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永嗔就看到缠了半脑袋白绢布的柳无华扶着船舷一步一步挪过来。
永嗔冷眼看着,见他快到面前了,才讥讽一句,“江上风大浪大,柳公子小心跌下去喂了鱼。”
“郡王爷对在下有误会。”柳无华清冷道,虽然路上被永嗔拖着走,蹭破了脸上不少地方,却掩不住一双眸子里的清高。
“是么?”永嗔目光冰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仿佛在看一件货物。
柳无华挺直了脊背。
“外面可是柳卿?”太子永湛的声音从船舱里轻轻飘出,“进来吧。”
永嗔眼看着这厮趾高气昂从自己眼前走过去,咬牙笑道:“柳公子,改日本王单独请你喝茶。”
柳无华发出一声透着不屑的冷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郡王爷挡路了。”
永嗔也不再多话,转身大步离开。
永嗔与太子永湛等人在江上盘桓了将近半月,京都却已是起了轩然大波。
密信传到景隆帝手中,下面传来消息,驿站起火,太子与勇郡王不知所踪;景隆帝的暗线又报原太子与勇郡王跳河逃脱,换了青布罩马车往梅花渡口,等青帮人接应,却又说梅花渡口有人目击,原来是前朝反、贼加借青帮之名,已经车中人射杀烧死。
一时之间,景隆帝及几个机密大臣都失去了太子与勇郡王的下落,且不知人是死是活。
是夜,后宫就传出消息,德妃久病缠身,于午时咳喘不止,药石罔效,不等天明便一命呜呼。
执掌后宫二十载,育有两位成年皇子的德妃竟是这般静悄悄的便没了。
景隆帝动了雷霆之威,命姜将军令五万勤王大军,趁夜锁拿五皇子永澹、九皇子永氿,连同国舅田立义,一同高墙圈禁;却是放过了十六皇子永沂。
这一下,把整个德妃一系打蒙了。
后宫里,暗中都流传着,说德妃不是久病缠身,而是当夜被鸩杀的。据说是景隆帝亲自带人直奔德妃寝宫,大太监捏着德妃的嘴就给灌进毒酒去了——眼看着德妃是活不成了,景隆帝还痛心疾首念了一句,“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这传闻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五皇子永澹却是搜查出了有亲笔签名用印的起兵诏书。
景隆帝以“谋逆罪”治他,吓得朝中众人都以为这是要“虎毒食子”,谁知道景隆帝却又念及皇太后年事已高——且在五台山吃斋念佛见不得血腥,只将五皇子永澹、九皇子永氿并国舅田立义高墙圈禁,旨意有云,若要再见天日,且等新君施恩。
果然太子永湛所料,分毫不差。
一夜一日之间,景隆帝亲自下令杀了二十年来的枕边人,又圈禁了两个亲生儿子,更有两个儿子生死不明,苍老在他脸上显露出来。
尚书董绅陪着景隆帝说话,劝道:“太子殿下与勇郡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的。”
一时太监来报,说是忠郡王来了。
“永沂来了?”景隆帝动弹了一下身体,重重透了口气,示意董绅退下,“让他进来。”
忠郡王永沂惴惴不安入内,一到景隆帝面前就跪伏下去,泣道:“额娘去了,父皇千万保重自身。两位哥哥不争气,儿臣、儿臣……”
“争气?”景隆帝冷笑,“他俩还要怎么争气?”
“父皇?”忠郡王永沂仰脸,满脸迷惑,亦是满脸的泪水,反复对两位二哥哥被高墙圈禁的原因真的丝毫不知。
景隆帝指着董绅留下来的书,“方才董绅在这儿陪着朕说话,□□诗给朕听……你坐过来,挨着朕,接着往下念……”
永沂小心地捧着那书,挪过去,道:“儿臣站着念吧——这是儿子尽孝的心。”
景隆帝略一点头,不再说话。
永沂看那书时,却是一卷《诗经》,扫了一眼折起来那一页,笑道:“从前这首诗,还是太子殿下领着弟弟们学得。”因一句一句念起来。
念的却是《棠棣》。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永沂慢慢念着,一字一句,无不清晰。
千里之外的苏州,永嗔与太子永湛却是已到了姑苏城里。
临下船前,鹤草拎着个包袱过来,甩到永嗔跟前儿,笑道:“给你的大礼!”那包袱原没扎好,往地上一落,骨碌碌滚出颗人头来!
第77章 分寸
却见那人头血迹未干,显然是这鹤草才杀了拎来。
永嗔两军对杀之时,对于人头鲜血这种东西早已司空见惯,瞥眼过去,不禁“咦”了一声。
鹤草抓过包袱皮来,用还算干净的表面擦了擦并没有血迹的双手,笑着让脸上的刀疤扭曲起来,他指着那人头道:“可认得?这便是你们要办的李福全。”
从前在京都,永嗔曾见过永澹岳家的这位李福全。原本查科考舞弊案,这李福全是里面最难打通的关节,就算撤了他查案的职责。这李福全在江南一带经营日久,门生故旧遍衙门,只要他不倒,谁来查证据都要多费许多心思。
“你倒当真了得。”永嗔笑道:“这李福全虽不是皇家贵族,却也是每每出行,要两队护卫跟随的。”
鹤草笑道:“难道他□□女人的时候,那两队护卫也在一旁守着,干瞪眼看着不成?”他踢了一脚那血淋淋的人头,冷冷道:“既贪财又好色,弱点这样多的人,倒不知怎能在官场上撑到如今。”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太子永湛,“这一届的朝廷不行啊。”
“这份大礼我收下了。”永嗔示意“黄泥螺”去把那人头收起来。
“郡王爷,少年将军,一诺千金。”鹤草伸出双手,仿照那天两人击掌为誓的模样,轻轻拍了一记,这便号令大船靠岸,命人送永嗔与太子永湛、并柳无华等人下了船。
下了船,便有永嗔庄子上的人来接他;鹤草的人倒又护送了一程,等永嗔抵达了庄子,这才告辞。
来护送的人中,便有那少年蔡泽延。
永嗔再三挽留他,“留下来,随我一同回京都去。难道你就看着另一个人鸠占鹊巢,抢了你的名字,也抢了你的亲人不成?”
蔡泽延低头不语,抿紧的下巴却透出倔强的弧度。
“你跟随那少主近十年,却是连自己的亲人都没有好好看过一眼。”永嗔恳切道:“从前我也不明白这道理,一来我也年轻,二来我的亲长还都俱在。直到前些时日,蔡老师傅离世——我才悟了,许多人,你此刻不见,便再也见不到;有些事,你此刻不做,便再也没有做的时机。不要觉得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因果之间,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蔡泽延终于动容,却仍是一语不发,面上透出极大的挣扎来,显然自己心中也在做了艰难的抉择。
良久,他从脖颈上解下一枚玉环来,双手捧给永嗔,低哑道:“劳烦殿下,将此物供奉在我姐姐常去的佛堂里,保佑她长命百岁、平安如意。”说着转身拔腿就走,像是怕晚一秒,便会后悔留下来。
“我还会再江南盘桓旬月,你若改了主意,便来此地寻我。”永嗔冲着少年背影喊道,却见少年走得更急了。
永嗔打量着手心的玉环,只见那串着玉环的红线颜色都已经暗沉,显然是很多年的旧物了;玉环触手生温,圆润光滑,显然是时常被人摩挲把玩。也许是蔡家传世的宝物。这么想着,永嗔仔细将这玉环收好。
此地却已是苏州的姑苏城。
“黄泥鳅”上前,叩响了庄园的大门。
这里乃是多年前,苏子墨为了给永嗔作证,揪出李主事的罪行,却也自爆了偷、盗春宫图的行径,而被革除功名。那时候永嗔颇为向往林妹妹的故乡,姑苏;便用经营京都几个铺子赚来的银钱,交给苏子墨,让他在姑苏为自己置办了一座庄子。
如今庄子已经初具雏形,只放在姑苏富户的名下,几乎没人知道这庄子与永嗔的关系。
是夜,兄弟二人月下游园。
永嗔指着各处花木,与当初苏子墨图纸上报来的模样,一一映照,“这里是一片银杏林,只是年数尚浅,还未长成。等再过几年,若是秋日来看,一片黄叶,美不胜收。”
太子永湛含笑听着,慢慢活动着左臂,伤处已经渐渐好了,只是行动之时还不太灵活。
至一凉亭,两人入内稍歇。
“这处凉亭倒还没起名字。”永嗔笑道:“我京都那处宅子,有阁楼起名‘隐清阁’,这便已经是我的极致了。倒也想过让苏子墨起一个,倒是少了意义。恰如今哥哥来了,便请哥哥赐个名字吧。”
太子永湛罕见地玩笑道:“想来是合该没有名字。便唤做‘无名亭’如何?”
“又有何不可?”永嗔大笑。
笑过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这片刻的轻松闲谈便如同冰面上的阳光,看着美好,底下却藏着要人性命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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