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立时懂了景渊帝永湛要自己来讨这份亲笔信的原因。
只有他亲自斩断父皇的最后一丝希望,才能让父皇妥协。
“儿臣怕是要辜负父皇期许了。”永嗔摔裂了石桌上的紫砂壶,握紧残片,将锐利的一角对准自己颈间,“若是儿臣在,父皇便不原谅皇上,落得两败俱伤,那儿臣便是该死了。”
他苦笑起来,这“该死”昨晚才说了一遭,今儿便又是一遭,大约是老天警示,真的该死了。
“你!”景隆帝大怒,指着永嗔,手指都在发抖,“你也来威胁朕!要死便死,朕难道会受你挟持!”
永嗔苦笑道:“儿臣不敢也不会威胁父皇。只是父皇不知外面情形,如今若是再起动荡,这天下只怕都是换个姓了。新君本就是太子,登基亦是顺理成章,父皇——您何必置气?”他知道如今情形,除非拿到景隆帝亲笔信,否则四人便谁都出不去这院门。想到景渊帝永湛如此安排,永嗔只觉活着也当真无趣,自己横在中间,父皇便总有希望,与皇帝相持,最后两败俱伤。想到此处,永嗔握着残片径直扎向自己颈间。
他动作极快,旁人拦他不及。
血喷涌而出。
淑贵太妃尖叫着扑上来用娟帕堵住伤口,血迅速将帕子染红。
永叶吓得哭起来。
景隆帝也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苏淡墨守在院门外,忽听得里面大乱,忙进来查看,一看之下,也惊了半条命去。
永嗔忍着剧痛与眩晕,将纸铺开在石桌上,轻声道:“父皇……写、写吧……告诉韩将军,不要……不要带兵……”血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衣摆上、靴子上,可怖极了。
景隆帝终于动笔。
永嗔眼看着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心中一安,再支撑不出,抓起那亲笔信要递给苏淡墨,胳膊伸到一半便垂了下去,“我睡一觉……”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这一觉睡得极长,还做了许多梦。
梦中,永嗔看到自己在大雪天里去了隐清园,立在断壁下看题字,上面铺天盖地写着“急回头”;一会儿又梦见邹庭彦,对他说“在下十六年前与皇上有过一面之缘”——于是他在梦中见到了十六年前的皇帝,在大雪天的隐清园里,年轻的太子哥哥也立在那断壁下看题字。
大理石断壁上,不知旧时何人凿出来的几句残篇。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长大成人才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来时欢喜去时悲,空向人间走一回。
不如不来又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
梦中永嗔走上前去,走近了才见太子哥哥双眸泣泪,不禁也跟着伤心,仿佛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孩童之时,伸手去牵太子哥哥的衣袖。
便听到从极远处遥遥传来木鱼响声,清脆的三声,令人心神清明。
永嗔睁开眼来,那木鱼响声反而越发清楚。他仰望着明黄色的床帐顶,忍着脖颈剧痛,缓慢地扭头向发声处望去,却见满殿都是穿灰色衣裳的道士,分开坐了数列,俱都阖目盘膝,敲着木鱼。
这是……什么情况?
守在床边的莲溪已经叫起来,“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立时便有人叫,“快去告诉皇上!”就守在耳房的太医们也一溜烟跑进来。
底下的道士们却仍是闭目敲着木鱼,不为所动。
莲溪哭道:“殿下您可算是醒过来了!您都晕过去十三天了,进药都全靠硬灌!”
十三天?
永嗔问道:“韩将军到了吗?”一语出口,顿觉喉咙生痛,发出的声音也嘶哑可怕。
“还管什么韩将军?”
永嗔循声望去,却见满殿的人潮水般跪伏下去,是皇帝来了。
“太子哥哥……”永嗔还记得梦中那立在断壁题词前的少年,待来人走近了,却是一阵恍惚,恭敬道:“皇上,臣弟无礼……”说着挣扎着要起身问安。
景渊帝永湛按住他,淡淡道:“不在虚礼。”又道“你前番大失血,要好好将养。”又对道士里坐在第一列正中的那位道:“这次勇郡王能醒来,全赖张天师法力,朕践行前言,就在京都给你修一座天下第一观。”
“皇上,韩越……”
景渊帝永湛瞪着永嗔,淡淡道:“韩大将军上午刚至,好在你醒了,否则朕都不知该如何向韩大将军交待。”他见永嗔还要问,又补了一句,“没带兵,又是你一桩大功劳。”
永嗔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景渊帝永湛在静默中坐了片刻,起身道:“有什么不舒服及时告诉太医。朕前朝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说着向殿门外走去,快得就像一阵风。
守在殿门外的苏淡墨迎上来,抬头就见皇帝红着眼圈快步走出来,吓了一跳,忙低垂眉眼,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皇帝当先快步走了半响,像是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止步捏紧了拳头,恨恨道:“他实在是欺朕太甚!”像是对苏淡墨道,又像是自言自语。眼泪在憋红了的眼圈里打转,只死死不肯落下来。
苏淡墨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他这一跪,身后两列宫女太监也都齐刷刷跪了。
景渊帝永湛独自立在悠长的甬道里,立成了一座孤寂的石像。
永嗔醒过来之后,又将养了半个月,该吃吃,该睡睡,反倒比从前看起来气色还好了。听说景隆帝做了太上皇,移居上阳宫;策封太妃们的典礼也要举行了,永嗔为了母妃,自然也要去观礼的。
韩越来见永嗔辞行,“臣来见京中安好,老主子也叫臣安心当差。如今见你伤也好了,这就回西北去了。”
永嗔道:“几时走?我去给你送行。”
韩越沉默片刻,道:“臣是个粗人,说话直。既然殿下选了这条路,今后与臣这等武将还是少些来往为妙。”
永嗔笑道:“咱们多年的交情,难道给你送行都不成了?你这一去西北,谁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太上皇与二哥福王自幼关系一般,倒是太上皇做了皇帝之后,两人关系比从前好了。只是福王一丝朝政不沾,寻访到他门上的官员,他连见都不见。福王放弃了权力,才保住了兄弟之情。”韩越大咧咧道:“殿下,您要是舍不下这么多年来的基业,当初就不该让太上皇写信,不,勤王之时就该自立。您既然选了另一条路,便该放的彻底。两条路都走,迟早要劈叉的。”
永嗔“喷”的一笑,他素来知道韩越看起来粗俗,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他慢慢道:“我知道,身边人都有知道的,只是没有人能像你说得这样明白。”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我只是养伤,再不插手朝政,难道却还不够?”
“不够的。”韩越耿直摇头,“即便殿下无心,也架不住旁人要把殿下架在火上烤。更何况,殿下真的无心吗?”
永嗔心中一颤,指着韩越笑道:“你这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又闲聊片刻便送走了韩越。
韩越走后不久,便是策封太妃们的典礼。
是日春和景明,碧空如洗。
永嗔在下面观礼,却见众太妃们挨挨挤挤,最后竟公推了淑贵太妃站在第一排第一位。如今太上皇的妃嫔里,自然以淑贵太妃为首。
司仪太监抖开了圣旨,才要宣旨,就被柳无华示意暂缓。
却见那柳无华亲自搬了一张雕凤的檀木椅,向淑贵太妃走去。
永嗔望了一眼坐在高台之上的景渊帝永湛,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淑贵太妃见这人搬椅子来给自己,倒有些受宠若惊。
谁知那柳无华到了跟前,客气道:“贵太妃娘娘稍退两步。”将那凤椅安置在淑贵太妃身前,回身朗声道:“这是先仁孝太后之位。”
淑贵太妃大感羞辱,粉面紫胀,强笑道:“是本宫昏了头,多亏柳大人点醒。”
永嗔将一切看在眼里,又向高台望去,然而始终逆光,看不清景渊帝永湛的神色,更无从知晓是否出自他的授意。他移开目光,盯住了柳无华,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底涌动的杀意。
谁知这柳无华却自己找上门来。
“郡王殿下,您伤也养好了,这里还有几桩差事要您出马,跟微臣一同处理呢。”柳无华笑道:“抄家可是个好差事。”
永嗔道:“本王养了这么久伤,你们这差事还没办完?”
“这是哪里话。郡王殿下您一受伤,皇上立时便要为您积福,大牢里斩立决的犯人都改成秋后处斩了。又怎么会大兴抄家之事呢?自然要等您将养好了。”柳无华笑嘻嘻的,“郡王殿下重伤才痊愈,只怕体虚,微臣骑马,给殿下备好了马车。”
“就算是要死了,你爷爷还是你爷爷。”永嗔冷笑,被他这样一激,再不肯坐马车,坚持骑马,然而到底体虚,上马之时就晃了两下。
耳听得柳无华嗤笑一声,永嗔马鞭挥出,精准地甩在柳无华左眼皮上,从上向下划出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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