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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应照我(小锦袖)


陈宝愈:“可是我觉得他死了更有用。”
谢慈说:“我要办的事,只有他能做到,换了旁人,谁也不行。”
陈宝愈:“你卖什么关子?”
外面忽然没了声,芙蕖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以不为人知的方式密谋了什么。总之,她是半点动静也听不见了。
芙蕖原本是不想回扬州的,但目前情势是她不得不回。
谢慈独自回来推开门,芙蕖转身看着他。
谢慈说:“我安排人陪你去。”
芙蕖转身朝屋里走了几步,蓦地回头,说:“我不回去……你们这些弄权人的游戏,谁在你们眼里都是棋子,我不去掺和你们的热闹。白合存是个笨蛋,他是笨在不懂自保,一个人想活下去没什么错,但不是人人都能得偿所愿。”

第82章
谢慈深受凤髓多年的折磨,此蛊最能祸害人的心智,凤髓就像是一条毒蛇,深扎进人心里最阴暗的地方,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情绪叼出来,暴露在阳光下,滋养着它们,让它们肆意蔓延生长,蚕食人的理智。
谢慈身上过上毒的时候,已十四岁,他幼年时经历的所有折磨和不公,是凤髓最盈沃的土壤,多年恶性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如同悬在钢丝上,摇摇欲坠维持着最后的平衡。
他不知道芙蕖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但他能感觉到芙蕖的眼神与从前不同,透过那一双极美的眼睛,谢慈总觉得里面少了点什么。
有什么东西被她狠狠的舍弃掉了。
芙蕖死活不听劝回扬州。
谢慈心里反倒松了口气,他一颗心好似悬在胸膛中,把她随时随地拴在身边看着才能放心。
同时,他又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着。
他怕芙蕖随时随地祭了自己,来解他身上的蛊。
可与芙蕖重逢至今,她一句犯忌讳的话也没提,谢慈越发摸不准她的心思。
谢慈转着他的木轮车,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轱轱辘辘的压过去,在上一个坡阶的时候,轮子一歪,卡住了。
果然,银花照夜楼的东西都自带暗杀属性。
按照谢慈以往的脾气,必定会当场将其暴力拆掉,若无其事的送到厨房去烧柴。然而,现情况特殊,谢慈不敢赌自己的下半辈子。
原本空无一人的园子里,谢慈本不奢望有人能恰好经过,他低头望着横贯了整个轮子的裂缝,陷入了沉思。
一片石榴红的衣角恰在此刻出现在长廊的另一头,芙蕖脚下没发出任何声音,谢慈余光一闪,瞬间觉得比木轮车坏掉还要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
芙蕖站在他身后,托着两侧的扶手,用力将车撤了下来,谢慈避之不及,一个“别——”字还掐在喉咙里,车轮重重落地,轮子以原本的裂缝为中心,迅速向四方裂开,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轮子塌了一半,勉强还支撑着车身和人的重量,但再也经不起别的摧残了。
芙蕖也呆了:“你别动!”
她弯身查看了一下轮子的受力,说:“你等我,我找东西挪你下来。”
谢慈便见她一路小跑远去了。
芙蕖这一去,谢慈以为她很快会回,可没想到,半个多时辰也不见回转。
一个时辰过去,日头都走到西边了,染了漫天绚烂的云霞。
陈宝愈出现了:“你还赏景呢?你女人跑了!”
谢慈:“……什么?”
陈宝愈走到他面前,道:“你的女人,半个多时辰前,到马厩牵了马,自己一个人出城,往南边去了……难道不是你允准的?哎等等,你这轮子是怎么回事?”
谢慈一侧脸:“你家动东西,你问我是怎么回事?在下长得也不似那般肥肠满脑以至于压坏你们家椅子吧?”
陈宝愈退后一步:“你等等,我去给你换新的。”
谢慈便目送他也离去了。
又是一个时辰,金乌西沉,谢慈早想明白了,那死丫头反复无常的性格是真的,可她并非真的不想去扬州,而是不想受他的牵制。她想一个人去。
混账东西还跟他耍起心眼来了。
陈宝愈这一去迟迟未归,谢慈怀疑他不是去换新的,而是找人现做了个新的。
果然,天刚擦黑的时候,陈宝愈推着新车回来,打磨平滑的木板上,还有些细碎的木屑没有扫干净。
谢慈嘴上不说,但一个两个都记在心里了。
陈宝愈脸上笑得灿烂,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慈忽然拍了拍陈宝愈落在自己肩上的手。
陈宝愈动作一顿,停下来,细听他要说什么。
谢慈问道:“我听说有一种药,服用之后会让人的气血有亏,日渐虚弱,但并不伤及根本,停药之后便会一如常人,我知道从前宫里有,你没有没有办法弄到方子。”
陈宝愈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当年武宗后宫的那些女人们搞出来的。咱们那位武宗陛下是军中出身,不仅行事一股子莽汉的气质,房事也是。那群娇滴滴的贵女们哪受得了这个,此药便在后宫中流传开,都学会了装病避宠。”
陈宝愈说起那些荒唐事儿,直摇头,道:“先帝登基后,将宫中的此药尽数销毁,绝了女人们玩的欺君把戏。那是禁药,现在基本不常见了。”
谢慈道:“不常见,那就是还有。”
陈宝愈说:“有是有,我可以想办法给你打听。”
谢慈点头:“多谢。”
陈宝愈没问他要干什么,总之是有戏看了。
芙蕖诓了谢慈一把,没用他的人,独自跑出了扬州,一路未曾歇脚,跑出了五十里山路,才停下,在镇子上借宿一宿,顺便仔细研究从扬州一路往徽州的路。
谁料这一打听,便打听到了一桩奇闻怪谈。
传言扬州郊外近些日子不太平。
起因是农户赶在外面散养的白鹅不见了,等找到时,白鹅颈部一道豁口,一口肉也没少,只是放了全身的血。第二日,又少了一只鹅,也是以同样的方式放血而亡。
那伤口一看便是人为用利器割断的,农户气急败坏,发誓要找到那偷鹅的贼,于是喊上了全村的伙计,带着棍棒一起去逮贼。
出事就出在这上头了。
几个去逮贼的大小伙子气势汹汹的去了,却一个个风言风语的回来了,说什么山上也夜里有吃人的妖怪,是个小姑娘,脸比月亮还要苍白,嘴唇比血还要红,抓着白鹅的脖子,生饮鲜血,还长着一对白森森的獠牙。
那几个小伙子恍惚了约有一整天。
芙蕖一听便知道是姚氏那小女儿放出来吓人了,白合存上京竟然还把她带在身边。
那女儿是个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活到十一岁,连生人都没见过。
翌日清晨,芙蕖在村里外面的大树下,找到几个凑在一起纳鞋底的妇人,她们最能聊这些稀奇古怪的闲话,芙蕖捧着一筐果干混进去,不消半个时辰,就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们在扬州城郊外那偏贵人的别庄附近转悠,那个女孩露面是在一条竹林小道中。
芙蕖不知自己到的算不算及时,与银花照夜楼那群杀手抢人,可不轻松。她能打听到的,人家一定也能打听到。芙蕖趁夜,往郊外的竹林小道上寻去。
又是一个满月夜。
芙蕖骑马在泥土路上仔细查探,勒马停下时,面前缓缓落下一片竹叶,打着旋儿,无风自动。
伸手接了这片竹叶,芙蕖借着月色,仰头看去。
高高的竹节上,有漫天无数的竹叶,正脱离了竹竿,纷纷扬扬似雪片似的,飘落下来。
对银花照夜楼稍微了解一二的人,便会知晓他们这是在警告行人,莫要靠近。
芙蕖霎时心凉了半截,不理会什么警告,纵马便冲了进去。
风声过耳。
芙蕖伏在马背上,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幼年往事。
白合存年轻的时候,也是胖胖的,圆滚滚的身体,芙蕖印象中与父亲极少亲近,父亲似乎更喜欢母亲,每次到她们娘两的房中时,都很嫌弃小芙蕖碍事。
芙蕖从小生的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思,知道自己遭人嫌,便怯怯的不往前去凑,心里越发的不喜欢这个和她抢娘亲的爹爹。
娘亲过世之后,白合存也没有对她有很多关爱,芙蕖悄悄快哭晕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见自己父亲来关照一句。
所以,芙蕖从不承认那个扬州的家,那个仅剩的亲人与自己有什么牵绊。
可是他现在马上就要死了。
至少应该见最后一面吧。
芙蕖凭借直觉,嗅着最浓的杀意,在竹林中横冲直撞乱跑。
当银花照夜楼的杀手悄无声息的从上方落下试图控制住她时,芙蕖便知人应当就在此处不远,而且还活着。
芙蕖手中攒了一把竹叶,在马背上仰身避过偷袭,竹叶似刀向四面八方绽开了花。
刺客用刀锋来挡,竟迸发出火光,震的刀身嗡鸣发颤。
芙蕖马不停蹄,人已经掠了过去。
刺客们回过神,蜂拥追来上来。
芙蕖利落的窜出了竹林,上了另一侧的山路,便见白合存一脸是血,正从灌木中扑出来,倒在她的马蹄下。
一把刀追着白合存的后心刺来。
另一把刀半空中横过,架住了致命一刀。
那两人都是银花照夜楼里江湖刺客的打扮,但显然,立场不同,一个想要人死,一个想要人活。
而且芙蕖听到他们在彼此格挡间的对话。
一人道:“他今天必须要命留下。”
另一人道:“不行,东西不在他身上,他现在还不能死。”
眼见他们这是要起内讧,芙蕖见机弯身,将白合存捞到自己的马背上,掉头狂奔。
芙蕖压着白合存的头,一路被银花照夜楼的刺客撵在后面追,他们身手虽然诡秘,但僵持的时间一长,终究跑不过宝马。
芙蕖只听身后遥遥有人传话:“白合存,你不顾你女儿死活了?”
原本趴在马背上安静装死的白合存停了这话,忽然直起了身体,抻着脖子往后边望去。
芙蕖也顺势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姚氏的小女儿已经落到了刺客们的手里,封住了嘴巴,拎在半空中,脖子上架着刀。
白合存双手抱拳,冲着芙蕖不断作揖:“感念女侠救命之恩,可我女儿在他们手里,恩人您还是将我放下吧,我不能弃了我女儿独自逃命啊!”
芙蕖冰冷的眼睛往他脸上一瞥,双腿一夹马腹,马便窜得更快了,身后扬起飞扬的尘土,白合存不安的在马背上扭身,芙蕖亮出手里的刀,往白合存肥腻的脸上蹭:“白大人您这绿帽子戴的倒是心甘情愿,那么喜欢给别人养孩子呢?”

孩子哭着求救的声音隐隐在耳边。
白合存见她当真不管孩子的死活,便明白此人不是来救他的,而是另一方势力的催命符,他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出来,掉进了另一个火坑了。
白合存当下就想下马回去。
芙蕖哪里容得他胡来,她摁着他的头,道:“你夫人把你藏得好好的,你何故想不开跑出来找死?”
白合存愣愣的问:“你又是谁的人?我夫人?”随即他又猛地摇头,否定了这个荒唐的猜测,道:“不,不对,我夫人怎会不管她亲生女儿的死活?”
芙蕖听着他一口一个夫人,只觉得十分刺耳。
她不客气道:“你怎么现在才想起要上京告御状,早干嘛去了。歇了这条心吧,你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扬州。带好东西,跟我去徽州。”
谁料白合存一听说徽州,非常紧张:“不,不去徽州,我不能去徽州!恩人您行行好,还是放我回去吧!”
他在马上挣动不已。
芙蕖无法正常前行,见身后追兵没跟上来,停在道旁,拿了一捆绳子,揪着肥肉大耳的白合存下马,三两下把人结结实实捆在了树上。
马鞭在她的手指上绕着,想抽他的意图非常明显。
白合存见状差点不敢睁眼。
芙蕖忍下暴躁,尚还能心平静气的说:“徽州出了事,原知府私通南秦,做伪证陷害朝廷忠良,新任的知府大人马上走马上任,皇上的钦差也会同到徽州。你与其千里迢迢上燕京,不如就近去徽州。至于你夫人姚氏,她身为南秦公主,隐姓埋名混入我大燕朝国境,居心不轨,将会别遣送回国。你去了徽州,见着了她,还可以好好道个别。”
南秦这一手玩的太过分了,按理说,不是简单将人遣送回去就能算了的事。
一国尊严不可冒犯,皇上理应有所警告,向南秦讨个说法。
但他们的小皇帝心里虚,怕是没那个底气,一旦与南秦开战,朝中没有可用之将帅。
白合存听了这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混江湖的草莽等闲说不出这么规矩的话。
白合存又问:“你是朝廷的人?”
芙蕖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白合存说:“可是那孩子不能有事,我……”
芙蕖打断道:“那孩子不会有事,南秦公主的骨血,身上既无你的血脉,将来是要和她亲娘一并送回去的。银花照夜楼自有他们的分寸,名单上没有那孩子,当然不会杀。挟持归挟持,上了当你就输了。”
白合存:“……什么什么什么楼?”
芙蕖迎着他求知的眼神,冷然问道:“你还跑不跑了?”
白合存说:“我愿意去徽州钦差面前呈上证据,将礼部侍郎的罪行,昭告天下。”
一夜的赶路,马背上把白合存颠的七荤八素。
天亮后,芙蕖在就近的镇子上,买了一批温顺的枣红马,让白合存自己骑,回程放缓了速度。
白合存一路上仔细观察着芙蕖的行事作风,忍不住问道:“我观姑娘行事做派颇有儒雅之风,不知是哪位大人的门下?”
芙蕖嘲讽一笑:“儒雅?你是指我捆你还是拿鞭子抽你?”
白合存被啐了一鼻子灰,讪讪的闭嘴。
芙蕖叹了口气,温下神色,说:“礼部侍郎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你先说给我听听,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白合存不知为何对芙蕖有着莫名的信任,听她问,便说了:“礼部侍郎祖籍扬州,我与他本不认识,是借我夫人搭上的关系。他在扬州,以旁人的名义,有几处私产,是专门做风月生意的。”
扬州多瘦马。
这是当年盐商在两淮兴起奢靡玩法,没把女孩子当人看,朝廷屡禁不止,芙蕖小时候在扬州街上的乐坊里,经常见到一些同龄的姑娘,她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富养的像个千金小姐,却奴声奴气,在那些老爷面前,跪着连头都抬不起来。
幼年不懂事的芙蕖问娘亲,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要跪着伺候人。
娘亲告诉她,那都是没爹没娘,扔在街上没人管的孩子。
后来,芙蕖当街被人牙子抱走,懵懵懂懂一度以为自己也要过上那种没爹没娘的日子。
等到她真正知道那些女孩子的身份时,人已在徽州学艺有成,她知晓自己将来的去处在哪里,似乎也没比那些女孩强到哪里去,心里早就不起波澜了。
礼部侍郎在扬州干这种勾当,芙蕖不觉得稀奇。
燕京那些当官的,无法无天惯了,贪财贪色贪权的都有。
芙蕖对白合存道:“他在扬州养女人?”
白合存摇头:“长成女人的他不喜欢,他专爱那些懵懂天真的女孩,养了一批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从中挑好颜色的,或是养在院子里,或是寻个由头送进京里,供他采拮。”
他话说的仍存了一丝含蓄,但芙蕖听明白了,恶心之余,已经想好了吏部侍郎人头落地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她说:“那些高官们可都是贱骨头,见了棺材也不掉泪,你可有足够的证据?”
白合存说:“我有,等见了能做主的钦差大人,我自会和盘托出。”
办事还挺谨慎。
芙蕖点头说了句行,不再多问。
一路缓行,路上又歇了一宿,次日又赶一天的路,黄昏时分,才远远望见徽州的城楼。
芙蕖越靠近徽州,话越少,心情越沉,她正思量着进城之后该如何安置白合存,一抬头,便见城外辽阔的一片荒草地上,已经严阵以待的许多人。
白合存当即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他指着前方,语无伦次:“企饿裙午贰四九零巴一玖耳历史汇总超级多,欢迎来玩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那些人的装扮,与在扬州郊外截杀他的江湖人士一模一样。
芙蕖一把将白合存薅回马上。
徽州是陈宝愈的分堂,银花照夜楼的人即便追到此处,也避不开他这个徽州分堂的堂主。
芙蕖低声对白合存安慰道:“银花照夜楼拿钱办事,你不必害怕,杀你的人手还伸不到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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