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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不渡(云芙芙)


她不愿意见他,这是他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见到她的机会,他舍不得,也不愿离开。
偌大的饭桌上,不断活跃气氛的顾槿安偶尔会得到林宝珠的几声嫌弃,剩下两人独自沉默。
直到林宝珠惊讶道:“裴哥哥你的嘴唇怎么变得那么红啦。”
宋嘉荣不期然抬头,正好对上他辣得不断喝水的动作,秀眉微拧,“你不是吃不了辣吗。”
“我已经能吃辣了,虽然还不能吃很辣。”明明他辣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不断往嘴里灌着茶水止辣也不愿承认。
他能吃辣了,是不是能稍微离她近一点了。
“你………不用勉强自己吃辣。”她喜欢他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个一点儿辣都吃不得的人,更不明白他明知道自己吃不了辣,为什么还要吃。
“我没有勉强,只是之前没有尝试过才以为自己吃不了辣,实际上只是我懦弱胆小得不敢承认自己是能吃辣,喜欢吃辣的。”裴珩惨然一笑的对上她的视线。
就像他不承认自己早就喜欢上她,会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牵肠挂肚。
“吃不了就是不吃了,勉强不了,勉强到了最后吃坏身体的后果还不是要自己来买单。”就像她也勉强不了让他喜欢她。
顾槿安离家出走的脑子突然在线,“啊,荣儿,你怎么知道裴兄吃不了辣。”
怀疑的目光来回在他们之间转,总认为自己好像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宋嘉荣把他夹到自己碗里的菜不动声色的夹回去,淡淡道:“裴公子之前因为吃辣后肠胃不适,请我到府里开过药。”
“原来是这样啊,裴兄你要是吃不了辣就别吃了,要不然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只是一开始不习惯吃辣而已,来到郦城后倒是习惯了不少。”裴珩疼得胃部痉挛,面上仍是云淡风轻,除了唇色泛艳。
直觉告诉林宝珠,他们两人之间有古怪。

一顿饭吃得四人四相, 结束后的宋嘉荣拒绝了顾槿安送她回家的要求。
一个拒绝,被拒绝的人仍是厚着脸皮要送。
已经疼得连腰都站不直的裴珩目送着她的离开,果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吃辣的本事。
他吃一顿辣都难受至极, 他难以想象她日复一日吃着自己不喜欢的菜色, 该会有多难受。
能在君王面前当差,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见的小桂子立马明白陛下同前面一样,因为吃辣后导致的肠胃不适,正要派人去买药。
裴珩虚白着声儿道:“别去德济堂。”
意外的,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前一秒逞强,下一秒难堪的模样。
“奴才晓得。”小桂子没有亲自跑去买药,而是唤来一旁的小厮, 问他城里最好的药堂是哪家。
“要说咱们城里最好的药堂当然是德济堂, 不说物美,价格还便宜,还不会像其他药堂以次充好,大家有个小病小痛什么的都喜欢到德济堂抓药。”最重要的是里头还有个漂亮的宋大夫,当然,这些孟浪话他可不敢乱说。
“除了德济堂, 还有其他药堂不?”小桂子清楚贵妃娘娘就在德济堂当大夫,要是他去买药, 娘娘肯定猜得出来那药是给谁买的。
小厮不明白, “为什么要除了德济堂啊?”
“反正就是除了德济堂。”要是去了德济堂,肯定会遇到贵妃娘娘,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面对她, 就连快活成人精的干爹见到贵妃娘娘都会怕悚, 何况是他。
小厮想了想, 回:“我听说城东百草堂里的药材还可以, 但离我们这里有些远。”
小桂子思索了下,心里想着远就远些吧,“行,我们去百草堂。”
——上京——
又一次派宫人到宣德宫打听消息,结果得来的消息仍和之前一样。
即便是在名贵的花,若是没有人来欣赏,也会加快她衰败的速度。
白若裳望着镜中美貌依旧的自己,恍惚之间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原来这三年中,不但是选择留下来的嫔妃们向昔年宋嘉荣的穿着打扮靠拢,连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的模仿着她化过的妆容,簪她挽过的发,只盼求他偶尔能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只要片刻便足矣。
可他自从宋嘉荣离开后,竟从未踏进后宫半步,又如何奢求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她死了就死了,为何死了还要缠着他阴魂不散,果真是个祸害!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宫女。
“何事慌慌张张,可是陛下要见本宫了。”白若裳细眉微拧,泛着愠意,又在说到后一句,眼神微动的站起来,素手扶金簪,“本宫的打扮可有何不妥,陛下见了可会喜欢。”
“不是,是,是………”宫女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把信往她面前一递,“娘娘你自个儿看就知道了。”
白若裳的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接过信纸后匆匆一览,当即脸色大变,“什么!她没死!”
她怎么会没死!!!
郦城的春日和夏天挨得很近,春天一到,怕是春衫还没上身几日,就要匆匆换上轻薄亮丽的夏衫。
和顾槿安同乘一把伞的宋嘉荣不适地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最近总是有人在看我。”
往常也有不少人盯着她的脸看,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人那么多。
“当然是因为荣儿长得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们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顾槿安瞪了几眼周围,吓得他们纷纷低下头。
“………”宋嘉荣却不认同他嘴里的话,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像是欣赏美,更像是对着菜市场的白菜评头论足。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宋嘉荣竭力压下心头的不适感,“你最近一直出来找我,不怕被你母亲知道后又对你用家法吗。”
顾槿安的母亲不喜欢她,更贴切一点来说,是看不上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做上不得台面的女大夫,还是个没有娘家撑腰,离过婚的女人。
试问她是个当母亲的,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追在那么一个女人的身后跑,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姻缘。
“我娘亲为什么会对我失望,我为她找到那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她高兴都还来不及。”提到一直阻拦自己追求爱情的母亲,顾槿安莫名烦躁起来。
“荣儿,你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才会一直拒绝我。”他私心里自私的不希望她是因为年龄,更不是他母亲不喜欢她。
“你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你未来的妻子应该是你的同龄人,而不是我这个和离过,还比你大的女人。”宋嘉荣明白有些事不能一拖在拖,而是要快刀斩乱麻。
宋嘉荣站定,直直地迎上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朝阳,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有你陪伴的日子我也很快乐。可我注定回应不了你的喜欢,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喜欢,我更不希望你一直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注定不会有回应的人身上。”
她所有的喜欢,所有热烈的爱意都给过了另一个人,所以她很难再那么炽热的去喜欢一个人,也没有了再喜欢一个人的勇气。
说她懦弱也好,胆怯也罢,她都不会否认,否则也不会踏在原地不动。
顾槿安下意识的捂住她的嘴,神情紧张又委屈,“你把那些话收住,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我可以等,但是我不希望你连我喜欢你的权力都不给我。”顾槿安执拗的望着她,“无论一年,两年,三年还是十年,我都会一直等你答应成为我妻子的那天。”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拒绝我对你的喜欢。”
“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只会重复着相同一句的宋嘉荣脚步刚往后退要避开他,张府的大门这个时候正好推开。
丫鬟春红见到还未成婚就在门外拉拉扯扯的两人,眼底划过一丝鄙夷,面上仍是温和的笑道:“不好意思了宋大夫,我家小姐刚才睡下了,辛苦你白跑一趟了。”
原来张小姐从半夜起就开始腹泻不止,今日一大早就派人前往德济堂请她过来。
宋嘉荣关心道:“张小姐的腹泻可是好些了。”
“自然是好多了,我家小姐体谅宋大夫白跑一趟,特意嘱咐奴婢给一文钱当是辛苦费。”春红从钱袋里翻出一文钱直接扔在宋嘉荣脚边,也不看她是什么表情,直接把门关上。
“一文钱,她当打发叫花子啊!”顾槿安气得面皮子发红,挼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敲门理论。
“荣儿你别捡,我看那个张小姐纯属是在羞辱人!”
宋嘉荣弯腰下身捡起那枚滚落在脚边的铜钱,神色淡淡,“我知道,可是一文钱也是钱,人没有必要和钱过不去。”
她不明白一向对她友好的张小姐为何会变成这样,直觉告诉她,可能和最近走在外面看她的视线增加有关。
无论是海啸还是飙风,在没有真正落地之前,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前面说着已经歇下的张小姐正喝着大夫开的药,神色蔫蔫的躺在贵妃椅上。
“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像她这种人上门直接打出去就好,为什么还要浪费一文钱啊。”回到房间的春红仍是积攒了一肚子火气。
亏小姐对她那么好,谁知道她居然是这种人,简直是恬不知耻!
张嘉怡苦笑,“就当花一文钱买个教训,提醒我不要那么轻易的相信一个人。”
本来她是不信宝珠小姐说的那些话,但当她亲眼所见,口口声声说很爱表嫂的表哥与宋大夫纠缠不清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
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可当真相摆在眼前的那一刻,又无不在提醒着她的相信有多么的可笑。
流言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消散,反倒是越演越烈,大有谁都往里加上一把火,好让火势烧得越发猛烈。
最近德济堂来找宋嘉荣看病的人少了很多,她也跟着落了大半清闲。
“宋大夫,我之前听到了几个人在说你之前的事。”一个看不过去的学徒期期艾艾的凑到她旁边。
“我的事?”直觉告诉宋嘉荣,他等下说的事,或许和她身边发生的异常有关。
学徒见她一脸茫然,肯定还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他和宋大夫共事了差不多两年,自然相信宋大夫不像外面所说的那样,可谁让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学徒咬了咬牙,把最近听到的风言风语都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瞅着她神色变化。
原来最近外头狂传的是,宋嘉荣是被上京城里某个大官养在外头的外室,因为下毒谋害正妻被发现后赶出了上京。
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出身,而是江南来的瘦马,别的什么都不会,唯独勾起男人来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对应上她的这张脸,无论她是不是真的是瘦马,别人恐怕都信了七八分。
仿佛女人的一切都是盈于颜色,毁于颜色。
不过因为生得好,倒成了他人指指点点,暗自下流的借口。
学徒刚说完,药堂外面忽然闹哄哄的吵成一团。
宋嘉荣以为是有人来闹事,放下手中的白芷刚走出来,一颗臭鸡蛋迎面砸上她的头。
砸鸡蛋的妇人指着她凶狠的叫嚣着,“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的小三!”
“大家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个勾引别人丈夫的不要脸小三!”

“她说的那个人是可是宋大夫。”人群中爱看热闹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宋大夫不是和顾公子在一起了吗, 怎么会勾引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有人看见了妇人旁边的瘦弱男人,不屑道。
还在大声辱骂宋嘉荣的妇人气得脸上横肉一颤两抖, 双手叉腰, 恶狠狠地剜过去,“我相公可是秀才老爷,全镇上能找出几个同我相公一样才气逼人的男人!”
“要不是这个骚蹄子给我相公送手帕,我怕是到现在都还被瞒在鼓里!呸,不要脸的下贱货。”
“一个秀才而已,你说宋大夫勾引你相公,怎么不说是你相公看上宋大夫美貌, 想要强行勾引宋大夫。”住在宋嘉荣隔壁的春婶子翻了个白眼。
“真以为是个女的都惦记你家的三寸烂土豆,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绝了。”
刘大花顿时气炸了,指着宋嘉荣的鼻子破口大骂,“呵,谁说不会,她来到咱郦城可不就是当人外室后,还想毒害当家主母被发现了给赶出来的玩意吗!”
“就这种脏玩意你们也敢找她上门看病, 我看不但不怕被传染了脏病,就是你们屋里的男人都和她滚成一团了, 也就你们还以为她是个什么冰清玉洁的良家女, 我就呸了。”
虽然大家私底下都不知道吃了几嘴这个瓜,可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正主的面骂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男人了。”宋嘉荣抬手擦走砸在脸上的臭鸡蛋, 面色阴沉泛着愠怒。
“老娘我亲眼看见你给我男人送的帕子, 还拉他到巷子里, 孤男寡女, 她又长了那么个风骚的样, 谁知道是不是拉着我男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听到这里,宋嘉荣冰冷的扫过躲在刘大花身后畏畏缩缩,又生得尖嘴猴腮的瘦小的男人一眼,认出了他是不久前给她写酸诗,念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男人,当即冷下脸,“你喜欢吃屎,不代表别人都跟你一样喜欢吃屎。”
她应该感谢她不是之前的她,否则在她把鸡蛋扔在她头上的那一刻,她的人头已经从脖子上滚落。
刘大花没想到她非但没有一丁点儿的羞耻心,还敢顶嘴,当即大怒着就要过来扯她头发,“你这个贱人在胡说什么,我看你就是因为我男人拒绝了你的勾引,恼羞成怒了!呸!”
一直躲在刘大花身后的陈秀才还是头一次被那么多人盯着看,像是落入滚烫的沸水里的蟾蜍一样面目可憎,又贪婪的盯着宋嘉荣的脸看,偏生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嘴脸,“宋大夫,我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就算你生得在好看,再怎么勾引我,在下饱读圣贤书多年,也明白一个道理,糟糠之妻不下堂,我陈某绝对不会为了你做出抛弃我家大花的事情来。”
“大家听到了没有!就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相公!要不是我相公深爱我,指不定就要中了这贱人的套!”刘大花气得直咬牙切齿。
陈秀才虽然生得其貌不扬,好歹也是个秀才,他出现后,前面一边倒向宋嘉荣的风口忽然转了转。
一些曾请过宋嘉荣到家中帮忙看病的女人也在心里泛起嘀咕,要是自家的相公,儿子们不像陈秀才那样经受得住宋大夫的勾引了可怎么办。
要知道她的这张脸,连花楼里最美的花魁都比不上她的半分好颜色。
“宋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的做些欺世盗名的事。”吵闹不休中,一个身穿墨青色直襟长袍,彬彬有礼的男人走了出来。
宋嘉荣眉心一跳的看着从人群中走出的高瘦男人,“我何来的执迷不悟,我又做了什么欺世盗名之事。”
李邙见她死到临头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失望至极的转过身,面对着来看热闹百姓,很是沉重的叹了一声,“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只是不希望大家继续被宋小姐给欺骗,也不想再忍受良心的折磨,哪怕我的出现注定要让我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亦是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天地。”
“大家是不是也怀疑过宋小姐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医术,我李某人今天在这里告诉大家,其实宋小姐根本不会医,她大夫的身份还是某位大人帮她抬身价伪造出来的。”
“我不知道那位大人是谁,但我做不到一直看着大家被她所欺瞒,大家对她的口口相赞成为她往上爬的工具,要是当真如此,不知道要让天底下多少勤勤恳恳学医,一辈子治病救人的大夫们情何以堪!”他说得郑重其事,怒其不争。
此言一出,整个人群都瞬间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当大夫,原来是背后的金主想要把她给卖个好价钱啊。”有心底阴暗的人骂起来。
“长得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哪里看着像个大夫了,倒是像个勾栏里的小姐。”
有时候一片雪花落下,往往会有更多的雪花跟着落下。
对于女人来说,她抛头露面属于离经叛道,不但没有人人喊打,相反还收获了名,利,还能得到他们攀都攀不上的高枝青睐,怎么能让她们不嫉妒。
对于男人来说,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学医,学医就算了,为什么做得比男人还要好,还要出色!
所以他们宁可相信宋嘉荣是那种欺世盗名的小偷,也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会医术,还是个医术不菲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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