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苏却盯上了他的喉结，那里时不时滚动一下，像揣着一颗诱人的葡萄。许是酒精作祟，她突然探出一根手指，在他的喉结上轻点几下。
顾平浑身僵住，一动都不敢动。
“你说奇怪不奇怪，你不在的时候，我还、挺想你的。”叶苏声音发飘，是湖面拂过的一片叶。
顾平呼吸都窒住，头稍稍偏转，看向她。
叶苏的手仍停在他的喉结上，觉察到那里又在滚动，她眯起眼来笑了，问，“你呢，有没有想我？”
顾平呆住似的，抿着嘴不说话。
叶苏瘪了瘪嘴，小声嘟囔，“没有就算了。”
顾平突然攥住她欲要收回的手指，沉沉地看着她，“有想过。”
叶苏眼眸一亮，朝他靠近，“几次？”
酒香同时逼近，顾平脑中“嗡”地一声，“……你醉了吗？”
“没那么醉——快说，想过几次？”
“常常……我没数过。”
“有很多次吗？”
“有。”
叶苏又笑了，手指在他掌心里画圈，“为什么买那些东西？”
“……什么？”
“电视机啊什么的，怎么突然买？”
“不突然，”他深吸一口气，闻到她呼吸间的酒香，“是聘礼，可还不够好，电视机是黑白的，如果你想……”
“你喜欢我吗？”她突然打断，直直看着他。
顾平呼吸微梗，目光深得像海，在她的注视下，那片海水仿佛映照着星星点点的夜空。似乎因没有等来回答，她眼中的星点渐渐黯淡，即将熄灭的瞬间，顾平莫名慌乱，猝然回答，“很喜欢。”
她的眼睛便又亮了起来，是海面燃起的点点渔火，“所以买那些，是因为喜欢我？”她望着他，低声问。
叶苏知道物质不代表什么，可物质却能表达什么，比如彩礼、戒指、礼物和惊喜。不等他回答，叶苏再度凑到他面前，“我很喜欢。”
她声音很低，夜色中染上几分神秘，“电视机我很喜欢，冰箱我很喜欢，花瓶我很喜欢，自行车我很喜欢，还有你——”她看着他，顿了顿，笑意如烟花初绽，“我最喜欢。”
在顾平的愣怔中，叶苏突然在他脸颊边落下一个吻，然后得逞一般，笑着往后退。可是板凳窄小，她很快坐空，身体往后坠去。
顾平在傻愣中猛然回神，伸手把她捞了回来。她跌进他怀里，鼻尖撞上坚硬的的胸口，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你的心跳很快。”叶苏的手贴在他胸前，“是因为我吗？”她喝醉了，却也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顾平点了点头，“是。”
叶苏自己的心跳也很快，总想做些什么，她仰看着顾平，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突然觉得有些渴。
“你想、亲我吗？”
女孩的声音似带着几分蛊惑，就那么看着他，眼神似乎清明，又几分迷离。而顾平果然被蛊惑，也心甘情愿被蛊惑。他俯身靠近，炙热的呼吸几乎在颤抖，近在咫尺的一霎，却又堪堪停住，凝视她的眸。
“叶苏，”他轻声问，“你现在清醒吗……”
下一秒，话音被堵住。叶苏仿佛失了耐心，脖颈扬起，嘴唇贴上他的呼吸。顾平听到自己的低叹，很快，尽数被排山倒海一般的心跳淹没。
叶苏只是贴着他，还没忘了说话，“我很清醒，刚才抱你的时候很清醒，现在亲你也很清醒，但是远没有你清醒，你清醒得没有一点热情……”
“没有，”顾平抬手握住她的肩，因着急而眉心微蹙，“我怕吓着你。”
叶苏努了努嘴，“我像胆小鬼？”
“不像。”
事实上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有力量，她的力量不在于身体的强壮，而是在于强大的内心。
“我会被你吓到吗？”她又问。
“不会。”
“那你还不亲……”
“亲”字还没说完，她的嘴唇就被含住，濡湿柔软的触碰令她不由自主轻轻颤抖，顾平握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收紧，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晚两人第一次同处一室而眠，只不过一个睡在床上，一个，却打了地铺。叶苏把头搭在床沿看他，眼神很大胆，“这是双人床，睡咱俩绰绰有余。”
顾平看她一眼，“你……你快睡。”
“地上很硬，睡一夜后背会疼。”
“已经很好了，我睡过更硬的。”
“你在害羞吗？”叶苏盯着他的耳朵。
顾平一噎，叹了口气，“……有点。”
叶苏突然觉得好欢乐，“亲都亲过了，你害羞什么？”
顾平躺在地铺上，对上她的视线，有些无奈地说，“看你明天醒酒后，还会不会这么说。”
“哼，我才不会呢，我可有种了。”
“………………”
叶苏喝了酒就变成了话痨，嘟嘟囔囔了许久，顾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直到她完全睡着。可顾平却睡不着了，屋子里四处是她的气息，他轻触自己的嘴唇，任凭脑海中某个片段不断重演。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地铺已经收拾好，顾平不在房间。
叶苏揉着脑袋坐起来，开始回忆昨晚上的事，她没断片，只是得捋一捋，可捋着捋着，就忍不住在心里“卧槽”。
姥爷听不下去，【你是女孩子，说话得文雅。】
“……我又没说出来。”叶苏苦着一张脸，开始怪系统，“姥爷，你现在知道叨叨了，昨晚上咋不提醒我？”
【昨晚上你嘴巴巴巴停不下，我提醒你也听不见。】
巴巴停不下……
叶苏猝然想起自己做过的事，脸颊爆红，“啊”一声掀被裹住头。
她，亲了，顾平！！
短暂惊讶过后，叶苏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亲了又咋的？他俩是两口子，睡了都不过分，有啥好怕的？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门，准备大大方方地跟顾平说声“早上好”，可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没一会儿，顾安从前面工作室里回来，“嫂子，你起来了？快洗漱一下去吃饭吧，我去端。”
叶苏一下子泄了气，“……你哥呢？”
“我哥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有事，可是没说啥事。”
“……哦。”这家伙不会是躲出去了吧？
今天要做的工作不少，叶苏暂时戳破脑袋里的粉红泡泡，吃完饭就去忙活，她要画两幅海报，放在门口宣传引流。
叶苏把大开的纸铺在裁剪桌上，大开大合地画起来。起形完毕，只剩涂色，顾安主动接过这个活，叶苏便把刷子让给她，在旁边盯了一会儿，见顾安做得不错，便放心让她涂。
叶苏去把照相机拿来，对着说明书研究了一会儿，然后端起相机，透过镜头看自己的工作室，对准茶桌上的杯盏，对准立柜上的花瓶，里面已经插上几簇鲜花。
“花是你采的？”她问顾安。
顾安没空闲抬头，只说，“嗯，在公园里采的，城里的野花颜色不鲜亮。”
“挺好看的。”瓶子好看，配狗尾巴草都好看。
“嫂子，我哥买了三个花瓶呢。”顾安提议，“要不咱在院里种点花吧，还能插瓶。”
“行，你说了算。”
顾安咧嘴笑起来，“那我回村的时候，去青云山上挖一些来种上。”
叶苏透过镜头看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顾安，我给你照相吧。”
“我？”顾安拿着刷子愣住，“我有啥好拍的，嫂子，你还不如拍衣服呢，你做的的衣服多好看啊。”
叶苏走到她面前，兴奋道，“就拍你，你穿着新衣服，我给你拍照，你就是咱店的代言人。”
顾安不敢相信，“我？我行吗？我土了吧唧的……”
“交给我，嫂子把你拍成大明星！”
顾安可塑性很强，按照叶苏要求的姿势和表情，表现得端庄大方，且符合这个年代的氛围感。
崔胜民进来的时候，她们正好拍完最后一张。顾安还保持着怕照的甜美笑容，一看到他，脖子一缩，小跑去了后院。那样子是害羞了。叶苏轻笑着看向崔胜民，好家伙，这小伙羞得更厉害，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她不由笑出声，故意调侃道，“我们顾安漂亮吧？”
崔胜民憨笑着不说话，只抬手搔了搔后脑勺。
门又被打开，叶苏转眸去看，是顾平走了进来，两人视线对上，叶苏倏然被昨晚的记忆袭击似的，笑意僵在脸上，热度从耳朵开始往脸颊蔓延。
顾平看着她, 目光灼灼，直把叶苏看得心里发烫，慌忙移开视线。
顾平走过来, 看一眼相机，低问：“在拍照？”
“嗯，相机很好用, 谢……”叶苏轻抿嘴唇，想起彼此约好不要道谢, 只好改口，“你挺会挑相机的。”
“我不懂相机。那次在委托店，你差点买的那一台，就是这款。”
叶苏呼吸微窒，他居然记得这些细枝末节。他为什么记得？又为什么帮她实现？其中的微妙，是否是她想的那样？许是因为紧张，叶苏开始说一些明晃晃的废话, “……我刚才在给顾安拍照。”
顾平垂眸看着她, 唇角清淡, 可眼中却似盛着笑，“嗯, 我看见了, 需不需要也帮你拍几张？”
叶苏愣了一下，随即抬眸笑了笑, “不用, 我拍顾安是想用作店里的宣传，她身形好, 拍出来效果不错。”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得征求他这个哥哥的意见, 便转而问道, “我能把顾安的照片挂在橱窗吗？”
“你问顾安，她同意就行。”
“我问过了，她同意。”
“嗯。”顾平抬手碰碰相机壳，“胶卷还有，在包里，不够的话告诉我，我去买。”
“……嗯。”
“这一卷拍完了吗？”
“还没有。”
“拍完我拿去照相馆洗出来。”
“……好。”
崔胜民微眯双眼，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你两口子真腻歪，没眼看啊没眼看。”说着撒丫子朝后院跑去。
叶苏起初没觉得，被崔胜民一提，突然满脸通红，她和顾平腻歪吗？对话不是挺正常的？叶苏清了清嗓子，将颊边几丝碎发勾至耳边，小声吐槽，“他巴不得去找顾安呢，乱找借口……”
然而手放下的一瞬，却被顾平攥住，男人掌心宽厚而温热，轻轻一牵，将她拽至身前，随即手匆促放开。叶苏脑中仿佛闪过一道火花，又像过了电，连反应都忘到九霄云外。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问完就意识到什么，顾平垂眸轻笑一声。
“……”
“昨晚上的事，还记得吗？”他声音发沉，有点哑。
叶苏控制不住过速的心跳，豁出去似的看他一眼，“记得。”
顾平看向她，眼眸深暗，目光沉沉，“全都记得？”
“……我没断片。”
顾平快速瞥向别处，似乎也有些紧张，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她的目光，却又在她移开视线的时候，悄悄朝她看过来，“所以昨天……你是因为醉酒？”
“是——也不是。”
他的呼吸在听到“是”的时候明显一紧，及至听到后面的话，又好像松了一口气。
叶苏打量他的神色，很奇怪，看到他紧张，她反而就没那么紧张了，“你听说过‘酒壮怂人胆’吗？”她挑眉问道。
顾平看她一眼，“所以你是酒壮……”
或许是觉得后面的某个词与她实在不符，顾平没继续往下说，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低问，“你喝酒后，总……那样？”
叶苏没忍住抬手捶他一下，“你把我想成啥了？女酒鬼？逮谁亲谁？”
顾平自知失言，手忙脚乱地捉住她的手，几分慌乱地解释，“我说错话了，你别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
“我是……我是不敢相信，我没以为你对我……”
“对你怎样？”
顾平脸憋得通红，“我怕你只是因为喝酒，一时冲动……”
叶苏气得想掐他，“都说了我是酒壮怂人胆，你懂什么是酒壮怂人胆吗？”
酒精是催化，她只是借着酒劲干了些想干不敢干的事。可面对这块榆木疙瘩，叶苏懒得跟他讲，气急败坏道，“我就是亲你了，咋的？你不是也没躲吗？！”
顾平定定看着她，突然笑一声，“嗯。”
“嗯什么嗯？！”
“我本来就没想躲。”
叶苏眼睛睁大，也没觉得他的话有多撩人，可莫名腿就软了一下，就好像昨晚和他接吻的时候一样。
叶苏的视线无意识地落上他的唇，心跳倏然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
明明没喝酒，可她竟然还想……亲他一下。
开业前三天照片被冲洗出来，有几张特意冲洗成彩色，贴在橱窗或挂在墙上，其余做成海报，放在门口。
这个年代的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经过的人无不驻足停留。
有个学认字的小孩，把海报上的内容磕磕巴巴地念出来，“什么什么美丽。”
一个比他略大些的女孩在旁提醒，“笨，那俩字念‘邂逅’，‘邂逅美丽’！”
男孩点点头，继续念，“邂逅美丽，叶苏服装设计工作室开业……”
“笨死了，开业酬宾。”
“你别说我笨——开业七日内持宣传单入店消……”
“入店消费，一律打八折。”女孩一口气往下念，“新品上线，许你四季之美。”
男孩不服气，指着底下一个小字嚷嚷，“这个我认识，这个字念‘糖’。”
“你就知道吃。”
“……你讨厌！”
叶苏在旁看了一会儿，笑着走过来，“认字挺多嘛，小才女啊。”
小男孩一挺肚子，指着海报问，“我也认字，你看那个字是不是念‘糖’？”
叶苏笑着说，“确实念‘糖’，你们想不想吃糖？”
男孩使劲点头，女孩拍他一下，“笨蛋，妈妈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万一她是坏人怎么办？”
叶苏憋笑看向女孩，冲她比出大拇指，“说的对，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随即指着门上的招牌说，“我叫叶苏，是这家店的老板，九月四号开业，进店发糖，发完为止，到时候你可以带你妈妈过来。”
女孩先是意外，随即眼睛一转，“那你先给我们一张宣传单吧。”
“行，等着。”
叶苏转身进店，没一会儿就拿出三张宣传单递给她，“你俩合我眼缘，如果开业那天我能看见你们，就破例多给一块糖。”
男孩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造势几天，效果可谓明显，九月四号这天，大红喜字和开业条幅同时挂上，喜气洋洋。
头天晚上叶苏回白沙村住，清晨，一辆小卡车如约驶来，车头贴着红喜，缀着大红绸堆成的花，车斗里满满都是鲜花。
叶苏梳着花苞头，穿一袭轻薄飘逸的水红色连衣裙，荷叶袖拢着纤纤玉指，简单的翻领趁着桃红满面。
村里的孩子跟车一路跑来，围着新郎新娘又笑又闹，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八留意齐齐散散零四顾平给他们分了好些糖果。顾安和李小婉穿着饱和度略低的浅紫和灰粉，都是叶苏做的，三人站在一起颜色出奇得和谐。叶苏被她们簇拥上车，孩子们欢乐叫嚷，说她们是天上的仙女。
崔胜民点燃鞭炮，在震耳欲聋的“噼啪”声中，喜车穿过白沙村，一路向前。晴好的天，清冽的风，车窗外一路秋意，车窗内一室欢颜。
顾平在开车，却时不时瞥向一袭红衣的姑娘，直把叶苏看得脸热，告诉他“专心开车。”顾平点头答应，唇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正是社员出门上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场景，1980年轿车极少，这样一辆花枝招展的小卡车就已足够扎眼，一时两人又成议论的焦点。
王彩霞也出来看热闹，自打白秀微顶替高考分数的事爆出来后，她臊得没脸，鲜少出门。可顾平是她以前打算说给白秀微的青年，刚又听说是挺阔绰的排场，她袖着胳膊走过来，隔在人群外翘脚看。
住她临墙的媳妇李大芬啧啧赞叹，“瞅瞅，顾铁匠可以啊，这排场。”
另一人道：“大芬婶，你是没见头阵子顾平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拉了一车好东西，我瞅着有电视机，有冰箱、洗衣机，啧啧啧，有钱，真有钱。”
“嚯，真舍得。”
一个男爷们嘿嘿笑两声，“我要是能娶上那么个漂亮媳妇，我也舍得花钱。”
“净吹牛，人家顾平这两年做买卖挣了不少，你有啥？再瞅瞅你那张糙脸，叶知青能看上你？”
“……”
车已经开远，王彩霞在翘着头在那儿看，越看越眼红。顾平自打干起个体户，她是一百个看不上，觉得说出去丢人。然而这会儿看这结婚的排场，又听说顾平为了娶那个姓叶的女知青，不仅亲自打制家具，还专门去滨城买家电，出手可真够阔绰，好像真挣了不少钱。
