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微冷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叶苏才不想看她的脸色,“算了,我还是去站点等车吧。”
恰在这时白爱民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过来。秦丽莹扬声问道,“叔,叶苏搭咱顺风车进城行不?”
白爱民爽快答应,“咋不行?赶紧上来吧!”
长辈都开口了,叶苏迟疑须臾,到底没扶他的面子。
三人一起爬上后面的车斗,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秦丽莹紧挨叶苏,脸对脸跟她说悄悄话,“你听说了吗?咱村李小婉被邻村无赖欺负了。”
叶苏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傍晚,天还没擦黑,那个臭无赖把李小婉拖进咱村东头的玉米地,幸亏小婉哥哥来了,要不然……”
这不对啊。叶苏心想,按照书中剧情,齐兆先应该是高考第三天傍晚才来,怎么这才第一天就行动了?她不禁后怕,幸好昨天就放弃了高考,不然昨天被拖进玉米地的,大概就是她了。
“那个无赖被抓住了吗?”她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秦丽莹用胳膊肘碰另一边的白秀微,“秀微,你消息最灵,齐兆先被抓了吗?”
白秀微似乎在想事情,被她突然一碰,吓得身子一抖,硬邦邦地说,“我哪儿知道!”
秦丽莹撇了撇嘴,凑到叶苏耳边,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道,“霍知山有亲戚住在县城,昨晚他借住在亲戚家,没跟着一起回来,某些人有点不高兴呢。”
哦,原来是被心上人撇下了,怪不得乱发邪火。
秦丽莹声音压得更低,像蚊子哼唧,“其实她也想住城里,跟霍知山暗示半天,可是人家没接茬,她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
叶苏一愣,白秀微这么拎不清?人家霍知山住亲戚家也就罢了,她非亲非故的,好意思吗?
拖拉机声音大,白秀微听不清两人在嘀咕什么,可却隐约听到“霍知山”的名字,她顿时就炸了,扬声厉色道,“秦丽莹,高考不够你忙的?还有空在这儿说闲话?”
秦丽莹心虚,“没说你……”
“你也得敢说!”
秦丽莹暗暗吐了吐舌,小声逼逼,“瞧她凶的。”
叶苏不关心这对男女主的感情渊源,转而和秦丽莹聊别的话题,“昨天考得怎么样?题目难吗?”
秦丽莹扬唇笑,“我觉得不太难。”
叶苏很高兴,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等你考上大学,别忘了请客。”
“哎呀,”秦丽莹红着脸捂她的嘴,“你小点声,这还没谱呢!”
另一边,白秀微攥着一本书费力看着,她昨天考砸了,今天想多考点分补救一下。奈何拖拉机颠簸得厉害,她根本看不进去。
都怪霍知山,昨天她都那样暗示了,他怎么就跟个榆木疙瘩一样?他亲戚家有正式工作,让单位给开个住招待所的介绍信有什么难的?真是一点都不开窍!害得她今天还得起个大早,还得坐这破拖拉机!
颠颠簸簸终于抵达县城,叶苏同他们告别,跳下拖拉机,开始琢磨卖山参的去处。
她知道这个年代有自发形成的黑市,可不清楚在黑市卖山参行不行得通,只好请教姥爷。
姥爷指点道:【往东走第二个路口,龙腾街中段有个百善堂中药房,老板是东北人,懂货,也不缺钱,你可以去试一试。】
【再有就是……过几天北城中医药大学中药厂的厂长出差途径北岐县城,只不过那人有些好女色,我怕你吃亏。】
叶苏嫌恶地皱了皱眉,“我还是去找药房老板吧。”
随后她按照姥爷的提示,径直去往龙腾街,果然看到一家叫“百善堂”的中药房。
正要走进去,姥爷又温声提醒:【你这是六品叶山参,是好东西,稳着点,别贱卖。】
叶苏明白姥爷的意思,微微点头,走进药房。
大清早的,药房刚开门营业,老板迎过来,见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愣了一下,随后才笑道,“您是看方拿药,还是哪儿不舒服?”
叶苏暗暗打量他几眼,这是个典型的北方男子,阔脸高鼻,是踏实厚重的长相,叶苏便没绕圈子,直奔主题,“我想跟您谈个生意。”
那人笑容顿了一瞬,接着笑意更浓,“你要谈什么生意?”话音却带着三分戏谑,显然是把她的话当成玩笑来听。
叶苏也不生气,直接从包里掏出山参。
果然,那个老板眼睛直了,三步并两步迈过来,“这是……六品叶山参?”
叶苏在心里打了个响指,知道这地方来对了。
“是,”她稳重平缓道,“昨天刚挖的,真正的野山参,您若要的话,价钱好商量。”
“能上手一瞧吗?”
叶苏大大方方递给去,任他检验细查。
药房老板眼睛睁得老大,越看越难掩激动,“这么个克重和形状,堪称极品!”说完看向叶苏,问,“你多少钱能卖?”
叶苏装作为难地想了想,“不如您先说个数,如果价格我能接受,咱就现场成交,不合适再商量。”
药房老板皱眉思忖片刻,比出三根指头,“三千。”
叶苏险些跳起来,八十年代三千块可不是小数目,普通职工一个月也就拿三五十,三千……得攒五六年吧。
可她想起姥爷的话,让她“别贱卖”,且六品叶山参确属极品,她挖到的这棵若是放在现代,卖个一二百万都不成问题,现如今虽生不逢时,可也不能太掉价不是?
叶苏沉默片刻,一咬牙,伸出一根手指,“一万。”
药房老板差点惊掉下巴,都开始结巴了,“你这姑娘……也、也忒狮子大开口了吧?!一万块?你……你、你懂不懂行?!”
叶苏从他手中拿回山参,作势要往包里装,“我懂不懂行倒在其次,可是我知道您懂行啊。就是因为您懂行,我才报这个价,您见多识广,就该知道,我这山参卖一万都是亏了。
“七两为参,八两为宝,您刚才也上手试过了,这山参绝对不低于八两,我听出您是东北人,贵地盛产人参,您就该知道野山参能长到这种克数,少数也得一二百年,您这么稳重从容的人,刚见到这山参的时候不也难掩惊艳之色吗?显然您也知道这山参少见,这次错过,再见可就难了。”
话是说的没错,可这年头一万块钱哪儿是那么容易掏的?
药房老板眉头皱得死紧,“参是好参,可一万块太贵。”眼看着叶苏把山参放回包里,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最低多少钱?你说个实在价。”
叶苏就等他这句话,她抿唇,貌似很纠结地挣扎了一会儿,“实话告诉您吧,这山参是我姥爷让我来卖的,他说底价就是九千块,多卖的钱算我的。”叶苏仗着自己一张清纯美好不谙世事的脸,继续说,“我真挺想多赚点钱的,底价我也告诉您了,您看着给吧,能卖我就卖,卖不了就算了,大不了让我姥爷自己跟那个中药厂的老板谈,反正他有兜底的。”
一听说这山参还有下家,药房老板急了,主要是这山参实在是经年难遇,他实在是不忍放弃。
见药店老板表情出现松动,也能看出这老板是个实在人,叶苏告诉他,“这山参买回去做好保存,以后必定会涨价,说句功利的话,就当是投资了。”
药店老板目光定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好,我买,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叶苏忍着暗喜,淡定道,“您说。”
“我出九千五,多的五百我想买个消息,你得把挖到山参的具体位置告诉我!”
叶苏一愣,心道这药店老板虽是个实在人,可也是有心术的,也果真是懂行。“六品叶”的野山参,参龄多在百年以上,极为罕见,在有些地方习称“一片”,意思就是见此元老,整片山坡会有无数子子孙孙,犹如族群。
药房老板是想花一笔钱得一个极品参,外加一个潜在的山参采挖点,这九千五百块花的可就值上加值了。
叶苏留了个心眼,再度把托词推到姥爷身上,“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儿挖得了参?都是我姥爷和哥哥挖的,他们神秘得很,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挖。”
瞧瞧,这谎话编的多圆满,为了是让人信服,光有姥爷还不行,还得编出来一个哥哥。
叶苏又叹了口气,很是遗憾道,“算了,那五百块我也不挣了,实在没帮上您的忙。要是我知道的话肯定告诉您,五百块呢!能买多少漂亮衣服呀!”
药房老板也跟着叹气,不无可惜,可到底是眼馋这上好的六品叶山参,犹豫半晌,终于一咬牙一跺脚,“……行吧,我买了!”
价格谈妥,药房老板一次支付九千元,不过店里现金不够,得去银行取。
叶苏和他一起去,他取钱付款,她正好直接办个户头,把钱存自己名下。也省得揣九千快现金在身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闲聊中,叶苏得知药房老板名叫万全,除了百善堂药房,还兼有中药收购和流通的买卖,几经倒换,光差价就不少赚。
怪不得一把掏出九千块不手软呢。
万全说,若是叶苏姥爷那儿又得了什么极品人参,一定要拿到药房来让他开开眼,长长见识,还说有机会一定要拜见她姥爷,好好探讨一下极品山参的发掘和收藏……
叶苏哭笑不得,只得暂时应下。
从银行走出来,叶苏包里少了一根六品叶野山参,却多了一个硬挺挺的储蓄存折。她存了八千五百块,剩下五百块放在身上,准备一会儿去买些东西。
叶苏站在龙腾街路边,吸一口气都觉得是甜的,八十年代的空气清新怡人,令人神清气爽。
九千块就这么到手了,姥爷诚不欺我!
作者有话说:
给百善堂老板改了个姓,顾全→万全。不能和男主角同姓不是?
◎你请我坐车,我请你吃包子◎
想买的东西很多,白面、精米、肉、蛋、奶、油、衣服、布料、缝纫机、长桌……
现在钱是不缺了,可却没有票。
计划经济的时代,物资紧缺,买什么都需要票,也有不用票的,那就得出高价。
叶苏现在不差钱,高价货她也愿意买。
正想请姥爷指个去处,肚子却在这时“咕噜咕噜”叫起来,叶苏从昨天就没正经吃粮食,再饿下去恐怕要低血糖了。
对面的国营饭店正营业,各种早点,十分诱人,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走进去。
沿路继续往前走,在路口遇见一个倒骑三轮车卖包子的摊贩,叶苏径直走到他身旁。
“请问包子怎么卖?”
小贩笑脸相迎,“素包一毛一个,肉包一毛五一个,都刚出锅的。”
叶苏考虑到自己的生火技术,回去之后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吃上熟饭呢,便说,“我要两个素包,两个肉包。”说完从兜里数出五毛钱。
“好嘞——”小贩一手接钱,另一只手用夹子夹包子,用油纸包住递给她,“您拿好。”
叶苏接过包子,捧到鼻间闻了闻,“好香啊,一看就皮薄馅大,你自己包的?”
“小本买卖营,肯定是自己包。”眼见一个如此漂亮的女青年夸自己,小贩得意又腼腆,“用的是上好的白面,馅料也干净。”
叶苏又是一顿吹捧,直把小贩夸得脸红挠头。
叶苏见夸到位了,趁机问道,“我也想买些好白面,可粮票用光了,不知哪儿能买到。”
“去黑市呀!”小贩给她指路,“你一直往前走,在第三个路口右拐,再一直走,到化武街,找到十三巷,那就是黑市,黑市啥都有的卖,就算暂时没有,只要肯出钱,也有人能给你淘换来。”
叶苏难掩喜悦,当即跟小贩道谢,在路旁屋檐下站着吃了一个包子,然后提步朝化武街走去。
路不算远,约摸二十分钟就到了。和料想的一样,化武街十三巷是一条很长很窄的巷子,巷子里或站或坐的人,面前几乎都摊放着一张包袱,上面零散摆放着各种商品。
叶苏边走边看,不禁啧舌——还真是什么都有的卖。
走到巷子中段,叶苏看到一个圆形脸,身穿薄料列宁装的妇女,这种打扮的女人多半是单位上班的,没准儿身上有票。
叶苏走到她跟前,轻声问,“同志,请问哪儿能买到粮票?”
那女人起先抱臂站着,听她这么问,先是左右看了看,随即扯着她的衣袖往自己身边一拽,低声说,“我这儿就有,你要吗?”
叶苏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要的。”
女人随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各种票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面粉票、大米票、肉票、油票、衣着购买票、副食品票……甚至还有铁炉子票。
除了没布票和缝纫机票,她这里的票可真算得上齐全。
叶苏要设计缝制衣服,一定需要缝纫机和布。她指着票说,“同志,这些我都需要,我还需要布票和缝纫机票,您能弄到吗?”
女人乐得挣这笔钱,眉飞色舞地应声,“能弄到,我家里有门路,啥票都能搞到,工业券都不在话下。”
叶苏低头掏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先从她手中买到现有的票,随后问,“布票和缝纫机票什么时候能有?”
女人接过钱,边数边告诉她,“后天上午十点,你去凤舞街路口找我。”
叶苏答应着,“好。”
离开化武街十三巷,叶苏先去百货商店逛了半天,买了几身衣服,几双鞋。这时的衣服款式没那么多,叶苏挑了身白连衣裙,一件明黄色衬衣,外加一条卡其布裤,还买了两双回力鞋换着穿,又在文具柜台买了铅笔橡皮和一沓子纸。
随后去粮油店买了米面粮油,又去副食品点买了些饼干、糕点,临走前还去供销社买了两斤肉。
她其实还想买个铁炉子,可惜那玩意太重了,她一个人不好搬运,还是回去研究研究怎么用土灶生火吧。
叶苏顺带买了个旅行包,把今天斩获的战利品悉数放进去,包里东西多,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可叶苏心里格外惬意。
奔忙半天,转眼就到了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她躲着阳光,顺着树荫不紧不慢地往车站走,经过北岐县委大院,叶苏突然感觉不远处有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下意识转头,愣住。
确实有人在看着她,竟是顾平。
他敞怀穿一件白衬衣,里面是白色汗衫,下面仍是一条军裤,男人倚靠在县委大院门外的墙上,单手插兜,正有意无意朝这边看着。
也不怪叶苏直觉明显,主要是这男人实在太过高大,存在感太强。
顾平昨天刚帮过她,于情于理叶苏都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便挥手打了个招呼。
顾平倏然站直,仍是单手插兜,朝她这边走来。
叶苏只得顿足伫立,心里想着寒暄的话。
然而先开口的却是顾平,“出远门?”
他目光很淡,视线从她手中拎的旅行包上晃过。
叶苏想她现在的样子大概像是要跑路,便好笑地解释,“不出院门,就是买的东西有点多,就顺手买了个旅行包。”顿了顿,看向他身后的县委大院,“你来这儿……办事?”
顾平垂首看一眼地面,再度抬眸看向她,点头,“嗯。”
“哦。”
叶苏抿唇尬笑,觉得寒暄至此也该道别了,然而正要开口,顾平却再次先她一步,“你回白沙村?”
“嗯,正要去赶车。”她换了只手拎包。
顾平点头,垂眸想了想,接着说,“我也回白沙村,有车,可以把你带回去。”
叶苏有些惊喜,她的包确实有些沉,再加上今天逛了很多地方,说不累那是假的,便问,“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顾平伸手,示意她把包给自己,“顺路。”
叶苏轻声道谢,拎包的手就像受到蛊惑似的,缓缓松开,那包便自然而然落在顾平手上。
叶苏突然有些无语,自己是不是太过熟络了些?
来不及尴尬,却见县委大院走出一个干部打扮的男人,扬声喊顾平。
顾平扭头看过去,转而对叶苏说,“你稍等一会儿,我和他说几句话咱就走。”
叶苏笑着点头,“你先去忙。”
顾平大步朝回走,只是,他大概忘了自己还提着叶苏的包,而叶苏也没来得及要回来,又不好跟过去,便只能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越发觉得尴尬。
头顶树荫浓郁,风不急不缓,她偶尔看向县委大院门口,那里站着的两个男人都是高高大大的,尤其是顾平,衬得周围的人都似娇小了些。
与顾平说话的人显然在县委大院里上班,叶苏仔细回想书中内容,怎么都想不起来有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