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看在眼里,手悄然攥紧了些,却又叹息道:“可惜了如此美人儿,我却见不着了……啧,怎么就这么容易死了呢?是她身体不太好么?”
郑公子顿时打住。
卫玉无奈般道:“公子,你方才也承认了你不是故意杀死林枕纱的,而且教坊司的几位掌事,并有些在场的人也都纷纷地说,今晚上林枕纱接的是公子你,你也没什么可否认的……可如今你吞吞吐吐,反而显得有什么藏掖,叫人误会,我是要帮公子你澄清,想在事情闹大之前把事态平息下去,公子你也不想那些闲言碎语传的满城风雨,骑虎难下甚至影响令尊的吧?”
她句句在理,推心置腹。郑公子思来想去,终于把心一横:“我、我没什么藏掖的,我今晚上确实是去了教坊司……跟那林枕纱她……可是她突然倒在地上抽搐,我心里害怕,就赶紧先走了。实在是她自己发了病,跟我无关的。”
卫玉道:“对,就是这样,这不是很简单嘛,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何出奇?何况那些官妓什么人都见,身体不好也是有的,谁也不会就赖在公子身上。”
郑公子只觉着心头一块石头落地:“是,对的很,大人实在是明察秋毫!”
“多谢公子体恤,你我两下无事才是正经,接下来……”卫玉连连颔首,微笑道:“公子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走了。”
“什么?”郑公子喜出望外。
卫玉道:“今晚上跟公子一起的那位也要请来走个过场,还请公子告知姓名。”
郑公子脸色一变:“啊?他……”
卫玉道:“他是何人?”
郑公子眉头皱起,十分为难一般:“既然无事,就不用惊动他了吧?”
卫玉笑道:“郑公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给你方便,你也得让我交差啊。只是让他来给个口供,就如你方才所说的一样就结了,又不会为难谁,有什么难以开口的?”
郑公子仍是犹豫。
卫玉脸色略沉,手指一敲桌面,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公子,我实在困乏的很,只想快点结案……而你也不想今晚上留在御史台吧?嗯?”
郑公子已经习惯了她和颜悦色,絮絮善诱,心里想回家的念头按捺不住。
此刻被她一催一吓,生恐她翻脸,急忙道:“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了……是、是范赐。”
卫玉扬眉:“范……”
“就是范太保之子……范赐范公子。”郑公子即刻补充。
卫玉吁了一口气:“原来当时,公子就是跟范赐一起去见林枕纱的?”
“对,是他。”
“那……你们两人是如何对待林枕纱的?”
郑公子的嘴张了张,脸上掠过一点仓皇之色,干笑:“啊……我、我们……”
他隐隐觉着卫玉的语气有点不一样了,又或者想到自己当时所作所为,忽然有点如坐针毡。
卫玉还带着三分笑,笑容却已然冰冷:“公子莫非不记得了?”
“大人你……”郑公子的瞳仁开始收缩,后知后觉地,他感觉到不对。
卫玉将旁边放着的几张纸拿起来,放在郑公子面前:“或者公子看看这个,就能够想起来了。”
郑公子莫名,拿过那几张纸低头看去,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蒋攸安给了卫玉的尸格。
上面详尽地记载着在林枕纱身体上发现的伤痕种种。
“这、这是什么……”郑公子欲盖弥彰地,把尸格扔回去。
卫玉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说道:“手足有捆绑痕迹,膝头磨破,周身伤痕,指印,烫伤,掐伤,划伤,双乳破裂,烫伤,抓伤,有齿痕,下……碎裂带血瓷片……”
“别别、别说了!”郑公子脸色惨白,整个人跳起来。
屏风后,任宏跟那掌案并不知道尸格所记录的,听卫玉背念出来,不禁都为之色变。
下笔之时,突然沉重。
此刻的卫玉,同先前的卫玉判若两人,她微微扬首,冷若冰霜道:“公子自己做的,自然比我所说更清楚,那你自己说,如何?”
“我、我……我没……”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也仿佛要委顿在地。
卫玉道:“你还真以为林枕纱是身体不好而死?不觉着这说法太过自欺欺人太好笑了吗?你要没有做的话,她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郑公子双手捂着耳朵,似乎要堵住卫玉的话。
但那些字句却都从指缝里钻到耳中,继而扎到了他的心里。
卫玉道:“郑公子,说来也奇怪,我看你并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禽兽,你为什么能够对林枕纱下这样的狠手?”
郑公子忍无可忍般大叫:“我没有!”
卫玉道:“你没有,或者……是范赐所为?”
郑公子骇然瞪着卫玉,他踉跄后退,猛地跌倒在地,然后他颤声叫道:“你、你先前都是诈我的?”
卫玉起身,冷冷地俯视着他:“你现在才明白,是不是有点儿晚了?你怕说出范赐,是怕范太保跟靖王殿下不放过你对么?可惜……你既然已经说了,何不彻底说个清楚?到底是谁杀害了林枕纱,还是你跟范赐一起动手?!”
“你……你……”郑公子脸白如鬼,绝望地叫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说!我没说!”
卫玉笑了起来。
任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证供,朗声道:“方才郑公子的口供都在这上头,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绝无遗漏亦无差错。”
郑公子将要昏厥:“你们!”
卫玉向着他走近了两步:“郑公子,看在你配合招认的份儿上,我不妨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害怕范家对么?但你已经把范赐拉下水,叫他们知道,兴许真不会放过你。所以现在你要做的,便是……”卫玉俯身,低低道:“让他死。”
郑公子的双眼快要瞪裂:“你……你说什么,你动不了范家……”
卫玉道:“你是个蠢货,可我相信你的一句话,林枕纱的死,你不是主因,你没那个胆子。”
郑公子浑身颤抖,呆呆地只是摇头。
卫玉道:“我说的再明白点,你跟范赐必须有一个人死。如今你供出了他,他未必放过你,而你不指认他,你一定会死。知道该怎么做了么?你根本没有选择!”
郑公子双手抱着头:“你……你害我,你害我……”
“我让你去杀人了?”卫玉冷笑道:“令尊身为府丞,就没有告诉过你杀人者死么?害你的是你自己,如今,能救你的也是你自己。”
证供画了押,外间的差役进内,把郑公子带了出去。
卫玉坐回椅子上,她的脸色也不好,灯影下泛着凛凛的玉白。
任宏把证供收起来,回头看着卫玉:“你……”想到方才她口中所说林枕纱的惨状,任主簿摇摇头:“这些纨绔二世祖真是该死。”
“恶鬼一般,无法无天。”卫玉喃喃,微微闭眼。
任主簿又道:“不过,最难办的是范赐,要拿他比拿郑礵要难得多了。”
熬到现在,已经快到寅时,卫玉觉着头嗵嗵地在跳,有些晕眩:“是,范太保,还有靖王殿下……他们一定会竭力拦阻。”
任宏道:“这两个人,咱们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卫玉抬眸,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既然是恶鬼,自然就该竭尽全力送他们回阴曹地府。”
任主簿哑然,苦中作乐地说道:“那可真的要有降妖伏魔的手段,最好多请几个和尚道士。”
卫玉听见“和尚道士”,心中掠过宿九曜的影子,想到他那一身破旧的道士服,想到他雷霆轰然般的手段,不由挑唇道:“我倒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任宏诧异:“你知道什么人?”
“咳……累了,”卫玉假装没听见,咳嗽了声:“时候不早,还是先歇一会儿吧,明儿还要啃硬骨头呢。”
任主簿斜睨着她,终于嗤了声,并未追问。
次日绝早,卫玉朦胧中,察觉有人呼唤自己。
睁开眼睛,却见是昨儿东宫来的小安子,正轻轻摇晃她的肩。
卫玉忙爬起来,整理衣物:“什么事?”
小安子道:“还睡呢?崔公公叫我来请您回去。”
卫玉道:“怎么了?”
小安子努努嘴道:“您还问?殿下不高兴了,您要还不回去,只怕真要出大事。”
卫玉的头还有些发沉,且惦记着案子,本要找借口不去东宫,但又一想,竟确实有回去的必要。
她起身:“我洗洗脸,换一身衣裳。”
小安子转忧为喜,忙拉住她的袖子:“换什么,殿下又不会嫌弃您,快走吧。横竖只要人回去了,比什么都强。”
因为着急, 卫玉并未乘车,而是一路骑马赶回了东宫。
有两位詹士正在檐下说话,看见卫玉进门, 急忙转身拱手:“小卫学士。”
“可是回来见太子殿下的?”其中一人笑说道:“殿下如今应是在演武场。”
“演武场?”卫玉正要往书房去,闻言诧异:“这么早?”
那人点头道:“可不是嘛, 听里头说, 殿下天不亮就起了。”
卫玉不便再多说, 只道了谢, 向左从角门穿出去, 往西边演武场而去。
身后那两位詹士目送卫玉去了, 其中一个说道:“咱们殿下越来越倚重小卫了,昨儿他不在东宫,只去了紫薇巷一宿,殿下便十分不快。”
“殿下不快,真的是因为小卫留宿外头?”
“我也是乱猜的。”
两人便又感慨:“不过小卫这次死里逃生, 叫人着实捏一把汗,在外头流落那么多日子, 别说殿下, 谁不为他担心呢。这又刚刚回来, 难怪殿下舍不得他。”
“话虽如此,叫我看来,殿下还是少宠他些才好,咱们近水楼台,自然知道殿下跟小卫并没什么,可万一被些无知多嘴的人传扬出去, 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说的也对……这样想来,小卫去紫薇巷住着, 倒也好。”
跟随李星渊身边的旧人们,都知道太子殿下的习性。
但凡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或者难以解决的事之类,太子殿下多半就会去演习骑射,甚至同身边的近侍过过招。
所以卫玉一听那詹士说李星渊在演武场,便知道太子的心情不妙。
现在显然不是去拜见太子殿下的最佳时机,但卫玉没得选择,更何况……她很担心引发了李星渊心情不佳的罪魁祸首,兴许是她自个儿。
卫玉转头看着身边的小安子,心怀侥幸地问道:“昨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惹了殿下不高兴了?”
小安子撇了撇嘴,说道:“没听说有什么别的,从宫内回来的时候还是平常……到了晚上就变了,晚膳都没吃。”
卫玉对上小太监那微妙的眼神,有点心虚地笑笑:“殿下的心性越来越难琢磨了。”
小安子道:“我看也没有那么难……倒是您,好好地为什么到紫薇巷去了?这好不容易才回来就忙着往外跑,一去一整宿,要我是殿下,我也不高兴。”
卫玉啧了声:“少胡说,殿下开心不开心的,无非是为了正事,哪里是为了我?”
小安子嘀咕道:“反正我听公公是这么说的。昨晚上因没带玉哥儿回来,公公踹了我一脚,今儿又赶紧打发我快些找你回来,还说若你不回来,我也不用回来了,要不是为了太子殿下,公公干嘛要这样。”
卫玉还真无言以对。
他们往内去的时候,早有眼尖的内侍看见,赶着去禀告了。
小安子陪着卫玉进演武场的时候,崔太监正歪着头向着此处殷切打量,直到看见卫玉走了进来,才总算眉头一舒。
在崔公公的身后,是跟随太子的侍从内卫们,肃然林立。
太子正从一名武官手中接了一把弓箭,才试着拉了拉,崔公公小声道:“殿下,玉哥儿回来了。”
李星渊的目光一动,浅浅地往旁边瞥了眼,旋即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张手将弓拉开,对准了前方的靶牌。
崔公公见状忙后退了半步,这会儿卫玉已经将到了身边,眼见太子殿下张弓搭箭,她便先袖手站住。
太子盯着百米开外的标靶,扣着弓弦的手极稳,双目微微眯起。
人人都知道李星渊从小便师从各方大儒,若说一句饱读诗书极不为过,但知道他文武兼备的人却并不多。
太子的弓马娴熟,虽比不上高手猛将,但也绝非等闲之辈可比,尤其是弓弩造诣非凡,几乎箭无虚发。
卫玉跟崔公公见太子张弓瞄准,不由都屏住呼吸等待,准备看李星渊大显身手。
就在万众瞩目之时,太子手一松,白羽箭嗖地射出,闪电般,只听“朵”地一声响,箭镞没入了靶子。
可惜,并不是红心,偏移了许多。
倘若是没见过太子箭法的人,此刻必定要大声喝彩,毕竟对于那些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而言,能够一箭射中标靶,已经是难得。
毕竟又不是神射手,哪能正中红心。
但崔公公跟卫玉两个人却微微变了脸色。
这相比李星渊素日的箭术,已经算是失常表现了。
直到现在卫玉才确信,太子的确是心情不好。而且是很不妙。
李星渊显然也有些恼,冷然盯着那射偏了的箭,嘴角略一抽,攥着弓的手握紧。
崔公公嗅到了的那种类似马失前蹄般的尴尬,赶忙笑道:“殿下,想必是这弓不衬手,不如换一把……”
太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正在此时,卫玉上前一步,行礼道:“参见殿下。”
李星渊抬眸,有那么瞬间,他很想把弓箭扔在地上,对,就该扔在卫玉跟前。
但太子还是克制住了那种冲动,他微微抬首,把弓举起:“你来试试。”
卫玉愕然:“殿下,我……很久没有练了,只怕会出丑。”
李星渊冷哼了声,不由分说把弓往前一扔。
卫玉抄手握住,坚硬而沉重的桑拓木弓身撞在掌心里,震得她的手心微微发麻。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所谓“射”,便是骑射之能。先前在纪王府的时候,李星渊读书,她在旁伴读,李星渊练习弓马,她也一并跟着学,甚至她射箭骑马的本事,有相当部分是太子殿下亲自教的。
只不过从上京而来,除了骑马,她很少动别的。这弓弩之术更是生疏许久了。
奈何这会儿太子心有不爽,卫玉吁了口气,只得老老实实地站住。
试着拉了拉弓,旁边崔公公送上一支箭。
卫玉跟崔公公对了对眼神,正要张弓搭箭。
忽然身后李星渊道:“等等。”
太子将手上玉扳指卸下,递给崔太监,崔公公笑道:“还是殿下心细,奴婢竟忘了这个。”
崔太监把扳指给卫玉戴上,道:“这要不是殿下想着,只怕要伤了手了。”
卫玉向着李星渊躬了躬身,而后回身踏步,张弓瞄准。
深深呼吸,眼睛盯着前方靶心,蓦地松手。
利箭脱手而出,刷地向前。
一声轻响,白羽箭擦着箭靶直飞出去,竟是跌在了远处空地上。
卫玉汗颜,放低了弓向着太子请罪:“臣好久没练了,请殿下恕罪。”
李星渊望着那只跌在地上的箭,眼中却反而掠过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你果然是退步的厉害。”
崔公公打量这情形,本来想为卫玉说话,可看太子的反应,倒像是不用自己多嘴。
果然,李星渊负手踱步走开,竟慢慢从旁边的箭壶内又拿了一支箭出来,对卫玉道:“起来,再射一次。”
卫玉只得双手接过,正起身准备,太子却缓步走到身后:“以前教你的,是不是都忘了?”
这确实,毕竟太久没握弓了。
卫玉正要回答,冷不防太子探臂过来,竟是从后面半拢住了她。
相似小说推荐
-
小孤女的奋斗日常(三只小红猪) [穿越重生] 《小孤女的奋斗日常[五十年代]》全集 作者:三只小红猪【完结】晋江VIP2024-01-24完结非v章节章均...
-
我在诡异世界当咸鱼(轻云淡) [无CP向] 《我在诡异世界当咸鱼》全集 作者:轻云淡【完结】晋江VIP2024-01-23完结总书评数:74221当前被收藏数: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