能听出说这话的人是谁么?”任主簿问。
阿芒摇头。
卫玉若有所思。
先前阿芒冲她叫嚷,说什么不能让郑礵’逍遥法外’,那会儿卫玉便觉察出他的用词有些奇怪,不像是他素日说话风格。但当时气头上,竟没有细问。
可就算确认了郑礵是被他人毒害,但真凶是何人?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御史台动手的?
又或者毒杀郑公子的,根本就是御史台的人。
门外鼓噪声响。
侍从跑进来道:“卫巡检,郑家的人来了!”
任主簿皱眉,看向卫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办?你不如先退避?”
卫玉吁了口气:“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何况那些暗中窥伺的人,恐怕要的就是我的退避。”只要她退后不言,那事情越发闹开,没有任何解释的话,最后脏水必会泼在东宫,百口莫辩。
蒋仵作道:“倒也不用怕他们,反正郑公子是被毒死的,我们可没给他下毒。”
任主簿道:“我担心郑家的人此刻失去理智,跟他们硬碰硬恐会吃亏……”
正在此时,外间的吵嚷声逼近,有个叫声道:“姓卫的,把我们公子交出来!”
阿芒本乖乖立着,此刻便跑过来拦住她:“玉哥儿,你不要出去,他们敢对你怎样,先问问我得拳头!”
卫玉仰头望着这个莽汉子,反而平心静气:“阿芒,这次你可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许冲动,不许动手。听见了吗?”
阿芒握紧了拳,终于点头。
门外的人已经冲进了院中,十几号人,气势汹汹,有几个御史台的差役跟在左右,要拦阻却也拦不住。
因为为首来人,正是顺天府的郑府丞。
他被人搀扶着极快向前,才进内便盯上了卫玉。
郑府丞厉声叫道:“卫巡检,我儿子呢!我来问问你,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任宏,蒋攸安以及其他差役侍从们,不由地都为卫玉捏了一把汗。
众目睽睽之下,卫玉非但不退,反而缓步上前。
面对悲愤惊怒的郑府丞,卫玉拱了拱手,平静道:“府丞来的正好,我也正欲前往府上告知。”
郑府丞哈哈大笑,状若癫狂:“你说什么?你是想告诉我你害死了我儿子?”咬牙切齿,他指着卫玉道:“我要你赔命!”
卫玉将郑府丞的手慢慢压下:“冤有头债有主,府丞找错人了。”
郑府丞看着她镇定自若,越发目眦欲裂:“你,别以为仗着……”
“郑大人!”卫玉断喝了声。
郑府丞猝不及防,嘴巴还是半张着,却无法说下去。
“郑大人,我只说一句话,”卫玉盯着他的眼睛,语声清晰道:“你如果想要令公子死不瞑目,那就只管在这里胡闹,只管被真凶当枪使吧。”
郑府丞呆滞,好似无法反应:“你、你说什么?”
第44章 第44 章
就在郑府丞带人前来兴师问罪之时, 御史台之中的那些上司长官之类的自然都收到了消息。
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本是令文武官吏望而生畏的地方,没有人敢轻易得罪。
像是今日这样被人打上门来, 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只不过一来郑府丞身份非同一般——自从林遵被流放后,郑府丞是成为继任府尹的头号人选, 何况他自个儿也是正经的从三品大员。
但最重要的是, 郑公子死在御史台, 还是被阿芒“打死”, 对于御史台上下而言, 这才是最致命的。
如果不是因为郑礵之死, 别说郑府丞是从三品,就算是正一品,也不能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闯入监察衙门。
正因为事情难办,所以王御史才会避而不见,而蔡中丞只想着自保。
而对于御史台上下众人而言, 在以上所有缘故之外,还有一点微妙的原因, 那就是卫玉的身份。
就如同蔡中丞所说, 卫玉虽早被调到御史台, 但自始至终都是太子身边得力的心腹,御史台里没有蠢材,都知道郑公子的死绝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件事情闹不好,就会成为东宫跟靖王、范太保之间的角力。
神仙斗法,凡人若不知好歹参与其中, 只怕都不知怎么死的。
所以郑府丞才会如此容易地闯入御史台,就连监察所的差役都拦不住。
其实若真心要拦阻, 又哪里会不成?
蔡中丞的侍从赶过去报信,说是郑府丞带了不少人来,似乎随时都会大打出手。
“我说什么来着,”蔡中丞把公事房门掩上,暗暗叫苦:“把人家儿子弄死,这回就算太子殿下也救不了小卫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只求他千万别把我牵连在内就行了。”说着又赶忙催促侍从再去查探:“看看打起来了没有,谁打赢了。”
谁知不多时,那侍从赶回来,满面疑惑道:“本来郑府丞好像要动手,远远地瞧着卫巡检好似跟他说了几句话,如今两人进了卫巡检的公房内……听着里头安安静静的,不知怎么回事。”
蔡中丞很意外:“嗯?他们说了什么话?”
侍从摇摇头:“隔得太远,又有许多人围着,小人实在听不到。”
“蠢材,”蔡中丞的面上流露狐疑之色,自言自语道:“竟没有大打出手吗?奇怪……”
卫玉只是小小巡检,在御史台里没有单独的办公居所,她所在的公事房,其实还有其他两位巡检跟文书等。
只是今日非同等闲,其他的人也着实不敢来“搅扰”。
先前卫玉一句话让郑府丞怔然无语,她趁机便请郑大人进内说话。
郑府丞凝视着卫玉,虽然错愕,但他这会儿仍是心中痛怒,倒也不怕卫玉会公然如何,于是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说些什么。”
进到内室,蒋攸安先将查出公子有中毒迹象之事告知。
郑府丞黑着脸听完,深深吸气:“卫巡检,你是故意叫人来这么说,指望我会相信么?本官是那么好骗的?”
卫玉还未回答,蒋仵作道:“郑大人,我在御史台任职,可不是谁家里家养着的,验尸是用我的眼睛跟手,也不是谁的一句话定黑白,您若不信,我带您去亲自查验,或者你再找可靠的仵作,我可不怕复核。”
郑府丞瞪了瞪眼睛。
蒋攸安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想来郑大人也愿意知道公子到底死于何因,只是实话难听罢了。”
卫玉请蒋攸安先行退避,自己对郑府丞道:“蒋仵作是御史台最老资历的仵作,为人谨慎耿直,从无出错,何况在这上面造假,极容易被戳破,想来府丞也知道。”
“就算……是这样,”郑府丞咬紧牙关,缓缓道:“我儿也是死在御史台,到底跟你脱不了干系!”
卫玉道:“我并没有要甩脱责任,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查明真相,我想身为人父,郑大人也不愿意让公子死的不明不白、放过那杀人真凶吧。”
郑府丞握紧双拳:“你口口声声杀人真凶,那是谁杀了我儿?”
卫玉垂眸道:“公子是我所查教坊司凶案的重要人证,我还指望着公子替我作证,指认那凶案主谋,又怎会对他不利?何况公子若死在我手里,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知道郑大人正是痛心疾首的时候,但越是如此,越容易被人利用,若真如此,岂不是更让公子死不瞑目?”
郑府丞的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卫玉看向任主簿,任宏把手中的几张证供递过来,连同一起的,还有蒋攸安呈递的尸格。
叹了口气,卫玉对郑府丞道:“这里是公子昨夜的口供,说明了他跟某人一块儿在教坊司……当时我曾警告过公子,那人身份特殊,只怕会想方设法脱罪……”
郑府丞狠狠地咬了咬唇,将证供接在手里,飞快一看,当瞧见那个刺眼的名字的时候,他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黯然不语。
卫玉端详他的脸色:“当然,现如今尚无明确证据可以证明公子的死跟谁人有关,但我想,公子一死,大人势必不会跟我善罢甘休,如此大闹一场,最后吃亏的事谁?得利的又将是谁?”
郑府丞的手不住地颤抖,连连咽气,他闻言抬眸看向卫玉,却无法出声。
卫玉道:“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自然不用我说尽了。先前御史蔡中丞传我,就郑公子之死诘责,我也跟蔡中丞言明,我绝不会推诿拒责,可是……我想问大人一句,到底是想让公子这么糊里糊涂被人害了,还是想要一个水落石出,真凶伏法。”
郑府丞低着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在慢慢消退,他低低道:“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便直说了,”卫玉道:“昨夜令公子提到范赐之时,显得十分畏惧。若公子之死当真跟范家有关,郑府丞不敢得罪,愿意忍了这口气,也是人之常情。”
“卫巡检!”郑府丞猛地一拍桌子,怒视卫玉,他的胸口几番起伏:“你也说尚无任何证据指明真凶是谁,何必就先在这里……这里挑拨!”
任主簿有些紧张。
卫玉却依旧淡然道:“当然,我只是说一种可能,但也有很大可能不是范家,而是别的什么人……所以我想问郑大人的态度,到底要不要忍一时之气,让我继续查个明白,还是图一时之气,让真相跟公子同埋,让真凶逍遥法外。”
郑府丞的手微微发抖。
垂眸,目光冷硬地在面前的证供上扫过,最终落在“范赐”二字上。
终于郑府丞缓缓道:“既然未必是范府,我当然也急欲知道真相。”
卫玉心头一动。
是不是范府,彼此心里都有个大概。
而郑府丞故意把范府撇出去,自是不愿跟范家直接对上,但同时他也给出了答复。
这已经足够。
“但是卫巡检,”郑府丞深深地盯紧卫玉,哑声又道:“如果最后……你查不出那个所谓的真凶呢?谁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为了维护你的人,故意捏造些子虚乌有来搪塞老夫?!”
郑府丞担心的是万一此事真是范家作为,那卫玉也未必有这能耐继续追查。
卫玉道:“我相信府丞不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人,真相如何,自在你心。”她站起身来,正色道:“我先前不惜得罪府丞,也要传公子进御史台,无非也是查明真相、还以公道,公子因此而死,我难辞其咎,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连公子的公道一并算上,等一切了局,我再领我的罪责,绝不推卸。”
郑府丞听她说完,慢慢站起身,下了决心般:“好!我就算不信卫巡检,那也要相信太子殿下。”
本来被悲怒冲昏了头,可是被卫玉一番话下来,让郑府丞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被人当成了马前卒。
一个夹在太子殿下跟靖王之间的卒子。
儿子死的稀里糊涂,假如没有太子跟靖王这件事,就算他今日跟卫玉撕扯起来,又如何,好歹反正先发泄一通。
然而生生冷静下来后,郑府丞意识到自己来的确实唐突。
要一切都如卫玉所说,他在此死咬住卫玉不放,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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